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主阅卷官到底还是低估了皇帝欲行商事?改革的决心。
时?间缓缓过去?,久至他站的双腿都已发软,才终于听见皇帝发出声音,他细细摩挲着答卷,眼中?皆是满意之色。
他叫人拿来朱笔,亲自在考卷上写下?“头名?”二?字,做完这一切,方将主阅卷管唤至桌前:“你且看看,此卷可当得头名??”
主阅卷官第一眼就瞧见了朱批,能叫皇帝钦点头名?的人,他们这些人既没打?算忤逆皇命,定然也?不会再提出疑义了。
总归只是恩科,他们若想选心腹,待来年正科再选也?不迟。
主阅卷官装模作样的将试卷翻阅了一遍,实则全是在想这位陆姓考生是何来头,最后想不出头绪,只得作罢。
同时?他将手?中?试卷放回桌案上,高声道:“陛下?慧眼识珠,臣并无异议,恭喜陛下?喜得良臣!”
皇帝得了满意的答复,面上的笑容更是真?挚了。
但他好歹还摆了摆手?:“殿试未启,最终结果还未定呢。”
主阅卷官心中?腹诽——
就是殿试还没有开始又如何,难不成皇帝钦点的会元,到最后连三甲都入不了?
不管心中?如何想,主阅卷官嘴上还是要恭维着的,直将皇帝哄得心满意足,方捧着试卷从宫中?离开。
至于他带来的剩余三十多份试卷,皇帝也?挑了七八份尚可入眼的,虽没言明名?词,但总归不会太过落后,再其他未被问询的,一来不被阅卷官喜欢,二?来也?未能叫皇帝青睐,等送回去?也?只会被放于最后,且看有没有那个运气缀在榜尾了。
伴随皇帝钦点出头名?,会试阅卷也?算暂告一段落。
只待他们将剩余试卷排出名?次,最多不过五天,便能将会试名?次排列好,张榜公布。
陆尚并不知宫中?发生的事?情,他只是在一夜休息后,转天如期去?了羡仙楼,经小二?指引,去?了二?楼雅间,与李辉碰面。
这回没了童老?夫人在场,李辉对陆尚虽还是热切,但总归不似上回那般热情得叫人招架不住了。
两人坐下?后难免又提及三两往事?。
李辉说:“当年我也?是被邻居介绍,机缘巧合才入了海商行当,海上行商实在太吃运气,又要看航线途径,又要看海上天气,二?者缺一不可。”
“我在出海的头几年只是在船上打?杂工的,比之学徒还不如,毕竟学徒好歹还能学一门手?艺,而我除了能吃饱饭,再就是学一学扬帆使舵,这些东西待下?了船就全无用处了。”
“这也?是为何我出门好几年不回家,亦不曾往家中?去?信的缘故,娘她说得没错,当年若非有陆公子好心,只怕我要错过太多太多,这份恩情,值得我李某记一辈子!”
陆尚微微颔首:“也?是我们夫妻与老?夫人的缘分,当年也?是因着给?老?夫人写信,我们才有了支一家书信摊子的打?算,虽也?赚不得几文?钱,好歹也?算有点事?做了。”
李辉点头:“我这些年得了些许机缘,也?算从小小船工熬出头来了,现在有两艘自己的船,虽比不得其他大船,但在临近的几个国度徘徊也?是无碍的,这不这几年我赚了点钱,便学着陆公子和尊夫人,欲与人方便,方在城门口替人免费写信。”
陆尚赞其善心,说着说着,话头便不觉引到他的海商上。
与人行商最讲诚恳,若是最初的态度都没有摆好,便只会叫对方觉得这人不诚恳在,再好的机会只怕也?会流失了。
于是陆尚如实说:“我也?不瞒李哥,当日我在城门见到你,却是被李哥的小人画所吸引了,当时?只是好奇,惊讶于京中?竟也?有这等连字带画的书信,后来又听说李哥有海上的行当,我实在是对海上的生意感兴趣,便腆颜来问一问。”
李辉愣了一下?,有些不确定:“陆公子也?是想出海行商?”
“是有这个意思,却也?不尽然,不知李哥这些年可听说过物流服务?”
李辉点头:“略有耳闻,听说是从松溪郡那边兴起的,松溪郡也?算我的老?家,这才多关注了一点,只是那物流生意不在京中?流通,我了解也?不多。”
陆尚轻笑:“小弟不才,正是那物流生意的老?板。”
随后他将陆氏物流的服务范围仔细介绍了一遍,最后再问一句:“不知李哥在海上行走,可会雇佣镖局?”
