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母亲的死也并非意外,她算好了时辰,用自己的性命换你回京发动宫变的机会,是也不是?”
雍王脸色煞白,面对如此精明的父皇,忽然有些胆怯了。
皇帝笑了几声:“痴儿啊,既然做了乱臣贼子就不要畏缩,你退缩了,你母亲不就白死了。诏书就藏在你的袖子里吧?拿出来,给朕看看。”
雍王心脏狂跳,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时省力,他两袖相并,果真从袖中掏出一份事先拟好的诏书。
午门广场,这场秋雨终究还是下下来了。
一名风宪官终于爆发,站出来指着为首的禁军统领问:“你们是要造反吗?”
禁军统领拔刀架在他的脖子上:“陛下有命,文武百官、内外命妇全部在此候旨,不得喧哗骚动,违者格杀勿论。”
这一变故打破了原本的寂静,百官攒动,有破口大骂的,有捶胸顿足的,总之没人相信他的鬼话。
除了三位上了年纪的阁老依旧八风不动的立在原地,就只有沈聿和几个王府讲官陪在祁王身后,一言不发。
“怎么办?”陆显问沈聿。
“拆灵棚。”沈聿吐出三个字。
“什么?!”
不待几人反应,沈聿率先冲上前去,掀翻了灵柩前的供案,贡品香炉滚落一地。
百官和命妇似乎也明白了他的用意,纷纷上前,合力将丈许高的灵棚推倒拆毁,灵幡素缟扯了满地,鸡鸭祭品、纸扎名旌满天乱飞,砸在禁军的头上脸上,男男女女,乱作一团。
禁军统领直接傻了眼。他跟着雍王逼宫,是想悄无声息的拿到诏书号令群臣,可不敢真的大动刀兵屠杀百官勋戚,何况禁军之中许多军官本就出自勋贵之家,让他们屠杀自己的父母兄长,不可能有人服从。
可看眼看着这群斯文的读书人发疯似的砸毁端妃的灵堂,往他们身上乱扔祭品,又不能坐视不管。
禁军冲进人群中制止他们的行为,年迈的太常寺卿一头撞向一名侍卫,结果对方甲胄太硬,老寺卿眼一便晕了过去。
侍卫举起双手,表示自己什么也没干。可是众怒已犯,百官哪里肯放过他,合力将他扑倒,一顿乱拳打的他口鼻冒血。
沈聿趁乱捡起那名侍卫的刀,带着几名武官,保护祁王,往一条狭窄的巷道跑去。
“雍王殿下到底在磨蹭什么?!”禁军统领急的额头见汗。
“大人,祁王跑了!”一名副将跑来提醒。
统领怒道:“还不快追!”
乾清宫,东暖阁。
皇帝在雍王的搀扶下缓缓起身,接过那份传位诏书,淡淡一笑,当着雍王的面,一寸寸的撕成了碎片,抛向空中。
像他母亲丧仪上漫天飞舞的纸钱。
雍王怔怔看着,心底升起一丝悲凉,不是愤怒,是悲凉。
他站起身,后退两步,质问道:“父皇,你真的从未想过传位于我?”
“从未想过。”皇帝神情笃定。
“既然没想过,为什么只送我离京避妨,说什么二龙相见必有一伤?”雍王不死心的反问。
“那是朕为了保全你们兄弟编造的借口。”皇帝道:“二龙,不是你和朕,是你和祁王。”
雍王难以置信,双目充血:“为什么!为什么是我不是他!”
皇帝的声音不大,却透着寒意:“你在背后做了什么好事,真以为朕不知道么?祁王有一侧妃,先诞一子,后诞一女,是你偷梁换柱将一名宫女的同胞姐姐送入祁王府,将他们母女害死。你真当锦衣卫是吃素的?朕顶着舆情将此事压下,就是为了保你!再留你在京城,你们兄弟必有一死!”
