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毅眸色微深,冷声开口,“廷尉,你若再辜负陛下,便是千刀万剐都不为过!”
李斯回神。
片刻后,他对着章台殿的方向扑通一声跪下,“臣何德何能,竟得陛下如此爱重!”
“臣、臣受之有愧!臣百死不能报陛下之万一!”
女人又来接鹤华上课。
今天是这学期的最后一天,课程并不多,把剩下的千字文学完,上午的课程就结束了。
下午没有课,有的是老师举办的散学会,各种好吃的好玩的让鹤华应接不暇,玩得开心极了。
幼儿园小班的暑假并不长,八月十一号放假,九月一号就开学了,只有二十天的假期。
假期虽然短,但老师记挂着鹤华要领的维生素牛奶还有钙片,怕放假期间鹤华没得吃,老师把这些东西提前领出来,全部打包在一起,让鹤华带回家。
“鹤华小朋友,下学期再见呀。”
散学会结束,杨思琪对鹤华挥手。
如今的华夏大地出生率低得可怕,以前靠关系才能上的幼儿园现在连学生都找不到,没有学生,教师也缩编,她这种老师都是跟班走,等下学期鹤华上了中班,教鹤华的老师还是她。
“老师再见。”
鹤华笑眯眯与杨思琪道别,“我会想你哒!”
“恩,还有你。”
鹤华抬头看着女人,“我也会想你的。”
“哦。”
女人冷淡应了一声。
鹤华并不意外女人的冷淡,牵着女人的手,开开心心往回走。
只是握着女人的手时,她的那些开心便会消散很多,女人手上的伤口触目惊心,让她每看一次心脏都跟着揪了起来。
——这个奇怪的女人到底经历了什么?她的手和嗓子怎会变成这个样子?
但再怎么疑惑,鹤华也没有问出口,那些伤看着就很痛,她若问了,只会让女人再次想起当时受伤的自己,那时候的她,一定是生不如死吧?
鹤华有些心疼。
“对了,阿父处置了赵高。”
鹤华突然开口。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跟女人说这些,但心里有一个声音催促着她开口,仿佛跟女人说了这些事,女人就会很开心一样,她来这个世界快一年了,还没见过她的笑,她长这么好看,笑起来一定很漂亮吧?
本着这种想法,鹤华抬头看着女人的脸,“听宫人说,赵高受的是极刑,很惨很惨的那一种。”
“还有十八兄,他也被赵高牵连,也收到了处置,也很惨。”
女人面无表情,似乎并不意外这个结果,只是脚步微微一顿,在原地驻足一瞬,然后继续牵着她的手,依旧往前走。
——没有开心,也没有不开心,女人的心情鹤华永远琢磨不透。
“以后我不会再来接你。”
女人将她送到来的地方,“中班之后有校车,你在这里等校车。”
“你要去哪?”
鹤华有些意外,但更多的是紧张,直觉告诉她,女人要去做一件很危险的事情,她抓着女人的手不愿意松开,“去做什么?危险吗?”
“我以后还会见到你吗?”
女人却没有回答她的话,把手从她掌心抽出,然后把老师给她提前领出来的东西放到她身边,对她说出一串人名,“去沛郡找萧何曹参夏侯婴,去东海郡找韩信,去砀郡找吕雉。”
“若在沛郡遇到刘邦或者刘季,则杀之,还有楚国名将的后人项羽,也要杀。”
女人第一次对她说这么多的话,声音沙哑得厉害,鹤华听不真切,只断断续续听到几个人名,“杀谁?刘邦?项羽?杀他们之后呢?你就能回来了吗?”
鹤华迫切想要一个答案。
她不想让女人走,她怀疑这一次分离,她便再也见不到女人,她试图再去牵女人的手,可脚下的场景已开始改变,眼前陡然变黑,她听到女人说的最后一句话——
“照顾好阿父,还有大秦。”
鹤华被女人从另外一个世界推了出来。
鹤华醒了。
她的身侧是女人留给她的东西,牛奶,维生素,还有能让阿父夜里不再腿疼的钙片。
“公主,昨夜天书教了您什么?”
纱幔被掀开,女官们已摆好摊开纸张摆好笔墨,殷勤问她昨夜发生的事情。
鹤华抿了抿唇。
她有些难过,她觉得自己要很长一段时间见不到女人,甚至有可能再也见不到女人,她心里有一个声音告诉她,女人在做的事情非常危险,可她却完全无法帮助她。
——她连她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
鹤华有些沮丧,把脸埋在被褥里,闷声把自己昨夜梦到的事情告诉女官。
“杀刘邦和项羽?”
