云珠脸色大变。
在她胡思乱想之前,曹勋笑道:“放心,这个跟那种毒药不一样,我请一位名医中和了药效,这么一颗只能让我‘中毒’半年左右,半年之后毒就排光了,需要再吃一颗才行。”
云珠还是皱着眉头:“哪位名医啊,他的医术可靠吗?”
曹勋:“可靠,倘若我病入膏肓只能选一位名医求助的话,我会选他的那种可靠。”
云珠又看了他一眼,没想到世上还有如此让他信任的人。
这时,曹勋将那颗药丸倒了出来。
云珠下意识地拉住他的手,犹豫片刻后,垂眸道:“算了,还是别吃了,我怕出事。”
她只是不想多个孩子影响他们两年后可能会做出的判断,可不想一不小心害他断子绝孙。
曹勋看着她颤动的睫毛,单手将她抱到怀里,下巴抵着她道:“我说过,我只想要一个你心甘情愿为我生的孩子,不是你的话,我也不会再找别人做这个。”
“云珠,我已经吃过教训了,这辈子都不会再跟你说一句重话。”
说完,他轻而易举地挣开小夫人的手,将那颗药送入口中。
云珠只来得及看见他滚动的喉结。
她心里乱乱的,有些急也有些恼:“真出事怎么办?到时候就算你我还是夫妻,想要孩子却不可能了!”
曹勋摸着她的脸,眉目温和:“有孩子未必一定过得好,没孩子也不一定就会凄凉,子女长大了各自都会成家,最终还是夫妻两个互相陪着。跟孩子比,我更想要个愿意一直陪着我的妻子。”
在边关征战了十几年的国舅爷,长了一双犀利敏锐的长眸。
这样的眼眸,生气时会增加他的威严冷肃,温柔时则像用目光将那些话直接送到了人心里。
云珠很不习惯这时的曹勋,她低下了头。
曹勋抬起她的下巴,准备继续刚刚要做的事。
云珠闻到了他呼吸间的药味儿,药里可能蕴含的毒让她提不起兴致,挡住他道:“再中和都是一种毒药,还是观察一阵吧,万一哪里不舒服得赶紧把那位名医叫过来。”
曹勋无奈道:“我都不怕,你怎么这么不放心?”
云珠瞪他:“你现在不怕,以后真断了子嗣,肯定要把这仇记在我头上,我能不怕吗?”
曹勋想了想,道:“我再给你写张字据?”
云珠:“……写啊,先把外袍穿好,没准写完就毒发了,别急急慌慌穿衣裳。”
曹勋失笑,摸摸她的头,真的出了拔步床,先穿衣再写字据。
云珠看字据内容时,曹勋去倒了一碗水,去掉口中的药味儿,他拉着小夫人去次间榻上下棋。
这一下就下到了二更天,距离曹勋服药已经过去了一个时辰。
因为曹勋没有任何不适,云珠再也没有理会拒绝他。
而在那位名医为曹勋配药的这两个多月里,曹勋不管多想,都克制住了,他克制一次,云珠就心软一点,心软到今晚,就变成了如水般的配合。
仅仅是这样似乎都无法宣泄国舅爷禁了两个多月的火,他将终于恢复了新婚时期的娇态的小夫人抱到窗边,再把她抱回来,来来回回走了不知道多少圈。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一起倒在了床上。
云珠无力地伏在他胸口,刚刚经历的一切让她忍不住怀疑他吃的根本不是“毒药”,而是话本中出现过的能叫男人生龙活虎的那种药。
曹勋比她先恢复,一下一下地顺着她的头发,再在云珠舒服得要睡着时,重新将她抱了起来,亲她。
云珠可没有力气再陪他胡来了,拨开他的脸,困倦道:“睡了。”
曹勋捉住小夫人的手,亲到她耳边,问:“想不想去吃山海关的海虾,去吃宣州皮薄如纸的红桃,吃大同纤细如丝的凉面,吃甘州整只烤起来的滩羊?”
云珠:“……”
与此时此刻八竿子打不着的一串美食让她从困倦中清醒过来,看着他问:“什么意思?”