皇帝急急的咳嗽几声,大殿内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可你为什么屡次派太医来过问我的身体,盼我生下子嗣?”雍王仍不死心的问。
“你的藩宗不需要有人继承吗?这天底下哪一个父亲,愿意看着自己的儿子断子绝孙?”皇帝反问。
“好,很好!”雍王苦笑:“真应了民间那句’重长子,爱幼子’。只是儿臣很想知道,除了长幼顺序以外,我哪点不如祁王?”
皇帝冷冷瞥着他,说出一句足矣气死人的话:“你不如他会用人。”
想到自己被秦钰等人摆了一道,雍王险些气的吐血,在殿中来回暴走。
走了一会儿,他终于捋清了思路:“别把话说的如此冠冕堂皇,父皇,你心里只有你自己!从未想过传位给任何人,你只想君权独揽,千秋万代!”
“你说这些不过是为了拖延时间,等着北镇抚司和兵马司的人赶来救驾。”雍王靠近皇帝,在他耳边说:“别做梦了,我买通大同守卫,放开一条小道,不出意外,漠北人此刻已经兵临城下了,各司忙着守城,根本无暇顾及宫墙内的情形。等到明天天一亮,敌军退去,一切都尘埃落定了。”
皇帝听完,难以置信的盯着自己的幼子:“你敢勾结外族。”
雍王笑中带着些许得意:“我做这些,就是要告诉你,我比懦弱无能的祁王强上百倍。”
皇帝没有再接话,盘腿坐回榻上,阖上双目,慢条斯理的说:“我要是你,就赶紧去前面看看,亲娘的灵棚还在不在。”
雍王的脸色由白转青,拔腿向午门跑去。
雍王一走,皇帝的面目逐渐扭曲,喷出一口血来。
午门前的情形愈发混乱,百官勋戚,内外命妇,男男女女近千人都在没头没脑的乱跑,禁军到处抓人,却不知抓到后又该作何处置。
灵棚坍塌,满地狼籍,只剩一具棺椁光秃秃的淋着雨。
“殿下,诏书呢?”禁军统领急急的问。
雍王跪在地上,捡起断裂的招魂幡,目眦欲裂的嘶吼:“谁干的!”
禁军统领道:“是沈聿为了掩护祁王逃跑……殿下,诏书呢?”
雍王仿若听不见,浑身颤抖的站起身:“沈聿,我要掘你的祖坟!”
他率领一队禁军,往祁王逃跑的巷道追去——得不到诏书,杀了祁王也是一样的。
古往今来,成王败寇。无非是被史官谩骂几句而已,何况本朝篡位夺权的又不止他一个,挨骂也轮不到他先来。
第122章
禁军统领见雍王并未顺利拿到诏书, 已是卸去半截心气。他不明白,既然已经勾结了东厂,逼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在传位诏书上盖上宝印, 有多大难度?没有胆量弑父弑君,还学人家逼宫做什么,在封地呆着当个富贵王爷不好吗?
正愣在原地权衡利弊,忽听雍王一声断喝:“孙统领, 你在干什么?!杀了祁王,我就是唯一的皇嗣!”
孙统领忽然醒悟,他的野心已经昭然若揭, 和雍王绑在一条船上, 没有退路了。
祁王府的官员分成两路, 沈聿及几名武官, 带着祁王躲避禁军追杀,怀铭和陆显潜入乾清宫去见皇帝,拿到手谕, 想办法出宫求援。
“你们这样大摇大摆的去, 太危险了!”祁王拉住了他们:“走密道。”
他们早就听闻紫禁城下密道遍布,不料传闻成真,祁王用树枝在地上划出三大殿的轮廓, 将密道的位置大致标出。
众人恍然大悟, 原来所谓的“密道”,根本不是他们想象中的人为建造出四通八达的暗道, 而是一些废弃的干涸的阴渠和排水沟。
祁王少年时被太监女官苛待, 吃的是残羹冷炙, 为了给温阳弄点像样的肉食,没少钻暗道去各个宫殿寻找食物, 最常去的是太庙,那里有不少祭品,后来发现祭品不新鲜,便又去了太后居住的寿康宫,被太后发现后,才知道他们兄妹的处境,亲自关照,处置了虐待他们的宫女太监,日子这才好过起来。
陆显带着怀铭沿祁王画出的路线,钻出黑暗的沟渠,果然来到乾清宫的配殿——雍肃殿。
“什么人!”两名太监十分警觉的朝他们走来。
怀铭从脚边摸起一块石头,陆显道:“是冯公公叫我们来的。”
“冯公公?”两人对视一眼:“抓住他们!”