李辉听了那陆氏物流的情况后,正是心生震惊的时?候,闻言下?意识回答:“自是不曾的,镖局只管陆地护送,出海虽也?要防海匪,但普通人经不住长时?间坐船,更别说提防海匪了。”
“就说我之前待的那条大船,包括我自己的这两艘船,船上的护卫人员都是从长工中?选出又经训练的,或许比不得镖局的人身手?不凡,但至少是适应长时?间的海上生活,不会出现反常。”
“我听陆公子的意思……”李辉渐渐琢磨过味来,“陆氏物流行的也?是押送生意,可是也?想在海上替人押货?”
“正是如此!”陆尚笑道。
前些年出海的人少,所谓海商也?只寥寥几人,便是这些年出海的人多了点,但比之陆地上的商人,实在不值一提,就说李辉他常走的那条航线,轻易碰不见其他商船。
而海外国都繁多,能达成的生意自然也?不在少数,莫说只是陆尚想加进来,便是再多几人,也?不会出现利益冲突的。
因此,李辉倒也?没拒绝,他只是迟疑:“可是常在地上行走的人,到了海上还需长时?间适应……”
陆尚之前只想着开辟一条航线,确实没有考虑这么周全,他点点头:“我知晓李哥的意思,不光是船工,便是能出海的船我也?还没有定论,只突然有了这个念头,实际好多事?还没周全呢。”
“我现在是这样想的,我若是想送几位长工跟李哥到海上走一趟,不知李哥这边可是方便?”
“当然,我并不是说白白蹭了李哥的商船,李哥这边要是有载人的经验,那我就按着你之前载人的经验给?钱,若是没有,那李哥且看有什么是我能办的,做一次资源置换也?是可以的。”
陆尚还不认识其他海商,只能将全部希望都寄托于李辉身上。
倘若他的船不许外人登船,那他只能再打?听其他海商,看是出钱还是什么,总要想法子送几个人去?海上走一圈的。
甚至他都想着,等过两年得闲了,又置办下?自家的大船,他自己去?海上走一趟也?未尝不可。
好在李辉听了他的请求后,半点没有犹豫的就答应了:“只是跟着一起出海当然没有问题!”
“至于说什么报酬置换这些,陆公子实在是见外,我那船上本就有空位,十几人又占不了多少位置,便是再多来些也?无妨。”
陆尚厚着脸皮说:“除了叫人跟李哥你的船出海走一圈,其实我还想叫他们学一学掌舵辨认航线这些……这些可是机密?”
李辉大笑:“晓得晓得,我明白陆公子的意思了,这也?没什么,掌舵辨认航线这些,随便找一个海上熟手?都是会的,到时?我能带就亲自来带,我若是忙不过来了,就把?他们分给?底下?的管事?,大家都是常年生活在海上的,说句比陆地还熟悉也?不为过。”
既是敲定了大方向,陆尚喜不自禁,以茶代酒,再三谢了李辉,无奈他近日离不开京城,也?没法挑选能出海的长工,只得放弃月底跟船出去?,且等下?一次机会。
李辉也?是这时?才知道:“陆公子竟是入京赶考的!”
