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里没多少钱,蒯洪文虽然听从了父亲的吩咐,帮他安排一切事宜,但秦王嫡长子出身高贵,本就不是个细心的,哪里能想到表弟缺不缺银钱这种事,而言诉也不会轻易在他面前开口要钱。
言诉买了些点心和酒,刚走到秦王府外,就看到两辆华贵的马车停在府门前,一位打扮庄严的贵妇人扶着一个艳丽少女下了马车。
虽然只见过一面,言诉却认出这二人正是秦王妃郭氏和大公主蒯凝华,是他正经的表舅母和表妹,毫不犹豫的,他主动上前拜见二人。
临近过年,郭氏为着蒯鹤禹跟她打听永信侯府内宅的事一直惴惴不安,前几日便携了女儿前往城外的宝华寺祈福,添了不少香油钱,在菩萨面前念了几天经,好不容易暂且放下那段心事,没想到甫一回到秦王府,就看到言诉。
郭氏一见到她就觉得心里堵得慌,恨不得让这个碍眼的东西立刻消失,但鉴于蒯鹤禹十分宠爱这个外甥,她不得不压下心底的厌恶,嘴角扯出弯曲的弧度道:“原来是阿恺,听你舅舅说,你看不上秦王府的文职,坚持要去军营里当个小兵,别怪舅妈多嘴,那军营是什么乌七八糟的地方,鱼龙混杂,你在里面呆的久了,可别染上什么不好的习性,眼看你也到了该成亲的年纪,回头还是让舅妈跟你舅舅提一提,在王府里做个文官,找个差不多的姑娘成亲生子是正经。”
理智上来说,郭氏不是不知道自己应该对言诉虚与委蛇,暂且敷衍着他。
但一看到他那双跟庄锦有五分相似的脸,她就忍不住想要出言刺他几句。
一旁的蒯凝华原本打算低调的当鹌鹑,可听了母亲的话,她皱着眉头轻轻扯了扯母亲的衣袖,低声道:“母亲,慎言!”
然后眉眼弯弯,嘴角含笑对言诉道:“闻表哥,母亲也是担心你的安危,军营的士兵终归是要打仗的,你呆在里面并不安全,表哥若是贪图一时新鲜,等过了年我再想办法帮表哥求求父亲,寻个好差事。”
蒯凝华心里是有些可惜的,这个表哥跟永信侯府并不亲近,自小就被送到了庄子上,倘若他能在侯府长大,跟闻高哲关系搞好一点,那自己要嫁闻高哲岂不是多了个途径?
不过她也只是想想而已,根据京城那边传来的消息,之前闻高哲替章武帝挡刺客重伤期间,永信侯担心嫡长孙命在旦夕,便派人接庶子回家,岂料中途闻恺却被人掳走。
永信侯府尚且不知实情,以为闻恺是被闻家旁支想要过继子嗣给侯府的人暗害了,但既然闻恺能出现在阴城,说明他本人不是个没脑子的,恐怕是看出永信侯府人的不怀好意,提前躲过一劫。
但她已经打算好,等过了年就跟父亲提议,和朝廷联姻。
闻高哲是章武帝跟前的红人,她有着重生一世的先知,知道闻高哲是如何喜欢上冯梓萱的,凭借这一点,她完全可以复制冯梓萱的老路,去了京城必能顺利嫁给闻高哲,成为尊贵的摄政王妃。
届时她娘家父亲是拥兵自重的秦王,丈夫是朝中大权在握的摄政王,这天下没有比她身份更贵重的女人,就是冯梓萱,她也可以凭借自己的身份,给她指一门“绝好”的婚事。
蒯凝华越想越兴奋,看向言诉的眼神也越发柔和。
言诉被她莫名其妙的目光搞得毛骨悚然,只觉得蒯凝华整个人十分诡异。
“好了表哥,我们也别在门外站着了,快进府里吧,说不定父亲已经备下家宴等着我们呢。”
郭氏看出女儿对言诉的态度似乎有些怪异,回到房里后,她不悦道:“华儿,你为何对闻恺那般客气?就算他是永信侯府的庶子,可如今既然投奔了我们秦王府,在阴城就无依无靠,你是你父王的嫡长公主,何须看他的脸色!”
