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的,他今年明年乃至后年的假期全部泡汤。
章邯抬手掐了下眉心,“贺教授,我建议您还是下去看看。”
“人多口杂,而且都是工作人员,不是盗墓贼,您不好善后。”
女人蹙了下眉,似乎有些不悦。
“什么?”
小王总一头雾水,“什么善后?”
“陈秘你脑子有坑,这种情况怎么能让贺教授下去?”
“王离。”
女人淡声开口。
“啊?”
王离疑惑回头,撞上女人幽深眼眸,“你怎么知道——”
王离身体如遭电击,声音戛然而止。
章邯抬眉,伸手接了下突然陷入昏迷的王离。
站得远远的助理吓了一跳,“怎么回事?刚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晕了?”
“时差没倒过来吧。”
章邯面不改色,把手里的王离交给助理。
助理头大如斗,“小王总看着也没这么虚啊。”
“你先送王总去医院。”
章邯道,“我留下来处理后事。”
“好。”
助理勉强扶起王离,“有什么问题及时电话沟通。”
“OK。”
章邯点头。
工作人员迅速疏散地面上的人,有条不紊拉起警戒线。
“贺教授?”
章邯看了眼女人。
女人走上前,手指拉高警戒线,踏上通往墓室入口的台阶。
章邯追上女人,“您介意我一起吗?”
“随意。”
女人头也不回。
“贺教授,陈秘书,先别下去!”
两人一前一后走下去,工作人员连忙提醒,“下面出了点问题,等警察来了您再跟警察一块下去!”
章邯笑着应了一声,“没事,我陪着贺教授呢。”
“不是陪着不陪着,您——唉!”
工作人员阻拦不了,忙从花束里抓了两束花扔下去,“陈秘书,您带上花!”
公主墓的不成文规矩,只要带上花,一切妖魔鬼怪全退散。
章邯抬手接下自由落体的花儿,“谢谢。”
“不客气。”
工作人员有些吃惊,“厉害啊,陈秘。”
——他扔得这么散,陈秘竟然还能一手接一束?
果然是集团公司的高秘,身手都跟普通人不一样。
章邯拿着花,跟着女人走下台阶。
摄像头不知被谁弄坏了,到处都是刺耳的警报声,如果单是警报声,这倒还没什么,最让人意外的是通风系统做得极好的底下墓室竟然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起了浓烟,让人根本看不见眼前的东西。
“贺教授。”
章邯加快脚步,伸手拽了下女人的胳膊。
大概是长时间待在墓室的原因,女人的体温比寻常人要凉一些。
章邯眼皮微抬,动作微微一顿。
“怕了?”
女人瞧了眼搭在自己胳膊上的手。
摄像头已坏,章邯说话没之前那么谨慎,瞧了瞧几乎已有些看不清的女人身影,“……还行。”
“这个声音的主人与您是什么关系?”
“没有关系。”
女人声音冷冰冰。
章邯莞尔,“您似乎在逃避他。”
这个问题似乎问到了女人的雷区,女人没有再回答,只是在浓雾中走着,别人视线模糊的浓雾,在她看来似乎无一物,她精确知道哪个地方有台阶,哪个地方又是下一层。
章邯搭着女人的胳膊,跟着女人往下走,“抱歉,我不该问这个问题。”
“我没有逃避他。”
女人却突然回答他的话,“我的一切事情与他无关,他不该来找我。”
章邯笑了起来,“十几年前,有一部电影火遍大江南北,女主等待千年,终于等到她要等的人,但是到最后,她还是跟这个人分开,因为这个人已经死了,现在来找女人的这个人,是他的投胎转世,不是她要等的那个人。”
“有人说女人太较真,虽然投胎转世了,但人还是那个人,没必要认死理,非要等最初的那个人。”
“她等的人已死,她不必跟另一人离开。”
浓雾中突然响起男人低沉声线。
章邯眼皮微跳。
——他半点脚步声不曾听到。
章邯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浓雾中,缓缓走出三个人。
为首之人似乎是个武士,穿着类似于秦朝的衣服,腰间配的还有剑,一脸警惕走过来。
中间是个高挑男人,轮廓看不清,但气势很威严,有种挥斥万千的不怒自威,多半是三人之中地位最高的。
最后一人估摸着是个文职,小心翼翼环视着周围的一切,精神比前面两人更紧张。
章邯眸光微转。
——这波属于历史照进现实?
