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边是养了十几年的女儿,一边是还没相认的亲女。
“应该都是不小心的,你们互相道个歉吧。”简如兰拍拍季苒苒的手。
很难说谁对谁错的一个小意外,各退一步互相道个歉是最好的解决方式。
苏令仪忽然笑了笑:“我已经说过‘不好意思’了。”
她没走,好整以暇地闲散站着,静静地看面前一对母女。
“苒苒,你也?道个歉,本来就不是什么大事。”简如兰低声。
简如兰在季苒苒面前的威慑力还不如季陆离,她说的话,季苒苒不怎么听的进去。
季苒苒一跺脚,撒开简如兰的手,扭头自己先走了。
临走前,还恨恨地瞪了苏令仪一眼。
苏令仪摇头笑了下。
“那我先走了,阿姨。”
“令仪——”简如兰忍不住喊了声。
但少女没回头,许是没有听见,她拖着行李箱,步伐散散的,消失在校门处。
简如兰不知该作?何表情。
苏令仪走前不在意的轻笑像一根根小针般扎着她的心?,她总觉得,苏令仪的笑容中有股淡淡的失望。
或许是想多了。
简如兰自己苦笑,站在苏令仪的立场上,应该不会对她这个别人的妈妈失望吧。
校门口的小插曲苏令仪没多放在心上,她正在逐渐对季家脱敏的过程中。
她现在比较关心自己家到底出什么事了。
到家时周清正在厨房做饭,苏德民还没回来。
厨房门没关严,苏令仪弯腰拖鞋时闻到了可乐鸡翅的香味。
她推开厨房门,周清站在操作?台前切菜,时不时地抬起手擦眼睛。
苏令仪心?里的担心?加重了。
是什么事严重到周清在做饭时都要掉眼泪。
“令仪?”周清听到动静,转头看苏令仪。
她眼圈的确红着。
苏令仪走近,看见菜板上的洋葱后觉得自己可能想多了。
“你先出去,我切洋葱呢,这个洋葱太辣眼睛了。”周清咳了一声。
“晚上吃什么?”苏令仪抬手试图挥开空气中的洋葱味。
“可乐鸡翅,洋葱炒牛肉,炖了一锅鸡汤。”
这个菜单很满意,苏令仪走出厨房,顺手带上门,摊到沙发里开始悠闲地看电视。
她觉得自己想多了,家里一切正常。
目光落在电视柜上放的花瓶,苏令仪盯着看了半晌,起身慢慢走过去。
她伸手在花瓶上蹭了下,有薄薄的一层灰。
周清是中文系的,平时的课、科研任务都不算重,她爱干净,每三天就会打扫一次,把家里容易积灰的东西擦一擦。
这花瓶至少一周没擦过。
苏令仪在家里走了一圈。
比起往常,家里乱了不少,仿佛是周清没心情收拾似的。
看完所?有细节确定自己的猜想回到客厅时,苏德民正好回来。
“爸,你——”苏令仪看见苏德民时愣住了。
苏德民一直都是个精气神非常足的中年人。
他自称因?为天天和年轻的学生们玩得来,所?以本人也?显得十分年轻。
但苏令仪眼前的苏德民一下就变得像个老教授了。眼眶凹陷,眼纹和法令纹刻在脸上,满脸疲态,头上的白发多到苏令仪一眼能看见。
“欸,咋啦,两周没回家想爸了?”苏德民笑起来,显得皱纹更深了。
苏令仪闭上嘴,没说话。
苏德民知道苏令仪不乐意直接说“想你”这样直接的表达的话,笑笑后把公文包放在柜子上,进厨房看周清做什么菜。
一家人坐下吃饭,面对喜欢的菜苏令仪也?没什么胃口,有一搭没一搭地夹菜。
她垂眸,思虑着是否要问出来。
对她来说直白地表达自己对家人的关心需要?做一点心理建设,想好说什么才能开口。
“嗯……最近家里如果出了什么事,也?可以和我说一下。”苏令仪慢慢地道。
正聊着华大学校事情的苏德民和周清同时停下,看向苏令仪的眼中带了一丝慌张,但很快就按下去。
“没什么事,你怎么这么说呢。”周清笑道。
苏令仪用筷子戳碗里的米饭。
“因?为我能感觉到你们状态都挺不好,像在忧心?什么事。”
苏德民和周清对视一眼。