曹勋笑了,道:“我要去巡边了,我想带你同去。”
第87章 雨中借宿
曹勋这次巡边基本就是沿着长城走的,东起山海关,西至嘉峪关,且每到一地都要督军三五日,一趟下来,未必能赶回京城过年。
云珠既想跟着他去领略各地的风土人情尝尝当地才能享受的珍馐美味,又担心路途过于辛苦。
她回家跟母亲商量。
孟氏:“当然要去,我这辈子都想出京城去看看,可惜一直没有机会。”
云珠:“听说驿站条件清苦……”
孟氏:“家里不苦,可待在家里能看见外面的风光吗?再说又不是每晚都住在驿站,进城了地方官员自会好好招待你们。”
顾敏点头,刚要鼓励云珠尽管出门,胃部忽然涌起一阵不适,连忙捂住嘴,见云珠看过来,她耳朵都红了。
孟氏笑眯眯对女儿解释道:“昨天才诊出来的喜脉,明年你就要当姑姑了。”
云珠只觉得心都跟着软了一下,她连柳静的女儿阿念都那么喜欢,这要是自家的亲侄儿亲侄女出生……
云珠立即凑到了嫂子身边。
孟氏在旁边听这对儿姑嫂俩说了一会儿贴己话,然后对女儿道:“孩子出生还早呢,你在家里等着只会觉得时间过得真慢,跟着复山出去走一圈,年底回来后只需要再等两个多月,你嫂子就生了。”
云珠:“就怕过年的时候我们还在路上。”
孟氏:“那有什么,往后咱们还可以一起过很多个新年,不差这一次,你别不珍惜,错过这回,以后未必再有跟着复山出门的机会。”
武将们离京多是为了战事,打仗可不方便带着家眷同行。
云珠本来就动了出行的心思,被母亲嫂子一鼓励,那点犹豫也就彻底打消了。
当然,回到定国公府,曹勋问起的时候,云珠只露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我本来不想去,母亲非要我跟着照顾你的衣食起居,我嫌她唠叨,只好同意了。”
曹勋看着坐在榻上的小夫人,受宠若惊道:“岳母多虑了,夫人肯陪我同行便已经是我三世修来的福气,哪里还敢劳烦你照顾我,该我尽心伺候夫人才是。”
国舅爷神色正经,偏偏说出来的话明显就是奉承讨好,云珠就瞪了他一眼。
曹勋露笑,一把将人抱到了怀里。
亲了一会儿,云珠警告道:“去是去,但如果路上过于辛苦,我可能会自己带人先回来。”
从山海关到宣州这一段北境离京城都只有几日的路程,她随时都可以反悔。
曹勋:“好,随你高兴,我绝不勉强。”
在京城最炎热的六月中旬,国舅爷曹勋带着一支百人侍卫出京巡边去了,同行的还有国舅夫人。
出城这段路上,云珠自己坐在曹勋那辆宽敞舒适的马车中,连翘陪在她身边。
两侧车窗的竹帘都卷起来了,只剩一层防尘的薄纱,车行时微风从车厢里穿过,比云珠想象的要凉快一些。
“夫人,要削个桃子吗?”连翘取出果篮,里面是些方便路上食用的瓜果。
云珠:“暂且不用,给我倒碗水吧。”
连翘迅速倒好一碗。
云珠接过来刚要喝,窗外突然传来一道熟悉的清朗声音:“国公爷,咱们先去蓟州,还是直奔山海关?”
蓟州乃九边重镇,与山海关都在京城的东边。
曹勋道:“先去蓟州。”
车厢内,云珠手一抖,难以置信地看向窗外。
曹勋身边果然多了一匹马,马背上坐着一个穿青袍的年轻武将,正是她的另一个俊秀“竹马”谢琅。
似是察觉了她的视线,谢琅偏头,朝纱帘内面容朦胧的云珠笑了笑,然后就调转马头去了后面。
晌午在一处树林里休息时,曹勋才重新上了马车。
云珠终于有机会问他:“怎么谢琅也来了?”
曹勋喝口凉茶,解释道:“侯爷举荐的,叫他随我出去历练。”
年轻的将领本来就该多去边关走走,曹勋也乐意带上谢琅一起。
云珠幽幽地看着他。
曹勋笑道:“放心,谢琅早就放下了,你不用有任何不自在。”
云珠哼道:“我可没自负到认为他到现在还会对我念念不忘,是你带我同行本来就不太妥当,身边再有个熟人,才会觉得有些别扭。”
曹勋:“那我叫他回去?”
云珠:“……”
谢琅一看就很高兴能够去巡边,云珠与他好歹有一起长大的情谊,怎能让曹勋滥用职权坏了谢琅的好事?