嬴政驻足,目光在女人脸上停留一瞬,很快落在章邯抓着的女人的胳膊上。
章邯眼观鼻,鼻观心,片刻后,默默松开手。
“按你这么说,她等的人已死,投胎转世不是他,那为什么那个人还要来找她?”
章邯看了眼矜贵雍容的男人。
嬴政收回视线,“因为这是他的责任。”
章邯啧了一声。
——人都死了,还扯什么责任?
“十一。”
嬴政看向女人。
“我不是。”
女人态度极为冷淡,“你的十一另有其人,那人不是我。”
“朕的十一的确另有其人。”
嬴政静静看着女人的脸,“但是你,也为大秦公主,始皇帝的第十一女。”
女人肩膀微微一抖。
嬴政向前一步,“朕今日过来,是想告诉你,不必回避朕,朕知道你在执念什么。”
“你从来是你父亲的骄傲,以前是,现在也是。”
女人陡然陷入安静。
她的阿父,与她说过同样的话——朕的小十一,是大秦最璀璨的明珠。
“朕之前想让你放下一切,好好生活,是因为朕不想你太苦。”
嬴政声音缓缓,“可若你放不下,那么继续自己的执念吧,你所坚持的,都是有意义的。”
“终有一日,你会见到你想见的人。”
“你会见到你的阿父的,在不久的将来。”
嬴政平静出声。
仿佛他费尽心思来到这儿,不是为了苦口婆心劝女人放下执念,好好过日子,更不是为了与女人争执他是不是她在找的那个人,他来到这里,站在女人面前,只是为了与她说几句简单的话,只是为了告诉她,终有一日,她会见到自己想见的人。
——仅此而已。
他不会阻止她,更不会在看到她的脸时满眼痛惜,心疼她把自己折腾成这个样子,以压抑的愤怒的语言要她好好照顾自己。
——又一次相见,他终于能做到在面对她的这张脸时波澜不惊。
女人仿佛被人捏了心脏。
尽管她早已没有了心脏这种东西。
嬴政抬手,从衣袖里取出巴掌大的一包小东西,“来得急,不曾给你带什么东西。”
“这是胡人庖厨做的点心,小十一很喜欢,不知你不喜欢。”
嬴政打开锦帕包裹着的东西。
放得太久,小点心已没了最初的玉雪可爱模样,又因为包得太紧,点心已经碎了,软塌塌躺在锦帕里,被嬴政托在掌心。
女人微微一怔,呆呆看着点心。
养尊处优的帝王第一次包东西,没经验,不知道怎么包,更不知道放在哪个位置随身携带比较好,尽管尽量避免磕到碰到,但经验着实匮乏的帝王还是将点心弄得一团糟,那几块点心已经不能叫点心,叫点心屑更为合适。
——卖相极为不好。
“罢了,碎了。”
这种东西着实拿不出手,嬴政无奈轻笑,收起点心,“若还有下次,朕再给你带好吃的点心。”
浓雾逐渐转淡。
三人身影慢慢变得透明。
“公主想要什么?”
蒙毅看了看彼此的身影,一直沉默着的男人突然开口,“蒙毅也可给您带一份。”
“还有臣!”
李斯跟着开口,“呃,虽然公主看不上,但到底是臣的一番心思——”
李斯的身影彻底消失。
下一个,是蒙毅。
他的下半身已经变得透明,只剩嘴巴还在一张一合,似乎在说着什么,然而已经没有任何声音了。
最后一个是嬴政。
男人静静看着面前的人,嘴角噙着一丝淡淡笑意,不是强颜欢笑哄女人开心,也不是帝王意味不明的笑,而是轻轻浅浅的,日常与子女相处的温和笑意。
嬴政伸出手,似乎是想摸摸已经长大了的女人的头,如同他日常逗弄小糯米团子脑壳上的两朵小揪揪一样,去揉一揉女人的发。
但不知为何,杀伐果决的帝王的动作有些迟疑,似乎在害怕什么似的,他慢慢伸出手,试探去摸女人的头,但女人头上没有小揪揪,只有长长的马尾扎在身后,于是他什么都没有揉到,只有掌心轻轻落在女人头顶。
这一次,他的手不曾穿过女人,而是极轻极轻落在女人发间。
嬴政动作微顿。
像是有些意外,他动了动自己的手指,有发丝缠在他指尖,凉凉的,发质也并不柔软,与小十一的柔软如锦缎大不相同。
嬴政眉头微动,缓缓揉了揉女人的发。
女人指尖轻颤,有水气在她眼底蔓延。
“十一,你会见到你的阿父的。”
嬴政看着那些水气,眉眼柔和,“属于你一个人的阿父。”
女人身体剧烈一抖。
浓雾消弭。
嬴政身体彻底消失。
“啪嗒——”
有什么东西掉在地上。
章邯走上前,将掉在地上的点心捡起来,用锦缎包着拿给女人,“要尝尝吗?”