女官与寒酥对视一眼,“这两人似乎并不是朝中的官吏,奴婢从未听说过这两个人的名字。”
“嗐,你现在没听过我的名字很正常,等种子分发下来,我刘季肯定能名扬天下!”
刘季嘴里叼着根草,吊耳当啷对上林苑的卫士道,“别的不说,就单说种这个神种,除了治粟内史,再没人比我刘季更擅长,假以时日,我必能与小公主治粟内史一样天下闻名!”
他原本是不愿意来的,什么神种,肯定是皇帝那老小子糊弄黔首的,拿个所谓的神种吊着黔首,让黔首们老老实实听话,九州天下才不会再起叛乱。
他对这种事情嗤之以鼻,可架不住县长整天在他耳边念叨,说他朋友多,路子广,他若是到了上林苑,指不定还能与上林苑的守卫们攀攀关系,多弄点种子回来,种子少而九州广的情况下,能分到沛郡的种子不用想也少得可怜。
他被县长念叨得烦了,才勉为其难随着秦兵来到上林苑,然后在看到上林苑的水稻之后,他顷刻间便摒弃自己之前的想法。
——皇帝那老小子居然真的没有骗他们!这家伙手里竟然真的有能亩产千斤的粮食!
刘季当即决定不偷懒了。
以前不喜欢种地是因为累死累活种出来的东西交完赋税不够自己吃,既然这样,还种什么地?不如吃喝玩乐交朋友。
但现在完全不一样,上林苑粮食能亩产千斤!这种产量下,那些赋税根本不是事!
生活有了盼头,谁还愿意三不着两?
刘季善于结交朋友的优势在上林苑发挥得淋漓尽致。
别的黔首学会种地之后要返乡,他不用返,他与上林苑的守卫们称兄道弟拉关系,然后成功充作卫士在上林苑留了下来,跟着上林苑的卫士保护即将成熟的粮食。
当然,他肯定不是为了保护粮食的,他是为了偷粮食种子。
天下那么大,种子只有那么一点,如果老老实实等秦吏们分发种子,那要等到哪年哪月?
这年头,老实人早就饿死了,活着都是人生难题时,道德那玩意儿根本不值一提。
——等粮食成熟能留种,他立刻偷种子火速回沛郡,沛郡的父老乡亲们能吃饱肚子,才不枉他千里迢迢来上林苑一遭。
“刘邦项羽?”
嬴政凤目轻眯,手指轻扣案几。
“陛下,天书不会无缘无故让公主杀人。”
蒙恬眼皮微抬,斟酌开口,“此二人多半与赵高一样,是危及大秦江山之人。”
蒙毅起身请命,“陛下,臣这便搜捕天下,抓捕二贼。”
“纵然掘地三尺,也要将这两人找出来,断不能让他们危害大秦万事基业!”
“两个兴风作浪的乱臣贼子罢了, 也值得朕举九州之力去搜捕?”
嬴政轻嗤一笑,“朕若在世,天下谁人敢乱?”
这话是大实话, 蒙毅颔首, 十分认同,“自然, 陛下剑锋所至, 九州莫不臣服。”
“只是这两人终究是个隐患, 若是留着, 难保他们不趁势而起,兴风作浪,倒不如早早杀了, 永绝后患。”
“不急。”
嬴政摇头,“不必劳师动众去搜捕, 但也不可让两人逍遥法外。”
“蒙毅, 此事你亲自去做, 在不惊动天下黔首的情况下,将两人抓捕归案。”
“朕倒是想看看,这两人到底有何能力,竟让天……”
嬴政声音有一瞬的停顿。
帝王看向在纱幔后的鹤华, 往日总是神采奕奕的小团子今日精神并不好,整个人恹恹的,做什么都打不起精神来, 就连她一向爱吃的小点心都不能让她提起兴致。
嬴政眸色微沉。
——既是她心心念念惦记着要杀的人, 杀了也无妨。
嬴政收回视线, “若有抵抗,但杀不论。”
“喏。”
蒙毅应下。
“北击匈奴之事准备得如何了?”
