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京极抬眼撇去,视线稍停了片刻:“姑母可还有其他事?”
看他这模样,魏婉轻轻叹息一声。
“但愿你日后莫要后悔。”
魏京极又与魏婉说了些祝词,便顺着动静传来的方向离开。
苏窈无意偷听,只是随莺儿来时,正巧听到了那么一句,她不禁屏声静气,让莺儿也噤声。
哪知因太过紧张,脚不慎崴了下。
这才急急忙忙走出佛堂。
脑海里始终在回忆长公主方才说的话。
长公主为何要问魏京极那些话?难不成她瞧出她的心思了,有意撮合她与魏京极?
苏窈往这个方向一想,不禁面红耳热。
后背轻轻靠在花树上,她用冰凉的手背熨了熨发烫的脸,正欲放下,脸颊却被轻轻捏了一下。
苏窈心惊肉跳,忙回身,却见魏京极好整以暇的站在他身后。
“你……你走路怎么都没声儿的?”
魏京极笑:“我走路可不会发出你这么大的动静。”
他难不成是在说,她刚才因听他们谈话而崴到脚的动静?
苏窈更紧张了。
“你今日怎么穿成这样?”青年走近几步,也学她方才一样,脊背靠树,姿势恣意慵懒,“我的庆功宴你都未如此盛装。”
苏窈下意识看了眼四周。
这里是一处小花园,前厅的喧闹声遥远,天朗气清,春日抽条的大树到了夏日已经枝繁叶茂,浓浓的树荫如伞盖,喜鹊叽叽喳喳的叫着,像是吉兆。
魏京极低头望着她,墨眸幽深,身上玄衣如铁,龙纹盘踞,紫玉冠高束起长发。
苏窈看着他的眼睛,鼓起勇气叫他的名字。
“魏京极。”
魏京极似也察觉到了她的紧张,神色认真起来。
“如果你还没决定选谁当你的妻子,”苏窈看着他的眼睛,不躲不闪,“那能不能……”
“选我。”
周遭的一切声音似乎都离她远去。
苏窈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飞快跳动的声音,甚至有些呼吸困难。
魏京极眸光深沉,凝望了她好一会儿,才问:“为何?”
这声音已经很冷了。
她从未听过他用这样冷到掉渣的语气同她说话。
苏窈明白,魏京极是在警告她,不要将后面的话说出来。
她看着眼前人陌生的表情,眼眶有些酸。
早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可她还是来了。
就差那么一句,她便能说出她对他的心意。
可他连听都不愿听。
“你不愿听,但我还是要说。”苏窈低喃:“我心悦你啊,魏京极。”
魏京极表情微滞。
眼眶不知不觉热了起来,她抹掉眼泪,“我根本不想把你当哥哥,我想嫁给你当你的妻,每次你和盛华姐姐相谈甚欢,我心里都特别难受,刀挖一样的难受,这句话我忍了很久了,今日一定要说出口。”
苏窈说完,像等待最后处决的犯人,泪眼婆娑的看向魏京极。
“你可曾对我有一丝男女之情?”
良久沉默。
阳光烈的刺眼。
看久了似处于一片朦胧之间。
青年俊美的脸庞成为树荫与日色分割光与暗的分界线,他眼皮轻往下压,眸中神色不明。
苏窈不知在他面前站了多久,就在她想低下头时,魏京极动了。
他站直,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竟缓缓低笑出声。
“阿窈莫不是吃了酒,所以将我当成了别人?”
