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同人)我给亲爹嬴政来续命—— by道_非
道_非  发于:2023年10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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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这仅仅是怀疑。
以蒙毅稳妥的性子,哪怕天塌地陷了,他也不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喂公主点心。
公子成啧了一声。
公子届瞪了公子成一眼。
——他们来拆迁地是为了安抚黔首的,不是让他去看公主的。
“去将亭长三老领过来。”
怕公子成误了正事,公子届嘱咐公子成。
自古黄泉不下县,更别提郡县制刚刚开始的秦朝,对于县之下的地方,都是由黔首们自治,以亭为单位,有负责治安问题的亭长,还有黔首事务的三老。
公子届一叠声催促,公子成不情不愿道,“好,我这就去。”
公子成去请亭长三老,鹤华在一片高地上站定。
不是每个地方都能像咸阳那样,早早修上宽阔平摊的水泥路,作为一个经济不行暮气沉沉的地区,栎阳的路大多是过去的老路,窄不说,还坑坑洼洼的,让人行动极为不便。
好在这个地方鹤华来了很多次,知道哪里的路稍微平整些,更知道哪个地方适合她站在上面讲话,她在寒酥的搀扶下来到高台上,吕鬚已命人将地毯小秤小几取下,铺上地毯,摆好小几,鹤华扶着寒酥的手施施然坐下。
“肃静——”
亲卫声音郎朗。
这个时代的黔首们对官员们有天然的敬畏,尤其在自己险些被鹤华放弃的情况下,黔首们对官吏的敬畏更甚往日,亲卫们刚刚开口,底下的黔首便立刻停止议论,眼睛瞪得圆圆的,一眨不眨看着高台之上的鹤华。
女官轻手轻脚斟茶。
鹤华轻啜一口茶,缓缓开口,“我本欲放弃这里,拆其他地方,但听闻你们在拆迁意见书上签字画押,便来你们这瞧一瞧。”
鹤华以平常声音开口,声音不算大,只有离得近的卫士们听得清,至于被挡在外面的黔首们,只看到她嘴角动了动,她的声音却听不真切,不免有些焦急。
下一刻,亲卫朗声开口。
——上位者不会扯着嗓门喊话,她的话会有亲卫替她传达。
亲卫面无表情重复着鹤华的话,没有任何情绪波动,但却有一种极致的威压,让人不敢小觑,只想顶礼膜膜拜。
“你们既然愿意配合,那我便收回成命,将建厂地址选在这里,从这里开始拆迁。”
鹤华道,“你们放心,我不会亏待任何一个遵纪守法的黔首,原有的赔偿标准不变,仍按照既定的协议进行拆迁赔偿。”
“此为蒙毅蒙将军。”
鹤华抬手指蒙毅,“出将入相的蒙上卿,大将军蒙恬的弟弟,老将军蒙武的儿子,蒙鷔的孙子。”
蒙毅缓步上前。
“蒙家世代为将,家风清正,蒙将军愿意以身担保,我赢鹤华绝不拖欠拆迁费用,绝不让拆迁黔首无处可居。”
鹤华道。
蒙毅缓步上前,环视着周围黔首,“蒙毅以命为担保,公主可信,蒙毅亦可信。”
人群顿时骚动起来——
“蒙毅!那是蒙毅!”
“有蒙毅做担保,咱们的钱跟房子肯定稳了!”
“太好了!公主没有放弃我们!”
“是啊,公主竟然不介意咱们之前坐地起价。”
“公主与栎阳的官吏不一样,公主是好人,是真正为咱们着想的人。”
“栎阳的那些纨绔们最开始给咱们开出的拆迁赔偿才多少一点?是公主嫌他们压咱们的价格,这才给咱们涨了赔偿,让咱们能拿到现在的拆迁赔偿。”
“对,就是这样的。”
“栎阳的官吏与纨绔们只想怎么从咱们身上捞钱,只有公主想着怎们给咱们钱。”
“是啊,公主对咱们这么好,咱们真不应该被人煽动,狮子大张口。”
当然,也有不和谐的声音——
“要我说,公主还是有利可图,要是没利可图,公主干嘛自掏腰包给咱们钱?”