怀铭抄起石头往冲上来的那名太监头上狠狠拍了下去,那太监眨了眨眼,砰然倒地。
再看向另一个太监,还等自己动手,忽然变成了斗鸡眼,自己倒了下去。
怀铭一脸迷惑,两人上前查看,却见两个太监纷纷口吐白沫,气绝身亡。
“看你平日里斯文端方,怎么下手如此之狠?”陆显一脸错愕。
怀铭忙对岳父解释:“我没碰他。”
“哦……杀人于无形?”
“我真没有!”怀铭冤枉极了。
陆显重重一拍女婿的肩膀:“你要是敢对我女儿不好……”
怀铭哭笑不得:“小婿一定对宥宁好,可我真没杀他!”
陆显嗤的一声笑了:“开个玩笑。”
怀铭只敢在他背后翻翻白眼,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情玩笑。
两人扒了太监的衣裳,扮成太监模样潜入乾清宫。
殿前广场寂静无声,地上伏着一具尸首,太监装扮,没有血迹。
二人翻过尸体,陆显认得此人,是司礼监秉笔太监、分管东厂的方泰,只见他口吐白沫,嘴唇泛紫,双目圆睁,死的颇为震惊。
“他怎么死了?”怀铭问。
“似乎是毒发身亡。”陆显答道。
二人不敢耽搁,走进殿内东暖阁,气派的龙榻上盘坐着一个形容枯槁老者,前襟一大片血渍,却无人照管。
翁婿二人跪地行礼:“吾皇万岁万万岁,臣等救驾来迟,望陛下恕罪。”
无人回应。整个大殿寂静无声,仿佛空气都凝滞了。
两人对视一眼,抬起头,方才感觉到哪里不对,怀铭正欲上前,陆显拦住他,独自起身凑到皇帝身边,伸出一只手去试探皇帝的鼻息。
他忽然睁大双眼,又摸向天子颈间。
“岳父?”怀铭试探着开口。
震惊之下,陆显的声音有些颤抖:“龙驭宾天了。”
倘若不是怀铭见过圣颜,当真不敢相信,堂堂一国之君,竟独自一人在这个空荡荡的大殿中悄无声息的死去了。
如果雍王先杀了皇帝,后杀了宫外的太监,为什么没有得到诏书呢?
二人心中升起同样的疑惑,但他们十分默契,没有声张,正准备悄悄离开,忽然看到皇帝层叠的龙袍之下,露出一条撕断的衣角边缘。
状着胆子在皇帝身上摸索,一无所获。
二人揣着失望的心情往外走,怀铭忽然在方泰的尸身旁停下脚步,终于在他的前襟里摸到一块明黄色的碎布,上面用鲜血写着几行文字,写到最后甚至有些潦草,幸而加盖了御印——这是一份册立祁王为储的血诏!