“学校里最近有些烦心事,问题不大,你不用担心?家里。”苏德民说。
苏令仪“嗯”了一声。
但她知道应该不是学校里的事。
既然苏德民和周清不想让她知道,她就暂且不追问了。
苏令仪踏入梦境时感觉到一丝不对劲。
世界是扭曲的,天空灰暗阴沉,街道两旁的建筑物并不完整,缺失的部分糊成?一团灰白的马赛克,令人不适。
是九龙城风格的小街道,苏令仪看了一眼便想离开。
她不知道为什么今晚的梦境会呈现这个,她从未去想过这个场景。
当程皙寒也?对场景没有刻意的想法时,会从两人的潜意识里提取,苏令仪不想面对近期挣扎着要?破出水面来到眼前的那段记忆。
她转身想要立刻离开时,被人抓住手腕。
“怎么一来就要?走,我最近好像没做错事?”程皙寒歪头。
“不是——”苏令仪用另一只手去扒拉程皙寒握着自己的手,“不是你的问题,我不想待在这里。”
梦境的世界突然波动起来。
破旧的小房子坍塌碎裂,碎片一点点慢慢重新聚合将两人包围。
片刻后,两人所?站立的地方已经由破旧的九龙城街头变成了豪宅内部的走廊。
地面上是暗红色地毯,墙壁上挂着古铜色花纹精美的壁灯。
“放手,程皙寒。”苏令仪的声音开始发抖。
她一直低着头,不去看身边的景物模样。
“好,没事,你先走吧。”程皙寒松开手。
他松开手的瞬间,门突然也碎裂开了。
一片片的碎片沿着一条轨迹飞舞,在程皙寒身后不远处又聚成?一扇门的模样。
这种情况第一次在梦境里出现。
苏令仪快步走向新组成?的门,在手快搭上门把手时,门再次分裂成?碎片,又慢悠悠地飘回原来的地方组合好。
仿佛就是不想让苏令仪离开。
苏令仪的呼吸愈发急促起来,她拔腿跑过去。
“苏苏,冷静。”程皙寒拦腰截住苏令仪,一把将她的头按进自己怀中。
少年沉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不要?慌张,梦里的一切受你的思绪影响,你自己跳脱不出去,永远也?触不到离开的门。”
耳边嗡嗡的,一切都不真实起来,苏令仪感觉自己控制不了这个梦了。
她要陷进去了。
“不行……我没办法集中精神。我觉得要?变成?噩梦了。”苏令仪的声音颤抖中带上哭腔。
她害怕。
程皙寒收紧抱着她的手,希望这样能让她感到多一分安全感。
他试着往门伸手,直到手搭在门把手上,门都没用要碎片化的趋势。
“没事,我带你离开。”
他抱着苏令仪,直直地倒进门中。
苏令仪还是做了一个不受控制的梦。
她看着自己的亲生母亲带着哥哥离开,自己被陌生的男人带走,一路颠簸,到了一个破旧的房子里。
婴儿的视力和听力都还没发育好,模糊而蒙昧的五感被完整地记下来、重现时简直像个混沌的噩梦。
惊醒时脸上的泪痕还没干,苏令仪猛地坐起身。
“苏苏。”耳边响起程皙寒关心而忧虑的声音。
苏令仪抬手按住太阳穴,停顿一秒后察觉不对劲。
她环顾,自己一间极其宽阔,欧式装潢的卧室里,昏暗的卧室里只亮着一盏暖调的台灯,墙上的挂钟显示时间是凌晨3点半。
她坐在一张挂了厚重床幔的四柱床上。
身边坐着程皙寒。
“梦中梦吗。”苏令仪再次按压太阳穴。
程皙寒开口:“不是的。我抱着你倒进了我的那扇门,然后就这样了。”
她试图用自己匮乏的物理知识解释这个现象,但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
“好点了吗?”程皙寒递了?杯温水过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去哪里倒的。
“嗯。”苏令仪喝了?小半杯,总算缓过神。
程皙寒穿着睡衣坐在被面上,苏令仪盖着被子,但身上穿的睡衣是吊带,大片冷白的肌肤在深蓝色睡衣的衬托白的愈发刺目。