苏窈眼睛里的光一点点暗下。
夏日清爽的风似吹进了心里,冷的她浑身止不住的发颤,无尽的失望,像是恶鬼拖她入深渊。
她勉强笑了一下,转身离开。
魏京极看着苏窈的背影,心头烦躁更甚,直接靠着树假寐。
苏窈只想离魏京极远远的,如行尸走肉一般横冲直撞了一会儿,到了没路的地方才停下。
回头,却见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她看着苏窈,脸上露出和煦的笑:“阿窈,你怎么走到这儿来了?我还想吓一吓你,这下倒是被你给吓着了。”
苏窈转过身子,盛华走了两步,瞧见她眼睛红的像只兔子,眉心皱起,“怎么哭成这样,可是发生了什么事叫你不高兴了?和姐姐说说,姐姐帮你做主。”
她伸手将苏窈抱入怀中,苏窈闷不做声的抱着她,动作自然又娴熟,不见半分僵硬。
一双哭肿了的水杏儿眸却在出神。
她不吭声,盛华也没发出声音,轻轻拍着她的背。
苏窈是和盛华一道回的宴席。
慕茹安看得惊讶,忙朝一旁递眼神,可苏窈没有回应,一直望着眼前的小杯桃花酿发愣。
她早就想好了,若是苏窈成功了,那定是高兴的,她自然也就拉着她高兴吃酒。
若是失败了,那必定垂头丧气的,她便不再提她的伤心事。
可眼前的苏窈,既瞧不出高兴与否,人也跟丢了魂似的,不知在神游些什么。
慕茹安百思不得其解,便试图从魏京极那看出点端倪。
可魏京极来了,她这个念头也作罢了。
天王老子来了,也难在他的脸色瞧出些什么东西,矜冷的不能再矜冷。
她转头看盛华,却见盛华也在看着苏窈发愣。
慕茹安这场宴吃的无比分心,总算等到散了,她想问问究竟发生了什么,哪知还不等她叫苏窈,苏窈倒是先叫住了魏京极。
她这么一叫,魏京极在门口停下,转身看她。
原在同人说笑的盛华也停下,朝苏窈投去目光。
慕茹安匆忙走到苏窈身边,小声问:“阿窈,你想做什么?”
苏窈淡道:“不做什么,只是忽然想通了。你说的对,不如快刀斩乱麻,没有结果的事,需得趁早说清才是。”
于是,在几人的注视下,苏窈坐上了东宫的马车。
魏京极略微一顿,也掀帘进去。
马车虽大,里头的位置却也有亲疏之别,从前苏窈是和魏京极同坐一靠,现在魏京极上了马车,却停了片刻,像是在思索他该坐哪。
苏窈发现心脏似乎已经麻木了。
这是好事。
“殿下,我是来向你道歉的。”
魏京极掀起眼皮。
“我方才不应该说些胡话,你将那一切都忘了吧,我日后绝不会再提。”
苏窈说的十分轻巧,半点情绪波动也无。
魏京极思量着她说的话,缓慢道:“我早就忘了。”
苏窈麻木的心似乎又被针扎了一下,不过比起之前狼狈,如今已算长进许多。
想必过不了多久,她再面对魏京极,就不会这副模样了。
“那便好。”
一路无话。
到东宫时,天色已经彻底暗下来。
苏窈要从马车上下来时,侯在门口两个石狮子旁的梁远亲自拿了矮墩,放在马车前。
苏窈下了马车,梁远笑道:“郡主怎么来了?可是要在东宫留宿?”
魏京极看了眼天色,“留。”
苏窈看他一眼,启唇:“太子哥哥不怕未来嫂嫂介意么?”
魏京极微顿。
梁远顺势道:“对了殿下,宫里请人来催了,说是让您尽早选了贵女,送进宫给圣人瞧瞧。这一晃半月有余,也委实长了点。”
魏京极眼底深邃,先看了眼苏窈,而后看向梁远。
“明日你便送去宫中。”
“殿下您……”
“今夜我会选好。”
苏窈默默听着这两人的话,她原以为到了魏京极选妃的时候她会很伤心,可也不知是否是伤心的次数和设想的次数多了,这一刻真正来临的时候,她反而出乎意料的平静。
她的确擅长调整情绪。
只是从前面对魏京极她便不能自已,如今多了些淡然。
……早该如此。
她早该死心的。
梁远着人将偏殿好好收拾了,腾出房间给她住,东宫原也有许多为苏窈准备的物件,现下照搬了来用便是,一会儿的功夫便清扫完了。
苏窈准备沐浴更衣前,门被敲响了。
她前去开门,梁远站在门前,台阶下站着八名侍女。
“郡主,这是您之前用惯了的几个婢女,我将她们带来了。”
苏窈嗯了声,看到他手上抱着的画像,愣了片刻,视线从画像上挪开,平静的看着梁远。
“这是什么?”