沈聿惹出一场大乱,趁乱带着祁王,在群魔乱舞的百官及命妇的掩护之下,从金极门逃往文华殿。陆显和怀铭此时也匆匆赶到,两方汇合,怀铭从袖中掏出血诏。
文华殿是内阁值房所在,有专门的禁卫层把守,隶属二十六卫,不归禁军或兵部调遣,直接对皇帝负责。
阁门高悬圣谕:“机密重地,一应官员闲杂人等,不许擅入,违者治罪不饶。”
圣谕可以震慑人心,守卫可以抵挡一二。
文渊阁中藏有大量文书经卷,四周有金水河环绕,国初时一旦暴雨就会发生倒灌,淹毁过不少文卷。因此在太宗年间,工部在文华殿的河段开辟了独立的水门,通向宫门外的护城河。
但水门有铁网封闭,需要用蛮力破开铁网,还要在水中闭气游四十步,也就是城墙的厚度。
一名叫做刘云庭的武官站出来:“殿下,臣水性好,愿携诏书出宫,去兵马司调兵勤王。”
祁王点点头:“那就全仰仗云庭了。”
沈聿将血诏装进竹筒,用火漆封好以防进水,郑重托付给了刘云庭,看着他将多余的衣物除去,一头扎进金水河中。
还未待众人松一口气,只听“砰”的一声巨响,院门破开,是孙统领率领一队禁军追杀过来。
他青筋暴起、目眦欲裂,显然已被逼上了绝路,二话不说,提刀向朝着内阁守卫砍去。
守卫和几名武官寡不敌众,未能抵挡片刻,便纷纷倒地,或伏尸当场,或被生擒,好不狼狈。
沈聿让陆显和怀铭扶祁王撤到殿内,独自挥刀迎战。
他虽出身军户,自幼习武,但毕竟是日日劳于案牍的文官,孙统领一刀向他劈来时,他虽能挥刀阻挡,却震的虎口生疼,整个人退出几步远。
沈聿踉跄站稳,对孙统领道:“孙建安,你可要想好,司马昭甘露之变,只有成济沦被诛三族。”
“啊!!!”孙统领几近疯狂,奋力挥刀超沈聿砍去,一刀一刀,直将沈聿手中的刀刃劈出几道口子,将他逼到墙角。
沈聿将刀柄横在胸前,用尽全力与之对峙,接着道:“雍王一但得位,为了名正言顺,会毫不犹豫的将你打为乱臣贼子,推到前面承担罪责。孙建安,大丈夫生于天地间,敢做就要敢当,你真的甘心做一个代人受过的替罪羔羊,为他人做嫁衣裳?”
“闭嘴!”孙统领恶狠狠的瞪着沈聿。
沈聿的声音很大,大到门外冲上来的禁军都停下脚步,踟蹰起来。
孙统领是无论如何都会死了,他们又该何去何从?
祁王恰在此时敞开殿门,对众人喊话:“孤知道你们都是奉命行事,孤可以答应你们,立即投降者,朝廷既往不咎!”
这几句话确实十分动摇人心,禁军之中,已有不少人缓缓丢下武器。
“随我诛杀叛逆者,有从龙之功,取祁王项上人头者,赏金万两!”院门外,雍王一声厉喝,排众而出,看到沈聿,怒意更盛,恶狠狠的说:“诛杀沈聿者,赏金千两!”
沈聿拼命抵挡着孙统领的刀,额头豆大的汗珠滚落,不忘嗤笑一声:“许诺而已,谁不会啊。”
祁王冷笑道:“诛杀雍王者,封侯爵,世袭罔替。”
“诛杀祁王者,封一等公爵。”雍王道。
禁军看来看去,原本沸腾的热血,在二人荒诞的加码声中慢慢熄灭下来,放下兵器的人越来越多。
画饼没问题,可饼太大,难免消化不良。还是保命要紧,保命要紧啊……
雍王眼见自己对禁军失去了控制,勃然一声怒吼,竟从腰间掏出一支火铳,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自己的兄长。
点燃火绳的一瞬间,祁王忽然敞开大氅,露出胸前的一块木牌。
雍王双目圆睁,火铳倏然改变方向,枪口朝向天空,轰的一声枪响,震的鸦鹊乱飞,砖石颤动。
因为祁王胸前悬挂的,是他母亲的牌位。
“忘八蛋!!!”
