堪称完美的道别。
唯一的缺憾就是魏京极听了这话,一双眼异常平静的看着她,没有接话的迹象。
苏窈放下册子,便转身准备离开。
“你……”魏京极忽然拉住她的手,“真生气了?”
苏窈不说话,安静地看着他,魏京极看着少女认真的表情,起身下了榻,动作不疾不徐,却差点被地上的袍角绊倒。
他将朱红窗户推开,暖洋洋的阳光从廊檐处倾洒而下,雀儿叽叽喳喳的站在桂花树枝头,一片风和日丽。
苏窈奇怪的看向他。
魏京极轻咳了声,似乎有些别扭。
“我找回来了。”
苏窈不明所以,魏京极又道:“你送我的桃子,我找回来了,把它种在了这里。”
苏窈这才发现他要她看的是桂花树旁边的两个坑。
“……”
她恍然,又忽的想到魏京极打着哈欠蹲在岸边,让侍从下渔网捞桃子的场景,莫名觉得好笑。
见苏窈笑了,魏京极神色明显放松下来,顿了会儿,看苏窈还在笑,他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头,语调恢复了一贯的漫不经心。
“人不大,脾气倒是挺大,府上长了桃子,不让我吃,倒先便宜了外人,现在还要同我割袍断义恩断义绝,真有你的。”
苏窈得了机会解释,将来龙去脉说清了,两人才终于和好,接着她在东宫用了晚膳,又高兴的寻了个借口留下。
翌日醒来,苏窈一打开门就看见魏京极倚着柱子等她出门,他眼皮半搭着,一副惺忪懒散没睡醒的模样,像是等了挺久。
进太学前,魏京极状似不经意的问:“袍子谁的?”
苏窈反应了一下才弯起眼眸:“莫羡嘉哥哥的。”
魏京极笑,“哦。”
充当马夫的梁远莫名打了个寒噤,默默搓了搓胳膊。
后来莫羡嘉也不知是不是得罪了神仙,在学堂里偷懒犯困总能被夫子当场抓获,他爹也跟开了天眼似的,抓莫羡嘉打架一抓一个准,太学里偌大的习武场,老镇北侯扫一眼就能揪出他。
以至于那段时间,苏窈常看到莫羡嘉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趴在书案上,累的连和她说句话的功夫都没有。
再过了几个月,他就逃命似地跟着家中叔伯进了军营,从那时到及笄,苏窈再没见过莫羡嘉。
回忆结束,苏窈发现自己已经盯着窗口那两棵郁郁葱葱的桃树发了好一会儿呆。
“你觉得呢?”
许是忆起了从前的美好,苏窈唇边挂上了恬淡的笑,刚才魏京极似乎和她说了什么,可她没有听清,于是她笑着道:“觉得什么?”
“你及笄了,再在东宫留有寝居,难免惹人非议,我明日会命人将你的东西收拾好了,送回郡主府。”魏京极停顿了一会儿,笑道:“你说呢?”
苏窈感觉身体里的血液不受控制的,一点点凉下来。
这似乎是他第一回 真正意义上的让她离开东宫。
是因为即将进门的太子妃么?
朱窗外的桃树抽条了几年,绿意盎然,果香馥郁芬芳,有一枝过长的桃枝伸展到了青年的窗边。
“理当如此。”苏窈垂眸道:“阿窈听殿下的,明日便搬出去。”
魏京极慢慢敛了笑,坐直了腰板看她,手指轻叩案台,“这里无人,你还这般客气作甚?难不成这一年你有了你那二表哥,便不把我当哥哥了?”
半开玩笑的口吻,苏窈只当他在调侃,想到被她拉来做挡箭牌的二表哥段凛,她心里涌出一股愧疚。
可她说的一定程度上也是实话。
若魏京极娶妻了,她绝不会等着为妾,嫁给段凛是她最好的归宿。
只是现在,一切尚未成定局,她可否试着争取一次?
思及此,苏窈眸底忽然泛起了希望,也许魏京极对她并不是全无男女之情,也许他对盛华没那么喜爱。
也许他最后会选她为妻呢?
魏京极没等到苏窈的回答,眉峰微凝,正准备细问时,苏窈却上前一步,拉住了他的胳膊,“伤的地方是这里吗?”