梁远道:“回郡主的话,这便是那日宫里头送来的贵女画像,殿下方才已经圈红了几位,命微臣收着,明日一早便送去宫里。”
苏窈轻阖着眼,从梁远手中接过画像。
若没有魏京极的授意,梁远不会将这些东西带到她面前来,如此容易就交给她。
既是魏京极要她看,那她便看吧。
第一张画像便是盛华的,美目盼兮,弱柳扶风。
朱笔圈红,是魏京极亲笔。
随意往后翻了几张,所选中的女子家中皆世代簪缨,涵养才艺皆是上等,看得出是认真选的。
苏窈有些索然无味。
她现在只想好好睡一觉,明日起来,便将这一切事忘个一干二净。
假装认真的看完,苏窈居然觉得如释重负。
是他亲手推开她的。
那就到此为止罢。
如今尘埃落定,她也会如他所愿,只将他当做兄长,绝不逾矩。
梁远等着侍女们依次进了房伺候,又朝他示意,关上了门,方才抹了一把冷汗,眼神中浮现丝丝疑惑。
太子此前一直推三阻四,执意不肯选妃,然而今日他一提起此事,殿下便利索的选了人,与其说是思虑良久,不如用仓促二字更为合适。
而且,为何选好了还要他装作不经意的在小郡主面前逛一逛,还说还说什么——若她想看,便给她看。
更奇怪的是小郡主的反应,她似乎并没有她表现出来的那么想看,可又装作认真看完了。
他琢磨不透这两人的心思,叹口气准备离开。
还没走几步路呢,就被侍卫拦住。
梁远抬头,看到魏京极站在不远处的水亭内,几个小厮掌着风灯,将他的背影拉的很长。
在这夏夜里,竟多出种寂寥之感。
梁远随侍卫来到凉亭,拱手行礼:“殿下寻微臣还有何吩咐?”
魏京极不答反问:“她看了?”
“看了。”
过了一会儿,青年淡淡道:“那便暂且压着,宫里再有人催,你便直接打发人走。”
梁远不敢多问:“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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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魏京极前去上朝前找来梁远:“吩咐厨房去给阿窈做些馕饼,多放些糖。”
梁远心惊道:“殿下,小郡主她已经走了。”
魏京极皱眉,“这么早?”
“正是,微臣留她用早膳她都不肯,洗漱完便要回郡主府,臣只能安排马车送郡主回去。”
魏京极不语,眼眸漆黑深邃。
苏窈翌日醒的很早,天际刚翻出了鱼肚白,她便起身了,马车还未过街角,就被另一辆马车拦了下来。
“阿窈!”
是慕茹安。
苏窈忙下了马车,吩咐东宫的侍卫就地折返,她坐慕茹安的马车回去。
慕茹安迫不及待的跳下马车,就近拉着苏窈进了盈月楼。
两人要了一间雅间,点了几样早膳,慕茹安耐不住,随意打发了小二走,朝她关心道:“阿窈,你可还好?”
“我有什么不好的。”苏窈团扇掩面,打了个哈欠,极美的杏眸漾出点湿意。
“你昨日自佛堂回来后便一言不发的,可担心死我了,本想同你聊聊,你倒好,直接上了太子的马车,可叫我一晚上都没睡好,一大早便来东宫寻你。”
苏窈想到昨日发生的一切,恍惚犹如一场梦。
她道:“一切都过去了。”
慕茹安瞧她模样,不似强颜欢笑,或是假装从容,心里的大石头总算落了地。
“你能想通便好,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吊死在一棵树上?”她摇着头,“当太子妃有什么好的,不过是富贵些,名声响亮些而已,魏京极可是太子,他注定要后宫佳丽三千的,倒不如寻个家世简单些的,未来的日子还好过些!”
苏窈想起那日姨母同她说的话,忽然有了种,冥冥之中注定之感。
慕茹安说的正起劲,看苏窈还是不笑,眼睛一转,凑到她耳边道:“别想那些不开心的事儿了,姐姐我带你去个好地方,保管你乐不思蜀!”
苏窈好奇问:“什么地方?”