他这时?的惊讶可远超知道陆氏物流存在的时?候,尤其是得知陆尚已是举人老?爷后,更是肃然起敬。
他轻啧两声,有些不理解陆尚放着好好的举人老?爷不做,操心各种?生意是为何,但两人关系还没熟到这么份上,有些事?他只在心里猜测一番也?就罢了,并不适合问出口。
在后面的聊天中?,陆尚得知李辉从海上采买来的货物是直接在京城售出的,他们的货物直接销售给?等待京城的各地走商,等这些人往大昭各地运送,也?省了他们再找销路的功夫。
陆尚说:“日后李哥要是想自己卖这些东西了,若是铺子开到外地,倒可找我帮忙押货,我们陆氏物流在京郊也?有中?转点的,反属京城范围,无论货物多少,一日就可送达,所有因为运送不当产生的损耗,皆由?陆氏物流赔偿。”
李辉记下?:“那好,等过几年我有这个打?算了,一定来找陆公子!”他又主动给?出自家地址,方便日后陆尚来找。
两人又多聊了几句生意上的事?,眼看时?辰不早了,方才意犹未尽地停下?,各自道了别。
海商有了苗头,但到底不是一朝一夕能解决的,陆尚便也?没着急,他只把?这事?跟詹顺安粗略讲了一遍,又叫他等回去?后可以打?听打?听,看有没有愿意常年出海的,至于再深一步的安排,日后再谈也?不迟。
一眨眼间,又是三日过去?,五月十八,会试放榜。
自得到会试阅卷完毕,不日将放榜的消息后,冯贺和庞亮日夜难安,到了放榜这日更是早早就去?了衙门外,一定要在第一时?间看见结果。
陆尚原本对考试名?次没那么在意的,可受了他们两人影响,也?不禁紧张起来,又因记不清考场上的作答情况,更是开始怀疑自己会不会落榜了。
他没有跟冯贺等人去?衙门前人挤人,但留在家中?也?是什么都看不进去?、什么都做不下?去?,最后索性出了门口,在家门的门槛旁坐下?,望着往来匆匆的人们,静静等着消息。
辰时?三刻,会试张榜。
冯贺和庞亮来的算是早的了,他们有幸待在比较靠前的位置,自然也?能第一时?间看清榜上名?姓。
冯贺知晓他的水平,也?不报什么排名?靠前的希望,只从最后一名?往上数。
此番会试上榜者共计一百八十人,当他看到第一百五十位都没寻着自己的名?字,心都凉了大半,实在不觉得自己能考得再往前。
而庞亮却与他正好相反,他第一时?间去?看了头三名?,在发现并没有自己的名?字后,眼中?闪过一抹失落之色。
但是下?一刻,他猛地回过神——
“是师公!”他惊呼一声,反手?拽出了冯贺的袖子。
“什么师公?”冯贺正心凉着呢,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直到庞亮在他耳边喊道:“你去?看榜首!你快看榜首是谁!”
冯贺下?意识看过去?,在瞧见榜首的两个字后,又是心下?一惊,一句震惊之语脱口而出。
而不等他从这份震惊中?回过神,就听庞亮又说:“上榜了!冯哥你和我都上榜了!你排二?十四,我排二?十五,咱俩挨着!”
“啥?”冯贺只觉他短时?间内受了太多冲击,脑子都有点转不过来了,眼前有点发白,连着红榜上的字都有点看不清。
庞亮虽失落于自己未能拔得头筹,但他今年尚未及冠,已成贡士,也?算不错,再说头名?也?不是外人,高兴也?是应该的。
过了好一会儿,冯贺才顺着庞亮的指点去?看,果然在第二?十四和二?十五的位置上,相继看见了自己和庞亮的名?字。
他整个人都是晕乎乎的,一会问“那真?是我”,一会儿又问“我怎么可能排在你前头”,总之是各种?的不敢置信。
而他们两人的接连惊呼,已吸引了不少人的注目,庞亮又赶着去?给?陆尚报喜,最后看了一眼红榜,就拽着冯贺从人群里挤出去?。
便是两人即将到家,冯贺还是一副回不过神的样子。
陆尚瞧见他的模样后,不禁问一句:“可是落榜了?”
庞亮大声回答:“没有!上榜了!我们都上榜了!我和冯哥一个二?十五,一个二?十四,师公你是榜首,你是会元啊!”
“啥?”这一回,陆尚给?出了与冯贺一般无二?的反应。
就如冯贺不相信自己能排在庞亮之前一般,陆尚也?不觉得他那半吊子水平能成为会元。
然事?实摆在眼前,放榜后不过一个时?辰,就有报喜官将会试榜单送至家门口,又亲口恭贺了三位新晋贡士。
一个是圣上钦点的会元,一个是为及弱冠的贡士,随便哪个拿出去?,都是数年难得一见的。
报喜官乐得与其交好,本就庆幸自己能领这样好的差事?,待得了陆尚他们给?的赏钱后,讨喜话更是一套接一套。
等送走了报喜官,三人先后回了院子,又将大门合上。
陆尚终于从不真?实中?回过神来,联想到冯贺和庞亮排名?的先后,他隐约有了一点猜测。
陆尚问:“你们可还记得策问最后一题?”
待得了肯定答案后,他又问了两人的作答情况,对于官商同为一事?,庞亮以稳妥为主,没有说不行,也?没有说行,而是从两方面分析了优缺,将最后的选择权归于上位者。
冯贺就不一样了:“我当然要写行了!我家里就是商户,要是写了不行,岂不是打?自家的脸。”
陆尚万万想不到他的想法竟如此简单粗暴,片刻怔愣后,便是哑然失笑。
庞亮问:“师公可是有什么高见?”