他按下要问的话,点头。
苏窈来东宫的主要目的就是看看魏京极的伤势,闻说,试探着卷起他的袖口。
青年在战场上炼出了一副好体魄,手臂肌肉即使在放松的情况下,也比少女的腿粗,却又并不显得魁梧。
而苏窈的手生的极美,纤薄白皙,指若削葱,冰清无汗,隔着绷带轻放在他伤口上时,魏京极甚至能感受到她指尖不同于男性粗糙的柔软微润。
低头细看时,她毫无防备的雪白脖颈暴露在他眼前,及胸襦裙堪堪遮住胸脯,此刻紧张的咬着红.唇,“太子哥哥可还疼?”
脑海中另一道同样属于眼前少女的嗓音突然响起,替他做了回答。
【疼……】
魏京极暗骂了自己一句禽.兽,在苏窈不解的目光下低头将自己的袖口理好,眸色微沉。
“太医已经看过,休养些时日便无大碍,时辰不早了,我让梁远送你回去。”
苏窈的手被挥开,在空中顿了好一会儿才收回。
还未来得及说句话,魏京极已先行离开,苏窈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但从小到大魏京极莫名其妙的生气也不是一回两回,她也并未往心里去,而是从袖子里拿出那枚破旧的平安符,紧紧握住。
在魏京极做出选择之前,她不能放弃。
少女走出东宫上了马车,在放下帷幔那一刻,仿佛有所感应的回头,视线落在正殿前站着的青年身上,她怔愣后莞尔一笑,如新绽开的花苞柔媚娇美,纯然可人。
魏京极眼神却发沉。
苏家三公子苏闲曾救他一命,在苏家出事前,他便见过小苏窈。
十年前三夷陈兵函谷关外,苏闲出征,他曾立誓若生变故,定将苏窈当做妹妹,护她一生。
此去经年,苏窈是唯一能近他身,与他亲密接触的女子,他对女子的了解,亦尽数来自她。
因喝了马车上有助伤口恢复的补药梦到苏窈,虽情有可原,却大逆不道,背德背信。
日后万不该再对她有遐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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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中盛筵三日不散,后两日有声势浩大的游街与城墙观礼。
远道而来的贡礼船队张灯结彩,载满各色奇珍异宝,珍禽异兽,在夜间浩浩荡荡驶入郦河,宛如数条华丽绸缎向皇宫聚集。
圣人领一众后宫嫔妃与魏京极站在城墙上观礼。
苏窈并非皇亲国戚,从礼部安排在一角候着。
京城暂解宵禁,处处灯火阑珊,从她的位置看下去,能瞧见露台上的胡姬随乐旋舞,迷离似醉,鼓手抡槌,激酣面热,街头小吃香气四溢,人山人海中提着花灯的少女巧笑嫣然,幻术大师珠帘蔽月,银花雪浪一路铺至城门。
苏窈五岁入京,已有十年未曾出过城门。
她常有一种孤独感,若魏京极未替她请封,或许她在京城外长大会更自在吧。
可没有或许,若她能选,也会在魏京极与自由当中选魏京极。
她不愿孑然一身。
她想有人爱她。
即使他给的并不是她想要的爱。
白露给苏窈披上披风,“郡主,您昨夜为补平安符熬了一宿,刚合眼又得来赴宴,不若趁着未到时辰,去长公主那小憩片刻?”
魏京极自幼与长公主殿下亲近,而长公主曾与她三哥苏闲私交甚好,故对她亦十分怜惜。
苏窈用指腹轻轻摩挲了下手中的平安符,传来隐约的纸张摩擦声。
受损的是平安符外囊,她求来时便觉得直接带上不妥,便缝了个恰好能容纳平安符的小锦囊,放进平安符后封了口。
可昨日封口时,苏窈心中忽然冒出了一个不可遏制的念头,她找来府中的桃花笺,在那上头写了六个字,随平安符一道封入了锦囊。
“郡主,殿下下来了!”白露轻声:“看那方向是要回宴席呢。”
苏窈看了眼魏京极离开的方向,犹豫片刻后跟了上去。
宴席所在之地与城墙间隔了几座殿宇,中途要经过一处御花园,看到魏京极走路的速度逐渐放缓,似乎故意放慢脚步等人来时,苏窈脚步顿了片刻,小脸顿时红的发烫。
空中寂静的能听到她的心跳声。
他是什么时候知道她跟着来的?