他双眼遍布血丝,丢下火绳枪冲进文华殿,赤手空拳与兄长撕打在一起。
却说周岳领兵进入雀儿村,确实遇到了一小支漠北流寇侵扰村民。
村民早有防备,所有男丁扛着镰刀锄头守在进村的必经之路,与漠北人打成一团。
游牧民族生存环境恶劣,士兵雄悍,不是一般中原男子可以抵御的,幸而周将军率兵赶到,眨眼功夫便将其全部歼灭。
周岳心中升起一丝疑惑:“怀安说至少有上万人,怎么才这么一点?”
副将道:“小孩子的话,不靠谱呗。”
“他都这么大了,几百人和一万人还分不出来吗……”周岳沉吟片刻,忽然眼前一亮,目光灼灼:“快,整队开往安定门,驰援京城!”
怀安从城外回到家不久,京城的街道就戒严了,兵马司下令关闭九门。
警钟频响,城外的百姓慌忙往城内挤,城墙箭垛后的弓弩手张弓搭箭,严阵以待。
李环接过月亮的缰绳,蹭着额头上的汗:“小爷可算回来了!急死我了!”
“应该是漠北人打到城下来了。我爹娘他们还没回来?”怀安问。
“没呢。”李环道:“也是奇怪,都快申时了,皇妃出殡,百官是不必去皇陵至祭的。”
怀安紧锁眉头,家里还有祖母和婶婶,他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封二门,所有小厮抄家伙堵住大门。”
“是!”李环不假思索的答应下来,还热泪盈眶的感叹一句:“小爷真是长大了,变小男子汉了!”
怀安听了十分受用,闯进老爹的书房,跳到椅子上,从墙上摘下一柄剑,“杀气腾腾”的往大门口走去。
“诶呦祖宗!”李环冲上去拦住他:“你又要干什么去?”
怀安仓啷一声拔出宝剑,坚定果决的说:“我要登城杀敌!”
“天老爷啊,你还没有城垛高呢。”李环吩咐小厮封锁院门,拉着怀安往二门走。
“放开我放开我!”怀安才刚刚找到一点热血沸腾的感觉,挣开李环的手,跑去拉门闩。
李环就站在原地静静的看他。
怀安回头,有些尴尬的眨眨眼:“你怎么不拦着我了?”
李环无奈的叹了口气走上前,十分配合的环住他的腰。
怀安再次挣扎起来:“放开我,我要上阵杀敌!”
李环被闹得一阵阵头疼, 索性将这活祖宗扛在肩头,直接扛进了内宅。
季氏带着两个女儿陪着老太太,芃姐儿也被抱来, 守在一起盼着家人平安归来。
老太太后怕的直发抖,拉着怀安上下打量,见不缺胳膊不少腿,才松了口气, 又问:“怀远和甍儿回来了吗?”
“已经派人去学堂接了。”李环对媳妇道:“帮老太太看好小爷,别让他往外跑。”
又反复叮嘱堂上女眷不要离开二门,揉着生疼的额头去了前院。
文华殿, 满院呆若木鸡的禁军, 满堂惊慌失措的书吏, 眼睁睁看着两位亲王像民间争夺家产的兄弟般扭打在一起。
祁王是过过苦日子的, 平时里看上去没精打采,真要动起手来,别人打不过, 骄奢淫逸的雍王还真不是他的对手, 没过多久便占尽了上风。
雍王咬着牙:“三哥,你从小不争不抢,根本不是个做皇帝的料, 莫不如成全我, 我们兄弟各自好过。”
“我成全你,谁来成全天下苍生!”
“三哥与那群文官厮混久了, 越来越会唱高调了。”雍王冷笑道:“你以为他们都是贤才忠良、救时宰相, 可笑, 他们不过是些吃人不吐骨头的衣冠禽兽罢了!今日能拿我母亲的牌位做挡箭牌,明日就能把你从龙椅上拖下去勒死。”
祁王一拳朝着雍王的面门打去, 掐住他的脖子:“杀母弑父的乱臣贼子,你也有资格说别人禽兽?”
