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理解孟总的用意,这件事牵扯太深。
池小姐即便知道了又如何,不过是徒增烦恼,如果被有心人利用卷进一场风波中,那也绝对不是梁总愿意看到的。
焦灼等待了好一会儿,张特助才看到了孟怀谦的身影,他赶忙迎上去,却是一怔,一向沉稳内敛、处变不惊的孟总此刻竟是面若寒霜,气场迫人。
他知道池小姐找来不太妙,但孟总的反应会不会太过了?
孟怀谦的声线如寒冬深夜般冰冷,“有谁找过她了?”
张特助也一头雾水,忙摇了摇头,“孟总,我已经问过了,刘宏康这段时间不在京市,刘宏阳的妻子也带着孩子回了老家,应该没有人找过池小姐。”
孟怀谦并没有立刻进去办公室。
他竟然迟疑。
距离上次见面到现在,已经两个月没见她了。
他又回到了从前的生活节奏,似乎也没有不适应。只是在偶尔翻通讯录时,看到她的名字会多停留两秒,只是会在经过附近时,让司机绕一段路,他远远地看一眼她的餐厅,仅此而已。
没什么不一样。
但又好像一切都已经变了。
张特助也不明白,孟总如此匆匆赶来,怎么到了门口又停下。
正在这时,阿姨过来,手里端着洗好的香印。
见这两人站在门口,一时之间拿不定主意,也停下了脚步等待通知。
孟怀谦的目光扫了过来,停留在了那一串外表青翠的葡萄上,似是晃神了几秒。
“孟总?”张特助迟疑着喊了一声。
“先送进去,让她吃点东西,我再等等。”孟怀谦收回视线,淡声回道。
“……”
张特助虽然不懂,但还是让开位置。
阿姨推门而入,几乎是一瞬间,孟怀谦似乎嗅到了一股很淡的清香,他清楚这是错觉,她身上的香味通常都不浓烈,很淡很淡,除非同她在窄小的空间,否则很难嗅得太清晰。
他下意识地收紧了手。
与此同时,屋内传来她的声音,清晰地传至他耳边。
“麻烦你了。”她轻轻说。
阿姨回:“您穿得有些单薄,要给您调下空调温度吗?”
“不了。”她声音带着几分沙哑慵懒,“这里有我之前用的毯子,温度调高了太干燥。”
鬼使神差地,张特助在孟怀谦耳边很多余地小声解释:“之前池小姐常来,公司里几个阿姨都认识她,您放心,几个阿姨都不会拍照片传到网络上,更不会对外说不该说的话。”
孟怀谦没有回应,只是面容沉静地立在外面隔着一扇门听她跟阿姨的交谈。
“都跟张助说了我不吃……”池霜低声,“没必要特意出去买这些水果。多麻烦人。”
“也不是特意。”阿姨说,“以前梁总也吩咐他的茶水间要备着您爱吃的零食水果,您还爱喝果汁吗?要不我给您去榨一杯?”
“我也不渴,不用啦。”
池霜叹息,“我是有事要找张助,没想到来了还给你们添麻烦。”
“不是不是。您都多久没来了。”阿姨笑,“梁总休息室您那枕头毯子都洗了好多次,对了,还有您的高跟鞋衣服,您这次要带回去吗?还是新的呢。”
“你们扔了吧。我不要了。”
池霜都忘记了这些琐碎小事。
她那会儿还没退圈,工作也不算少,跟梁潜聚少离多,大多数都是他飞来横店看她。
偶尔她看他表现不错也愿意给他惊喜便偷偷飞回来,他果然高兴得不行,她累了也就顺便在他这办公室里睡睡午觉。
所以她有不少东西都落在这里。
她的毯子,她逛街随手买的、刷刷微博朋友圈看到跟人撞了又不想要了干脆扔他这里的高跟鞋衣服。
现在她也没心情处理这些东西,她的心思全被那一件事牢牢地占据了。
“那多可惜,都是新的呢……”
张特助屏气凝神地听着。
孟怀谦却突然伸手敲了敲门,没有任何预兆地打断了办公室里的对话。
池霜跟阿姨一惊,齐齐看向门外,阿姨一早就知道外面有人,赶忙简单收拾一下便离开。
当西装革履的孟怀谦从门外进来的那一刹那,池霜在短暂的惊讶之后,手心也开始发凉,却仍然抬起下巴冷冷地看着他。
她没想到孟怀谦会来,还以为这个人早已经在地球上销声匿迹了。
联想到张特助神情的不对劲,再算算时间,不费力气地推算出可能从挂了她的电话后,张特助就将情况向孟怀谦汇报。
孟怀谦这仿佛赶着来投胎似的速度,为的也不是她,而是她想打听的事。
这件事只可能跟梁潜有关。
梁潜能有什么事值得他如此小心谨慎呢。
池霜的一颗心直直地往下坠落,空空的。在她梦到的那个故事里,也有清楚地说明梁潜那场事故的来龙去脉,并不是意外,而是有人计划好的——除非当时坠海的人是孟怀谦,那才能算是真正的意外。