苏窈深吸一口气,慢慢走出来,“殿下……”
“太子殿下!”从凉亭中走出一道倩影,“我在这儿。”
那声音如莺似鹂,清转温柔,不难想象是何等美貌佳人。
苏窈懵了片刻,轻轻眨了眨眼,木然地退到了柱子后。
脸上的热度逐渐消褪,许是夜里冷,苏窈觉得身体一阵阵的发寒,她不想知道魏京极抛下观礼也要见的人是谁,可她对这个声音熟悉的很。
“阿窈……”
寂静的夜凭空出现另一道男声,犹如平地惊雷在苏窈耳边炸开!
青衣博带的青年站在离她不过五尺的地方。
苏窈浑身一颤,忙扑过去上前捂住他的嘴,用气音道:“二表哥,你先别说话。”
段凛为这突如其来的温香软玉呆滞了片刻,耳根迅速红的滴血,他轻扶住她的腰,压低声音:“怎么了?”
这里距魏京极和盛华相会的地方颇近,不知刚才的动静有没有传到他二人的耳朵里,苏窈来不及思考其他,慌乱抓住段凛的袖子,“二表哥,这里不方便说话,你且随我来。”
段凛嗯了一声,由着苏窈拽着他走。
可没走几步,前方竟传来一道不紧不慢的声音,“有何事不方便说的?”
苏窈僵住。
少女亲昵的拉住青衣青年,薄袖微垂,露出纤白手腕,她身旁的青年则十分宠溺的跟上她的步伐,眼底神色温柔,两人急匆匆的,像是生怕被人发现。
魏京极站在他们面前,神色不辨喜怒。
段凛师承大儒,自幼在岭麓书院进学,直至去年高中探花,方才得封翰林学士,因此与魏京极并不相识,可眼前人华服锦衣,清俊无俦,通身皆是御制,一双眼又毫不避讳地瞧着苏窈。
他心里微惊,行礼道:“微臣段凛,参见太子殿下!”
魏京极笑:“久闻大名。”
段凛不明所以地抬头,苏窈却想起她曾说她心仪之人是段凛的话,顿时灵台一震,若魏京极不慎说出口,她日后要和二表哥如何相处?
就在此刻,盛华也提起裙摆走了过来,许是为避嫌,她佯装意外的看了他们三人一眼,“殿下,段公子,阿窈妹妹,你们怎么都聚在这儿?”
苏窈怕事情变得更糟,抢先一步道:“殿下,那日你托我补的平安符补好了,我现在正好带在身上,就先交还予你吧。”
她说话时,下意识站到了段凛身前,手还无意识地抓着他的袖子,这样的距离,她细腻的手指不可避免的擦过段凛的手腕。
魏京极的视线不着痕迹的划过。
“这么快?”
苏窈点头:“就是一个锦囊,不费多少功夫。”
她拿出绣着“平安”二字的锦囊,眼神微微停了会儿,想起那六个字,她慢慢递到魏京极面前。
三人的视线同时落在那枚小小的锦囊上,绣面精致,技艺精湛。
夜风徐徐穿堂而过,魏京极却没有伸手来接。
苏窈的眼神由紧张,到期待,最后归于平静。
她了解魏京极,一眼就能瞧出他此时在生气。
可他在气什么呢?
气她跟着他,破坏了他和盛华难得的相处时光?
盛华敏锐地瞧出了气氛不对劲,轻“呀”了一声,上前拿起锦囊笑道:“阿窈绣的真好看,未曾想你还有这样的手艺,可能给我也做一个?我也正想去求个平安符,正愁没合适的锦囊装呢。”
又是盛华姐姐替她解围。
苏窈脑海中恍惚冒出了许多片段,在与盛华相识之后,每回她与魏京极赌气,盛华总会给他们两人台阶下。
她总是平和淡雅,温柔得体的,苏窈感激她,也羡慕她。
世上怎么会有如盛华姐姐一般完美的人呢?
连她都不忍心让盛华失望。
苏窈往后退了一步,站到段凛身边,双手背在身后,有些难以面对盛华,正欲答应的时候,魏京极也开口了,表情微冷:“退什么退?”
苏窈愣愣看向他。
魏京极顿了两秒,别开眼:“你不是说,不费什么功夫?”
深宫里的夜似乎比外头更为寒冷,风声呼啸而过。
“我……”没想拒绝。
后面几个字她没能说出口,像是说了一个字就用尽了力气。
阵阵涌起的失落感几乎要将苏窈淹没。
她忍不住想,如果魏京极和盛华是注定的眷侣,那为什么要让她早早认识他呢?