“高见算不得,当时?刚拿到试卷时?,我就对最后一题起了疑心,按理说圣上科举改制才几年时?间,定然要先将科举新制稳下?来,朝臣对商户偏见已是根深蒂固,必然不会问及这等问题。”
“如此,能将这等问题放到会试试卷上的人是谁,不言而喻,你们且想,能允商籍子弟参加科考的人,又岂会坚定地认为官商不可同为?”
“冯贺你该是知道的,去?年松溪郡大旱,圣上为褒奖松溪郡商户之义举,除了赐匾褒奖之外,还私下?给?了恩典,允其子弟入朝后继续经营家中?生意,可是有这一回事??”
冯贺点头,并不否认。
陆尚又说:“既然去?年就显现了官商同为的可能来,这最后一题的观点,岂不是不言而喻了?”
陆尚本就真?心实意的以为,经商和做官其实并不冲突,那等贪污腐败之辈,便是不许其行商,也?并不妨碍他们压榨百姓。
而真?正清廉之辈,便是允其行商,只怕到头来他经营所得,还会补贴了百姓。
官商勾结本无罪,有罪的是勾结双方,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
听了他这一番分析,冯贺恍然大悟,而后便是庆幸:“还好我当时?没有写否,不然定是与殿试无缘了。”
庞亮却是有些懊恼:“我当时?只想着快快作答了,却未分析这么多,果然,试卷上的每一道题都不是有的放矢的。”
“你到底年纪尚小,这些年又一直念书,对很?多事?情没那么多了解,也?是今年考题不走寻常路,不然这头名?也?未尝不是你的。”陆尚宽慰道,“日后再接再厉罢。”
庞亮轻轻点头,在心里将陆尚的话琢磨了一遍,他终于意识到,这些年里他始终跟着姜婉宁念书,对所有朝政时?事?的了解皆来源于书本和老?师讲解。
若是问他自己对民生诸事?的认知,他并未真?正参与到其中?,也?做不到换位思考,一切只是照本宣科罢了。
想明白这点后,庞亮再不觉他的排名?有什么不对,若是当真?论心,只怕他的心迹根本不配为官,只有真?正深入到百姓生活中?,方能知晓他们真?正所需,才能明白做官做的是什么。
会试结果出来后,陆尚立刻写了信寄回家中?,只是不知道何时?能到,兴许等书信送到姜婉宁她们手?中?时?,已是半月一月后了。
而随着会试放榜,殿试安排也?紧锣密鼓地公布出来。
殿试安排在五月最后两天,头一天是笔试,于金銮殿上当场作答,其间或有圣上亲自巡考,但也?并非绝对。
第二?日则是由?皇帝亲口问话,当场定夺殿试排名?。
陆尚他们院里三人皆过了会试,风声一传出去?,顿是引来不少人拜访,他们着急准备殿试,自是不堪其扰,只好赶紧联系了牙行,又换了个地方,最后再住上半个月。
为了半月后的殿试,三人可谓头悬梁锥刺股。
陆尚未曾想自己能成为会试头名?,当结果超出了预期,这人就难免想些更高的目标了,他倒也?没想什么状元,探花还是能想一想的吧?
而冯贺能考出这样好的名?次,更是打?了鸡血一样,势要再进一步,争取得个小官做做。
相对他们两人,庞亮还算没那么紧绷,他已认识到自己的不足,正琢磨着是不是要外出游学两年,等真?正见了百姓生活,才知道自己到底想做什么。
许是有了目标的缘故, 之后的每一天都过得格外快。
然与陆尚他们恰恰相反的,却是尚在松溪郡府城的众人,尤其是姜婉宁, 自?到了生产的最?后半月,简直每天都过?得度日如年。
“婉婉, 可醒了?大夫已等在院里了,咱们?切切脉吧。”这已?经是姜母在门口轻唤的第三遍, 若非每次里面都会出现声音回应,她只怕早就?破门闯了进?去。
眼看进?了五月,姜婉宁的身子却是一日比一日重, 明明昨日还能顺顺利利下床, 到院子各处闲逛散步的, 可只不过?一晚上的时?间?, 她就累得连床铺都下不来了。