“原来是我们日理万机的孟总来了。”
池霜起身,语气平淡地说道。
她今天穿着黑色的大衣,头发比起两个月前长了一些。
孟怀谦不敢直视她的眼睛,只能凝视着她那微卷的发尾,她的发质很好,浓密乌黑又似绸缎般有光泽。
她瘦了,气色没有之前那样好。
他也确切地闻到了专属于她的气息。
池霜在他面前站定,两人离得并不算近,她直视他的眼睛,面无表情,“看来孟总对谁都是随叫随到,还是说我误会你了,你只是顺路过来,上来你发小的办公室缅怀缅怀他,怎么没带几炷香跟香炉呢?”
孟怀谦喉结滚动了一下,还是没出声解释,任由她数落讥讽。
“行,你来了正好!正好也不用为难人家张助了,我猜他也是听你的吩咐,不然也不会我前脚才来,你后脚就到。今天我来就是想弄清楚那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池霜在发抖,她无法自控地眼眶悄悄泛红。
她只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一个可怖的漩涡中,这一切是那样的滑稽荒诞,她本想当是个笑话,却发现一件又一件居然都对得上号。毫无疑问,完全颠覆了她的世界。
孟怀谦垂在身侧的手微微动了下。
他想抬手,想做些什么,却不知道手应该放在哪里。
池霜极力忍耐着,在孟怀谦跟被人灌了哑药一样一个字都没倾吐时,她就泣不成声那她也太可笑了。
她深吸一口气,将所有不冷静的情绪全都压制住。
又朝着他逼近了一步,他没敢躲。
“你告诉我,推梁潜坠海的那个人究竟是谁?”池霜定定地与他对视,“我是他的女朋友,难道我没有权利知道吗?你口口声声说我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放不下的人,怎么,我不配知道实情吗?孟怀谦,你是不是一直在骗我,骗我很好玩是吗孟总?”
她眼里有泪光,只是强忍着没落泪,神情倔强。
孟怀谦败下阵来。
他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颓势朝他而来,他却无能为力。
既因为隐瞒的事情再也包不住了,也为了这一刻的束手无措。
他明明可以拿出千万种谈话技巧来掩盖,只要他愿意,他可以将她完全与这件事隔绝,她听不到与之相关的半个字,甚至,他还可以让梁潜这个名字彻底在她的生活中消失。
但他也很难再隐瞒她欺骗她。
他也不想时隔两个多月后的见面,以他的满口谎言开始。
“……对不起。”他艰涩地说。
在此之前,孟怀谦的“对不起”在池霜看来越来越不值钱。
她没当真,也从没真正地听进去过。
唯独这一句,宛如惊雷一般在她耳边炸响。
在他到来的那一刻,她就有不祥的预感,此时此刻终于尘埃落定。她头晕目眩,才想起来自己出来得太急,都没来得及吃早午餐,这段时间她饱受噩梦折磨,吃不好睡不好,日渐消瘦,低血糖也找上了她,差点站不稳。
孟怀谦时刻注意着她。
她后退几步,直至抵住了办公桌才好受些,抬手按住额头,气息也加快了些,想要等这阵难受劲过去。
他赶忙上前来,伸手扶住她,又虚搂着让她坐在了那张办公椅上,微微倾身,皱着眉头低声问她:“怎么了,你脸色不是很好,是生病了吗?”
池霜正在平复突如其来的晕眩,自然没空搭理他,也懒得理会。
她闭着眼睛,睫毛轻颤,唇色很淡。
她现在很不舒服,身体上的,心理上的。
孟怀谦克制着没有抬手抚上她的额头判断体温,而是毫不迟疑地拿起了梁潜办公桌上的座机,拨通了内线电话,那头很快接通,他沉声吩咐:“张特助,麻烦你现在让人去这附近的餐厅买一份鱼片粥过来,说是池小姐常吃的他们就明白了,尽快。”
挂了电话后,他又担忧地看向池霜。
“这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他缓声说,“只要你想知道我都会说给你听,不要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你现在先吃点东西好不好?”