“这是一位父亲给你带的。”
“陛下何时包的点心?”
浓雾散后,李斯眼前一阵阵发黑,扶着旁边的蒙毅才堪堪站稳身体,“若还有下次,这种事情让臣来做。”
“公主的世界虽什么都有,但咱们的点心不多见,公主定会喜欢的。”
嬴政没有回答,只抬眼静静看着隐入云层的启明星。
启明星消失,金乌跃出云层,霞光铺满整个大地。
——天亮了。
蒙毅抬手掐了下眉心。
“回上林苑。”
嬴政转身。
“阿父怎么还不回来?”
这段时间正暑假,幼儿园没有课,梦里没有老师来授课,只有说起不清道不明的奇怪梦境,鹤华睡得并不安稳,睡醒之后便想见嬴政。
“陛下回来了!”
殿外响起小寺人尖细声音。
鹤华从床榻上跳下来,“在哪?”
“在这儿。”
嬴政走进殿。
“阿父!”
鹤华眼睛一亮,一路小跑扑进嬴政怀里。
嬴政把小孩儿抱起来,刚梳洗过的小孩儿身上有着皂角香,他抱着人来到食案前,上面都是些鹤华爱吃的饭菜,但一筷子都未动。
“怎么不吃饭?”
嬴政抬手戳了下小团子软软额头。
“我想等阿父一起吃。”
鹤华声音软软。
“好,阿父陪你吃。”
嬴政莞尔。
鹤华开心极了,“阿父今日不用批阅奏折吗?”
“明日批。”
嬴政夹起一块笋尖,喂到鹤华嘴里,“今日阿父只陪你。”
“太好了!”
鹤华开心得拍手手,“阿父好久不曾陪我玩了!”
自从丝绸之路被打通,阿父便忙得不可开交,别说陪她玩了,连一起吃饭都成了一种奢侈。
——阿父要忙的事情太多,吃饭的时间不固定,而她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哪怕她愿意等阿父一起吃,阿父也不会同意。
但今日就不一样了,阿父不仅陪她吃饭,还可以陪她玩一天,这简直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事情!
“我要学骑马!”
鹤华举着小手手,“王离章邯都会骑马,只有我不会,我要阿父教我骑马!”
“好。”
嬴政揉了揉鹤华脑壳上的小揪揪,很软,“朕都依你。”
李斯瞧了眼殿内与小公主一起吃饭的嬴政,压低声音与蒙毅道,“蒙上卿,那位公主身边建筑之物你可看清了?”
“底下瞧着像是咱们的东西,但上面不一样,是墨家钜子近日里研究的水泥与玻璃么?”
“是。”
蒙毅双手环胸。
李斯叹了一声,“可惜此物的材料极难研制,钜子至今仍是一筹莫展。”
蒙毅看了李斯,“廷尉到底想说什么?”
“蒙上卿,您说在什么样的情况下,陪葬区才能通那位公主的世界?”
李斯眸光微闪,“是特定的时辰?还是特定的人员?”
“若我们能知晓这些事情,那么另外一个世界的所有东西,我们这个世界都可以拥有。”
“……蒙上卿快别说这种话!”
李斯吓了一跳,“丞相乃百官之首,非有才有德之人不得担任, 王丞相德才兼备, 官拜丞相之位实至名归,我怎敢与王丞相争丞相之位?”