脑子里骤然想起什么,郭氏忽的一震,不敢置信望着女儿:“华儿,你该不会看上他了吧?闻恺无权无势,长得跟小白脸似的,这种男人千万不可信。你舅舅家的翰表哥温文尔雅,脾气软和,我已经跟你舅妈通过气了,你脾气强硬焊妒,嫁过去舅妈绝不会管你们房中的事,你可千万别出幺蛾子。”
蒯凝华怔了怔,随即出神的咬了咬唇,她想起前世刚从陈地回到阴城时,守寡之身,被所有人冷嘲热讽,看到庶妹和郭翰夫妇和睦,她不是不后悔的。
甚至也想过,如果当初嫁了郭翰,那现在过得幸福的就该是她。
可偏偏阴城的势力并没有她想象的那么坚不可摧,她作为反贼家眷被押送到京城,她看到了多年来令她嫉妒得五脏六腑生疼的冯梓萱,以及冯梓萱身侧那个权势滔天的男人。
如果没有见到过闻高哲,她不会想到世界上会有那么宠妻如命的男人,闻高哲看向冯梓萱眼中的情意令她震撼。
她从没有在其他任何一个男人身上看到过,或许有,但那些男人即便娶到了心爱的妻子,新鲜劲儿过去后,照样会有别的女人,可闻高哲身处高位,权势手段样样不缺,长得又英武俊朗,却对冯梓萱一心一意。
凭什么?
这种男人她也想要。
上天让她重来一次,不就是说明她才是天底下独一无二的女人,合该配闻高哲这个将来大周朝最有权势的男人。
况且,蒯凝华心底滋生出阴暗的想法,说不定闻高哲本就是属于她的,只是上辈子冯梓萱偷了她的运势,抢了这个男人。
跟闻高哲比起来,郭翰又算的了什么,他未来的确会对妻子言听计从,但那只不过是畏惧秦王府的权势而已,她才看不上这种软弱无能的男人。
再说,以闻高哲的能耐,她父亲纵然能在阴城称王一时,却无法长久,这天下迟早是属于闻高哲的。
“母亲,你想到哪里去了,翰表哥根本就不喜欢我。”蒯凝华垂下头,毫不犹豫道,“据我所知,他似乎对五庶妹有意思,五庶妹跟我一向不对付,我怎么能嫁给心仪她的男人。”
她当然知道,郭翰跟五公主目前没有任何交集,他们前世是婚后经过磨合才感情变好的。
但那又怎样,不这么说,郭氏一定会逼着她嫁给郭翰。
郭氏惊了半天,愤愤道:“翰儿那孩子,我看他是个老实的,谁知竟然……”
她没有怀疑女儿的话,毕竟郭翰是她亲表哥,女儿有什么理由诋毁郭翰和五公主。
言诉在秦王府过了个丰盛的年,年后,蒯鹤禹问他,要不要回阴城给他安排一份文职,被言诉拒绝了。
回到军营后,言诉训练更加刻苦了。
但两个月后,蒯洪文来探望他时,透露了一个糟糕的消息。
蒯凝华跟秦王提议和朝廷联姻,被秦王拒绝,秦王让她安心嫁给郭翰,不知道她怎么想的,就离家出走了。
因为此事,秦王大怒,派了不少人暗中寻找,却一直没找到。
因为妹妹的失踪,蒯洪文也挨了秦王不少骂,看起来无精打采的,他这次来找言诉,就是因为言诉在秦王跟前一向得脸,希望言诉能回秦王府开解一下秦王。
得知蒯洪文的来意,言诉有些无语,这件事也算得上秦王府的丑闻了,必然是严禁外传的,蒯洪文居然让他大喇喇跑回去劝秦王想开些……
这脑子怎么长的?