池霜睁开眼眸烦躁地看他,想骂他,又撇过头。
孟怀谦伸手去够那盘子,推到她手边,“先吃点葡萄垫垫,等下我带你去医院。”
“别烦我,要吃你吃,我不想吃!”
池霜挥开他的手,看也不看那盘香印葡萄,“你说吧,我想听听究竟是怎么回事,你想骗我到什么时候?”
孟怀谦无可奈何。
他站在办公桌前,低头看她,视线也不经意地掠过了合照中梁潜的那张脸。
仿佛梁潜此刻就带着淡淡的笑意在看着他们。
他收回视线,轻叹一声,“阿潜应该没有跟你提过他公司的事。这件事一句话两句话很难说得清。”
池霜扬声,忍无可忍,“那你就十句话二十句话一百句话说清楚,孟总,我有的是时间听你说,你要是没时间,也说不清楚,可以找个有空又知道内情的人来跟我说!不要在这里跟我打马虎眼!”
第21章
如果是其他人,孟怀谦一定会不动声色地将对方是如何怀疑这件事弄清楚了,再酌情决定要不要将所谓的真相说出。
可是此刻他没有半分犹豫,嗓音低沉地与她诚恳解释:“我没有要回避这个话题的意思,你别误会别生气。我先跟你从事情的起因说起……”
刘宏阳是梁氏集团一个部门的负责经理,工作能力强,梁潜在刚接手企业的时候也没少跟这位刘经理打交道。接触多了,梁潜也很看好这位卖力又踏实稳重的下属,去年年初,有个很重要的项目也就分给了刘宏阳分管,梁潜某次下班在停车场碰到他时两人还笑着寒暄过。
谁知道刘宏阳被对手公司收买,私底下竟然将特别重要的讯息透露。
事关公司利益,那个节骨眼上对梁潜来说善后才是最重要的,在查清楚后也没报案,不过他也没手软,辞退了刘宏阳后也暗自向业内施压。他没义务帮一个吃里扒外的人隐瞒,于是,刘宏阳所做的事情也宣扬开来。
其他公司也不愿意得罪梁潜,很快刘宏阳上了业内黑名单,失信也失业,生活和工作处处碰壁。
刘宏阳正值中年,有家庭也有孩子,孩子一出生就得了病,月月都得往医院砸钱才能勉强延续生命。几乎一年都没工作,积蓄也挺不了多久,更绝望的是,他带着一家老小回了老家,试图应聘当地的企业,而他常常前一天接到面试通知第二天又被告知取消,在弄清楚是谁的手笔后,被迫无奈只好去苦苦哀求梁潜网开一面、放他一马。
他孩子成年后就等着要做手术,现在没几年了,家里没钱关关难过。
梁潜本人最痛恨背叛,自然冷言冷语、置之不理。
“所以,他恨上梁潜,不知道用什么手段混上了你们那艘游轮?”池霜惊诧地问,“推梁潜坠海的人是他?”
孟怀谦斟酌着,缓慢点了头,“是。”
“那他怎么又推了你?”
“当时有个侍应生不小心将酒洒在了我衣服上。”孟怀谦措辞委婉,“阿潜将他准备的另一套西装借给了我,刘宏阳误会在甲板上透气的我是阿潜。你知道,我跟阿潜身形相仿。”
池霜即便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从孟怀谦口中听到这些事,依然倒吸一口凉气。
居然跟她梦到的一模一样,连刘宏阳这个名字都对得上,天知道她压根就不认识这个人,她也没听梁潜提起过半句,她怎么会无缘无故梦到她完全不认识的人呢?