她瞪了曹勋一眼。
曹勋偏就喜欢她这些娇滴滴的眼刀子。
行路到第三日,一行人正走在一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天空忽然乌云密布,一看就是一场暴雨。
早有斥候去探路了,风越来越大,斥候也快马回来了,指着两里地外的一处矮山道:“国公爷,山上有座道观,可以过去避雨!”
曹勋立即带人往那边赶去。
一匹匹骏马跑得飞快,马车在凹凸不平的土道上疾驰,时不时猛地颠簸一下,云珠都要颠吐了,不得不从坐榻上下来,与连翘一起在下面坐着,主仆俩抱在一起,分别伸出一只手撑着旁边。
紧赶慢赶,来到矮山的山脚时,雨点还是掉了下来,噼里啪啦的,暂且还不算密集。
山路狭窄车马无法通行,曹勋吩咐谢琅:“你们寻个地方拴好马,先行上去。”
谢琅知道他要照顾云珠,他们这群人留下来反倒碍手碍脚,点点头带着人走了。
曹勋让连翘跟着他们一起上去,到了道观先给云珠收拾好房间。
连翘刚刚被颠了一路,脸都是白的,一手撑伞一手抱着一个包袱追上谢琅,很快就消失在了山间小道上。
曹勋撑开伞,挑开车帘,就见他的小夫人靠着坐榻坐在地上,簪钗微乱,嘟着嘴气呼呼地瞪着他。
曹勋笑道:“好歹比刚刚凉快了。”
云珠还是瞪他。
曹勋伸手:“出来吧,我背你上去,车夫还要寻地方安置马车。”
云珠这才扶着车板探出身来。
恰好一滴雨砸在车辕上,溅出铜钱大小的湿痕,头顶的天阴沉一片,显得前面那座矮山也更加荒僻,与云珠想象中的壮观山景绝不是一回事。
这会儿也没有心情欣赏风景,云珠趴到曹勋宽阔的背上,接过他手里的伞:“我来撑吧。”
曹勋:“等会儿雨大了,你注意别打湿后背,不用管我。”
说完,他快步踏上山路。
这座山矮归矮,道观建在山里面,导致狭窄的山路平缓却绵长,曹勋行到一半时,雨势变得又凶又急,接连不断地砸在伞面,云珠胳膊都没力气了,不得不中途换手撑。
她也不想淋雨,可是雨太大了,就算她只顾自己,腰后的衣裳还是很快就湿透了,包括垂在两侧的脚。
她低头往下看,看见曹勋一脚一脚踩进泥泞的山路中,裤腿早就水淋淋地贴在了腿上。
不过,凉快是真的,云珠都觉得有些冷了。
她下意识地贴得他更紧,一声无意识的叹息传进他耳中。
曹勋笑道:“是不是后悔跟我出来了?”
云珠没说话。
曹勋:“夏季本就多雨,实属无奈。”
云珠:“专心走路,别摔了。”
曹勋:“摔也会让你摔在我身上。”
云珠对那种姿势再熟悉不过,有他当垫子的话,似乎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又疾走了半盏茶的功夫,山路尽头终于出现了一座灰扑扑的小道观。
谢琅撑伞等在门口,旁边站着一个布衣老道士,脸上布满皱纹,瞧着还不如李雍更有道家的飘逸仙气。
云珠放低了伞面。
曹勋简单地与老道士寒暄几句,先送云珠去客房。
当他终于放下云珠的时候,两人都只有脑袋、上半身还算清爽,其他部分的衣物都湿湿的。
云珠下意识地先打量这间同样灰扑扑的客房。
木窗糊了窗纸,勉强能遮挡风雨,屋顶角落结了蛛网,连翘正在擦拭床板,手里的抹布脏得仿佛沾了一层泥。
连翘一边忙着一边安慰主子:“夫人别急,观主说他们这边地处偏僻,平时少有客商经过才疏于打扫,好在观里还有几床干净的被褥,等我收拾好了就送过来。”
木盆边上还搭着一条巾子,曹勋捞起来,走到窗边的简陋桌椅旁,快速擦拭起来。
连翘急道:“国公爷您歇着,等我来吧!”