看看赵高与胡亥的下场, 他如今还活着已是陛下宽容大度。
更别提陛下不仅留了他性命, 还让他官居廷尉, 甚至与他结为儿女亲家, 似这样不计前嫌的隆恩重用,纵观历史再也寻不到第二个,他虽野心勃勃, 对权势极其热衷,但他也是人, 也知恩, 也知晓他的君主是打着灯笼也难找的千古一帝, 面对这样的君主,他除却肝脑涂地外,再不会想其他。
“廷尉错了,我并非讥讽廷尉, 而是真切觉得廷尉只为廷尉着实屈才。”
蒙毅看了又看李斯,“若以九州天下论,廷尉之大才堪配丞相, 廷尉唯有更进一步, 做事方不会再束手束脚。”
他是赵高受刑的执行人, 更是将胡亥公子送到李斯府上的见证者,对于这两个人的刑法, 他很容易猜到原因,更容易知道陛下为何没杀李斯,而是将胡亥赵高送到他府上——杀鸡儆猴,恩威并施。
李斯有大才,杀之可惜。
且李斯虽有罪,但并非赵高胡亥那种不可饶恕的罪,在大秦崩塌之际,他或许也曾尽力施救过,只是奈何遇到了赵高胡亥这样的昏君佞臣,不仅没有救了秦,自己也不曾落得好下场。
这种有才无德之人,收拾收拾还能用。
所以陛下留了李斯性命,让这位投机者对陛下忠心耿耿,再无投机取巧之意。
蒙毅道,“王丞相已老,丞相之位迟早会空出来。”
“廷尉若有心,这丞相之位必是廷尉的囊中之物。”
“不了不了。”
李斯连连摆手,“我能在廷尉之职终老,已是陛下念在往日情分了,至于其他,我实在无心奢求。”
“今日与蒙上卿说这些话,并非试探蒙上卿对我之意,更非借蒙上卿之心试探陛下之心。”
蒙毅并非讥讽试探自己,李斯便也跟着说了实话,“扪心自问,我之前的确艳羡陛下偏爱蒙上卿,可如今,我对蒙上卿却再无嫉恨之心,因为我知道,陛下对我同样偏宠。”
想到这件事,李斯忍不住笑了起来,“我所做之事,若换成旁人,必会落个与赵高一样的下场。”
“但陛下没有杀我,仅让我看赵高受刑,让我知晓我原本的下场,而后对我恩宠不断,深信不疑,我但凡有半点良心,便该对陛下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我沉浮官场数十年,肝脏皆黑,机关算尽,但幸得仍有几分良心在,尚未被权势所泯灭。”
李斯轻轻一叹,“这些许良心,足以让我对陛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蒙毅眉头微动,“廷尉能这般想,是天下之福。”
“蒙上卿又在打趣儿我。”
李斯摇头轻笑,“但蒙上卿的这种打趣儿,我很喜欢,蒙上卿鲜少夸人,能得蒙上卿一句夸赞,胜得黄金百两。”
他并非土生土长的老秦人,哪怕如今官居廷尉高位,也很难融入关中圈子,与蒙氏兄弟乃至王贲的关系算不得好,不过是见了面会说三两句话的点头之交。
这曾经是他最为恐惧的事情,他是外来人,陛下纵然重用他,但也不会将他引为心腹,有些事情蒙氏兄弟或者王贲能做能说,但他不能,他在陛下那里没有自幼一同长大的情分,行差踏错对于蒙氏兄弟与王贲来讲不痛不痒,但对于他却是灭顶之灾。
最明显的例子是王贲装病,对陛下使小性子。
他若敢效仿王贲,蒙毅下一刻便会提剑上门,给他两个选择——要么上朝,要么上路。
他没有任性的资本。
他的身居高位只是昙花一现。
他只能不择手段向上爬,爬到自己的地位足够高,足够让关中武将们正视他的存在,他才会稍稍有了安全感,他终于不再是被人随手便能捏死的蝼蚁,他也可以如同陛下身旁的关中武将们一般,俯视百官黔首。
但自从经历了胡亥赵高受刑的事情之后,他的这种念头彻底打消。
——陛下对关中武将是少时玩伴,长大后的肱骨重臣,可对于他,陛下同样宠信,他也是大秦王朝不可缺少的栋梁。
赵高胡亥的下场已说明一切。
他不必嫉妒蒙氏兄弟与王贲,他在陛下心里的位置同样重要。
想明白这件事,很多事情便没有必要再去纠结,所以当蒙毅对他的态度稍有和缓后,他立刻便能顺着蒙毅给他的台阶登上天。
——陛下以极刑处置赵高胡亥,但却对他轻拿轻放,陛下的态度让蒙毅极为不满,此事之后,对他颇为冷淡,直至今日,才终于与他关系破冰。
李斯道,“陪葬区干系重大,莫说是我,只怕蒙上卿心里彼时也在嘀咕此事。”
“只是蒙上卿并未说出来,而我说出来罢了。”
蒙毅眉头微动,“不错,我的确心有疑虑。”
只是没李斯那么明晃晃,前脚刚从另一位公主的世界离开,后脚便惦记那个世界的所有东西。
“这便是了。”
李斯笑了起来,“我来得晚,不知陛下为何突然要巡视陪葬区,只知陛下前几日见了一位怪老头,那位怪老头离开之后,陛下便马不停蹄赶往陪葬区,若我所料不错,那位老者当是与鬼谷子齐名的黄石公。”
“此人有经天纬地之才,若轻易将其放走,必是我大秦之失。”
李斯微拱手,“敢问蒙上卿,此时可有黄石公的消息?”