为何要让他们三人在一块的时候,失望的人总是她。
苏窈低头,垂下的睫羽遮去眸中神色。
“好。”
魏京极从盛华那拿起了平安符,放入怀中。
苏窈的心情已然跌至谷底,也没什么闲聊的想法了,便行了礼,和段凛一起离开。
本以为此事就此结束,哪知还没走几步路,段凛便有些不自在的开口:“阿窈妹妹,我也想要个锦囊,你可能给我也做一个?”
空气突然安静。
身后的魏京极皱起眉。
苏窈有些意外,可也没有犹豫,“好,二表哥想要什么样的锦囊?”
段凛凝望着她:“我瞧太子殿下锦囊的式样就很好,可能也给我做个一样的?”
“可以。”
段凛本就生的清隽,得了苏窈的回答,唇边扬起浅笑,如朗月清风,赏心悦目的很。
盛华瞧在眼里,由衷笑道:“阿窈的目光可真好,便是找遍整个京城,也少有段凛这样的人物,且看起来郎情妾意,若定亲了,倒是顶好的一对儿,日后夫妻鹣鲽情深,殿下你也可以放心了。”
魏京极嗓音极轻的嗤了声,语气很冷:“她才多大,懂什么情爱?”
盛华愣住。
魏京极的目光一直落在苏窈身上,看他们两人有说有笑的,眼神微微眯起,“今日我嘱托你之事,勿要让她知道。”
盛华看了眼苏窈,点头,“这是殿下为阿窈妹妹准备的惊喜,华儿自然会替殿下保密。”
“那便好。”
月上林梢,夜幕下的珠宫贝阙便是她也见的极少,苏窈正打算与段凛叙旧,胳膊忽然被男人滚热的手掌拽住。
她惊诧侧头。
是魏京极。
他低垂着眼皮,声线闲淡,“就要观礼了,乱跑什么?”
苏窈动了动唇:“还有一会儿……”
“少啰嗦,跟我走。”
“……”
段凛下意识抓住了苏窈的另一条胳膊,下一刻魏京极略带冷意的眼神就扫了过来。
他自觉失礼,放下了手,好脾气的询问:“殿下这是要带阿窈去哪?若顺路,不若一起?”
魏京极的个子高,居高临下的瞧人,像是冷睨。
“听说孤离京的一年里,段公子与阿窈颇为意趣相投,还有求娶之意?”
苏窈眼睛微微睁大。
段凛的心思在苏窈面前被人揭穿,脊背都绷直了。
京中传言太子殿下待苏窈如亲妹,自他明确自己心意后便有拜访之意,却未觅得机会,哪知还是太子殿下主动问话。
他看了眼苏窈,并不退却:“正是,阿窈温婉良善,我心悦之。”
苏窈双颊迅速飞上红晕,脸上发烫。
她还是第一次被人这样直白的表达心意。
魏京极轻呵了声。
“既如此,段公子更应避嫌,免得损她清誉。”
段凛怔住,明白他话中的意思后,他犹豫着看向苏窈,似乎有些欲言又止。
太子殿下是以为,他和苏窈在这宫中约着私下相会。
可他们只是碰巧撞见。
眼见苏窈的头埋的越来越低,段凛道:“殿下说的是,微臣谨记于心。”
苏窈心中划过一丝意外,看向段凛时,他也正巧看过来,那眼神分明是让她放心的意思。
她心中涌出一阵暖意。
这种踏实安心的感觉,她曾经只在魏京极身上感受到过。
刚想朝段凛笑笑,眼前便被挡了个彻底,苏窈的视线落在青年宽阔有力的后背上。
魏京极悠悠走到他们两人中间,“你记着就行,若这京中传出什么流言蜚语,孤唯你是问。”
他语气平淡,初入官场的段凛却嗅到了一股危险气息。
“殿下请放心。”
这一番话下来,段凛也不好继续跟着,只能站在原地,目送苏窈被魏京极带走。
他本想回宴,眼角余光却扫到少女衣裙下若隐若现的锦囊流苏。
段凛稍稍顿住,片刻后,仿佛什么都没瞧见,转身离开。
魏京极带着苏窈回城楼。
路上,殿廊高悬大明角灯,两人的背影被拉的很长,远处传来爆竹鼓乐之声,苏窈的步子小,落在魏京极身后,她悄悄掀起眼皮,贪恋地望着他的背影。
沉默半晌,苏窈还是没忍住:“宫外风景尤佳,圣人还在城楼上,殿下为什么会在这儿?”