但这种声音很快被人反驳,“公主是有利可图,咱们的工厂建起来之后就是金山银山,公主能躺在金山银山上收赋税。”
“但公主收赋税的同时不忘从指头缝里漏出来一点,让咱们跟着喝个肉汤,哪像栎阳的官吏们,只顾着自己的享乐,完全不在乎我们的死活。”
“是啊,跟着公主,咱们能过上好日子,就像咸阳的黔首一样,能吃饱穿暖,还能把孩子送去上学,要是孩子聪明,指不定还能混个官当当。”
“可是跟着栎阳的官吏们能过什么日子?”
“只能勉强顾个温饱,还要忍受纨绔们滋扰,要是有选择,我宁愿栎阳的县长一直是公主!”
黔首们你一眼我一语热切讨论着,眼睛看着高台上鹤华的方向,眼底满满是对未来的向往。
他们这座沉寂了百年的旧都,竟也有一日能过上如今的国都咸阳城一样的日子,这样的事情他们在梦里都不敢想,但现在,竟真的实现了。
只要能顺利拆迁,只要能顺利建厂,只要厂子建好投入生产,他们便能进厂打工,不再过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
这样的日子真好。
三老们老泪纵横,扶着拐棍向鹤华行礼,“公主,老头子代替黔首们谢谢您。”
鹤华连忙起身,避开三老们的行礼。
“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鹤华将三位老人搀起来,温和出声,“民为重,社稷次之,我虽不是儒家弟子,但也认同孟子的这句话,你们的日子过得好了,栎阳才能恢复生机。”
“老翁,我希望在你们有生之年,看到栎阳再次复兴,重振当年大秦国都的盛景。”
“好,好,好一个栎阳复兴!”
老人激动不已,“为了公主的这句话,老头子该死也不能死了。”
“老头子会撑着这口气,看一眼公主治下的栎阳复兴,盛世太平!”
蒙毅眉头微动,目光落在鹤华身上。
他离开咸阳的时候,公主才十二,还是个半大孩子,一身的野心不知隐藏,用稚气的话说着千秋万代,听着总有一种孩子气的好笑。
可现在不同,三年的时间,让这位小公主成功蜕变,处理政务虽仍显青涩,但那种天生上位者的风采已隐约可见,让人丝毫不怀疑,日后的她将会成为她最敬爱的阿父一样的人,带领大秦攀上新的高峰。
这样的公主是他从未见过的,浑身散发着野心与锋芒,熠熠生辉如最上等的夜明珠,只一眼便能夺走人的眼睛。
蒙毅目不转睛。
章邯眸光微动。
这大概就是大秦的公主,光芒万丈,自信张扬。
——她与她的父亲一样笃定,她能将大秦治理得更好。
安抚完黔首,下一步便是针对性去黔首家里瞧一瞧,是深入基层,与民同乐,让自己与黔首们更紧密联系到一起,彻底断绝黔首们被有心人煽动再次毁约的事情。
王离从不屑于做这种事。
他言黔首就是黔首,贵族就是贵族,云泥之别,强融不来。
对黔首好不必以与民同乐来表达,只要做好贵族们的分内之事,黔首们便能过上好日子。
若是在以前,她会很认同王离的言论,但自从三岁接受了二十一世纪的社会主义教育,她便不大认同这样的话了。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贵族之所以是贵族,是因为投胎投得好,没必要因为自己会投胎,便对普通人不屑一顾。
再说了,她现在迫切需要在栎阳做出一番事情,来堵住公卿大夫们的质疑,这种情况下,争取黔首们对她的支持颇为重要。
鹤华在拆迁地待到很晚。
原本心有忐忑的黔首们彻底放心,再不提坐地起价的事情,鹤华便趁热打铁,再给并非农忙时节的黔首们找些事做——由黔首们动手拆迁,按照拆迁进度给黔首们结算工钱。
“公主,您用我们就对了!”
“我们自己建的房子,没有人比我们更清楚房子的结构,我们自己拆迁不仅省事,还省时!”
“公主,您就等着吧,不出一个月,我们便能把房子全部拆完!”
黔首们大喜过望,公子们喜不自禁。
——黔首们自己动手可比他们找人便宜多了,那么多房子,能省一大笔钱呢!
