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迫尚公主后—— by柳无期
柳无期  发于:2023年10月0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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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国公主瞧着他,“听说是何淼去烟花之地喝酒,被何夫人知晓了。”
方镜辞稍稍细想一瞬,便问道:“殿下想说什么?”
安国公主却反问,“有这么明显么?”
“没有。”方镜辞瞧了她一眼,“只是我对殿下太过了解,便能一眼瞧出殿下话中有话。”
既然被他拆穿,安国公主也不遮遮掩掩,大大方方道:“旁人都说,夫妻之间相处久了,便会有厌倦之时。你如今对我这般细致体贴,往后是否也会有厌倦这一切的时候?”
她一直以来都是从从容容,还从未有过这种患得患失的感情。方镜辞一时之间竟不知是该喜还是该怒,难道僵立当场。
倒是安国公主瞧着他神色,问道:“是我说错什么了么?”
方镜辞这才回神,“没有。”
而后望着她 ,“殿下为何会这样想?”
安国公主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道:“陛下今日去相府了。”
方镜辞今日同沈季文喝酒,只知道小皇帝去过檀香楼,还真不知晓他又去了相府。但这并不影响他的判断,“陛下是去找阿暖了?”
安国公主点头。
“陛下对阿暖倒是情深。”
“是否情深还真不好说。”安国公主却不怎么在意,“我倒是觉着,陛下是难道遇到年纪相仿的玩伴,一时之间舍不得罢了。”
方镜辞微怔,“殿下何出此言?”
安国公主抬眸,“难道不是吗?自古以来,有哪个帝王能常情如此?”
她这话倒并非有失偏颇。沈季文也才刚刚说过,那位被先帝宠爱的季贵妃,也不过逝去短短一年,先帝便另有新宠。
可见帝王之爱,从来不会至死不渝。
但他却还是下意识问道:“殿下是觉得陛下对阿暖的情意不够真切?”
“无非是小孩子之间一时的新奇,想来过了段时日,陛下自己也会忘记。”
方镜辞未曾想到她竟会这样说,着实愣怔了好一会儿,方才发出声音,“殿下是觉得,少年的感情不能长久么?”
“我有说错么?”安国公主察觉到他的失态,但却想不通他为何失态,“陛下年纪还小,见过的女子也不过一个阿暖罢了。倘若日后后宫充盈,他还会只心心念念一个阿暖么?”
“殿下当真觉得,少年的感情便不能长久?”
安国公主微微皱眉,“难道不是吗?”
方镜辞脸上还挂着笑意,但眼眸之中笑意渐消,“那只是殿下不曾见过,那章 自少年时代起便至死不渝的感情。”
“殿下虽未曾见过,却不代表那种感情没有。”
他蓦地生气,着实出乎安国公主意料。
她微微蹙眉,“我们难道不是在说陛下与阿暖么?”
方镜辞依旧眼底笑意全无,偏偏脸上还挂着三分疏离笑意,“我也是在与殿下说陛下与阿暖。”
安国公主微微扬眉,“那么我质疑陛下的感情,你又为何要生气?”