他?移开目光:“你还可以入睡吗?能的话,我们来得及换回去。”
苏令仪抱着被子,慢慢缩起来。
人是不可能百分百控制自己的思想的,现在她脑中反复闪过的画面全是她不愿意重温的记忆。
她睡不着,也不敢睡,害怕又是噩梦。
程皙寒慢慢伸出手,见苏令仪没有抗拒后,才将手放在她的头发上,揉了?揉。
他?没问苏令仪梦境里的场景到底是哪里。
能让人生理反应恐惧的事,还是不要提起为好。他?从没见过苏令仪的情?绪这样波动,她总是一副对什么都不太有所谓的淡定表情,也不乐意表达心情?和想法。
只能从她细微的眼神变化中,大概猜出她在想什么。
“我可能,需要一点时间。”
女孩将下巴抵在膝盖上,努力地平复自己的呼吸。
但愈是在心里一边边告诉自己,都过去了、不重要了?、现在的自己过得很好,那些画面就愈发鲜明。
程皙寒安静地坐在她身边,等她心态平复。
可苏令仪的眉头始终没有舒展开。
“如果自己想不通,说出来可能会舒服些。”程皙寒试探着道。
他?很想过去把人抱在怀里,和她说别怕。
但现在不是在梦境中,没确定关系、未经允许触碰她是冒犯。
苏令仪伸手将垂下在面前的发丝一把向后捋,露出额头。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出来,就是一个……幼时的阴影而已。”
“嗯——”程皙寒沉吟几?秒,忽然想到苏令仪有超忆症这事儿。
超忆症患者会对好或不好的事记忆犹新。不好的事情?会在脑中形成影像,反复播放,令人感到精神上的痛苦与压力。
“苏苏,正是因为你记得特别清楚,忘不掉,才更需要说出来。”
程皙寒的声音温和轻柔,带着股诱导的意味。
苏令仪难得地露出苦笑的表情。
她说什么,说自己不是亲生的,说自己被亲生母亲放弃过吗。
“小时候遇见过一个坏人,差点被绑架,过程挺可怕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突然潜意识就出现这个情况。”
苏令仪说完便陷入沉默。
她不是不知道。
频繁出现的简如兰,以及季苒苒的存在时刻都在刺激她。
季陆离倒是还好,他?的脸不会让苏令仪想起任何事,毕竟留在苏令仪脑子里的是张婴儿脸。
而且他?无意识地亲近苏令仪,像一母同胞血缘冥冥之中的吸引力。
“这没关系啊,你想,现在的法制比十多年前健全,京城的每条路上都有天眼,这种事不会再发生了?。”程皙寒像哄小孩儿似的,“而且你不是总说我随时都跟着你,烦人的很。有我跟着肯定不会再出事。”
苏令仪盯着他?看了?几?秒,噗嗤笑出声。
“下一次再遇见这种事,就安心入睡,我会从梦境里把你带回来。”
程皙寒的声音带着股让人心安定的魔力。
苏令仪的表情彻底放松下来。
她看了?眼时钟,现在凌晨4点,她还有充足的时间入睡,通过梦境之门交换回去。
“睡吧。”程皙寒再次轻抚了?下苏令仪的头。
苏令仪躺下后,程皙寒关了灯,自己在床的另一边躺下。
程皙寒的床很宽,Kingsize,加上他?自觉地离苏令仪很远,苏令仪完全没感到不自在。
虽然和程皙寒睡在同一张床上这件事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但苏令仪不论是心理还是身体?都半分没有排斥,简简单单地接受了?。
重新回到梦境,一切恢复正常,又变成了?近期最常见的耀华校园场景。
“下回我们一起探索一下是怎么通过这扇门实现空间移位的,说不定三十年后就能拿个诺贝尔奖。”分开之前,程皙寒开玩笑。
“我不学物理。就让它作为一个超自然现象存在着吧。”苏令仪笑了?笑,走进属于自己那个方向的门。