蒙毅颔首,“有。”
“廷尉心细如发,当知我与黄石公的恩怨。”
蒙毅瞧了一眼李斯,难得对这位廷尉的缺德性子有了期待,“所以去请黄石公的事情,只能拜托廷尉了。”
“好说。”
李斯曲拳轻咳,摊牌不装,“不瞒蒙上卿,我一直在暗中观察陛下从九州各地召来的黔首,留意他们的举动与性情,在我暗中观察他们的时候,我得知有一人跟我做着同样的事,那人虽谨慎,但还是被我顺藤摸瓜查出端倪,再联系陛下见完黄石公便直奔陪葬区,此时我已能断定那人的身份。”
“黄石公?”
蒙毅道。
“不错,就是他。”
李斯眸中精光微闪,“此人对陛下召集的黔首颇感兴趣,尤其是那位名叫韩信的少年,最得他的青眼,冒着被我察觉的风险也要与韩信接触。”
蒙毅眼皮微抬。
这个少年他留意过,底下的人送来文书时,他是第一个看的。
韩信家境贫寒,但却好吃懒做不事生产,整日里在别人家蹭吃蹭喝,名声很是不好。
对于这种人他没什么好感,但此人乃是公主再三交代一定要找到的人,必有值得被找的理由,于是在看完韩信的文书之后,他便让人去试探韩信才情,自己亲自去盯着,想看看这位大才到底是哪方面的才华。
然后结果让他大失所望。
治国治国不行,头脑头脑为零,隔得老远他都能感受到韩信上峰的怒气冲天的愤慨。
但他不想这么早放弃。
——若此人果然是个庸才,又怎会被公主这般看重?
定是他没有发觉此人的石破天惊的才能。
治国理政不行,安抚民生也不行,骑马射箭勉强能看,那就试试排兵布阵,万一这位马术一般的少年是位不用上战场便能决定战场生死成败的绝世将星呢?
这一次,少年终于没有再让他失望。
哪怕他对排兵布阵的了解远远不如自己的兄长与王贲,但出身将门世家的他耳濡目染之下对这些事情也颇有研究,试探少年一番后,他清楚知道少年领兵作战的能力远远在他之上,甚至不亚于他的兄长乃至上将军王贲。
大秦又得将星。
他把这件事汇报给陛下,陛下颇感欣慰,封韩信为郎将,着韩信于上林苑领兵。
——远征匈奴要钱,怀柔百越要钱,建造能漂洋过海的大船更要钱,所以哪怕打通了丝绸之路这种黄金之路,眼下的国库也并不富足,无钱打不起仗,再厉害的将星也只能先在上林苑练兵。
蒙毅心领神会,“黄石公看上了韩信的领兵之才?”
“韩信之才怎能不让人眼馋?”
李斯笑道,“以黄石公对韩信的看重,只要我们捏住了韩信,便能捏住黄石公。”
蒙毅道,“甚好,此事便拜托廷尉了。”
——对于一个师承儒家却是坚定的法家人来讲,折腾人是他们的拿手好戏。
“好说。”
李斯道,“但此事需蒙上卿配合一二。”
蒙毅俯身,侧耳倾听。
李斯压低声音,窃窃私语。
蒙毅肃然起敬。
——果然是被儒家人教出来的法家人,做事就是讲究!
“阿嚏!”