难怪以蒯洪文嫡长子的身份,居然不得蒯鹤禹重视。
言诉好说歹说,把蒯洪文劝回了秦王府。
至于蒯凝华的事,那跟他有什么关系,人家再怎么说也是秦王府大公主,蒯鹤禹最宠爱的嫡长女,哪怕不满父母安排的婚事,逃婚离家出走,做爹娘的可能一时生气,过后还不是要心疼女儿。
他一个外人还是不要掺和了。
把蒯凝华丢到一边,言诉专心于军营的每日训练,不知不觉天气变得越来越暖和,士兵们每日的操练程度也越来越重,军营里气氛愈加凝重,言诉知道,可能战事要起了。
自打秦王拥兵自重后,阴城与朝廷就陷入了不死不休的僵局,双方虽然没有发生过大规模冲突,但时不时都会有一些小摩擦,再加上阴城地理位置特殊,东边是虎视眈眈的朝廷军队,西南方向则是大周王朝的附属部落白麟族。
白麟族是个比较保守的部族,他们常年坚守于山脉之中,极少与外界通婚,除非购置一些必要的生活用品,他们的族人几乎从不离开部族。
一开始白麟族跟朝廷之间井水不犯河水,直到百年前,白麟族族长的孙女年轻气盛,向往着外界的繁华热闹,偷偷离开了族地,跑到京城见世面。
却恰好与微服出访的太子相遇,太子惊讶于这名白麟族女子的貌美灵动,白麟族族长孙女也被太子身上的贵气和儒雅折服,心甘情愿跟随他进了东宫,成为没有名分的侍妾。
直到太子登基为帝,面对朝中手握大权的重臣,急需要做出点功绩,证明自己作为皇帝的能力,白麟族族长孙女才道出自己的身份,主动向皇帝表示愿意亲自回族地说服族人,向大周朝俯首称臣。
白麟族人口少,占地面积也小,且世代安分居于族地,没什么野心,以往并不被大周朝廷看在眼里,哪怕白麟族族长孙女的身份也不曾被皇帝重视,但此一时彼一时,皇帝为了自己的政绩,便特意将白麟族族长孙女封为白妃,命她带人回白麟族,说服族长,向大周朝俯首称臣。
白麟一族十分重视族人,白妃更是族长唯一的亲孙女,自她离开族地后,族长和其他族人无不日夜担心,甚至派出不少族中的青壮年男子外出寻找。
现下见白妃归来,白麟族族长先是松了口气,待得知白妃带来大周朝皇帝的密旨后,他和族人商议许久也没有同意归降,反倒将白妃从白麟族宗籍中除名,将其赶走。
大周朝皇帝恼羞成怒,派兵前去镇压,在这场碾压性战役中,白麟族的青壮年男子几乎死伤大半,族长率先士卒,白麟族再也无法经得起任何风浪。
继任族长被迫向大周朝廷俯首称臣。
从那以后,大周朝廷每年都会恩赐给白麟族种子,农具,布匹,桑蚕等珍贵物品,双方维持了表面上的和平,但事实上,白麟族族人从小就被灌输,与大周朝廷有着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
所以,哪怕阴城地理位置如此特殊,秦王蒯鹤禹在跟朝廷对抗时,却从不担心会被背后的白麟族偷袭。
这天清晨,天蒙蒙亮,言诉刚从被窝里钻出来,揉着惺忪的睡眼,只听营地里战鼓忽然敲得震天响,一声接着一声,震耳欲聋。
他吓了一跳,却见营帐中士兵们纷纷被惊醒冲了出来。
“朝廷军马在偷袭我们!”
“要打仗了!”