所以,她真的生活在一本小说中。
她还是这本恶俗到了极点的烂大街故事中的女配角。
这让她怎么接受。
这一刻她突然体会到了楚门在发现真相时的感受。
不可置信,毛骨悚然,天旋地转。
明明办公室里开始暖气,池霜还是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寒意蔓延至四肢百骸,仿佛置身于冰窖之中,一时之间也忘记了言语。
孟怀谦见她眼睛放空,似乎是受到了极大的打击,他骤然闭嘴,专注地观察她的神情。
“你还好吗?”他担忧问道。
池霜一句话都听不进去,她脸色惨白,一阵阵发冷,再看看还在梁潜的办公室里,视线对上合照中依然满含爱意的男友,她竟然有种荒唐的错觉——这是一个她不认识的陌生人,是怪物。
这里一秒钟她都待不下去了。
她起身,孟怀谦下意识地伸手去扶她,她本来胆子就不大,这会儿整个人都沉浸在惊惧中,无论是谁的触碰都会让她抗拒,她激烈地挥开他的手臂。
对上他错愕的双眸,她想跟从前一样凶他几句,话都到了嘴边又咽下,她连骂他的力气都完全被人抽走。什么话都没说,都忘记了拿起放在办公桌上的包,步伐虚浮地快步离开。
孟怀谦想追上她,视线又落在桌上的包上。
他对这个包有印象,是她几个月前某次闲着无聊买的,让人送到了他的办公室,她给他一小时的时间期限又让他送到她家。她似乎很喜欢这样折腾别人,她很聪明,知道每个人的弱点,清楚对他而言最值钱的是时间。
无论怀揣的是什么心思,他都打算死死地按住,所以他已经做好了只需在暗处保护她的打算,却又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垂眸思索了几秒钟,他伸手拿起那只包,又看见了那张情侣甜蜜的合照,轻描淡写地扫了一眼,微微叹息一声,他提着她的包走出办公室。
张特助早早地侯在了门口,见孟怀谦出来,赶忙跟在身后,他想问发生了什么事,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刚才池小姐眼眶通红地从里面出来,他差点撞到她,还没来得及道歉,她一副受尽了欺负跟委屈的模样让他也吓得不敢上前阻拦。
该不会是跟孟总吵架了吧?
这件事有那么严重吗?不都已经过去了吗?
“孟总,池小姐走了。”张特助也注意到了他手中的女士手提包,愣了一愣。
孟怀谦远远看着保洁阿姨在擦拭发财树的叶子,突然记起什么,又停下脚步,偏过头低声叮嘱:“张特助,她在这里留下的所有物品麻烦你找人收拾好。”
张特助闻言错愕。
什么情况?
池小姐所有的物品吗?
的确是有毯子之类的东西,但收拾好是什么意思?
张特助又追了上去,试探着问道:“好的,孟总,那要怎么处理?”
看样子不像是要他扔掉的意思。
收拾打包好……然后呢?
孟怀谦沉吟道:“你不用管,会有人来取。”
张特助连忙应下,实则内心一片茫然。
他倒是还想多嘴问几句,谁来取?送去哪?
等孟怀谦以最快的速度乘坐专梯到停车场时,池霜正一踩油门,驶出停车场,轮胎跟地面摩擦的声音令他心惊。
一路上,孟怀谦都驱车紧张地跟在她后面。
京市还未到下班的高峰期,道路状况还算通畅。池霜也不知道自己能去哪里,当她停在十字路口等待着漫长的红灯变成绿灯时,她觉得这样很没意思。以她现下的心情,一点儿都不适合开车,她很珍惜自己的性命,也遵守交通规则,可不想害人又害己,于是果断在前面调头换了方向,往池中小苑开去。
进入寒冬后,昼短夜长。
夜幕笼罩,池中小苑的生意依然很好,即便定位中高端,每天依然座无虚席。
这热闹的气氛半点没感染到匆忙归来的池霜。
她穿过庭院、大厅,快步上楼,在台阶上碰到气色红润的表姐,姐妹俩打了个照面,表姐正要拉着她要说说今天的营业额再创新高,她双眼无神地摇摇头,气若游丝道:“姐,让我上去休息吧。有什么事明天说。”
“怎么了这是?”表姐忙关切问她,“吃过饭没,我让厨房做你爱吃的给你送上去呀,你看你最近瘦的,风都能把你刮走,可得好好补补!”
“不了,我一点都不想吃。”
池霜丢下这两个字匆忙上楼。
她几乎快窒息了,她得找个安全的、没人的地方坐一坐,好好休息下。
没什么大不了的。
让她放空,她才会有精力想想下一步要做什么。
表姐怔住,回头遥望她的背影。
正纳闷呢,又有人要上楼,她定睛一瞧,居然是已经两个多月没现身的孟怀谦,她诧异又惊喜地喊:“孟总,今天怎么有空过来了?”