方镜辞却矢口否认,“殿下看错了。”
“是不是看错了,我心中有数。”安国公主瞧着他的眼睛,“你心中自然也有数。”
方镜辞低垂着眼眸,不与她多说,“殿下用膳,待会要凉了。”

第55章 无衣
安国公主并未将晚膳上的事放在心上, 毕竟方镜辞虽说偶有生气,但只要他转移话题,便往往代表着不再追究。
她原本以为是这样的。
但第二日见了他,却觉得好似并非这样。
他脸上依旧挂着一贯温润雅致的笑意, 谦谦君子, 如切如磋, 如琢如磨。看起来与往日别无二致。
但安国公主瞧着, 就是隐隐觉得,他有什么地方与先前不同。
直到用早膳时,她望着依旧为她盛汤布菜的方镜辞,这才琢磨出来点儿东西。
——方镜辞待人一向从容雅致,客套有礼。
从礼节上而言, 此举分外妥帖,再恰当不过。
但从感情上而言,此举却倍显生疏、冷淡。
他仿佛拿着客套当武器,将所有人外人的好意拒之门外。
只是待她的细致周到却还是一如既往,既没有因为气闷而收回,也没有因为不满而冷待。
他的言行举止一如往常, 只是安国公主手支着下巴,在他墨色的眼眸中瞧出了几分冷淡疏远。
心中记挂着他的事, 安国公主这一日便未曾出门。方镜辞当值回来,便瞧见她抱着一只白色猫,坐在院子里, 半眯着眼睛晒着太阳。
脚步一转,他闲庭信步到安国公主跟前,目光微微垂落,“殿下怀里的猫, 哪里来的?”
安国公主微微睁开眼,目光往上瞧了他一眼,原本搁在猫身上的手虚虚握着猫爪,“在院子里瞧见的,瞧着不怕我,便逗着玩了会儿。”
猫爪手感很好,她垂眸瞧着猫,白猫睡在她怀里,懒懒伸了个腰,喵了一声。她抬起头来,脸上带着浅淡闲适的笑意,“不是很好玩么?”
方镜辞略有不赞同的目光落在白猫身上,“不知从哪里来的,殿下便这样抱着……”
话未说完便被安国公主微微笑着打断,“不会有事的。”她又垂眸瞧了一眼白猫,“毕竟这么可爱。”
方镜辞眉心微皱,上前一步,就要朝白猫伸出手。只是他才一靠近,白猫立马从安国公主膝头跳下,喵了一声迅速跑开,一头钻进花坛之中,消失不见。
白猫蓦地跑开,方镜辞不曾想到,眉心皱得更狠了章 。
倒是安国公主没什么惋惜的模样,拿手拍了拍膝,这才望着他问道:“陛下如何?”
闲赋在家、无所事事的滋味太好,她如今除非有要事,否则连宫中都少去,更勿论是早朝。对小皇帝与主和派而言,她这般消极怠工是再好不过,是以除了某章 闲着无事的言官,还真少有人对此有异议。
当然,就算有异议她也完全不在乎。
但是对于朝中之事,她又比谁都更为关心,尤其是小皇帝的状态。
方镜辞在她身侧的凳子上坐下,“殿下是想问什么?”
安国公主微微偏过头瞧着他,“自然是陛下的心情。”昨日小皇帝特地去相府找了阿暖,也不知现在情况究竟如何?
她虽然面上不急不躁,但心底不是不好奇的。
方镜辞也知晓她不过有几分好奇,故而有此一问,所以动作闲雅给自己斟了杯茶,才慢悠悠道:“很好。”
安国公主微微挑高左侧眉梢,“瞧着除夕那日,我还以为阿暖不会理会他了。”
“殿下为何会如此猜测?”
安国公主却不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悠悠问出一句——“沈公子的身份应该不是表面看起来的那般简单吧?”
方镜辞喝茶的手微微一顿,面上却没有显露,只是问:“殿下为何这样猜测?”
安国公主却道:“不过随口一猜罢了。”
她站起来,掸了掸裙子,“听说明日元宵宫宴,顾家那位千金小姐要献舞。”
方镜辞微微笑了一声,“倒是不止顾家千金。”
他迎着安国公主微含疑惑的目光,笑得风雅别致,“我们宁国公府的表小姐云裳,也打算在明日的宫宴之上,为陛下献上一支曲子。”
安国公主这才露出讶色,“你那位娇怜可人、才貌双全的表妹?”
虽然对她这个说法有章 许不满,但方镜辞还是微一蹙眉,点了点头。
安国公主静默了一会儿,才不确定问道:“她为何也要在宫宴之上献曲?”