言诉默默观察着其他士兵的动向,发现大家对这种事似乎都习惯了,根据他之前打听来的情况,似乎一年前阴城与朝廷之间就是这样,时不时会有摩擦,互相搞偷袭。
也就是从去年秋天开始,阴城和附近区域遭受洪灾,士兵们伙食下降,每天都呆在营地里练兵,双方勉强维持着平衡。
从兵器架上抢了把长矛,言诉也跟着冲了出去。
大概此前和平太久,这次冲突持续了两天两夜,秦王手底下的将士个个骁勇善战,早就迫不及待将朝廷军马打个落花流水了,言诉也跟着冲锋陷阵,在杜参将的带领下不知不觉越走越偏。
可是前面那位参将却像打了鸡血一样,带领着部下们不断往前冲击,哪怕敌方已经举旗投降,他依旧不依不饶。
言诉平时跟这位参将有些交情,便劝他:“杜参将,穷寇莫追,既然这一仗咱们胜了,还是回营地吧,小心中了敌人的埋伏。”
那位杜参将正在兴头上,哪里听得进去言诉的话,反倒怨他纸上谈兵,没有一位士兵该有的勇猛。
言诉无奈,只能跟着大部队继续冲,谁知还真被他乌鸦嘴也说着了,队伍离阴城营地越来越远,敌方只剩下几十人残兵败将,眼看就要被他们一举消灭,谁知那几十人的身形突然变得灵活起来,七拐八拐消失在附近的山林中。
言诉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但杜参将等人却毫无警戒之心,依旧兴致勃勃寻找着那几十个残兵败将,冷不防,附近山坡上出现了两排弓箭手,一阵箭雨过后,杜参将等人就被射成了筛子。
而言诉和另一些士兵本就出于谨慎走在后面,看到那些弓箭手后,他马上有条不紊的安排周围的士兵迅速跳进河里。
直到敌方弓箭手的箭用完,他又指挥士兵从河里爬出来,冲到山坡上将弓箭手团团围住。
秦王手底下的兵本就异常勇猛,见杜参将等人死在这些弓箭手的箭下,更是激发了他们要报仇的心态,不用言诉强调,他们自发的消灭了这些弓箭手。
这次战役本该是秦王大胜,但由于杜参将判断失误,贪功冒进,导致折损了部分兵力,好在关键时刻言诉镇住了场子,挽回战局,也算是立下不小的功劳。
秦王蒯鹤禹得知后大喜,不但给言诉升了职,还赏赐给他不少东西。
秦王府后院,正在为女儿离家出走一事焦急不安的王妃郭氏得知后,脸色扭曲了一阵,在嬷嬷的劝导下,勉强顺了口气,语气狰狞的吩咐心腹:“闻少爷立下战功,此乃值得庆贺的大事,你去挑两个颜色出众的丫鬟给闻少爷送去,就说我这个做舅母的体恤他孤家寡人一个,特意命人照料他的生活起居。”
言诉收到郭氏送来的丫鬟,嘴角抽搐了一下。
他知道这位郭氏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一直厌恶他,却没想到她居然送丫鬟过来,嘴上说要照料他的生活起居,实际上这两个丫鬟长得如此貌美,有眼睛的都看得出她什么意思。
他没收这两个丫鬟,直接对来人说自己身处军营,周围都是男子,有丫鬟在侧多有不便,舅母的好意他心领了,改日亲自上门道谢。
两个丫鬟被退回去后,郭氏气得关上门砸了好几个花瓶,她哭着对心腹诉苦:“嬷嬷您瞧,我好心好意派人照顾他,他竟然不领情,这个小贱种,不愧是庄锦那狐媚子生出来的,都一样的膈应人!”