孟怀谦神色匆匆,他想快点追上池霜,却又不得不停下来,只能客气地跟表姐问好,“过来有点事。我先上去看看她。”
表姐“啊”了一声,反应过来连忙侧身让开,“霜霜刚上去,她办公室您知道的,还是原来那个。”
孟怀谦礼貌道谢,又两步并作一步上楼。
哪怕他步子再稳健,表姐也从中看出了他的急切跟担忧,更是疑惑不解,这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池霜气息不稳地进了办公室,一进来便看到了被她摆在了玻璃柜中的那一套茶具,那是梁潜特意让人设计订制的,独一无二、意义非凡。
白瓷细腻,最妙的是杯中如果盛满了水,杯壁那朵霜花便若隐若现。
一开始她爱不释手。
之后每次见了便怅然若失。
而现在……
她几乎不能控制那股悲愤的情绪。向来都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性子,这一刻到了自己的地盘也不打算再压制,她打开玻璃柜,一抬手,狠狠地将这套茶具全都砸了,一地碎裂的瓷片。
孟怀谦在屋外便听到了清脆的声响,身形微顿,也没顾上敲门,下一秒便匆忙推门而入。
在看着一地碎片时,他愣了一愣,视线缓缓上移,落在了池霜那仍有怒气的脸庞,她抬起头,跟他冷淡地对视。
池霜是有气一定要出的性子。
别说是这套茶具,梁潜送她所有的东西她都想砸了扔了。
可不知道为什么,在对上了孟怀谦深邃的眼眸时,她控制不住满腔的委屈,眼眶泛红,意识到了自己的眼泪太不合时宜,她连忙撇过头,却还是晚了一拍,一滴泪落下。
这滴泪也砸在了孟怀谦的心上。
他见过很多次她流泪的模样,有时候痛哭,有时候吸着鼻子哭。唯有这一次,这一滴她飞快抬手擦拭掉的眼泪令他一瞬间神经紧绷,如一张拉满了的弓,而这滴泪就是能去往任何地方的箭矢。
池霜也绷着,她攥紧了手,指甲几乎戳破手心,她终于得以短暂的平静。
孟怀谦感到茫然无措。
他甚至都没想明白,她为什么这样的生气、伤心。
事情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她已经走了出来。他知道这些日子以来她过得很不错。偶尔会跟两个闺蜜约饭约看电影,或者在店里忙碌,有一次他无意间经过时,她正从餐厅出来,还惬意地伸了懒腰,跟表姐撒娇将头靠在对方肩膀上。
其实无论如何,梁潜已经不在了,事情的起因、来龙去脉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居然能惹得她崩溃。
他很不解。
还是说她是在恼怒他欺骗她?
孟怀谦抬脚,朝她走过去,踩过那些碎裂的瓷片,来到了她面前,灯光在他头顶氤氲出光圈,他今天恰好也穿着黑色的大衣,垂至膝盖,更显身材修长挺阔。
池霜没有正眼看他。
除了父母跟至交好友,她从未对谁有过“抱歉”的情绪,哪怕知道了所有的一切,知道自己过去怪错了人,那又怎样?
“吃点东西好不好?”
孟怀谦的声音在这个夜晚显得有几分低沉,也掺杂着不为人所察觉的温柔,“你想吃什么,锅贴还是牛腩面,我去买。”
池霜终于看向他,眼中有泪,“孟总,我真的很痛苦也很难受。”
孟怀谦一顿,他目光沉沉地凝视着她。认识这么久以来,她从未说过这样的话,哪怕在最绝望最伤心的时候,她也只是骂他,这一刻他能感受到她的脆弱,她的无助。
这令孟怀谦无所适从。
在没有想到下一步要做什么之前,池霜也不愿意跟孟怀谦有过多的交谈。她现在脑子乱得很,也会多说多错,在沉默之后,她略显疲倦地跟他说:“所以,我现在就想一个人静一静。”
这是在下逐客令。
孟怀谦又道:“吃点东西好不好?你想吃什么,我带你去。”
池霜有气无力地摆摆手,“不了,我没胃口。”
孟怀谦欲言又止。他发现池霜这模样比四五个月前才出事那会儿还要严重。他琢磨不透她这样伤心难过的缘由,想问她,又知道以她的性子不会轻易对他倾吐。
他甚至莫名烦躁。
究竟是谁惹得她对这件事开始好奇探索?