梦境里只剩下程皙寒一个人后,他?脸上的笑意逐渐淡下。
上半夜的梦境出现了?两个场景,明显九龙城风格的老旧街道,但是细节模糊,当时苏令仪应该是没看清,或者没机会看到。
第二个场景截然不同,不出意外是豪宅内部走廊,但很难想象这个场景带给苏令仪阴影的理由。
两个场景或许有什么联系。
但这个答案,只有苏令仪自己知道。
时间流逝的速度快得得就像指缝里的流水,怎么抓也抓不住。
校庆结束两周多,耀华就迎来了半期考试。
对苏令仪来说考试没什么威胁感,对她来说,记忆、理解、逻辑都是很简单的事,考场试和写作业没区别。
反正怎么考都不会太差,也不关心成绩,趁着刚考完没作业,认真玩手机,打游戏。
下午的长课间,苏令仪百无聊赖地翻家庭群的聊天记录。
自打校庆以后群里的内容就越来越少。
以前苏德民和周清总在群里问她最近如何,连华大的花开了?都要拍一张发给她看。
电话也不怎么主动给她打了?。
家里的气氛变得很不正常。
周末苏德民和周清经常不在家,去华大,要么说去实验室,要么说去指导学生。
苏令仪怀疑过是不是科研上出问题了?,还上网搜苏德民的新闻,但新闻都是正面新闻,没什么最近频频爆出的学术不端事件。
“排名出来了!”一个同学摇晃着手里的三张纸跑进教室。
瞬间就被人群得水泄不通。
“这回的第一名不是程皙寒!”有人很兴奋地喊,仿佛是他得了?第一似的。
苏令仪稳坐在位置上,认真看一款乙女游戏神明恋人新章节的剧情文字。
“令仪,这回你考了?第一诶!”同桌费霜兴冲冲地跑回来给她报喜。
看见苏令仪在玩游戏后,喜悦突然减半。
意识到真的有人可以不上心也学的很好后真的备受打击。
“真的啊,我比程皙寒高?多少?”苏令仪不上心地问了句。
“高?两分吧。”
苏令仪不是很满意:“啧。”
看完一章剧情,她起身凑到已经不那么挤的一堆人里看具体分数。
实际上她选考的三科除了历史都不如程皙寒,甚至差得不少。
但因为这回题太难,她排名靠前,赋分后就没什么差距了?。
“恭喜,这回你赢了。”程皙寒不知道什么时候笑吟吟地站在她身后。
考前他?们打了?赌,赌总分,输的人请赢的吃饭。
“我赢那不是很正常。”苏令仪哼哼两声。
她顶着颗百分百过目不忘的脑袋还考不过一个正常人才是真拉胯。
“你想吃什么?这周六去吃把。”
“最贵的。”
苏令仪一边和程皙寒说话一边走回位置坐下。
“令仪,你英语咋那么好的,是靠天天翻这本四六级词汇书?”费霜正愁着眉看她那本词汇书。
这书是班上统一定的,苏令仪其实没怎么看过,只是闲来无事就顺手翻两页。
因为内容她在小学的时候就看完了?。
“你把整本书全背完就行。”苏令仪道。
“可惜我每次背到abandon就放弃。”费霜嘟囔着,翻到词汇书第一页。
几?乎每一本按照字母顺序排列单词的词汇书,第一个词都是abandon。
因为开头分别是A和B。
费霜奇怪地“欸”了?一声。
苏令仪这书很新,没有勾画痕迹,但是第一页的abandon却被完全涂黑,甚至纸都被笔尖戳破了。
“你的这个词怎么被涂成这样。”费霜把书内容的一页转给苏令仪看。
程皙寒站在苏令仪身后,看见被划得乱七八糟的第一页。
不仅是英文单词被涂黑,中文释义,例句,全都看不清了?。
“哦,我发呆的时候无聊。”苏令仪从费霜手里把书拿下来。
随手丢回放在课桌边的书箱。
她轻微地撇了?下嘴。
“那我考考你,abandon的完整意思和例句你还记得不。”费霜一时兴起,又想看看苏令仪过目不忘的神技。
苏令仪兴致缺缺:“这个记不得了?。”
“啊,不是说只要看过就不会忘记嘛。而且这个词连我都记得,抛弃嘛。”
前桌的柳星华转身凑热闹:“那你记得是哪种含义的抛弃吗。”
费霜摇头:“还能分含义?”