心里正高兴,却突然瞥见鹤华凉凉视线看过来,少女凤目微挑,眼底隐隐有着威胁味道。
“……”
好的,这笔钱他们不敢省了。
他们若是从黔首们身上捞钱,公主怕不是会剥了他们的皮。
所有事情都办完,鹤华回到府邸,此时暮色深沉,月色高悬,凉风习习拂面而过,无声提醒着此时已是深秋时节。
大秦用的是旧历,冬日为岁首,还有月余时间便是冬日,留给鹤华的时间不多了,她必须赶在冬日之前将这个地方拆完,否则冬日到来之后这里完全无法动工。
“公主,臣已向陛下请旨,召集轮岗旧部,前来帮助栎阳黔首。”
蒙毅向鹤华道。
鹤华稍稍松了一口气,“如果有他们来帮忙,拆迁进度会进行很快。”
“只是这些费用怎么算?总不能让他们过来干白工。”
蒙毅微微一笑,看向章邯。
章邯掀了下眼皮,“公主,臣凯旋之后陛下赏赐极为丰厚,臣孑然一身用不到这些东西,公主不妨拿去,当做给老兵们的工钱。”
“这,可以吗?”
鹤华有些犹豫,“我大概要很久才能还上你的钱,要等到工厂盈利,少说也要三五年的时间。”
章邯不甚在意,“钱财乃身外之物,公主不还也无妨。”
鹤华心头一跳。
恍惚间,她想起另外一个世界的章邯,也是这样的夜里,将军孤身一人,独守孤坟荒堆。
那位公主终究没有等到她的将军,蒙毅被毒杀,王离领兵在外,她孤零零死在昏君佞臣的报复下,荒草一堆便是她的埋骨地。
但在她下葬之后,却有人从千里之外赶来,给她姓名与身份——
“你不是孤魂野鬼。”
“你是公主鹤华,大秦帝姬,始皇帝陛下最宠爱的小女儿。”
鹤华静了一瞬。
片刻后,她抬头看向蒙毅,“蒙毅,我想单独与章邯说几句话。”

之后是鹤华长长的沉默。
沉默到随着外面的嘈杂声越来越大,他们抵达拆迁地的事情她都不曾发觉。
这很反常。
众星捧月长大的小公主并不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 且恰恰相反, 她性格开朗,率真可爱, 是名副其实的大秦最耀眼的明珠, 似这样一个小太阳似的人物, 她很难在兴致高涨的时候突然陷入沉默, 然后心事重重,把身边事情全部忽略。
事出反常必有妖。
这个妖,似乎来自于她身边的这个男人——章邯。
蒙毅看了一眼章邯。
处事不惊的男人似乎对即将到来的事情有些紧张, 手指虚握成拳,嘴角抿成一条线, 明晃晃的整颗心都因鹤华的那句话悬起来的模样。
蒙毅笑了笑。
“好。”
蒙毅点头, “你们先说着, 我去书房等你。”
鹤华颔首。
蒙毅转身离开。
倒不是不关心鹤华会与章邯书说什么,而是鹤华是他一手带大的,毫不夸张地说,世界上除了始皇帝陛下, 再没有人比他更了解鹤华,那是一个极有主见的人,想要什么东西便去拿, 拿不到便去想办法, 任何人任何事情都不能改变她的想法——她想要的东西, 她一定要得到。
有主见有想法,有心思有手段, 似这样一个人,不需要旁人来指引,她自己便能走在最正确的路上。
所以他根本不需要在这个时候陪在她身边,手把手教她该去怎么做,是接受章邯的喜欢,还是婉拒他的好意,他的建议对她来讲完全无用,她自己有能力处理好这件事。
当年牙牙学语要他抱着走路的小公主,彼时已经长大了。
蒙毅心情莫名复杂。
跨出房间走到窗柩处,他忍不住回头看了眼房间里的鹤华,少女端坐主位,一双眸子落在章邯身上,脸上的婴儿肥虽未完全褪去,但眼底却是一片清明笃定。
——在与章邯的关系上,从来她是主导。
蒙毅笑了一下,收回视线,大步走出长廊。
鹤华遣退身边伺候之人。
吕鬚与寒酥对视一眼,从彼此眼里看到果然如此的叹息。
公主向来雷厉风行,做事从不拖泥带水,生活中如此,感情上也是这样,当她察觉到章邯对她的感情,便意味着这段感情到了该有结果的时候。
她不会在这种事情上耽误时间。
喜欢便喜欢,不喜欢便不喜欢,打开窗户说亮话,给彼此一个痛快。
寒酥吕鬚领着一群人退出房间。
房间只剩下鹤华与章邯两个人,鹤华开门见山。
“章邯,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把你留下吗?”