她在想什么,这件事有一丝一毫让她如此失态的必要吗?
池霜下楼。
孟怀谦也跟在她身后。
见池霜的司机在店里,他也就松了口气,她现在这样的状态实在不适合开车。表姐迎来送往之后,见孟怀谦还没走,快步过来同他寒暄,“孟总,您还没吃饭吧?要不我给您安排一桌?”
孟怀谦摇头,立在夜色中,沉声道:“有件事想跟你商量。如果你这边不介意,等下我会让人过来清理打扫她的办公室。”
他不太放心。
那些碎掉的瓷片如果有一小片藏在边角里没被发现,她也许会不小心踩到。
表姐惊愕,点了头后又赶忙说道:“这个我要问下霜霜,”她小心地问,“发生什么事了?”
孟怀谦淡淡道:“没什么,不小心打碎了一套茶具,不是什么大事。”
表姐回过神来,该不会是梁潜送来的那一套吧?
谁打碎的?
肯定不会是孟总,如果是孟总摔碎的,以霜霜的脾气肯定不会这样平静。
“可惜了。”表姐喃喃道。
孟怀谦一言不发,只是神情依然冷峻。
王师傅开车送池霜到楼下后,她就让他下班了。世界观骤然崩塌,池霜的第一反应就是寻求至亲的安抚,在电梯里给父母通过电话,听着那边交谈声麻将声此起彼伏,她意识到父母显然不是她倾诉情绪的最好对象。
现在爸妈比她更怕听到“梁潜”这个名字。
他们担心她一直走不出来,如果她将那神神叨叨的梦说出来,他们只会以最快的速度赶来,何必再让父母跟着她受罪折腾呢?
于是,她又将目标锁定在了两位好友身上。
一个小时内就能来到她身边的江诗雨是她的首选。
很快地江诗雨拎着打包的炸鸡外卖来了池霜家里,一进门就被吓了一跳——不好,有杀气!
池霜一脸严肃认真,没有一丝笑意,看到她带来了热量炸弹炸鸡居然只是轻描淡写地扫一眼,既没有表演饿虎扑食,也没有一边跺脚喊要死了要死了一边跑去冰箱翻可乐跟啤酒。
太奇怪了!
几分钟后,江诗雨正襟危坐,看向坐在沙发上好似敲木鱼一样一下一下敲击手机屏幕的池霜,缩了缩脖子小声问:“霜霜,你这是怎么了?你别这样,我害怕,我现在可以申请回家吗?”
“诗雨,你知道的,在这个世界上除了我爸妈以外,我最信任的人就是你。”
“……别啊。”江诗雨忙不迭摆手道,“你要是做犯法的事就不要拉上我,更不要让我知道,我不想听!”
池霜充耳不闻,继续说:“接下来我跟你说的话,你出了这屋子就忘记,你就只是我的树洞,懂?还有,不准说给第三个人听。”
江诗雨果断捂住耳朵,哀嚎一声,“我不想听,别告诉我,霜,你去找肖萌吧,别找我,我胆小……”
“包括楼下那个人。”
江诗雨眉心一跳:“楼下?谁啊!”
她从沙发上跳起来,小跑来到景观阳台往下看,什么都没看到,四周都是黑漆漆的。
一头雾水地回来,她嘟囔了一句,“谁啊,没看到有人在楼下啊。”
池霜回:“姓孟的冤大头吧。”
她都不用猜就知道孟怀谦一直跟在她的车后面。
“他不重要。”池霜拉着江诗雨,两人挤在一边的沙发上,她放轻了声音,郑重其事地说:“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要跟你说,我不找个人说出来明天你就会在社会新闻上看到我被气死的报道。享年二十六岁。”
“……”
江诗雨投降,索性一闭眼往沙发上一躺,一脸生无可恋地说:“说吧,什么事,我表叔拿钱砸死我我也一个字不会说。”
“我怀疑,”池霜停顿几秒,“梁潜没死,他还活着。”
江诗雨以为池霜要跟她讲什么机密,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来,没想到等来了这么一句话。
“什么鬼?”
江诗雨一脸莫名其妙,“你不要告诉我,他给你托梦了。”
池霜摇摇头,“那倒是没有。但我有很强烈的预感,他没死,”她想起她梦到的种种,搞不好这会儿梁潜还在跟女主角眉来眼去,她微笑,“可不是,这狗东西搞不好还好好活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