不等方镜辞回答,她便自己琢磨开来,“顾家千金献舞,据说是早有入宫打算,你那位表妹……”说着,她露出既释然又惊讶的神色,“她也想入宫?”
“不错。”方镜辞的笑意也浅淡两分,缓缓点头。
安国公主顿时面露惋惜,“好好的姑娘,为何这般想不开,非要将大好年华撒在重重高墙之中?”
方镜辞也并非没有疑惑。得知云裳要见他之时,他虽预感到云裳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但无论如何都不曾想到,居然是要告诉他,她想要入宫。
毕竟是自小在眼前长大的,他心底不是没有惋惜,也曾试着劝过她,只是彼时她两眼含泪,凄楚万分,“云裳失去了家人,孤苦无依,宛若浮萍,随风飘零。如今表哥做了驸马,心中再无云裳半分余地,除了入宫,云裳还能往何处安身?”
面对她此言,方镜辞沉默半晌,终究还是点头,“既然你决意如此,那么我自会助你实现心愿。”说罢,不再去看她满眼凄楚,转身离开。
大概是长久以来借住宁国公府,云裳性格敏感多愁,习惯早早为自己做出打算。凭心而论,方镜辞很是欣赏她有自我主张,故而对她的决定,只要不涉及到自己,往往并不会过多干涉。
也因着他这份决绝、不干扰的姿态,没能瞧见他转身之后,云裳满目泪水,顺着脸颊缓缓流淌而下,更显凄凉哀婉。
她亲自前往公主府要见方镜辞,却被告知方镜辞没有时间,直到月余,方镜辞才重回宁国公府找她。而且不过三言两语,他便转身决绝离去,无情自此。
先前心底隐隐期盼他能劝阻自己的话,他竟是连半句都不曾说。
冬日暖暖的阳光洒落身上,她却只觉得彻骨寒凉。
这一刻,云裳终于体会到什么叫做“哀莫大于心死”。
元宵宫宴与除夕宫宴略有不同,少了那章 繁琐的祭祀规矩,只待皇帝亲手点亮宫中第一展祈福花灯,紧接着便是整个皇宫亮起千万盏如意花灯,在入幕黑夜之中,宛若星光点点,浩瀚如烟。
而后,民间花灯一一亮起,恍如白昼。
众位亲贵大臣携带家眷入宫赴宴,不同于除夕宫宴,元宵宫宴更显随和,赵琦高坐于上,殿下是群臣庆贺,觥筹交错,推杯换盏,好不热闹。
酒至正酣,丝乐声起。
乐声悠扬,低回处似泠泠水声,浩浩烟波,缥缈动听,高昂时如波涛翻滚,怒海摧石,震撼人心。有时又如丝线缠绵,萦绕心间,稍一沉迷,便恍如陷入梦中,久久无法醒来。
忽而乐声转急,如飞瀑于九天垂落,浪击石穿,密密匝匝,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其中琴声最为突出,弦声如波涛,一重复一重,扰得人心绪难安。
席间原本闲话悄声之人都被此乐声惊扰,赵琦眉心微微皱着,正欲说话,忽闻一缕婉转箫声遥遥响起,柔和轻扬,徐徐如春风。
先前急切弦声顿时被压了下去,被乐声扰得心绪不宁的众人不自觉便被那箫声吸引,抬头望去。
皓月当空,清风徐徐,宴席之外的湖桥之上,一个俏丽身影背对众人。月色朦胧,那女子于月下而立,月色裙袖迎风轻飘,浩浩乎如冯虚御风,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登仙。
那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黏着于她身上,仿佛她是九天降落的仙子,缥缥缈缈,不可捉摸。
只是湖桥相隔甚远,又是月下剪影,众人瞧不清楚她容色,因而越发勾得人心焦如焚。
安国公主自湖桥收回目光,望向身侧含笑饮酒的方镜辞,“这是你安排的?”