慕茹安神秘的笑笑:“你绝对没去过的地方,信我,定不让你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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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中有名的销金窟美人阁坐落在郦水河畔。
阁内的舞姬有许多本也是官宦人家,家中犯了错成了奴籍,便被买了走,是以里头的女子皆卖艺不卖身,传闻这里的四大花魁有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之容,又能歌善舞,才华横溢,引得无数王侯公子为之疯狂。
这儿地就连苏窈都如雷贯耳的很,正因圣人身边宠冠后宫的那位国色天香的淑妃,便是美人阁出身,自先后仙逝后盛宠不衰,还为圣人诞下了五皇子。
美人阁的名头也活像有了招牌,在京中独领风骚,不少达官显贵都喜欢去那消遣。
苏窈从未想过自己也有来这儿的一日。
慕茹安同她一样穿着男装,却随性的多,叫来几个姑娘为她捏肩捶腿,调笑逗趣,外加慕茹安本就随父兄练体,身上有些功夫在,模仿起男儿来毫无破绽,半点看不出是第一次来……
“你们别光顾着喂我吃酒,我朋友还坐那儿呢!”慕茹安一招呼,那些姑娘们立刻羞羞答答地走到了苏窈面前。
苏窈头皮发麻,顷刻便被围得眼前一黑。
几双手轻柔的捏了捏她的脸颊,众姑娘打趣:“这公子怎么生的这么个漂亮模样,皮肤水嫩嫩的,竟比我们的皮肤都好上许多呢。”
“真的吗?让我也捏捏看!”
“……”
越发水泄不通了,连留在慕茹安那的几个姑娘也都围了过来。
苏窈着急看向慕茹安,她嗓音轻柔,不能轻易开口,一开口她的女儿身是怎么遮也遮不住的。
慕茹安接受到了苏窈求救的目光,咳嗽一声,故作威严,“行了行了啊。”
姑娘们慢慢散开,一些人脸上浮现疑惑表情,明显是对苏窈缄口不言有些奇怪。
慕茹安见状,把手背在身后,高深莫测道:“你们这,我记得是有男子的吧?”
苏窈:“……”
众姑娘皆肉眼可见的愣了一下,而后有人反应过来:“有的公子,我这就叫嬷嬷带几个男儿来。”
“只是不知……嗯,苏公子想要什么样的呢?”
慕茹安回:“要高点的,强健一点的,不要太壮也不要太瘦,最好能比她高两个头,年龄二十出头的,模样一定要好看。”
苏窈:“……”
众人神色微妙的看了眼苏窈,纷纷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这是什么反应……
苏窈眼皮一跳,总觉着要发生什么不好的事。
可慕茹安仗着她不能开口,倒是玩的挺开心,若不是怕她一个人留在这不太安全,慕茹安只怕就得自己下去挑了。
没过多久,有人将清倌带来了。
果如慕茹安要求的,看上去高大挺拔,华服锦衣的,走出去俨然是世家公子的模样。
难得的是,眉眼间竟与魏京极有些微相似。
苏窈愣住了。
慕茹安一合扇子,神采奕奕道:“就他了,他叫什么名字!”
“回公子,他叫周诀,是我们这有名的美男子呢。”嬷嬷朝苏窈二人笑了笑,转身对周诀道:“你就好生留在着陪着二位公子吧。”
周诀点头。
原先待在里头的姑娘也都识趣离开,一会儿房间内便只剩下他们三人。
慕茹安围着周诀左右打量,“确实有几分神韵在,着实太难得了。”
苏窈第一眼瞧去觉得他有些像,多看几眼便觉得哪哪都不像,无奈摇了下头,便自顾自饮茶。
一口茶水下肚,男人却抬步走到她面前,提起茶壶:“苏公子,这茶有些凉了,我让人替你再沏一壶。”
苏窈有些不自在,微点了点头。
慕茹安见周诀如此上道,满意的坐在一旁看戏。
周诀朝苏窈笑了笑,十分自然的同她说起话。
这一开口才知,眼前男人竟十分博学,苏窈意外,杏眸充满好奇地望着他,即使她不开口,周诀也能侃侃而谈,从诗书礼乐聊到天文地理,最后给她讲起了故事来。
直到天色垂暮,慕茹安的肚子发出咕咕叫的声音,周诀才停下。
苏窈看向慕茹安,慕茹安会意,打个哈欠道:“天黑了,我们也该走了,那什么周诀,下次我们来还点你。”
苏窈:“……”
周诀看破不说破,微微点头。
苏窈同慕茹安一道走出房门,经过拐角时,有人拉住了她的手腕。
苏窈看向那只手,侧眸望去。
心跳顿时加快,直震的她脑袋里嗡嗡一片。
竟是段凛!