柳星华高傲地“呵”了?一声。
“死背是没用的。abandon主要指不顾责任、义务的离弃、抛弃,和不得已而做出的舍弃行为。比如……”
苏令仪忽然很烦躁,拿过桌上的水杯,出教室接水。
身后,柳星华和费霜还在认真讨论abandon该怎么用。
“刚刚怎么说不记得呢,你不可能不记得。”程皙寒带着笑意的声音在身边想起。
“就是突然很懒得说话。你不拿水杯跟过来干嘛?”苏令仪瞥了眼程皙寒空空的两手。
程皙寒指指三班教室门口:“我找陆离。”
苏令仪接完水折返,季陆离正和程皙寒在三班教室门口说话。
季陆离朝苏令仪招招手:“令仪,下周末你有空不。”
“应该有吧,怎么了?。”苏令仪走过去。
“这周六我生日,一起玩吗?约了几?个人,就玩玩桌游,吃饭唱K之类的。”
不听季陆离说,苏令仪还想不起,这周六也是她原本的生日。
她原本生在六月初,但被收养时因为不知道她的真实出生年月,苏德民翻黄历给她选了?个八月八。
一直以来过的都是八月八日的生日。
“呃,你知道我和你妹妹磁场不太合。”苏令仪用词委婉。
“不是重要的年岁比如成人礼的话,我不和苒苒一起过。我们有各自的朋友嘛。”季陆离解释。
“那你和你妹妹关系不咋样哈。”苏令仪不冷不热地道。
季陆离尴尬地挠挠头。
情?况确实如此。
“只是……没那么亲近,我们爱好不同,玩不到一块儿去。”
程皙寒:“这周六我们不是约好中午吃饭么。吃了?午饭闲逛一会儿,晚上去找陆离,时间刚好合适。”
苏令仪最近一直在给自己做思想工作,让自己完全放下过去。
说破天也就是五个月的记忆,最开始那段还看不清东西,一片模糊,如果被这短短的记忆干扰一辈子,那才是真的活得累。
她作为一个勉强把季陆离当朋友的人,顺道参加他?的生日聚会是很稀松平常的事。
不必刻意避开。
她于是点点头:“行啊。”
周六早上苏令仪出门前翻了条裙子出来穿。
苏德民觉得奇怪,问了句:“怎么突然想起穿裙子出门。”
“天热了嘛。”苏令仪又?翻找出一个小挎包,“穿裙子好出门约会。”
“约会,和谁约会?”苏德民瞬间戒备,端着茶杯走到门口看苏令仪穿鞋。
“约会还能和谁,当然是不能告诉爹妈的对象。”苏令仪脸上浮起个神秘的笑。
苏德民正在喝茶,差点呛住,面露震惊。
“你交男朋友了??”
苏令仪没说话,但脸上的笑意却明晃晃地几个大字——你懂得。
“那不行,得说清楚。”苏德民一步迈过?去挡在门口。
“最?近你和妈妈周末都不在家,平时也不打电话问我,我没人说话,就找了个能说话的人。”苏令仪淡淡地道。
她不会直接说“希望你们能关心我”。
但她可以拐弯抹角地表达这个意思。
苏德民身上的气势一点点萎靡,他有点踌躇地捧着茶杯,不知道该说什么。
自从季家父母找上门来,他跟周清就陷入了很矛盾的状态。
不想让苏令仪离开,可在季家这个庞然大物前自惭形秽,苏令仪原本该是被捧在手心里矜贵的小公主,生下来就拥有99%的人努力一辈子都无法拥有的财富和权力。
可在自己身边,她就只能是个家境不错,聪明漂亮的普通小姑娘。
也许以后考上华大,找份好工作,或者也做科研人员,成为一名年轻的教授。
可也就这样了,一位受人尊敬的社会中层的一员。
苏德民和周清不在乎有多?少?权和钱,但他们不想把自己的想法强加在苏令仪身上。
她应该回到属于她的地方去。
做回光芒万丈的小公主。
“最?近我和你妈妈是忙了?点……初到华大,有很多?事要去做,等暑假就好了?,暑假咱们去旅游。”
苏德民捧着茶杯又慢慢从门口踱开。
苏令仪系好鞋带,站起来拍拍裙摆:“其实我是去参加同学的生日聚会。”
“哦哦,你们班的谁啊。”苏德民心里松了口气,“给?人准备礼物没?”