嬴政问蒙恬。
蒙恬道, “匈奴乃游牧民族,春夏水草充足,他们安居乐业,不会滋扰边境,但若到了秋冬之际,便会举兵南下,掠夺我边疆黔首以补充其物资。”
“故臣以为,若不想大举用兵,便在秋冬之际以兵充民,隐匿在边疆,待匈奴滋扰之际,以逸待劳将其就地斩杀。”
“此计虽不劳师动众,但也不能将匈奴彻底斩草除根。”
嬴政不置可否。
蒙恬笑了一下,并不意外嬴政的不满。
他们的陛下是位动辄出动五六十万大军将其彻底剿灭的杀伐果决帝王,东方六国,便是这样在秦锋之下灰飞烟灭。
而现在,大秦国策由大开大合变得保守,陛下心心念念的秦直道,阿房宫,全部停止了修筑,这些事情本就不是三五年便能完工的事情,短时间内享受不到,陛下停工也无妨,但若让他现在便接受以后不能对外大举用兵,只能用三五万人小打小闹,这对陛下来讲多少有些勉强。
“陛下,还有一法。”
蒙恬道,“可选些精于马术之人充为精锐,此兵不需多,三五千人便可,待摸熟河套地形之后,由经验丰富的先锋将军率领,以匈奴之道,还施匈奴之身。”
嬴政眼皮微抬,这还有点意思。
“长途跋涉征战,普通战马怕是支撑不住。”
嬴政略微思索,“此法虽需兵力不多,但极耗战马,一人两三匹良驹来回更替,方能做到千里奔袭仍不失战力。”
“且此战对将士的身体要求极高,若孱弱些,只怕尚未抵达匈奴之地,便受不住颠簸而丧失战力。”
“陛下圣明。”
蒙恬笑道,“良驹难求,精于骑术的军士更难求。”
“秦兵多为步兵,攻破六国多为攻城战,中原会战,能够一骑当千的军士,怕是要百里挑一,甚至千里挑一。”
“那便挑。”
嬴政斩钉截铁,“我大秦披甲百万,难道还挑不出万余人的精锐骑兵?”
“喏。”
蒙恬忍俊不禁。
果然是他家陛下的一贯作风——杀伐果决,雷霆之力。
“宣屠睢。”
嬴政道。
九州虽平,但仍有匈奴南越尚未完全臣服,而匈奴南越之外,还有海外五大洲四大洋,他要做的事情太多太多,每一刻钟都不容浪费。
屠睢大步入殿,拱手见礼,“陛下。”
嬴政颔首,小寺人引着屠睢入座。
“百越之地,不必再战。”
对于屠睢这种人,嬴政从来开门见山,“朕已命廷尉李斯已收拢十万徒刑,三年之内尽数迁往南越,归化南越蛮夷之地,奉我大秦为尊。”
屠睢微微一惊。
——边陲贱民之地,也值得迁九州之地的黔首入南越?
陛下瞧着也挺年轻,怎么年龄还未上来,胆子便先不行了?
——这可不是往日气吞山河的陛下。
屠睢看了又看嬴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嬴政的声音仍在继续,“入秋之后,你领兵五万,与南越开市互商。”
“朕会给你挑选经验丰富之官吏辅佐你,再从公子之中寻两人陪你一同前往,你们几人互相协同,务必将百越之地彻底秦化。”
屠睢傻眼,“陛下,边陲蛮夷之地的贱民岂能与我大秦黔首平起平坐?”
“他们与禽兽为伍,更与禽兽无异,依臣之见,应该把他们全部杀了,杀光杀净之后,再去迁中原的黔首前去定居。”
嬴政瞥了眼屠睢。
打了这么多年的仗,怎一点长进都没有?
整日除了杀还是杀,毫无半点王贲蒙恬的兼资文武之风。
嬴政抬眉,“屠睢,那日的地球仪你可曾看到?”
“看到了。”
屠睢点头,一脸舍我其谁的跃跃欲试,“臣将百越之地夷为平地之后,立刻调转兵锋攻入西南,三两年内,必将西南之地全部纳入我大秦版图!”
“……”
嬴政抬手扶额。
“屠国尉,能兵不刃血收复的地方,又何必再起战端?”
蒙恬叹了口气,“百越之南,有西南之地,西南之外,还有四大洲四大洋,若都以国尉的法子一路打过去,陛下要耗费多少兵力物力?”