鹤华问章邯。
章邯抿了下唇,“知道。”
鹤华笑了起来。
大概是与公卿大夫们勾心斗角久了,让小小年龄的她也跟着处心积虑起来,这样的日子太累也太辛苦,让她每次见完公卿大夫们都觉得身体比掏空,心不是一般性的累。
这样的日子过久了,她便更喜欢与心思简单的人相处,直来直去,不用去猜度心思,多好,把那些互相算计的时间放在正事上,不比你猜我我猜你来得有意思?
她不想猜章邯的心思,而章邯也不曾掩饰自己的心思,她问话,章邯便直接回答,既如此,她便没必要再兜圈子。
鹤华道,“既然知道,我便不与你绕圈子了,我——”
“公主,您不必多言。”
然而就在这时,一向对鹤华言听计从的章邯却突然开口打断她的话,男人抬起头,幽深眼眸里是视死如归的坚持,如此决绝,如此义无反顾。
鹤华声音微顿,一下子止住了话头。
——面对着这样的一双眼,她着实很难说出拒绝。
倒不是因为害怕伤害到章邯,而是她的拒绝根本不会起任何作用。
喜欢是他一个人的事情,与她的态度无关,更与她的拒绝无关,无论她拒绝与否,他都会坚持自己的决定——决定喜欢她。
可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会喜欢她?为什么能这般喜欢她?
另外一个世界的她没有等到蒙毅王离,却在死后等到了章邯,章邯为她收尸厚葬,让她在漫长的两千多年岁月里再没有忘记自己的身份与姓名。
而在这个世界里,章邯依旧喜欢她。
明明提拔重用他的人是阿父,他却以她马首是瞻,宁愿放着前途无量的宫门卫尉,也要跟到栎阳来,做她身边的亲卫武官,甚至还在她缺少钱财的时候,将他这些年所收到的赏赐全部拿给她,哪怕她不还钱也无妨,只要能帮到她,她不介意让自己一无所有。
这不是简单的知恩图报,这是真的喜欢。
喜欢她的聪明急智?
还是喜欢她的善良但有锋芒?
是喜欢她的样貌出挑?
还是喜欢她金尊玉贵的公主身份?
都有可能。
无论是才干性情,还是样貌家世,她都出类拔萃,值得任何一个人喜欢。
她从不觉得喜欢性格是投机,喜欢皮囊是肤浅,喜欢家世是势利,这些都是吸引人的本能的喜欢,正常人凭本事拥有的东西,凭什么不能被喜欢?什么时候喜欢也要分个高低贵贱,要透过皮囊看灵魂的喜欢才叫真爱?
她不认同这种言论。
就像她喜欢蒙毅的性格,喜欢章邯的相貌,喜欢王离的家世,这些喜欢都是浅薄的,都是需要被唾弃的,她不认同。
如果蒙毅没有让人如沐春风的性格,那蒙毅便是无数治世能臣的其中一个,泯于公卿大夫之中,让她根本生不出亲近之心。
如果章邯没有让人一眼惊艳的脸,那她不会多瞧他第二眼,更不会顺水推舟给他机会,让他参与到造纸术的事情中来证明自己。
如果王离没有显赫的家世,那他就是极其讨人厌的纨绔,他若敢嚣张跋扈,这个世道顷刻间便会教他做人,让他一身棱角尽数被磨平,成为芸芸众生的庸碌之一。
她与蒙毅相交于蒙毅的性格,与章邯始于章邯惹眼的相貌,与王离青梅竹马,是因为王离的家世给了他足够的任性资本,让他能保持贵族习气,一边自持身份不屑于与黔首们为伍,一边却因为自己出身贵族,便要承担起贵族庇佑黔首的责任,这种别扭性格配着他的家世很讨喜,所以她虽然嫌弃他的性子,但也与他关系颇好。
所以她喜欢着这些喜欢,无关风月,更不是儿女私情,是天然的被吸引,生而为人本能的喜欢。
她喜欢着他们身上的特质,而章邯也喜欢着她身上的特质,唯一不同的是章邯对她的喜欢似乎是男女之情,与她无关风月无关。
章邯喜欢她。
她不问章邯为何喜欢她,因为她清楚知道,自己值得章邯的喜欢,值得章邯为她不顾一切,尽管他的喜欢并不理智,带着强烈的自毁倾向,但不可否认的是,那的确是真真切切的喜欢,把自己的一颗心捧给她,任由她来发落。
鹤华静了一瞬。
鹤华神色若有所思,章邯微抬眉,静静看着鹤华艳丽容颜,一字一顿开了口,“公主,您想说什么,臣知晓,而臣的回答,您也知晓。”
“既然彼此都知晓,您又何必在臣身上浪费口舌?”