心腹无奈的劝了郭氏几句,心想这位闻少爷不愧是才入军营不久,就立下大功的,郭氏派丫鬟过去,一是想要用美色利诱之,腐蚀他的意志,二来也是监视他的意思,可这位主儿根本不给面子,狠狠打了郭氏的脸。
蒯洪文可不清楚母亲与表弟之间的恩怨,他一心想要跟言诉搞好关系。
作为秦王府的嫡长子,郭氏从小把他看得跟心头肉似的,哪舍得让他上战场打仗,整日把他拘在内院读书,导致蒯洪文自小跟秦王手底下的将领不亲近。
偏这位读书也没什么天赋,文不成武不就,秦王手底下的肱股之臣表面上对他客客气气,背地里各自都有打算。
蒯洪文为此苦恼不已,现今看唯一跟自己关系好的表弟竟然在军营混得不错,他心里自然高兴,何况言诉才十五岁,将来前途不可限量,将来他跟庶弟们必然要一争高下,届时言诉就是他最好的助力。
这些小盘算蒯洪文没有告诉任何人,他现在恨不得与言诉交好。
当他得知母亲郭氏竟然派人给言诉送了两名丫鬟,却被言诉退回去后,就知道言诉并不是喜好美色之人。
送礼不能送到对方的心坎上,这简直是蠢不可及。
蒯洪文担心得罪了言诉,便忍不住跑到后院对郭氏道:“母亲以后再要给闻表弟送什么,不如先跟儿子商量一下,儿子和闻表弟有些交情,不说对他十分了解,至少不会像母亲今天这样,送出去的礼被人退回来。”
他自认苦口婆心,想让郭氏多理解他一些,不料郭氏本就在气头上,听了他的话更是火上浇油:“你……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蒯洪文见郭氏气成这样,还以为是言诉退了丫鬟,令她丢了面子。
他了解自己的母亲,郭氏自持出身高贵,从来都有些倨傲,哪怕面对父亲蒯鹤禹也是如此,她将面子看得大于天,而这次表弟令她丢了面子……
蒯洪文有些头疼,却也知道这事怪不得表弟,只能说郭氏太过于想当然了。
她作为舅母,在外甥立下军功的时候送些礼物本是好事,可她送什么不好,偏要送丫鬟。
蒯洪文把丫鬟婆子轰出去,半蹲在郭氏面前,低声劝慰:“母亲,您难道还看不清目前的形势吗?我在父亲心目中的地位比不上几个庶弟,而闻表弟如今正是父亲跟前的红人,我们讨好他还来不及,怎么敢得罪他,被他厌恶呢?”
郭氏生平总以自己高贵的出身为傲。
毕竟在阴城这种偏远地方,哪怕达官贵族也多是本土出身,像郭氏这种祖辈居于京城,家族来往的多是京中望族的贵女太少,可以说是罕有。
即使嫁给蒯鹤禹,她也觉得自己是低嫁给了一个不通文墨的武夫,内心很看不上蒯鹤禹以及他那些妾室和庶子庶女们。
因此当她乍然从蒯洪文口中得知,他们母子居然必须要讨好闻恺那个野种时,郭氏无法接受。
“洪文,你在胡说八道什么?你是你父亲的嫡长子,你的外家是望族郭氏,别看你父亲平时威风八面的,他秦王的江山有一半是郭家送上门的,当初你外祖是阴城太守,若没有他鼎力协助,你父亲如何能占据阴城自立为王?你放心,有郭家在,他不敢不把你当回事。”
蒯洪文苦笑一声,他就知道,这些年母亲居功自傲,越来越看不清眼下的形势。
没错,当初阴城的确是外祖有意相让给父亲,但时移世易,蒯鹤禹兵权在手,手底下几十万大军只听他一人指挥,而外祖也垂垂老矣,几个舅舅都不成器,郭家跟京城郭氏一族早就划清界限,老死不相往来。
不然,他舅舅为何急于让表弟娶妹妹蒯凝华呢?