“九州黔首饱受战乱上百年,民心思定,厌恶战争。”
知道屠睢是个直肠子,蒙恬便把事情掰碎了讲给他听,“陛下乃当世雄主,虽有宏图之志,但也不穷兵黩武,陛下体恤黔首,与民休息,不再大规模用兵,你我身为陛下之臣子,当与陛下言行一致,不可再妄动刀兵。”
屠睢眼睛瞪得像铜铃,“我知道陛下不想打仗,但这些地方不打怎么收复?”
“蛮夷之地,畏威不畏德,对他们好是没有用的,只有将他们打怕了,打服了,他们才肯归顺大秦。”
“当然,哪怕把他们打怕了,打服了,他们也不会真心认陛下为主。”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些边夷贱民现在臣服陛下,是因为我大秦兵强马壮,陛下威加四海,可若是我大秦式微,陛下……”
屠睢声音戛然而止。
他只是莽,不是傻,他若说待陛下百年之后,新的那位皇帝远不如陛下英明神武,将国家治理得一塌糊涂,百越必会趁这个时候拥兵自立,裂土封王,这样的话一旦说出来,陛下不把他一撸到底才是怪事!
——这可是大不敬!
屠睢抬头瞧了瞧嬴政脸色,掌权天下的帝王眼皮微抬,眸色浅浅看着他,仿佛丝毫不意外他这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
陛下,您可真是聪明过人,洞察人心!
有那么一瞬间,屠睢想把自己的心里话全部说出来,但想想帝王威严,他忍了又忍还是忍住了。
“陛下,百越不能这么就算了,还得打。”
屠睢后面的话没敢继续说,憋憋屈屈找了其他词来代替,“哪怕不把他们屠之一空,那也得将他们杀个大半,要不然他们迟早生乱。”
嬴政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
似蒙恬王贲这种将领可遇不可求,为将者多是屠睢这种心思简单悍将,而非允文允武能托付江山的出将入相。
可惜二人皆有事在身,去不了南越,而屠睢在南越一战成名,对于南越蛮夷来讲是能止小儿夜啼的存在,迁民去南越和与南越互市通商一事无人比他更合适。
——当然,前提是让他收敛性子,莫再如以前一样屠城屠降,否则便不是怀柔安民,而是逼百越反出大秦。
“若说蛮夷之地,边陲贱民,当初惠王攻打巴蜀之际,巴蜀两国何尝不是如此?”
嬴政捡了个最近的例子缓缓开口,“但后来呢?后来迁民入巴蜀,修建水渠,往来与之通商,让巴蜀的蛮夷之地成为我大秦粮仓,为我大秦踏平六国提供源源不断的粮草。”
嬴政道,“巴蜀如此,安知百越之地不是如此?”
屠睢张了张嘴。
好像是这个道理。
现在的巴蜀,是除却关中之地最为拥护大秦统治的地方,远比刚刚归顺的中原六国来得忠心耿耿。
巴蜀能彻底臣服大秦,百越之地的蛮夷未必不是第二个巴蜀。
屠睢这下想明白了,“陛下,臣明白了!”
“陛下是想让百越之地成为第二个巴蜀,为我大秦日后踏平四洲提供兵甲与粮草!”
这话虽与嬴政心中所想仍有些差距,但对于屠睢这种生性好杀的悍将已是十分不易,于是嬴政勉为其难点点头,对屠睢的大彻大悟表示赞同,“不错,这的确是朕心中所愿。”
“九州四海之外仍有四大洲与四大洋,但若我们连九州之内的事情都处理不好,又谈何征服九州之外的领土?”
屠睢听得心潮澎湃,“陛下放心,臣一定幸不辱命,让百越之地彻底归顺大秦!早日实现陛下的雄心壮志!”
“有屠国尉相助,朕何愁大业不成?”
嬴政十分肯定屠睢的忠心。
御案上是蒙毅刚呈上的文书,那是最新一批考核通过的官吏,对大秦忠心耿耿,对郡县制无比认同,非常适合派去南越,嬴政翻开文书,瞧着上面的人名家世与考核评价,问屠睢的意见,“你心中可有与你同去的人选?”
屠睢性子急,若是派了个不对付的人过去,莫说归化南越了,只怕还未到南越,俩人便能打起来,这种情况下,还是派些与屠睢交好但又不会被屠睢完全压制的人前去。
屠睢说了几个人名。
嬴政眼皮微抬,“你要赵佗随你前去?”