他轻蹙起眉,站在离她极近的地方,眸间波动的情绪有如实质。
慕茹安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揉着倦眼回头,直接傻在了当场,“你……你……”
段凛看她一眼,“慕公子,容我同苏公子说两句。”
慕茹安仿佛做了亏心事被抓,支支吾吾应下:“哦……好。”
“慕公子,苏公子。”熟悉的男声从拐角处传来,周诀下楼,需得经过此楼梯,看几人在此堵住了去路,他好声询问:“可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段凛放下苏窈的手腕,视线在周诀身上停顿了好一会儿。
苏窈硬着头皮,“没什么麻烦,这是我二表哥。”
周诀便向段凛点头作礼,段凛也轻点了点头,带走了苏窈。
苏窈平生第一回 体会到做贼心虚的滋味,早知如此,今日她从东宫出来,就该快马加鞭回郡主府,省的落得如今这个尴尬局面。
她随段凛在靠窗的散座坐下,低头便能瞧见阁前缚成山棚模样的彩楼欢门。
段凛看着少女坐立不安的样子,轻声道:“你点了周诀?”
苏窈很有义气的没把慕茹安供出来,默默认下了,“你知道他?”
“来这的京官何人不认得,凡见过太子的,见他都觉有几分眼熟,只不过心照不宣而已。”
“原是这样……”
“你情愿与太子的替身作乐,也不愿来寻我?”
苏窈指尖微颤,故作淡定道:“这与太子殿下无关。”
段凛看着她:“果真无关么?”
“你难道不是因为魏京极才拒绝我的?”
苏窈身体一僵,震惊地看着段凛。
段凛却不慌不忙地为她倒了一杯茶,又顺势抬手,将案上青瓷瓶中的萼绿君雅绿的叶片捋直,表情堪称温和。
苏窈看着他镇定的动作,心中也慢慢平复下来。
她问:“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从前只是猜测。”段凛回道:“我确认此事是在庆功宴的第二日,倘若我推测的不错,你那日应是跟着太子殿下进的御花园,谁料太子殿下与盛家姑娘在一处,你本想走,却被我撞见。”
苏窈道:“仅凭这一件事,你便确认了?”
段凛微笑:“自然不止这一件。你可还记得你送给殿下的锦囊?”
苏窈顿住,细细回忆一番,忽然抬头看着对座的青年。
“阿窈应该是想起来了,你那日送殿下锦囊时,我看到你身上还有一个一模一样的。”
苏窈下意识摸向了自己的腰,直到摸了个空,才反应过来她穿的是男装。
“一模一样的并不奇怪吧?”
“是不奇怪,可怪就怪在你不愿让人知道你同太子的锦囊一模一样,若无旁的心思,何必遮掩。”段凛风轻云淡的开口,接着补充。
“不必担心,我不曾和任何人提起过。”
苏窈握紧手,又渐渐松了,鸦羽似的睫翕动,“你倒提醒了我,我是该寻个时机,找魏京极要回那锦囊。”
段凛似有意外。
苏窈提起魏京极,眼眸迅速黯下:“我如今已经明白,有些事,有些人,并不是我能强求的,他如今只是我兄长一般的存在,我也不会再对他心生妄念。”
街头敲锣打鼓声隔空传来,隐约能闻见萼绿君清新的花香,少女沐浴在暮色中,纯然美好。
段凛忽然起身,做了他一直以来想做的事。
他伸出手掌,轻轻摸了摸苏窈的头。
苏窈听到头顶传来一道低磁带笑的嗓音,“那不如重新考虑下,要不要嫁给我?”
她惊讶望着他,“……你不介意么?”
段凛淡道:“自然介意。我介意他在你心里,介意他占据了你人生大半。”
苏窈怔住。
他用轻描淡写的语气道:“可我更在乎你,在乎你未来的心仪之人是谁。”
苏窈随慕茹安上了马车。
段凛上了另一辆马车,掀起帘幔,正巧与苏窈投来的视线撞在一处。
苏窈如同受惊的小白兔,忙把帘子放下。
慕茹安戳了戳她红透的脸蛋,奇道:“你那二表哥和你说了什么?将你弄的这副模样?亏我还以为他是来兴师问罪的呢,害的我白担心一场!”