“不是我们班,是三班的一个同学,校庆筹备期间和他熟起来的,叫季陆离,你应该不认识。一会儿我出门现买礼物。”
苏令仪忽然想起来自己身上只剩八百来块钱。
“爸,你在微信给我转500吧,我没钱了。我那同学是个富二代,总不好送便宜的小玩意儿。”
“谁?季陆离?”苏德民握着杯柄的手不断摩挲,背过?身去,苏令仪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
“行,等下我在微信上给?你,你先?出门吧,晚上别玩太晚。”
苏令仪立在门口,望了?苏德民的背影片刻。
她这个爹,一如既往的不那么会藏情绪。
太过耿直,结交善缘不少?,但也得罪不少?人,要是个八面玲珑的人,估计至少也是华大副院长职级了。
还好科研实力过?硬。
所以苏令仪前段时间担心,他是不是在学校被人下绊子了?。
但观察这么些?时间后,她心里有了?别的猜测。
一个令人不是那么想去深思的猜测。
走到小区门口时,苏令仪收到了苏德民的微信转账。
给?了?她一千块。
“苏苏。”少?年的声音响起。
程皙寒站在苏令仪家小区门口好一会儿了。
苏令仪看过?去,程皙寒的私服还挺接地气,薄运动外套和运动裤,也就是耐克、阿迪达斯这种学生常穿的牌子。
鞋是一双看不出品牌的黑色运动鞋,走近后才能看见浅浅的几个字母。
哦,Prada。
“你怎么在这儿,不是约好在餐厅直接见吗。”走入阳光下的苏令仪忍不住眯了下眼。
今天太阳挺大,刚刚一路走出来有树荫倒还好,现在觉得肌肤被晒得怪烫。
刚抬手挡了下太阳,一把遮阳伞就举到头顶。
“出门的时候看了?下天气预报,一整天都是晴,温度也不低,涂防晒了?吗?”程皙寒问。
苏令仪沉默片刻。
“没。”
她就没这么精致的习惯。
程皙寒把伞递到苏令仪手里,从自己背的黑色尼龙邮差包里拿出一管防晒。
苏令仪瞄了?一眼包上的倒三角小牌子。
“你很喜欢……Prada这个牌子么。”她问了句。
程皙寒在拧开防晒时随口答:“还好,大多数衣服是我妈妈买了直接塞进我衣柜。”
他手里的防晒是没开过?的。
将拧开的防晒放到苏令仪手里后,他又?接回伞。
苏令仪没有涂防晒的习惯,象征性地在手臂上抹了些?后还给?程皙寒。
“你平时坐地铁吗?我本来是打算坐地铁去国金中心,你要是不想挤地铁,咱们就打车。”
程皙寒挑了?下眉:“怎么问这个,坐地铁出行不是很正常。”
“我以为坐劳斯莱斯的人不会乐意挤公共交通。”苏令仪笑了?笑,迈步慢慢和程皙寒一起往地铁口走。
“但劳斯莱斯面对京城的堵车也无能为力。”程皙寒开玩笑,“我经常坐地铁,平时除非有事,不会让家里人来接我。”
“有时候会觉得,像你和季陆离、周璨这些?人,在学校里时和普通人也没区别。可一旦离开学校,区别就显出来了。”苏令仪轻声,“尤其是在未来,升学、工作时。”
程皙寒揣度着该如何回应苏令仪的话。
他们都心知肚明,从现在到未来,横在两人之间的那道坎是什么。
苏令仪没有等他说话,自己继续道:“我记得你说,你意识到我也是真实存在的人后,原本打算大学再来见我。你见到我的一瞬间下意识选择否认,除了你说的起了玩心想逗逗我,是不是有顾虑未来的因素。”
两人往地铁口的一路上都是逆着大部分人的方向走的。
身边不断有人经过?,人行道上熙熙攘攘,鸣笛声、人声、公交车站旁摆摊的小贩叫卖声混在一起。
但这些?声音传到两人身边时似乎就被隔绝了?。
一直无言地走到地铁入口时,程皙寒才轻轻“嗯”了?一声。
“说来你可能不信,我很早很早就确定,我喜欢你。哪怕我们只在梦里相见。当你真人突然出现在我面前时,我觉得我在被迫做一个选择。”
“我不想不负责任地现在就对你做出承诺。”
“可我也不想把你推远,没有办法看着你和别人走近。”
电梯下行,两盘的金属板上模糊地映出少女少年一前一后的身影。
苏令仪忍不住想,如果她还是“季苒苒”,便不会有这些?问题。
但她若是“季苒苒”,或许不是今天这个样子,不会和程皙寒有那样奇妙的相遇,不会吸引他,也不会被他吸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