——那可是与你政见完全不合南辕北辙到完全无法调和的人,你确定?
“当然。”
屠睢点头,“此人心思缜密,顾全大局,虽与臣略有摩擦,但不失为一名干将。且他与南越之地的蛮夷关系极好,若有他在大秦南越之间调停,开市互商之事必能事半功倍,迅速推广开来。”
“既如此,朕便让他与你同去。”
嬴政笑了一下,笔尖微顿,在赵佗名字上打了个勾。
屠睢虽莽,但有容人之量,而赵佗也是个人才,虽与主将政见不和,却依旧能让主将提携他,这两人若去南越,大事可定,但南越山高路远,他需要给南越之行再添一道保证。
——一道能真正把大秦传播到南越之地的保证。
嬴政道,“公子扶苏与公子高不日即将大婚,待他们大婚之后,便与你们一同前去。”
“这,新婚燕尔便分别两地?”
屠睢瞧了一眼嬴政,面上有一瞬的古怪,“陛下,此事怕是不妥吧?”
“有何不妥?”
嬴政不置可否,“若放心不下家中娇妻,可带夫人一同前往,朕可没说一定要让他们两地分居。”
因为母亲与枕边人接连背叛的缘故,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对女人敬而远之,忌讳莫深。
尤其是女人干涉政务的事情,更是他的逆鳞,他不可碰触的忌讳,但这种忌讳在看到另外一个世界的小十一时荡然无存。
他捧在手心养大的娇娇女,他从未寄予厚望只想她平安长大的小公主,却可以为大秦为他做到那种程度。
他不知道她到底经历多少绝望与生不如死才能走到这一步,他只看到她残破的身躯,听到她破碎沙哑的声音,看她孤身一人在另外一个世界奋不顾身,只为大秦不再二世而亡,他能无病无灾到终老。
他的小公主还是长大了。
在他崩逝的那一刻彻底长大,长成能逆天改命庇佑大秦的存在。
“廷尉之女与丞相之孙女颇有才干,若与他们同去南越,还能帮他们分担政务,岂不是美事一桩?”
嬴政眸色微深,抬手掐了下眉心。
生平第一次,他开始正视女人的力量,“九州天下何其广袤?大秦目前的官吏远远不够分派天下,她们若肯为朕分忧,前去南越与公子一同理事,朕必有封赏。”
“……陛下圣明!”
屠睢肃然起敬。
不愧是陛下!
别人娶儿媳是为了开枝散叶,两年抱仨,陛下娶儿媳是为了给自己捉襟见肘的官吏们补充人手!
处理完匈奴南越,嬴政便去瞧墨家造船的进展,而后再商议丝绸之路与海上丝绸之路的事项与时间,待做完这一切,已是暮色西沉,嬴政换了常服,去偏殿瞧闷闷不乐的小公主。
“阿父,我觉得我以后再也见不到她了。”
鹤华无精打采,连寺人送来的点心都不想吃。
嬴政夹了块点心喂到她嘴边,小奶团子这才勉强吃了一口,但精神依旧萎靡不振。
“会见到的。”
嬴政放下筷子,伸手将小奶团子抱在怀里。
“真的吗?”
鹤华双手抓着嬴政衣襟,抬头迫不及待问嬴政。
嬴政莞尔,“阿父何时骗过你?”
“总有一日,阿父与你还会再见到她。”
到那时,大秦已变了模样。
不再战火连天,不再民不聊生,而是一个全新的空前强大的秦。
“一定会再见的。”
嬴政垂眸低喃,眸色深邃如星海。
“你们说的刘邦我是真没见过。”
刘季道,“我骗你们做什么?”
“刘邦是刘邦,刘季是刘季,你们找刘邦跟我刘季有什么关系?”
“不能因为我们都是沛郡的人,你们就觉得我一定得认识刘邦。”
“我要是认识,我能不跟你们说吗?”
“小公主得天书梦中授课,得天书赠予神种,现在又得天书指引,连未来的忠臣良将的名字都告诉了小公主,让小公主告知陛下,让陛下现在便对他们封官加爵。”
刘季往嘴里倒了碗水,咬牙切齿十分不服,“但萧何也就算了,曹参夏侯婴一个是狱掾,一个是养马的,何德何能是未来的栋梁之材啊!”