姜母和陆奶奶等了她一上午都没见着人, 这才意识到不对, 赶紧带着大夫来?了她的卧房, 进?去一看,才知姜婉宁凭着自?己的力气根本翻不过?身,自?然也就?做不到起床下床了。
也是自?这天起, 姜母每天晚上都要?照顾她睡下才离开, 第二天更是早早来?叫门, 待得了姜婉宁应允后,再进?去扶她起来?。
这样的日子过?了约莫有个七八天,到了今日,姜母惯例过?来?询问, 哪知姜婉宁只说她醒了,却不肯姜母进?去。
姜母第一反应就?是出了事, 可不管她再怎么追问,姜婉宁就?不肯答话了,问急了就?说自?己还困着,不光不许姜母进?,其余人也是不许的。
偏生姜母听她声音还算正常,屋里也没有什?么不对的声音,又不好擅自?闯进?去,只能每隔半个时?辰来?问一回,知道女儿始终醒着才好。
就?这样,姜母来?来?回回问了足有六遍,最?后一次时?终是忍不住了,说什?么也要?进?去看看:“婉婉,娘亲要?进?去了,我不叫大夫和丫鬟婆子们?进?去,就?我一个人,我可进?去了——”
屋里半天没有声音,姜母一抿唇,终究还是推门进?了去。
她绕过?屋里的屏风,却见床上的人背对她躺着,她才看见这幕就?是一阵大惊失色,脚下快跑两步,赶忙到了床边。
无他,只因最?近这两月里,姜婉宁是没法儿侧躺着睡觉的,她的肚子比之旁人算不得太大,可毕竟是怀了一个孩子,一个孩子在肚中的重量总是叫人很难受,平躺着会压迫腰腹,这已?经很难捱了,但若是侧过?身来?,最?多一刻钟就?会坠得整个身子都麻了。
姜母每日照顾她入睡都是平躺着的,还会在腰下垫好几个枕头,虽说用处不大,但总归能叫她安心睡上两个时?辰,碰上孩子乖巧,一觉睡到天亮也不是不可能。
姜母都不敢想象,她是怎么把自?己从软枕上折腾下来?,又翻了个身子的。
她来?不及细想,只一手把在姜婉宁肩上,另一手不轻不重地给她按揉着腰背,嘴上还要?问着:“婉婉怎侧过?来?躺着了?身子可有不舒坦?娘给你把大夫喊来?看一看可好?”
任凭姜母问多少局,姜婉宁还是一概不应。
最?终姜母强硬地将她拧过?来?,起身本想将她拽回软枕上的,哪知刚一跟她照面,就?见姜婉宁无声淌着泪,惊得她顿时?忘了所有动作。
不知过?了多久,姜母缓缓坐了回去。
她没有再强求姜婉宁如何,只叫她缓缓躺平,又在她腰下塞了一个枕头,看她自?己捏着腰侧,复将双手按回去,缓缓按揉着,借此?缓解腰间?的酸胀痛楚。
姜母柔声问:“婉婉怎么哭了,哪里委屈了,跟娘说说可好?”
“……”姜婉宁忽然闭上眼睛,任凭又一行清泪从眼尾滑过?。
片刻,她一边流泪一边说:“……早知道我就?不叫他去了。”也不知她是哭了多久,明明眼眶红得高高肿起,说话的强调却没有一丝起伏,跟往常没有半点异样,难怪姜母没听出她落泪来?。
姜母心疼地替她擦拭着眼泪,一瞬间?就?明白了意思,对于她这话却是不好应和。
对于陆尚离家赶考这事,其实夹杂了太多的无奈和不可中和的矛盾。
若以前程来?看,他入京赶考自?是无可厚非,便是当初他提出弃考,也是姜婉宁头一个反对的,便是后头的一切劝阻和准备,也尽是她自?己做的。
可若是当从情感上讲,科考什?么时?候不行,怎就?非得挑妻子生产的时?候呢?
姜婉宁正是情绪敏感多变的时?候,或许她说这话也只是一时?抱怨,但谁也摸不准,这份抱怨会持续多久,最?后又会不会变成委屈和怨怼。
毕竟是小?夫妻俩的事,她怎么说都是对的。
而姜母作为岳母的,若是应和就?难免添了几分挑拨之嫌。
但叫她眼睁睁看着姜婉宁难过?落泪,又是不免心疼,几次张口也不知如何劝慰,只能生硬地转移她的注意力:“我们?不说他了……婉婉昨晚可睡好了?孩子有闹你吗?”