她原想自欺欺人过去,可尝试了许久还是做不到。
她在意的要命。
魏京极道:“随便逛逛。”
苏窈将视线从他身上移开,声音低落:“盛华姐姐也在这处,当真是巧。”
魏京极顿住,语带探寻,“你可是知道些什么?”
苏窈眸光微暗,“知道些什么呢?”
总归是男女之情,相别之苦。
她不再说话,怕说出口的话不自觉带了酸味。
魏京极的视线在她脸上徘徊片刻,收了回去,“你倒是先发制人,我且问你,你不在城楼上等着观礼,跑来这里要与段凛说什么?”
苏窈淡淡道:“那是我和他的事。”
魏京极的视线和苏窈的视线在空中交汇,碰撞,都从对方眼里瞧出了些嘲弄意味。
胶着许久,魏京极忽然笑了:“不愧是我养出来的姑娘,脾气都这么像我。”
整个大周,敢这样理直气壮地呛他的,也就只有眼前的少女了。
苏窈不懂他语气里莫名的得意是从何而来,闷闷哦了一声,就要越过他往前走。
“等等。”
魏京极将怀里的锦囊取出,无名指勾起流苏,绣面流光,恍如一面宝镜,“你要给段凛绣,可以,但不能绣和我这个一样的花纹。”
苏窈:“为什么?”
青年边走边抛起锦囊,看也不看的接住,嗓音轻描淡写的。
“在你这里,孤只要独一无二的。”
苏窈心底微颤。
她却不自觉的多想了。
有那么一个瞬息,她甚至想直接向他表明心意,可还有些理智尚存,勉强按了下来。
若魏京极从始至终只将她当作亲人,她捅破了这层窗户纸,无异于将两人的关系推入死局。
魏京极见苏窈没有跟上来,脚步放慢,侧头瞥了眼她。
苏窈加快脚步,走到他身边。
她在心里默默补充。
可一旦有了这个念头——
只怕再也收不回了。
——————
郡主府里灯火通明,花木扶疏。
高高的白色床帐倾泄垂落在地面,几盏象牙玉缠花灯台亭亭而立,满月挂屏前置了一半人高的红珊瑚盆景,冰鉴里的冷雾缓缓流释,轻轻环住坐在紫檀木翘头书案前的苏窈。
她用剪子剪去蜡芯,烛影在她脸上跳动了下。
案上笔墨纸砚具备,苏窈挽袖提笔,在桃花笺上将今日之事记下,待到给魏京极记分时,她涂抹了几下,方才用黑墨花了一朵桃花。
自她发觉自己对魏京极怀有不轨之心后,失望了便会在桃花笺上画一朵黑桃花,若高兴,便会在他的名字旁边画一朵红桃花。
画好之后,苏窈打开盒子,里面一叠桃花笺,一眼瞧去竟全是黑的,有些时间已久,已经记不清了。
她咬了咬下唇,不死心的翻了翻,终于翻到一张红桃花。
苏窈唇边扬起笑,一眼就想起了这朵桃花的来历。
那日魏京极生辰,她与盛华不约而同的送了一样的贺礼,可盛华找到的玉石比她的珍稀许多,她便没有拿出手,准备换个礼,却被魏京极抢了过去。
她做的是个白兔模样的剑坠。
魏京极诡异的沉默了几秒。
良久,才仿佛痛下决心,塞进了囊中,还不忘颇为嫌弃的看她一眼。
可苏窈知道,若是嫌弃,他必不会挂在剑上。
盛华送的同样也是剑坠,他就没有挂着。
有这一朵红桃花就够了。
足够支撑她去向魏京极表明心意了。
苏窈想到可能的结果,不免有些紧张,可若再不告诉他,等画册进了宫,一切就来不及了。
但也不能草率了。
她如今已不能随意进出东宫,需得寻个好时机。
譬如长公主的寿宴,便是极佳。
长公主喜清静,寿宴时只有一些得她疼爱的小辈能受邀。
魏京极视长公主如生母,定不会缺席。
而长公主的寿宴,就在十日之后。
——————
宫宴结束后,段凛无意间得知苏窈常用的琴坏了,便提出上郡主府帮她修琴。
苏窈拒绝无果,只能应下。
到了约定的日子,苏窈早早让人将琴从卧房搬至水榭。
敞亮的水榭皆以金丝楠木建造,冬暖夏凉,又正对着莲花池子,因此是个极好消暑的地儿,侍女们新焚上一炉香,便侯在一旁,端着茶盘沐盆,巾帕靶镜等物。
过了会子,门房来报段凛来了,苏窈打起精神,段凛已到了她面前,笑容轻浅。
“阿窈,让你久等了。”
苏窈起身:“没等多久,是劳烦了二表哥才是,让你特意来这儿一趟。”
段凛轻笑:“阿窈既知我心意,便也该知,这于我而言是美差。”
苏窈愣愣的看他一眼,白皙的脸颊渐渐红了。
少女艳若桃李,红着脸的模样也惊为天人。
段凛不想让她为难,便将目光转向古琴,“就是这一把?”