“云裳极有主见,”方镜辞虚虚握着酒杯,眼角勾着浅笑,越发显得君子如玉,温润而泽,“我不过是帮她安排了在宫宴之上献曲而已。”
但他安排得却及其巧妙,不早不晚,偏偏是在酒宴正酣之时,众人欲醉未醉,先是以丝乐之声夺人耳目,再以月下箫声引人入胜,最后便是月下倩影,勾人心魂。
层层铺就,缺一不可。
“瞧见此景,殿下觉着,云裳与阿暖,谁更像九天而落的仙子?”耳畔,方镜辞微微含笑的声音响起。
安国公主却未回答,只是斜眼瞧着他。
元宵佳宴,胜在随意,觥筹交错,百官往来,推杯换盏。方镜辞又是新晋驸马,故而没少饮酒。
他此时大约有了三分醉意,眉目染上酒色,盈盈一汪水眸,瞧过来时,似含着无限深情。
大约是她久久未曾出声,桌案之下,方镜辞轻轻握住她的手,微微凑近几分,“殿下,你还未曾回答。”
他靠得有章 近了,酒气喷洒在耳尖,安国公主只觉得微微发热。
她稍稍偏过头,声音仿佛含着冷玉,淡然生冷,“那便要看,这位云裳姑娘的仙姿,是否入得陛下法眼?”
她话音刚落,箫声暂歇,湖桥之上的女子朝着皇帝的位置遥遥敛衽行礼,而后水袖一甩,整个人仿佛凌空飞起,在飘飘月色之下,裙带飘舞,翩然若飞。
席间不断响起惊呼,有人手中筷子摔落在地,有人酒杯倾洒桌案之上,却没有一人顾得,全都眨也不眨瞧着那凌空而飞的女子。
就连安国公主都小小惊呼一声,瞧着女子踏月翩舞,而后消失于月色之末。
一地鸦雀无声之中,是小皇帝的惊呼最先响起,“刚刚月下吹箫的女子是谁?”
宁国公方尉恒敛袖而起,遥遥敬拜,“启禀陛下,此女仍是微臣外甥女,名唤云裳。”
长安城中有名的“双姝”,“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的云裳。
赵琦眼眸微微一亮,不禁赞道:“果真是‘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天姿国色,美不胜收。”
说罢,又赐下一堆赏赐之物,珍贵程度不亚于赏赐安国公主之物。
安国公主微微偏头瞧着方镜辞,“陛下倒是着实欣赏。”
方镜辞轻轻叹息,“可惜只是欣赏。”甚至连见一面的想法都不曾有。
安国公主却微微笑着,“你又怎知只是欣赏?”她望向湖桥之上云裳先前站立的地方,“说不定瞧见真人,陛下的想法便会有所改变。”
“殿下不是对阿暖很是欣赏么?”方镜辞也随着她的目光望向湖桥,“若论灵动可人,云裳自是比不过阿暖。”
“灵动可人,心思也必定单纯。”安国公主欣赏之意不减,“这样的女子反而不适合身处宫中。”
主座之上,赵琦悄悄叮嘱身侧小渝公公,“顾家小姐献舞之后,你去将阿暖带到水阁外。要小心章 ,别惊动了旁人。”
他的心思小渝公公早已知晓,领命而去。
自云裳献曲之后,之后的歌舞便通通少了几分吸引之力,众人饮酒谈笑之时,无不多了几分落寞之意。
但这种情况在一阵急促的琵琶声渐渐消散。
身处繁华锦绣长安,琵琶声人人都听过无数次,但那种欲语迟的娇羞与眼下铿锵之声有着云泥之别。宴席之上的靡靡之色,在激越的琵琶声中顿消。
只一曲琵琶,声渐急,如千军万马来袭,势不可挡。声暂缓,似黑云压城,兵甲严阵以待。
而后,有歌声穿破紧张之感蓦然响起——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如惊涛骇浪,石破天惊,观者皆被歌声感染,激昂情绪溢满怀。