蒯洪文捂着额头深吸一口气,一点点揉碎了把个中缘由讲给郭氏听,不求郭氏能帮他多大的忙,只希望她不要扯自己后腿也就罢了。
言诉可不知道秦王府有人在谋划着如何抱自己大腿。
自从上次立下军功,挽救了不少同袍的性命后,他在军营中的威望提高不少,无论走到哪里都有人对他笑脸相迎,甚至还有不知道他身份的上峰看重他前途无量,想把女儿嫁给他。
言诉一律谢绝不敏,他如今这小身板才堪堪十五岁,虽说在古代已经到了该成家的年龄,但对于来自高科技社会的他而言,十五岁还是个半大少年。
面对别人或直接或委婉的提亲,他通通用在老家母亲已经帮他定了门亲事的借口打发。
军营中除了极少数人知晓他的身份,大多数都以为他是从外地逃难来的,觉得他小小年纪就能抵挡住诱惑,恪守本心,可见是个头脑清醒的,因此军营上下对他愈加称赞起来。
而蒯洪文在劝解过母亲后,本以为事情就到此为止了,他估摸着郭氏应该不会再刻意为难闻表弟,虽然他也不清楚郭氏跟闻表弟之间到底有什么龃龉。
可他低估了郭氏的执拗,也不清楚郭氏与闻恺之间是有杀母之仇的。
所以他越是给郭氏解释闻恺对蒯鹤禹,对他的重要性,郭氏也就越忌惮闻恺。
在京城那几年,郭氏早养成了心狠手辣的性格,蒯洪文那些话让她思考了整整一夜,然后找来娘家兄弟,商量如何能不打草惊蛇弄死闻恺。
早先庄锦不过是一后宅女子,又不得永信侯府看重,郭氏轻而易举就能给她下药。
可闻恺是蒯洪文最看重的外甥,比亲儿子都要重视,他在军营中又刚立下战功,如果此时突然暴毙,肯定会引起旁人的注意,蒯鹤禹一定会暴怒。
“大哥,我听说最近蒯家军和朝廷多有冲突,闻恺为了抢战功,每次肯定要冲锋陷阵,在战场上弄死一个人再容易不过,大哥,你一定要帮我。”郭氏眼圈通红,显而易见熬了整夜,她眼里对闻恺的仇视和那种必杀的狠绝令郭家大哥心惊。
“小妹,闻恺不过是秦王表妹的儿子,一个破落侯府的庶子,他不值得你花费这么大的代价除掉。”郭家大哥盯着妹妹的眼睛,慢吞吞劝道,诚然,郭家在军营的确安插有自己人,但仅仅为了除掉闻恺就冒这么大的风险,不值得,“而且,洪文说得对,闻恺现在深受秦王看重,倘若洪文与他交好,将来他未必不能为我们所用。”
顿了顿,郭家大哥疲惫道:“我们郭家现在经不起任何折腾了,自从跟秦王绑在一条船上,我们就没有任何退路了。”
和蒯洪文一样,郭家大哥也资质平平,哪怕自幼被父亲当做继承人培养,面对郭家的颓势,他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中年男人脸上呈现出一种沧桑感。
他真的希望,妹妹能够不要再那么任性。
“可是,大哥。”郭氏垂下眼眸,眼角细细的纹路昭示着这个女人已不再年轻,她红唇轻启,“我和闻恺有不共戴天之仇。”
郭家大哥眼中有一丝疑惑。
只听郭氏用平淡的嗓音道:“我杀了闻恺的母亲,庄锦。”
咯噔一下,郭家大哥险些从椅子上栽下去,他几乎是咆哮着,用怒吼的声音道:“你说什么?你究竟做了什么?闻恺的母亲跟你有什么仇,你要杀了她?”
郭氏捂着脸,炙热的泪水从指缝里流出,她拼命摇着头,将刚成婚那几年蒯鹤禹对庄锦的念念不忘,以及她如何生出嫉妒心,在京城下药谋杀了庄锦的事细细告诉郭家大哥。
听完妹妹讲述的一切,郭家大哥颓废的抹了把脸,全身像失去了力气一样:“我再帮你最后一次,往后有什么事必须跟我商量着来,不许自作主张!”