苏窈点点头。
段凛走到琴前,下意识抚了一下,突然“铮”的一声,旋即响起男人轻嘶的声音。
苏窈本还在想,如何委婉的告知他她的意思,听到动静,忙小步走到他身边:“怎么了?可是伤了手?”
段凛回道:“无妨,不过是被琴弦划到了。”
他摊开手掌,手指上一道血线明显,还在往外沁着血珠。
苏窈担心道:“白露,快拿帕子来给表哥止血,再去请府医来瞧瞧。”
“阿窈,这不过是小伤,不必如此兴师动众。”
“是不是小伤尚不能断定,莫非二表哥不仅精通修琴,还通医理不成?”
少女语气略急,这话也有些冲,段凛心中却受用的很,这说明她的关心是真。
他想像魏京极一样摸摸她的头,示意她不必着急,却也想到了那夜魏京极说的话。
手心缓缓收拢。
府医很快来了,瞧过后敷上些药粉,又用麻布包上。
伤口包好之后,苏窈说什么也不让段凛碰琴,段凛无奈,只好顺着她,“我本是来替你修琴的,现在倒给你添了麻烦,阿窈可会怪我笨手笨脚的?”
苏窈道:“二表哥这说的是什么话,你会受伤皆因我而起,我若还嫌你,可真是不识好歹了。”
段凛一笑,从怀中拿出一份请柬:“此番我来,其实还有另外一事。后日便是我母亲的六十大寿,她嘱咐我,定要亲手将请柬送予你……”
“二表哥放心。”苏窈接过来,仔细瞧了,笑道:“姨母的寿礼我早就备好了,后日定会去的。”
段凛由衷道,“那我便在家中等你来。”
两人唠了会家常,临出府时,苏窈还在叮嘱他好好养伤,从饮食到握笔说了个周全,如同他被人砍了一刀般。
段凛听着听着,忽然道:“太子殿下若受伤了,你也这般细致么?”
苏窈一愣。
段凛微微一笑,眸底深邃。
只怕是,比他更细致周全,有过之而无不及。
出郡主府时,段凛将手指上的缠带解开,从袖中拿出了苏窈方才用来给他包扎伤口的帕子,再度缠上。
左脚踏出门口,正见魏京极从马车上下来,人高腿长,眼神几乎立刻就锁定在他的手上,眉头微不可察的皱起。
段凛行礼:“太子殿下。”
魏京极缓道:“这手是怎么了?”
“方才为阿窈修琴,不慎被琴弦划破了手指。”
“我道是什么伤。”魏京极轻嗤:“再慢些,伤口就该愈合了罢。”
他肩背上不少致命伤,也从没这么精细过。
段凛若有所思,“微臣本也不在意,可阿窈在意的很,执意要让府医为微臣上药,这才成了眼下这模样。”
魏京极闻言,面色微沉。
段凛后退两步抱拳,“殿下,微臣尚有公务在身,恕微臣先行告退。”
魏京极率先抬步进了郡主府,背影似乎都比之前要板直。
段凛走后,苏窈叫人抬了绣墩和针线来,倚在栏边做绣活,想起魏京极说的话,她犹豫片刻,决定绣个荷花的模样,倒也清趣,正绣着,忽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
“永嘉郡主好兴致。”
苏窈不用回头也知来人是谁,心湖像是被扔了一块石头,荡起涟漪来。
想到昨夜她想了一宿该如何向魏京极表意,她有些不敢瞧他,只是他说的这句话有些奇怪,“太子哥哥何出此言?”
魏京极从小径信步而来,紫衣玉冠,容貌俊极,“夏日清幽,以琴会友,连他走了,都不忘替他绣锦囊?”
苏窈意外:“你撞见他了?”
竟然未否认。
魏京极冷嗤:“何止撞见。”
若不是他心知,段凛没那个能力在他府上安插人手,只怕他都要以为他在向他炫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