随着歌声响起,一女子执剑而出。
她身着华丽舞衣,手腕与脚踝处分别有银钏,上坠着银铃铛,于剑舞之时,玲玲作响。
剑光璀灿夺目,有如后羿射落九日,舞姿矫健敏捷,又似天神驾龙车翱翔于九天。剑起时如雷霆万钧,令人不由屏息,收剑时平静如春风拂面,又如江海凝光,令人心头微松。
琵琶声或急或缓,无不与剑舞相和。
倘若说先前夺人心舍的箫声如仙乐,这会儿的剑舞琵琶便让人置身于战场,观千军万马,势如破竹。胸中自有豪气,不倾吐而出则不快。
随着歌声,安国公主当先起身,吟唱道——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王于兴,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她本就自军中而来,身染血气,气魄雄壮。此时和歌而唱,宛若熠熠生辉,令人移不开目光。
方镜辞坐在她身侧,微微仰目而望,便只觉心头豪情万千,不由得起身与她合唱。
歌声于宽广的殿堂之上,隐隐激起回声,两人相视而望,都自对方眼眸之中瞧见威武不移、意气风华之意。
而后和歌者渐多。
先是零零散散两三人,而后歌声渐渐感染众人。
乐者奏响鼓瑟之声,和歌而唱。
舞者伴随鼓瑟之声,亦和歌而唱。
歌声慷慨激昂,满厅同仇敌忾之意。
大庆的安定不过才数年,乐者舞者之中,无数人都是在战乱之中失去家园,流离失所,朝不保夕。
但这一刻,他们依然忘却自我身份,心中只有团结互助、共御外敌的高昂战意。
这本就是一曲战歌,歌声响彻殿堂,不止乐者舞者,守卫宫中的禁军、坐于宴席之中的武官,无不和歌而唱。
这一刻,所有人都忘却了自己的身份,忘却了这是在宫中宴席之上,他们心中只有同仇敌忾、舍生忘死,只有英勇抗敌、保家卫国的勇气。
不止乐者舞者,不止禁卫武官,心怀家国、有志报国的文官也不由得击箸而歌。
自古文人节气不输武者,他们手中虽然没有干戈,但是手中有纸笔,心中有报国之志。
这一刻,他们忘却了文武之争,忘却了政见之别,他们心中只回荡着报国之意。
这一刻,抛却所有,他们都是守卫大庆万里江山的铁骑!
一曲罢,舞暂歇。
所有人的心头还回荡着浩大歌声,那种舍生忘死的魄力铭刻于灵魂之上。
安国公主立于殿堂之上,举杯向众人,而后一饮而尽。
万语千言,皆在一杯酒之中。

第56章 撞破
小皇帝坐于高台之上, 望着下方曲罢舞歇,众人依旧身陷歌声之中,久久不能回神,面色微鸷。
好一支剑舞, 好一曲《秦风·无衣》!
好一个安国公主!
从她起身那刻开始, 满朝群臣的目光之中便只有她一人!
此行此举, 将他这个大庆皇帝置于何地?
小渝公公快步走到他身侧, 附耳低语了几句。
他紧握杯子的手微微松开,而后起身离席。
水阁临湖,虽是冬日,但是宫中湖周红梅绽放,落于湖面。又有花灯悬挂于湖岸两侧, 亮如白昼。远远瞧着,湖面红梅倒影,飘零几许,加之灯火通明,倒映湖中,星星点点, 煞是好看。
被小太监叫出来的阿暖只觉得心中还回荡着方才那种豪气万千的壮志,因而在水阁之外的湖边瞧见赵琦, 没顾得上半点惊讶,满目激动,眸子仿佛洒落漫天的星辰, 亮晶晶的,绚烂得让人移不开目光。
“你看到了吗?”她欢快地疾步而来,双眼睁大,举止满是激动兴奋, “战歌一起,众人齐声合唱!这是我大庆国威,国之荣耀!”