曹勋没理她,先擦好木头板凳放在一旁阴干,再接着擦桌面。
他胳膊长,力气大,擦得也很仔细。
云珠看着这样的国舅爷,想到了离京前他的调侃,说他会尽心伺候她。
她现在衣衫狼狈,不可能叫道士或侍卫们进来帮忙,连翘一个人收拾又太慢,曹勋要么叫她狼狈地等着,要么就得自己动手帮忙。
换了一盆干净的水再擦一遍桌子,曹勋又去擦那扇陈旧的双门衣橱、窗户、窗台。
云珠就呆呆地看着他忙活。
一个是做惯了这些事的大丫鬟,一个是魁梧有力又细心周到的国舅爷,短短两刻钟过后,这间寒酸的客房至少已经处处干净了,干净得一尘不染。
这时,道观那边也送来了干净的席子、被褥道袍、热水与姜汤。
曹勋走到门口,对云珠道:“你先洗一洗,我去见见观主,咱们来借宿,不能失了礼数。”
云珠扫眼桌面上的一壶姜汤与两只碗,提醒他道:“你也喝碗姜汤吧,小心着凉。”
曹勋都已经站在门外了,闻言顿了顿,重新跨进来:“也好。”
姜汤有点烫。
干等也是等,云珠叫他从浴桶里舀出一盆水来,简单擦擦再换上道袍。
曹勋笑道:“一点雨水而已,真的不碍事。”
云珠:“随你,只是明早你真有个头疼脑热的话,我一定回去。”
国舅爷便什么都不说了,关上屋门,开始解衣袍。
第88章 “万一你不信,我岂不是白说了?”
曹勋陪观主说了半个时辰的话,回来时发现云珠在廊檐下坐着,另有两个六七岁的小道童围坐在她旁边,云珠坐的是客房里搬出来的凳子,道童坐的是一尺来高的小板凳,也不知道从哪寻来的。
瞧见曹勋,云珠依然坐着,两个小道童紧张地站了起来。
甭管曹勋长得多温雅,道士们一听说他是当朝国舅爷,没一个不敬畏的,小道童更是不敢仰头看。
曹勋只好道:“你们继续聊,我去里面。”
等他进去了,小道童果然放松下来,继续给云珠讲他们在道观里的生活,尤其是一些趣事。
云珠听得津津有味。
曹勋坐在里面,从他这个角度,能看见小夫人纤细松弛的背影。
他又扫了一圈这间寒酸简陋的客房。
曹勋在边关待过十几年,行军打仗时条件比这处道观还要差,他自然不介意,就怕云珠受不了,明早便抱怨着要回京城。
做工粗糙的板凳坐久了并不舒服,云珠给了两个小道童赏钱,叫他们回去了。
她刚要站起来,里面突然传来曹勋的声音:“别动。”
云珠也感觉到了裙子处传来的拉扯,不得不保持着要起不起的姿势。
连翘就在旁边,扭头一看,发现夫人的绸缎裙子居然被板凳上的糙木勾了丝!
她连忙小心翼翼地将那条手指来长的丝绕了出来。
已经走到一半的曹勋停下了脚步。
云珠让连翘去隔壁客房休息,她关上门,走到床边脱下裙子,这才看清了那处拉丝的地方。
指腹扫过那里,她抬头看向曹勋。
心爱之物被毁了,小夫人能高兴才怪。
曹勋立即哄道:“回头我赔你十条同样缎子的裙子。”
这都是以后的事,云珠问:“明天雨停了,我如何下山?”
他们的行囊都放在另一辆马车,乘坐的马车里只放了一包两套衣裳以备不时之需,夫妻俩各一套。云珠刚刚换下来的湿衣裳明天肯定干不了,这条裙子又破了……
曹勋摸了摸她的褙子,道:“还好,衣摆够长,能挡住。”
云珠不高兴:“万一风把衣摆吹起来呢?”
其实这点拉丝根本不明显,只是云珠何时穿过破损的衣物,要求自然高了,再加上这会儿无所事事,她不想欺负连翘,只能找曹勋的茬,以此为乐。
曹勋眼睛多毒啊,看出小夫人就是想刁难他,他配合地皱起眉头,想了想道:“要不,我帮你缝好?”
云珠一脸怀疑与嫌弃:“你会针线?”