雍王被这句话激怒,目眦欲裂,怒吼一声,不知哪里来的力量,猛地抬起额头撞像祁王的面门。
祁王被打的鼻骨一阵酸麻,两臂也瞬间卸力,给了雍王可乘之机,翻身将他按在了地上,脸颊上挨了一拳。
“我没有杀他们,没有,没有!”他吼一声便落一拳。
“畜牲!”祁王也被激怒,青筋暴起,怒喝一声,用尽全力将他踹开:“你若本本分分呆在封地,他们怎么会死?父皇从小是怎么对你的,他把一切能给的都给了你,府库空虚,金银布匹山珍海味乘船运往你的封地!你就是用逼宫回报他的?”
雍王错愕抬头:“你说什么?父皇死了?”
祁王踉踉跄跄站起来,居高临下,面露鄙夷:“你还有什么必要跟我装蒜!父皇临死前留下血诏立我为嗣,我已命人持诏书出宫调兵。你还是束手就缚吧,念在兄弟一场,我可以给你和你母亲留个全尸。”
雍王靠在墙根,仰头望向房梁,悔恨到了极致。父皇一定是知道自己大限将至,故意将他支走,写下了那份诏书,如果自己再慢一步离开,等到父皇彻底咽气,在方泰的帮助下,想要什么诏书是拿不到的?真是一步错,步步错。
好在,他还有最后一步。
雍王仰起头,朝着兄长狰狞一笑:“你真以为去了兵马司、镇抚司,就能调到兵了?”
祁王蹙眉:“你什么意思?”
雍王道:“兵部、二十六卫、五军都督府、兵马司、镇抚司、武举考生……恐怕连牢里的死囚都登城御敌了,消息递不进宫里,没人知道高高的宫墙内发生了什么,就像你也不知道皇城之外的京城,正在遭受什么样的灾难。”
祁王抓住他的前襟:“你干了什么?!”
雍王笑道:“一点小麻烦而已。”
正在这时,两名禁军守卫从外面跑来,对孙建安道:“禀统领,兵马司指挥使率军赶到东华门,守军均已弃械投降。但是他们没有城门钥匙,钥匙在您身上。”
此话一出,殿内的雍王难以置信的站起身:“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孙统领手臂一软,沈聿终于奋力挣开了他,捂着剧痛的手臂跌坐在墙根下。
“混账!”孙建安勃然大怒,提刀走向弃门投降的禁军守卫。
“统领……”
守卫话音未落,孙统领手起刀落,血溅当场,随即看向湍急的金水河。
沈聿强撑起虚弱的身体,欲拦在他的面前,谁料他冲到河边奋力一跃,带着城门钥匙,纵身跳进了金水河中。
东华门外,兵马司指挥使高声下令:“弃马登城!”
城外架起高高的云梯,援兵攀援而上,冲向距离东华门最近的文华殿。
怀铭首先冲向父亲,沈聿托着几乎失去知觉的右臂站起身,张开手才发现虎口被震裂,满手鲜血。
“小伤,不碍事。”他仍在宽慰怀铭:“快去午门,看看你母亲和媳妇。”
怀铭踟蹰片刻,满目担忧的离开。
祁王从殿内出来,体力耗尽,面色苍白,高瘦的身躯在素色衣袍中阵阵轻颤:“沈师傅……”
沈聿看向他,目光坚定:“殿下,下令吧。”
祁王的嘴开阖半晌,才用沙哑的嗓音喊出一道命令:“雍王悖天罔上,欲行不轨,证据确凿,下宗人府待勘!”
“是!”