苏窈用手贴了贴脸,“你还好意思开口,若不是你将我拖进来,我也不会被他当场抓着。”
慕茹安怏怏放下手:“好啦,下回我定会小心些的,一定请人替我们在前边开路,这样就不会遇着熟人了。”
苏窈:“……”
慕茹安虽贪玩,却是因着家教严的缘故,慕大将军对女儿也素来严苛,许是挨打挨多了,她生生长出一身反骨。
今日虽溜进了美人阁,慕家却有门禁,慕茹安忙送不迭的同苏窈作别,急忙赶回府去。
郡主府大门紧闭,苏窈因是回自己的地盘,便没有换下男子的衣衫,总归也无人管她。
门房前来开门,见到苏窈这身装扮,吓得满头是汗。
“郡主,您怎么这身打扮?”
苏窈本不以为意,却因他的反应多问了句:“有何不妥么?”
“何止不妥,太子殿下他此刻正在等郡主您呢!”
苏窈下意识问:“哪呢?”
门房朝一个方向看去,苏窈顺着他的目光,看见魏京极站在前殿,眉心紧拢着,将她身上的衣衫来回审视了一遍,眸底噙着些显而易见的不悦。
门房忙提醒她:“太子殿下下了朝便来了,等您到现在。”
若是从前,苏窈会在意在他面前的模样好不好看,这副模样见了他,第一时间便回去换衣裳。
可如今她已决心不再对他用情,便不会在乎这么多。
她朝魏京极走去,挽唇笑道:“太子哥哥,你怎么来了?”
魏京极道:“去哪了?”
“和茹安在外头逛了一逛。”
见他的目光一直落在她穿的衣裳上,苏窈也看了一眼,解释:“我们两个女子上街,有些不便,就各自换了衣裳,也好玩个尽兴。”
魏京极嗓音极淡的轻嗤:“玩个尽兴,在美人阁?”
苏窈皱起眉,“你派人跟踪我?”
梁远冒死开口:“小郡主……”
见无人制止他,他复又开口:“太子殿下是看您久久未归,怕出了什么意外,这才让微臣带人去寻的,不过您可以放心,微臣也只寻着了慕家小姐的马车,上阁子里看了眼,确认无事才留了个人在那守着。”
苏窈闻言,很想问问他有没有看见周诀,若误会了可就不好了,可碍于魏京极还在这,她只能退一步,解释道:“我只是坐那饮了会儿茶,其他什么都没做。”
魏京极冷道:“你还想做些什么?那日我说的话你半分没听进去?”
“你与段凛男未婚女未嫁,几次三番私下会面,若被有心之人拿来做文章,你将你自己的名声置于何地?”
果然还是被他知道了。
苏窈许久没被训过,偏生她是理亏的一方,只好服软,“没有下次了。”
日后她直接去姨母府上便是。
既然魏京极也议亲了,她也该为自己的婚事盘算。
魏京极听了她的话,眉心逐渐舒展开,他放下手臂,走过台阶,站在苏窈面前,伸手摸了摸她的头,“你乖些,哥哥定会为你寻个好夫君。”
他很少自称哥哥。
此时在她面前这般,是何意思,两人心照不宣。
苏窈并不觉得失望了,她现在应做的,是试着喜欢上段凛,至于同魏京极的关系,她亲人甚少,也不可与他太过疏远,那便太没良心了些,若可以,她还想让魏京极作为长辈替她主婚。
这是皆大欢喜的结局。
于是她随了魏京极的意,微扬起唇:“劳烦太子哥哥了,不过我心中已有人选了。”
魏京极眼角的温和褪去,嗓音略冷,“段凛?”
“正是。”苏窈认真道:“姨母和二表哥都对我甚好,嘘寒问暖无微不至,况家中宗伯也属意他,等太子哥哥的婚事定下来后,便替阿窈做主,也定了与表哥的婚事吧。”
魏京极无来由的呼吸不畅,“你认定了他?”
苏窈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点点头:“二表哥才华横溢,温润如玉,又对我一心一意,应当是个极好的可以喜欢,并且托付终生的人。”
魏京极沉默良久,池畔白天鹅仰头扑簌翅膀,急风滚出一片涟漪。
两人之间陷入沉寂。
此时有人来报:“殿下,何大人同李大人来了,应是有要事参上。”
苏窈道:“太子哥哥,那我先去换衣裳了,若是嫌外头不便,我让白露请他们去书房等着?”
魏京极又嗯了一声。
苏窈吩咐完白露,自己去卧房换衣去了。
魏京极从书房内走出时,夜色已深。
李大人与何大人恭敬与他作别,方才随侍从离开。
梁远适时上前,“殿下,小郡主带着晚膳在这等了一会儿了,您先用膳再回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