“他们都能成栋梁了,那杀狗的樊哙怎么着都是威风凛凛的大将军,杀狗的都成将军了,那我不得是——”
刘季声音戛然而止。
——这里是上林苑,不是他的沛郡,不能什么话都往外面说。
“是什么?”
“你快说啊!”
周围卫士在起哄。
“是裂土封侯!是出将入相!”
刘季咧嘴一笑,“总之是很大很大的官,你们都得拜我!”
“切,就知道吹牛。”
卫士们哄笑,“你一个小小的亭长,以后能做到县长都是祖上积大德了,还想奢望封侯拜相?”
“哎哎哎,别闹了,这几日打起精神来,别叫宵小坏了咱们的粮食。”
为首的卫士前来巡视,压低声音对众人道,“上面传来的消息,说是六国余孽混入咸阳来了上林苑,要将咱们的粮食全给糟蹋了。”
“毁了咱们的粮食之后,再放出消息说陛下根本没有神种,是陛下对天下黔首撒了弥天大谎,让天下黔首怨恨陛下痛恨陛下,然后他们便能兴风作浪,趁势恢复故国。”
“艹,这帮王八犊子怎么能这么缺德?”
刘季骂了一句,“他们都混进来了,上面人不管?”
“管,怎么可能不管?”
为首的卫士道,“王将军亲自来盯,眼下已经在上林苑住下了,只等六国余孽自投罗网。”
刘季心里突然有种不好预感,“王将军?”
“是那位病得都快起不来的通武侯王贲王将军吗?”
“不错,正是通武侯。”
卫士唏嘘叹道,“也是不容易,日日拿药吊着,病得连马都爬不上,还要操心六国余孽的事情。”
“……”
你们的陛下可真是知人善用,把人当畜生用。
王翦王贲父子联手灭五国,六国余孽里有五国都跟他有灭国之仇,让他来上林苑盯着,这是生怕六国余孽不来上林苑吗?还是把他当诱饵,借此把六国余孽一网打尽?
刘季想了想,认真地觉得是后者——这阴损缺德但又明目张胆的请君入瓮,可太符合皇帝佬儿的一贯作风了!
刘季的水喝不下去了。
不仅喝不下去,还想离这群搞政治斗争的疯子们远一点,王贲死不死的他不管,六国余孽能不能一网打尽他也不问,可粮食不能出一点意外,那可是能救黔首们性命的东西!一百个王贲一万个六国余孽也换不回来的东西!
“那什么,你们聊,我去看看粮食。”
刘季放下碗,拔腿就往水稻田的方向跑。
不幸中的万幸,皇帝佬儿虽缺德,但对能救人性命的神种也颇为重视,水稻田被卫士们围得密不透风,飞进去一只苍蝇都够呛,这种严密保护下,王贲跟六国余孽把狗脑子都打出来也伤不到粮食。
刘季这才松了口气,拿手对自己扇着风,“艹,吓死老子了。”
“要是粮食出了问题,我跟这帮人没完!”
“大个子,你也是来看粮食的?”
刘季找了凉快地坐下,手肘撞了下旁边靠着树干而坐的大个子。
他对这个大个子印象很深,力气大,非常大,别人五个人才能抬动的东西,大个子一只手就能拎起来,看得治粟内史手下的郎官们目瞪口呆,当然,也包括他。
对于这种人当然要结交,他平日里没事便跟大个子攀关系凑热闹,可惜大个子性格太孤僻,他跟大个子聊了这么久,还只停留在叫大个子的层面上,连名字都不知道。
大个子不接话,刘季贴着他坐下,他剑眉微皱,往一侧挪了挪。
“听你口音好像是江东那边的人?”
被人这般嫌弃,刘季丝毫不觉得尴尬,自来熟自说自话,“你们那边水田多,你得多盯着点水稻,等水稻成熟了,赶紧弄点种子回去,别等秦吏们来发种子。”
“天下那么大,等秦吏们发到你们那,你们那的黔首早就因为吃不饱肚子饿死了。”
“不瞒你说,我已经跟郎官们打通关系了,让他们在收成之后给我留些种子。”
刘季神秘兮兮看向大个子。
他能感觉得到,大个子绝对不是普通黔首,力气大,为人也讲究,有人抬不动东西,他看到了还会搭把手,与这种人结交,对自己百利无一害。
“大个子,相逢就是缘,你要不要也来点种子?”
刘季笑眯眯问大个子。
下一刻,火光冲天而起——
“走水了!”
有守卫高声叫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