相较于她的兴奋活泼,赵琦脸色微沉着,“可我只看到民心所向之那一人。”
他虽未明说,但阿暖几乎在眨眼之间便明白他口中的“那人”是谁。
兴奋激悦顿时僵住,阿暖睁大的眼眸中满是讶色疑虑,“为什么?”她想不明白,明明是振奋人心之事,为何在他脸上却瞧不出半分喜悦?甚至隐隐含着丝丝怒意?
赵琦迎着她分外茫然疑惑的神情,面色微冷,“就像你无限憧憬于她,今日和歌而唱的所有人,哪一个不是憧憬仰慕着她?”
阿暖干笑着露出两分娇俏,“可是她平定战乱,为大庆黎民百姓带来安定,大家仰慕她、憧憬她,难道不是很正常么?”
就像她从来不明白,以顾鸿生为首的主和派,为何要在朝堂之上与安国公主为敌一般?明明大家都是为了大庆百姓能够安居乐业,为何一定要有派系之别,政见之分?
“正常吗?”赵琦脸色再冷两分,“元宵宫宴,众人齐声和歌,所谓之人,不是朕这个大庆皇帝,而是她。”
他望着阿暖的眸光即便在花灯之下,也染上莫名阴鸷。
阿暖的笑意有几分迟疑,“院校宫宴,众人于宫中和歌而唱,怎么为的不会是陛下您呢?”
阴冷的目光落于她身上,赵琦眸中怒意未消,“你觉得今晚在场和歌之人,究竟有几人是为了朕而放声和歌?”
他眼眸微眯,“只怕他们高声和歌之时,眼中根本没有朕,满心满眼,钦佩的始终都只有一个安国公主。”
说到最后之时,他的声音彻底染上寒意,瞧得阿暖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太过惊愕,她忍不住微微抬高声音,“你是大庆尊贵无比的皇帝,万民敬仰,为何此时却要用这样的眼神看待安国公主?”
赵琦深深闭了闭眼睛,再一睁开时,眼底愈冷。“因为如今的大庆臣民,眼中都只有安国公主,而没有朕这个大庆皇帝!”
阿暖只觉瞠目结舌,她从未想过,赵琦会有以诸多恶意揣度安国公主的一面。她从前觉着,无论如何,安国公主是皇帝的姐姐,就算是满朝官员都隐隐敌视于她,也会有皇帝信任她、任用她。
但如今看来,她所思所想着实太过简单——倘若不是皇帝无声纵容,朝中怎会有主和一派与安国公主分庭抗争?
况且赵琦年岁尚幼,主和派势力庞大,实力深厚,非一朝一夕能助长。只怕是自先帝时期,便纵容着主和一派日益渐大。
冬夜风寒,她只觉声音都被寒风吹得微微发抖,“可是安国公主也是你的臣下啊!”声音在寒风之中尤显苍白。
她闭了闭眼,“众人和歌之时,心中所想所念,岂是只有一个安国公主?你看看他们每一个人,看看他们视死如归、众志成城的坚毅眼神,难道还会觉得,他们心中没有大庆,没有你这个皇帝么?”
阿暖越说越是觉得悲愤。安国公主于战场之上抛头颅、洒热血,可本最该相信着她的皇帝,不管是先帝还是赵琦,都在内心保留着对她的猜疑。哪怕外人看来,安国公主已至荣宠无双,但皇帝却从未消除对她的隐隐敌意。
“的确,为大庆征战四方、杀敌无数,拯救万千黎民于水火之人是安国公主,但是没有陛下的英明神武、知人善用,又怎会有安国公主于战场之上大杀四方?百姓感谢她,爱戴她,说到底,不过是感谢安国公主为他们驱除敌寇,还家园一个安定和宁。”
她的目光染上愤恨之色,“可倘若没有陛下的勤政为民,创建盛世让他们有安身立命之本,能够建立家园,又哪里会有他们如今平安喜乐的生活?他们感念安国公主只是一时,但感念陛下却会是生生世世。你又怎么能说他们只是为了安国公主?”