曹勋:“不曾亲自动手,看起来不难。”
云珠笑了,叫连翘去跟道观要副针线来。
客院外面有曹勋带来的侍卫守着,连翘跟他们说一声,他们便去跑腿了,不多时捧了两个针线筐过来,里面摆满各种颜色的线,也许观主把所有针线家底都送过来了。
连翘把东西送进屋就退下了。
光线昏暗,曹勋打开半边窗户,准备在这边穿针引线。
“先别动。”
云珠拦住他,然后将一条帕子铺在那张粗糙板凳面上,免得再把曹勋的裤子勾破。
准备好了,她倚着桌子,看曹勋一手拿针,一手拨弄针线筐里的线轴。
可惜他并没有找到与云珠那条裙子颜色相似的线。
曹勋放弃了缝补的打算,低头去研究裙子拉丝的地方。
他试着将那条丝拉平,有点效果,只是还剩了一截松着。国舅爷看看裙子外面再看看里面,忽然将里面翻过来,试着用针将抽出的那截丝线挑回去,很细致的活计,他耐心十足,最后居然真的把裙子复原了,丁点都看不出拉过丝的痕迹。
云珠:“……”
也许在女红上面,这位大将军比她更有天分。
曹勋关上窗户,提着裙子走过来:“我帮夫人穿上。”
这种事让男人来伺候很容易变得不正经,云珠瞪他一眼,抢过裙子准备坐到床边穿。
曹勋却从后面追上来,修长的手臂圈住她的腰,唇已然落在了她的颈上。
明明置身如此寒酸的地方,云珠居然也被他撩起了兴致。
外面忽然传来脚步声。
曹勋亲亲她的脸,让云珠坐到床上,他去开门。
是来送饭的小道童。
曹勋接过托盘,没有再关门。
晚饭非常简单,素粥配馒头,还有一道凉拌青瓜,据小道童说,这青瓜是道观自己种的。
桌子上点了一盏油灯,窗外是瓢泼大雨,云珠想,大多数百姓人家过得都是这样简朴的生活吧?
可能是承受过一家人要被小昏君迫害的煎熬,云珠便觉得哪怕清苦一些,日子能这般平静都是好的。
当夜幕终于降临,国舅爷也没有了白日的顾忌。
客房的小木床有了年头,翻个身都会发出吱嘎的动静,曹勋便把云珠抱到了窗边。
夜里起了风,豆大的雨点一阵阵地打在窗上,遮掩了窗内的动静。
他想让云珠坐在桌子上,想到桌凳粗糙的做工,曹勋先将脱下的道袍铺叠几层,再让云珠坐下。
云珠:“你这是亵渎神仙。”
曹勋:“道法自然,神仙不在意这个。”
每到这个时候,云珠都说不过他。
等客房又恢复了寂静,只剩不断的雨声,云珠又趴在了曹勋的身上。
雨夜清凉,曹勋拉起被子一直遮住她的肩膀。
云珠轻轻戳着他的胸膛:“你非要带我同行,为的就是这个吧。”
曹勋摸着她的头:“你就不会把我往好了想。”
云珠轻笑:“谁让你没做过什么好事。”
曹勋沉默片刻,对着黑漆漆的屋顶道:“怎么样算是做了好事,像年轻儿郎那般对你甜言蜜语海誓山盟?”
云珠的脑海里顿时浮现出曹绍曾经许诺非她不娶的深情模样,再想象曹勋也用同样情意绵绵的眼神看她,便不由地打了个激灵。
曹勋当她冷了,将她放下来再紧紧地搂进怀中。
云珠哼道:“不需要你甜言蜜语,不骂我就算好事了。”
曹勋:“……”
他就知道,这笔账她能记一辈子。
可他还是要澄清:“不是骂,只是怕你……怕你会舍了我,所以语气重了。”
云珠愣了愣,以前他解释此事,都是说怕她犯错出事,今晚怎么变了说法?
“什么叫舍了你?”她靠着他温热的胸膛问。
曹勋蹭着她细软的发丝:“觉得他权力更大,觉得做皇后或贵妃更风光,便想办法弃了我这个老的。”
云珠的心狠狠地跳了一下。
她下意识地要反驳,要辩解自己不是那种人,曹勋却先一步按住了她的嘴唇,温声道:“不用着急,我只是作为丈夫不希望你有这种念头,并不会看不起这种念头,男人可以在官场上尔虞我诈争权夺势,女子同样可以用自己的手段争,全看个人本事而已。”
“云珠,如果我坐在那个位置上,我会很高兴你动这种念头,就像我刚进京时,发现你居然想嫁给我,我只有喜意,可没有想过你与我那个弟弟的关系。”
他自己不是正人君子,也不需要一个品德无暇的贤德淑女。
除了少数真正贤德的,高门大户常见的贤德都是违背本性故意做给人看的,心里不定如何阴暗。
云珠:“……”
曹勋捏了捏她的耳朵:“你就是有这样的资格,想嫁谁都能得偿所愿。”
这是恭维,云珠刚要说自己也没美到那个地步,就听曹勋继续道:“我知道你心里没我,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像嫂夫人对行简那般,像阿敏对你哥哥那般,不过没关系,只要你愿意留在我身边就行了。”
云珠:“……”
他是真的这么想,还是在故作可怜?