黄石公重重打了个喷嚏。
清瘦少年瞧了瞧黄石公,“上林苑比寻常地方阴凉些,不适合你这种上了年龄的老翁长时间居住,你还是不要再来找我了。”
“并非天气原因,而是人的原因。”
黄石公,“老夫此时打喷嚏,必是有人在算计老夫。”
“下次吃酒时配个菜。”
老者打完喷嚏又是生龙活虎,韩信收回视线,“您一个没名没姓的老头,谁会算计你?”
“……老夫的名字说出来吓死你!”
“那就不要说,别把我吓死了。”
“哎,你这人——”
“我这人说话不中听,听不惯的话不要来找我。”
“……”
刘季那小子是怎么忍到天下一统之后才杀人泄愤的?!
还是子房好啊。
让捡鞋捡鞋,让干嘛干嘛的,哪跟这人似的,一身的反骨生怕别人瞧不见。
黄石公无比怀念张子房。
“你难道不想学排兵布阵?”
黄石公追上韩信,“以你的天赋,若再学了老夫的兵书,不出十年,便会成为大秦最强之将。”
“到那时,莫说蒙毅王离了,就连蒙恬王贲屠睢都要在你之下。”
韩信头也不回向前走,前面是马厩,养着汗血宝马下的崽儿,对他的吸引力远比神神叨叨的老者大得多,“你不是相术师么?”
“怎么又改教兵法了?”
黄石公被噎得一窒。
——他当初为什么要在韩信面前故弄玄虚!
韩信来到马厩。
他日日精心喂养着这群马,小马崽终于从最初的站不稳脚跟到现在的膘肥体壮,让人看了便高兴。
为将者哪有不爱马的?
虽然他现在还只是一个郎将,马术连十岁的王离都比不了,但他坚信未来的他定是能力挽狂澜的擎天之将,青史留名万世传颂,是在千年历史长河中最熠熠生辉的将星。
他不需要任何人教授他兵法。
他对这些事情天生敏锐,他需要的是机会,一个一战成名的机会。
韩信牵出一匹马。
翻身上马,奔驰校场。
“哟,韩信,你也在呢?”
有卫士前来选马,见韩信在试马,便与韩信寒暄几句,“正好,快来帮我选匹温顺的小马。”
自韩信来了上林苑,这人便颇为照顾韩信,韩信对他印象还不错,听到他的招呼便停下马,“你的相马术远在我之上,还需要我替你选?”
“嗐,这不是相马术不相马术的事情。”
卫士道,“陛下今日得了闲,亲自教公主骑马,给公主挑的马不仅要温顺,更要漂亮,可这漂亮的范围大了去了,我瞧着漂亮,公主瞧着却不漂亮,那我的差事便办砸了。”
“你比我懂女孩子的心,你来帮我选匹漂亮的。”
卫士笑眯眯,“若能讨公主欢心,你这月的伙食我给你包了。”
这是一个不错的差事,韩信来了兴致,很快挑出几匹适合女孩子骑的漂亮小马,“这匹,这匹,和这匹。”
“行,就这几匹。”
卫士伸手拍了拍韩信肩膀,“走,咱们一块去复命。”
“你来了这么久,还没见过公主吧?我带你去见见!”
黄石公眼皮狂跳。
好的,他知道他刚才为什么打喷嚏了。
——韩信这种拿脑子补打仗天赋的人,被人卖了还会给人数钱,一旦拿捏了韩信,他这颗惜才爱才的心可不就跟着被拿捏了么?
李斯这厮着实鸡贼!
李斯向蒙毅使了个眼色。
蒙毅会意,拱手向嬴政道,“陛下,韩信前来送马。”
章邯眼皮微动。
刘季摸了摸下巴。
——韩信这厮可不是爱出风头的人,这个时候怎突然给公主送马了?
刘季瞧瞧蒙毅,再瞧瞧笑得春风和善的李斯,瞬间断定一件事——韩信被人算计了。
可蒙毅与李斯有这么大的胆子吗?
敢拿公主的安危去算计韩信?一个虽有打仗天赋但此时籍籍无名的韩信?
没由来的,刘季想起有事没事爱找韩信说话的浇水老头了。
老头是个暴脾气,每当发现他又瞧吕雉时,总能迎面给他一盆水,将他浇得透心凉,他还没从落汤鸡的情况中反应过来,老头的破口大骂已经在耳边,比他流氓比他无耻比他骂人更难听,主打一个气死人不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