鹤华心头一跳。
的确没有必要浪费口舌,因为没有意义。
鹤华轻轻放下茶盏。
“既如此,我便不必图费口舌。”
鹤华轻轻一叹,看向章邯,“你的喜欢与我无关,我的不喜欢也与你无关。”
“我不敢保证未来的自己会不会对你生出同样的情愫,但我能保证的是,此时的我对你并无男女之情。”
“臣知晓。”
章邯神色淡淡,似乎一点不意外鹤华的话。
鹤华看了一眼章邯,“你知晓便好。”
“你是我的心腹,是我的左膀右臂,是未来的肱骨重臣,仅此而已。”
章邯眉头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臣亦知晓。”
“公主,您不必急于辩白,更不必再三告诫臣,您并不喜欢臣。”
章邯眸色深深,眼睛盯着鹤华,“这是众多周知的事情,臣很早之前便知道。”
“但这并不影响臣的心思。”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这是臣对您的回答。”
说完这句话,章邯从座位上起身,男人走到花厅中央,对主位上的她深施一礼。
视线相接又错开,男人的头已经微微低下,像是在无数个日子里,他总是以仰视她的方式出现,对她无条件的臣服与效忠。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这句话似乎是他一生的写照。
另一个世界如此,这里的大秦,也如此。
章邯转身,缓步走出花厅。
鹤华目送他离开,看他身影穿过窗柩,看他身影消失在长廊尽头,深秋的世界一片斑驳的黄,男人一身降红色郎将常服,薄薄的甲在烛火的映照下闪着幽冷的光,让人望而却步,不敢生出半点亲近之心。
——他的确是阴郁沉默的章将军,可也是她的第一个心腹,她至死不变的信徒。
鹤华慢慢收回视线。
“公主。”
寒酥叩门而入,“蒙将军麾下的换岗老兵,公主准备召集多少人?”
“这些人的住宿如何安排?吃饭呢?未来是时间到了,继续去边疆服役,还是将他们引入栎阳,成为栎阳的一份子?”
鹤华回神。
人生中第一次被告白,就这么以毫无悬念的结果而结束,她的心情其实复杂得很,但身居高位,委实没时间让她唏嘘叹息,她迅速调整自己的心思,思考寒酥问出的问题。
“传令众公子,征集民居,以待老兵。”
片刻后,鹤华做出回答,“老兵们可住这些民居,也可以自己去租赁房屋,我们按照个人贡献来制定他们的报销住宿的比例。”
“再调集一些黔首,架起锅台,让他们充当庖厨。”
“至于是留在栎阳,还是继续去边关,则征询老兵们的意见,他们愿意去边关便去边关,愿意留下便留下。”
栎阳沉寂百年,有能力的人早就逃离栎阳,去咸阳定居,而尽留下来的,不是混吃等死的平庸官吏,便是在老家帮忙带孩子的老人,用后世的话来讲,这是城市老年化,非常不利于栎阳的发展,这种情况下,如果能引进一群青壮劳力,便能很大限度改善栎阳的现况。
当然,前提是要把治安控制好。
男人多的地方很容易打架滋事,要把这种苗头扼杀在萌芽之中。
鹤华毫不犹豫道,“若他们愿意留下来,我们便给他一些落户便利,让他们在栎阳长期发展。”
“但前提是他们要遵纪守法,不得在栎阳吵闹闹事,若是不然,他所享受的一些便利立刻取消,将他打成刑徒,让他去边疆修长城,天天出工不给钱的那一种。”
寒酥噗嗤一笑。
她还以为章邯走了之后公主会消沉一段时日,不曾想公主能瞬间调整过来,思绪如常处理政务,或许这就是上位者的政治素养,不会让感情影响到自己的判断与行为。
寒酥点头应下。
鹤华去寻蒙毅,与蒙毅敲定召集的老兵们。
蒙毅彼时在书房,她今天大部分的时间在坐着,想起来一走运动一下,便没有让吕鬚召见蒙毅,而是自己去书房找蒙毅。
鹤华隔着窗柩往里瞧,熏香从羽人座的博山炉里吐出,袅袅熏香如腾雾,男人安静坐在书房之中,似是在看书,看背影颇为专注,连她过来都不曾发觉。
“咳咳。”
鹤华轻咳一声,微提裙角,走进书房。
等她走进书房,她才看到蒙毅手里拿着的书是颠倒的,字迹上朝下,像是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的白丁。
这个动作对普通人来讲都无比滑稽,更别提对稳妥端方的蒙毅来讲了,这是他根本做不出的事情,除非现在的他走神走到连书都拿错了。
……等等,走神?