无论哪种,云珠都要表明自己的立场:“谁说我心里没你了?我又不是石头,你对我好我自然也会对你好,你凶我骂我,我还要对你好,岂不成了傻子?”
管他当初是为了什么原因那样说,他都气到她了,都让她难受了。
曹勋:“是,你不傻,是我傻,在外面从来没犯过的错,都在你面前犯了。”
云珠好奇道:“你在外面真的没有言语得罪过人?”
曹勋:“不曾,就算是政敌,在我这里听到的也都是好话。”
一边让人无可指摘一边又心里发堵的好话。
云珠哼道:“这么说,能被你凶两句,还算是我的荣幸了?”
曹勋失笑,翻过来撑在她身上,亲亲她的脸,叹道:“你看,你又把我往坏了想,我明明是想告诉你,只有你……”
云珠:“只有我什么?”
曹勋:“算了,说了你也不信。”
云珠推他:“你说啊,兴许我就信了呢。”
曹勋:“万一你不信,我岂不是白说了?”
云珠:“……”
两人闹了一会儿,到云珠睡着时,也没能让国舅爷把剩下的那半截话吐出来。
次日醒来时,雨早停了,天边投过来明亮的晨光,只有屋檐上时不时滴下一滴水珠。
可道观里面的土路还是湿湿的泥巴路,鞋子踩上去就是一个脚印。
云珠可不会走这样的路,依然是曹勋背她下山。
谢琅等人奉命留在道观,估摸着国舅爷到山脚了再出发。
清幽的狭窄山路上,便只有曹勋与他的小夫人。
云珠趴在他的背上,看见旁边翠绿的树叶上挂着晶莹的水珠,看到有细细的水流沿着山路蜿蜒而下。
空气里带着水露草木的气息,云珠深深吸了一口,忽然拍了拍国舅爷的肩膀,故意道:“等会儿就分车吧,我要回京城了。”
曹勋:“再有三天就能看到海了。”
云珠:“行吧,那就等我看完海再回去。”
国舅爷回头,看到小夫人眼中来不及隐藏的狡黠笑意。
山海关在抚宁县的辖下。
这时云珠已经感受到了海滨的清凉,白天只要避开明晃晃的日光,随便什么时候迎面吹来的风都是凉的,晚上曹勋再贴过来的时候,她也不会因为夜晚闷热而嫌弃地推开他。
又行了一日的路,抚宁县城已经远远在望时,一队人马从城门那边迅速迎了过来。
连翘提前放下了车厢两侧的竹帘。
外面的人肯定看不到她了,云珠透过缝隙看向外面,瞧见十来个人齐刷刷地站在曹勋面前行礼。
为首的二人,穿青色官袍的是抚宁知县宋大人,年近四十,另一个差不多年纪的武官身材魁梧面庞晒得黝黑发亮,乃是山海卫的高指挥使,这些都是曹勋提前跟云珠介绍过的。
其中,高指挥使与曹勋有过并肩而战的战场情谊,其人又爽朗热情,与曹勋交谈起来自然多了。
“十年未见了吧,那时候国公爷还没这么壮,如今也练成了钢筋铁骨的身形!”
高指挥使激动地捏了一把曹勋的肩膀。
曹勋笑道:“高兄也越发神勇了。”
瘦竹竿身形的宋大人端着笑容站在旁边。
云珠没有再继续窥视了。
寒暄过后,高指挥使道:“国公爷与夫人先去官舍休整片刻,晌午再容我等为二位接风洗尘如何?”
曹勋:“如此甚好。”
官舍与知县衙门就隔了一条街,最近暂时没有其他官员入住,宋大人早派人把最好的那座院子收拾得干干净净,以供从京城来的国舅爷夫妻使用。
云珠先舒舒服服地泡了一个澡,这一路自然有很多趣味,可是舟车劳顿也是真的累。
“地方官员的应酬,你不喜欢就不去,不必勉强。”
连翘服侍云珠梳头时,曹勋坐在旁边的椅子上道。
云珠道:“高指挥使与你情分不同,人家在府里设宴盛情相邀,我若不去,你该尴尬了。”
曹勋笑道:“北边各地将领与我都有些情分,轻重不同而已,你若计较这个,接下来半年可有的应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