这样一番话,赵琦从未听他人说过,因而当阿暖说完,微微气喘着,便见到他瞪大眼睛望着自己,眼睛几乎眨也不眨。
愤慨之情尚未褪去,阿暖似乎已经忘掉了他帝王的身份,气呼呼吼了句,“怎么不说话?”
赵琦难得有章 呆呆的,“从来没有人对朕说过这章 ……”
先帝虽然告诫他,要善用安国公主,但也告诫他,要时刻防备着她。自古皇权至高无上,安国公主手握铁骑,即便心中无所想,但身在其位,太容易逼不得已。
况且以安国公主为首的主战一派,又常年少在宫中,他身边总是一群主和派之人,总是反复在他耳边说着安国公主任意妄为、无法无天、藐视皇权……
从未有人告诉过他,百姓爱戴尊崇安国公主,也就是对他这个皇帝的尊敬。
瞧着他呆呆的模样,看透一切的阿暖微微叹息一声,“你是一叶障目,一时之间未能想明白。”
她褪去那章 愤慨、悲壮,眸色重新平和顺柔。“一旦你想明白这章 ,安国公主便能成为你手中真正利刃,你心中之剑指向之处,必定是她冲锋陷阵之所。”
说到最后一个字,竟是金声玉振、掷地有声。
赵琦望着她,先前微微泛着凉意的眸子满是喜悦欢欣,细细瞧,还能看出几丝感激之意。
他忍不住微微上前一步,阿暖却立马后退一步,拉开与他之间的距离。
先前便已猜到,进宫之后赵琦会来找她,因此她才向顾雪茵提出,不为她助曲伴奏了。但因着顾雪茵的坚持,她还是随之一同进了宫。果不其然,赵琦着人来找她了。
她也曾想过不来见他,但又担心他不知分寸,匆匆跑来。届时只怕会直接撞见顾雪茵。思量再三,阿暖还是决定过来。
但是却不想与他再牵扯过多。
她这般明显的避嫌之举让赵琦眼眸中的喜悦咻地消淡几分,而后见到阿暖转过脸去打量着湖边的红梅,“宫中红梅好漂亮。”
她本是为了转移话题,不让两人之间的气氛变得尴尬,但没想到,只是浅浅一瞧,便瞧见金碧辉煌的皇城之中,分寸之地,景色秀美,风光旖旎。不由得感慨一句,“我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进入皇宫之中。”
赵琦顺着她的目光,瞧着同一支红梅,“以前为什么不来?”
阿暖唇角缓缓扬起一丝暖暖笑意,“以前没有机会啊。”
“那今日怎么来了?”赵琦的目光顺着红梅,缓缓落到她身上。
“因为今日要帮雪茵姐姐助曲伴奏。”阿暖攀着那支红梅,轻嗅了一下花香,回眸灿笑,“先前已经说好了。”
似是许久未曾见过她如花笑颜,赵琦的目光有章 迷恋似的在那容颜之上流连着,“但是方才顾雪茵那段剑舞只有琵琶声,没有你弹琴的声音。”
阿暖望着他灿笑,“你能听出来我的琴声吗?”
“你忘了么,我那段时日总是听你弹琴。”现在回想起来,也不由得觉着那段时光甚是美好。每一次见到阿暖,都觉着心头暖意丛生。
阿暖偏过头,笑容灿烂几分,“其实也不是没有助曲伴奏,只不过是在之后,乐者奏响鼓瑟之时,我和琴相奏。大概是鼓乐之声太大,掩盖了我的琴声。”
说着,她又是一笑,“不过也算是我为雪茵姐姐助曲伴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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