鹤华思绪微微一顿,眼皮跳了跳。
——蒙毅为什么走神?是因为她单独把章邯留下,要与章邯说私密话?

恩, 很有可能。
她是蒙毅一手带大的,蒙毅对她如兄如父,如今自己养了十几年的白菜即将被人拱了, 那他可不就要心不在焉吗?连手里的书拿颠倒了都不曾发觉?
鹤华忍不住笑了一下。
平时在人前人后都是端庄稳重的, 可到了这种关头,他还是会紧张的。
紧张她会不会接受章邯的求爱, 紧张她和章邯在一起会不会开心, 紧张章邯会一会一直对她好, 紧张她是否得遇良人, 能一生顺遂。
就像无数个担心自己的女儿妹妹所托非人一样,蒙毅也在担心她。
尽管他清楚知道,她足够聪明, 也足够有手段,她的理智与冷静像极了她的阿父, 不会在与章邯的相处中吃亏, 但他该担心还是会会担心。
万一呢?万一她在感情中不理智, 做出误人误己的事情来呢?
古往今来,多少聪明绝顶的人都吃过感情的亏,明明自己足够优秀,却深陷感情沼泽, 把自己弄得面目全非,丑恶卑贱,任谁见了都要感叹一句,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越是聪明的人, 犯起糊涂的时候越可怕, 蒙毅担心她与那样人一样,明明是金尊玉贵的大秦公主, 却为了一个男人把自己弄得人不人鬼不鬼。
他不想她那样。
她是她阿父最为宠爱的小女儿,也是最器重的,最有可能问鼎继承人的公主,她不能也不可以为一个男人去毁了自己光辉灿烂的未来。
她当然不会。
她最大的愿望是成为像阿父的那种人,而不是被情所困,误自己一生。
如果未来有了喜欢的人,那她会享受爱情给她带来的快乐,也能承受感情失败给自己带来的悲伤,喜怒哀乐全部尝一遍,然后收拾心情再出发,朝着自己的目标不断前进。
她不会让感情成为自己路上的绊脚石。
毫无疑问,蒙毅是了解她的。
了解她的性格与思维,更了解她的手段与急智,但此时的他还是心神不宁,手里拿着书,心却飞到她身上,生怕她受了别人哄骗似的。
还是把她当小孩儿看。
明明知道她能处理得很好,却依旧控制不住自己担忧的心。
口是心非。
鹤华越想越越想笑。
尤其是当看到蒙毅手里拿颠倒的书时,她便更想笑了,她躲在窗柩外的长廊下,压低声音偷偷笑了起来。
鹤华笑得花枝乱颤,吕鬚忍俊不禁,轻轻推了鹤华胳膊。
“公主,您真狭促。”
吕鬚小声道。
“嘘。”
鹤华笑着对吕鬚做个噤声的手势。
她甚少见蒙毅这种滑稽模样,她一定要好好闹他一闹。
吕鬚点点头,不再说话。
至于其他人,也全部忍着笑,偷偷透过窗柩去瞧里面的蒙上卿。
——风轻云淡的上卿竟也有这种模样?这事可比太阳打西边出来都稀奇。
众人不约而同选择看热闹。
无人提醒蒙毅,此时他担忧着的公主已经来到书房门前。
鹤华提着裙角,轻手轻脚走进书房。
习武之人感官敏锐,莫说鹤华轻手轻脚走进屋不被他发觉了,鹤华刚穿过花枝走进长廊,他便会发觉鹤华的存在,但今日不同,心神不宁的男人神游天外,根本不曾发觉鹤华的存在,只沉浸在自己的事情里,想问题想入了神。
这样的蒙毅,才会让她捉弄他的事情才会更容易实现。
她是跟着蒙毅长大的,十几年的朝夕相处,让她与蒙毅在一起的时间比与阿父的,可尽管如此,她捉弄到蒙毅的事情还是屈指可数。
一是因为蒙毅大她太多岁,她那些小心思他一眼便能看透,自然不会上她的拙劣的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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