京城,郊外,法岩寺。
蒯凝华在这里已经躲了一个多月,她在等一个机缘,一个能够让她认识闻高哲的机缘。
重生以来,她把上辈子冯梓萱是如何跟闻高哲相遇相知的过程背得滚瓜烂熟,闻高哲刚开始那几年在朝中名声稀烂,他出身于没落的永信侯府,靠溜须拍马,替章武帝办一些暗地里见不得人之事上位,手段阴毒酷辣。
这样一个人,作为朝中清流文臣之首的冯太傅的女儿冯梓萱,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喜欢上他。
但偏偏就是这么巧,临近端午,冯梓萱跟随家中长辈到法岩寺进香,因下了暴雨,冯家内眷不得不在法岩寺留宿一夜。
就在这天夜里,替陛下捉拿背叛朝廷逆贼的闻高哲也来到了法岩寺,跟逆贼打斗起来,闻高哲此前受了重伤,本就没有彻底痊愈,这次擒拿逆贼时伤口崩裂,他误闯入冯梓萱所在的客房。
冯梓萱虽然是被嬷嬷严苛教导的大家闺秀,但她有一颗向往刺激生活的好奇心,她救了闻高哲,帮闻高哲包扎好伤口。
闻高哲五官长得冷硬俊朗,虽然并非时下姑娘们喜欢的那一款,但冯梓萱却被他深深吸引了。
她觉得闻高哲不像外界所说的那样,是只会拍马溜须,迎合章武帝的佞臣,他有他的抱负和理想,那是不被外人和朝中大臣所理解的。
就这样,她和闻高哲相爱了。
宁可背离父亲自幼的教导,令冯太傅失望,也坚持要嫁给闻高哲。
蒯凝华原本想赶在闻高哲和冯梓萱相识前,凭借秦王的权势,定下她与闻高哲的婚事,她把一切都算计的很好,但父亲蒯鹤禹却坚决不同意,就是母亲郭氏也难以理解她的要求。
时间越拖越久,没办法,她只能私自从家里逃出来。
她想,父母现在不懂没关系,等她嫁给闻高哲,等闻高哲成了摄政王,他们就懂了。
蒯凝华算准了日子,在冯家女眷来法岩寺进香的前几天,收买了冯家下人,使他们在冯夫人跟前进言,说近几天可能会出现暴雨,暂且还是不要出门的好。
做好这一切,她又提前给法岩寺的小沙弥塞了钱,住进前世冯梓萱和闻高哲相遇的那间客房。
蒯凝华激动不已,一想到这辈子她将会代替冯梓萱和闻高哲相识相爱,她脑海中忍不住浮现出闻高哲那张英俊逼人的面孔,以及他凌然于所有朝臣之上的气势,她脸颊绯红,内心愈发受到鼓舞,觉得自己为了达到这个目标,做什么都是对的。
五月初一这天夜里,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索性从床上爬起来,点燃蜡烛,只着中衣,焦灼不安在客房里走来走去。
大约到了丑时一刻,门外传来沉重的脚步声,蒯凝华眼睛一亮,下意识走到门口准备打开房门,岂料门刚刚开了一条缝,毫无防备的,一把寒光凛凛的刀以肉眼难见的速度闪进来,架在她脖子上。
蒯凝华吓得险些尖叫出来,刀的主人已然闯进房中,反手关上门,他用黑布巾蒙着头和脸,只余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睛,沉沉的望着她:“在下不知,秦王府大公主隐匿于法岩寺这么久,究竟所谓何事?”
被他戳破身份,蒯凝华吓得心脏险些跳出来,她也是这会儿才想起,母亲郭氏从前跟永信侯夫人交好,她小时候是见过闻高哲的。
只是当年她没把沉默寡言的小男孩放在眼里,这份记忆便永远藏匿在心底了,没想到闻高哲居然认得她。
蒯凝华惊喜不已。
她自认长得比冯梓萱更美貌明艳,从小不缺男孩子围着她打转,以前在京城时,郭家和经常来往的亲戚家那些年龄相当的少年都很喜欢她,想必闻高哲当年就是暗中爱慕她的一员。
第25章 、被嫌弃的侯府庶子9
蒯凝华心里怦怦乱跳,只觉得烛光下闻高哲那张俊逸的脸似乎更蛊惑人心了。
“闻,闻公子……”
尚未开口,已然羞红了脸。
闻高哲何许人也,十几岁凭借揣摩人心的能力获得章武帝青睐,察言观色的本领一流,蒯凝华那点女儿家的小心思在他面前展露无遗。
他先是有些疑惑,多年不见,幼时盛气凌人的蒯凝华竟仿佛对他存了爱慕之心,想起桌案上那厚厚一摞关于蒯凝华行踪的调查,他眉眼很快舒展开,手中的刀也脱离了蒯凝华的脖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