左右士兵一拥而上,将雍王从殿中押了出来。
雍王口中仍在念念有词:“不可能,不可能……漠北军有上万人……”
内阁现有的三位阁老,都已过耳顺之年,经人搀扶着往乾清宫去面圣。
此时他们还不知道皇帝殡天的消息,来到乾清宫,看到皇帝如一盏熬干了油的灯,干枯的盘坐在榻上,不免又是一番嚎啕做作。
景阳钟响,环绕在金碧辉煌的殿宇楼台。夕阳释放出最后的烈光,一寸寸的向西滑去。
天道恒在,往复循环,从不因天子庶民而更改。
兵马司指挥使进殿禀报,内外命妇皆平安无事,文武官员有个别受伤,士兵已从河中打捞起孙统领的尸首,残存乱党均已缉拿云云。
祁王声声痛哭之后,人已麻木,在几位阁老和讲官的扶持下,宣布一道道令旨,将雍王惹出的烂摊子一寸寸的收拾干净。
文渊阁,沈聿等人正辅助老师郑迁草拟遗诏,祁王派孙太医赶来,为他震伤的手臂包扎,大半截右臂被绷带缠绕,挂在他的脖子上。
沈聿说到激动处,举起右手比比划划。
“诶呀别动!”孙太医烦躁的吼一声,将绷带多缠一圈,捆的格外结实。
“有一点我想不明白,”陆显道,“先帝身边的几个内侍为什么会毒发身亡?”
沈聿道:“我查了起居注,先帝晨起时,赏了当日值守的太监一人一枚金丹。”
“金丹的丹毒需要在体内积聚多年才会发作,怎么会突然同时毒发?”陆显蹙眉:“莫非先帝事先有所察觉?”
“那要问孙太医了。”沈聿从前襟掏出一盒丹药,是他从乾清宫中顺出来的。
孙太医拿出一粒嗅了嗅,喃喃道:“是马钱草。”
“此物有剧毒,三个时辰之内不服解药,就会抽搐惊厥,窒息而死。”
众人恍然大悟,原来精明的皇帝早有防备,事先给值守的太监服毒,以防不测。
周岳率军驰援安定门,与漠北军交战数场,敌军节节败退,才给了各司官兵喘息之机,腾出人手入宫勤王。
听到街巷解禁的消息,沈家上下齐齐松了口气,可沈聿、怀铭夫妇迟迟未归,让人担忧不已。
怀安揣上腰牌去祁王府打探消息,发现祁王仍没有回来,荣贺更加夸张,手脚被两节红绳绑在榻上,正呼呼大睡。
“这是干什么?”怀安奇怪的问。
花公公耐心解释道:“殿下和娘娘效仿民间,家里有人出殡,把小孩子绑起来,防止被勾去了魂魄。”
怀安:……
这才想起祖父出殡那年,他也是这样被绑在床上的,只是他当年五岁,荣贺今年已经十岁高龄了!
不过转念一想,这年代的独生子,家里又有王位继承,小心一点也可以理解。
“所以他就这样睡了一天?”
“是啊。”花公公道:“午膳都没吃几口,倒头又睡了。”
怀安心里太不平衡了。多么惊险刺激的一天,这家伙居然一觉睡了过去,什么都不知道。
荣贺被吵醒了,慢腾腾的坐起来打了个哈欠。
“你怎么来了?”他说:“我做了一个梦,梦见宫里发生了宫变,我四叔要杀了我爹,几位师傅拼死相护,经过一场激烈的厮杀,你猜怎么着……哎?你脸色怎么这么差?”
怀安脸色煞白,他压根没往这方面想过,可是听荣贺这样一说,登时吓得三魂没了七魄。
“一个梦而已,你还当真啦?”荣贺刚准备嘲笑他一番,却见他撒腿就往外跑。
怀安没有回家,而是乘马车沿着东长安街来到承天门外。
已有官员陆陆续续往外走,各个面带疲惫,勉力维持着仪态,有几个沈聿的同僚认出了他:“这不是沈祭酒的小儿子吗?叫……叫……”
怀安并袖施礼:“怀安见过各位叔伯。”
“啊对对对,沈怀安!”那人道:“你父兄在后头呢。”
怀安舒一口气,忙不迭地道谢,踮着脚朝远处看去,只见娘亲搀着老爹,顺着人流缓缓向外走来。
两人见到幼子,先是惊讶,后是后怕。他们知道他今天去了城郊,又听说漠北军侵入京郊,九门关闭,生怕他被关在城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