姜婉宁抽噎两声,慢吞吞摇了头:“睡好了,孩子也没有闹,宝宝很乖,一直都是乖的。”
“那怎么——”姜母有些不明白了,瞧着她红肿的眼睛,却不知该不该问下去。
按理说这么多天都过?去了,孩子又没有惹娘亲心烦,姜婉宁如何也不该情绪波动这样大,看她那模样少说是哭了一个时?辰,自?己独忍委屈呢。
姜婉宁闭上嘴,想到今晨发生的一切,更是难堪地合上双眼。
——姜母猜的没错,就?是发生了什?么,才叫她一下子情绪崩溃,甚至说出怪罪陆尚离去的话来?。
今晨姜婉宁醒得比较早,她看窗外的天色,距离姜母过?来?帮她起床还有小?半个时?辰。
可她实在口渴的难受,又被腹中的孩子压了一晚,着急去如厕,就?想自?己撑着床起来?。
哪成想她折腾了许久许久,也只是把自?己摔下了软枕,身子重重落在床上的那一刻,下身的痉挛叫她直接痛呼出声,指甲瞬间?掐进?肉里,发丝狼狈地贴在她面上。
一动未动了一整晚的身子本就?僵软,这么折腾一回,她更是一点都动弹不得了。
就?在姜婉宁狼狈躺在床上喘息之时?,却听门口传来?了姜母的问询声,她不愿叫母亲见到自?己这般姿态,便以自?己还没睡够拒绝了。
可听着母亲逐渐远去的脚步声,她的眼泪不争气地落了下来?。
后面她又一点点躺正了身子,小?心给自?己梳理了鬓角的碎发,等着被汗水浸透的衣衫半干,中途几度落泪,偏是没有发出半点声响,也没有引任何人进?来?。
就?是在这样的不堪中,姜婉宁忽然想到——
若是陆尚没走就?好了。
若是陆尚还在家,定?是会整晚整晚的陪着她,哄她入睡,替她按摩酸涩的腰背和四肢,再也不用担心一觉起来?全身麻木,也不用担心躺在床上起不来?……
姜母也提过?陪姜婉宁一起睡,可她毕竟年纪不小?了,头些年又受了好些磋磨,精神不比从前,若是真答应了,只怕她也要?跟着整宿整宿的睡不好。
于是姜婉宁只能拒绝,试图自?己将最?后半月挨过?去。
但不经历这么一遭,是真不知道,原来?短短二三十日,能过?的如二三十年那般难挨。
姜母见她许久不语,贴心地没有继续追问,她摸着姜婉宁的衣衫有些湿了,跟她轻声说了一句,便去旁侧的柜子里翻了新的里衣来?。
她的力气不大,单凭她一人扶姜婉宁起来?还是有些难的。
但姜母什?么都没说,只管替她周全,等换了新里衣,又披上了外裳,连着床上的被褥都工整叠了起来?,带她去了桌边坐下。
光是忙完这些,又是小?半个时?辰过?去了。
姜婉宁倒是没有费力,反是姜母气喘吁吁了好久。
但她还是要?顾着:“那娘给你把大夫喊进?来?了?”
这一回,姜婉宁总算没有拒绝。
伴着姜母进?进?出出的脚步声,一直守在门口的大夫全进?到房间?里,管给姜婉宁把脉的大夫姓田,四五十岁的模样,最?擅给妇人看诊,待他把过?脉后,摸了摸自?己不长的胡子,说道:“夫人胎象尚稳,只情绪起伏过?大了些。”
“依老夫看来?,夫人临盆的时?日最?迟再有半月,到这月底就?差不多了,若是孩子赶得急,再早上个几天也不是不可能。”
对于大夫的这番话,姜婉宁和姜母倒没觉不好。
姜婉宁的身孕已?有九个多月,民间?虽有十月怀胎的说法,但到了九个半月后,便都能算是足月了,早几天晚几天也都无碍。
反正不管再怎么晚,都不可能等到陆尚回来?,姜婉宁便想着,还不如早早生产了,也好卸下这幅笨重的身躯。
田大夫随后又给开了两幅助产药,对身体没有害处,只是能对着日后生产时?添几分方便,隔十天吃两回,算着日子也该吃了。
姜母谢过?他后,就?招呼了门口的小?丫鬟进?来?,拿着药方去抓药煎药。
府上新招了四五个丫鬟,全是良家子,不似旁的大户人家那般买了她们?的身契,就?跟长工短工一般,暂且在府上做几个月,主?要?还是为了照顾姜婉宁的。
吩咐完小?丫鬟,姜母又把几位大夫送了出去,还不忘跟门口的人吩咐一句,叫他们?快些准备清淡的早点来?,好叫夫人多多少少吃点东西,也能垫垫肚子了。
她这一早上全是在各种操持,终于都交待得差不多了,才算返回房里,和姜婉宁面对面坐着,面上露出两分疲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