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脚朝着安国公主走去,只是还未走进,躺在安国公主怀中的白猫便睁开了眼睛,瞧了他一眼后,懒懒散散“喵”了一声,便又趴下睡了。
方镜辞哭笑不得。近来这只白猫来得太过殷勤,几乎连他都认得了。
安国公主眼睛未睁开,先是揉了两把白猫柔顺的皮毛,这才缓缓睁开眼,如出一辙的懒懒散散,“回来了?”
“嗯。”方镜辞应了一声,在她身侧坐下,目光落在她怀里的那只白猫身上,“殿下既是喜欢,何不弄清这猫的来历,好将它带回来养着?”
“何必非要弄清楚?”安国公主却不甚在意,指尖有意无意在白猫身上打着圈,这猫来去自由,无忧无虑,不是很好么?”
方镜辞眉心微微皱了一下,“只是不知这是哪里的猫,景之只是担心它身上太脏,污了殿下的衣裙。”
“不会的。”安国公主笑了一声,又揉了把白猫油光水滑的皮毛,“瞧着这猫被养得膘肥体壮,就知晓它绝非无主,并且小日子过得还不错。”
白猫在她怀里发出细小的呼噜声。
方镜辞的目光从白猫身上跳过,轻飘飘落于安国公主身上,“今日群臣向陛下进言,要陛下尽早开始选秀。”
自正月过后,各地秀女便纷纷赶赴长安城,虽然不过月余,却也到了七七八八。况且小皇帝选妃,自然要先从长安城中各位贵胄世家的千金之中开始挑选,而后才会在进入长安城的秀女中挑选才貌兼得的女子,册立为妃。
安国公主摸着白猫,浅浅而笑,“宫中也要热闹起来了。”
“只怕北魏那边也要不安生起来了。”自正月过后,北魏便开始调兵谴将,虽然并未陈兵于边境,但北魏皇帝正值壮年,又颇为好战,不得不防。
安国公主倒是没有半点诧异,语气依旧淡然轻浅。“北魏狼子野心,觊觎我大庆也不是一天两天。”只是细细听着,倒是能觉察出两分隐隐的火气。
方镜辞的目光从容又平和,“倘若陛下立后诸事顺利,又有新皇后为殿下美言,想来殿下回到西北军中,也是迟早的事。届时必定再能给北魏一个威慑。”
“只怕此事没那么容易。”安国公主的神色浅淡,“北魏虎视眈眈,靖南蠢蠢欲动,如今只怕两方联手,再次挑拨我与陛下的关系。”
年前靖南的税赋至今仍然未交,小皇帝虽然接连派遣官员前去调查此事,却始终只得到靖南一句话——蝗虫过境,颗粒无收。
甚至还大言不惭,肯定朝中播放粮款,以便赈灾。
谁都知晓蝗虫是假,要银子是真,但去往靖南的几个官员都未曾拿回有力证据,便只能将靖南的折子留下不发。
“倘若靖南谋反,殿下是否会立马带兵平叛?”方镜辞突然问道。
安国公主抬眸瞧了他一眼,眸中神色有几分古怪。“我身为大庆将领,如有人敢在大庆境地公然谋反,我自然要第一个带兵平叛。”
她的言辞理所当然,仿佛从未将平叛之事看做自己的分外之事。
方镜辞却眉心微微皱起。
安国公主察觉到他神色有几分不对劲,问道:“怎么?”
方镜辞并未立即回答,而是目光低垂,细细思量半晌之后才抬眸问道:“倘若景之劝殿下不要插手靖南之事,殿下会如何做?”
安国公主微微扬眉,“是你不要我插手靖南之事,还是主和一派不要我插手?”
“有区别吗?”方镜辞的眼眸仿佛平静无波,可只有他自己知晓这平静之下藏着怎么的暗波汹涌。
“当然有区别。”安国公主眼眨也不眨,“倘若是你的意思,看在驸马的份上,我或许会考虑几分。但倘若是主和派的意思……”
说到这里,安国公主眼睛微眯,露出一点儿沙场之上的血气来,“我倒不介意再来一次血染金殿。”
方镜辞眉心狠狠一跳。
他素来知晓安国公主宁折不弯的脾性,虽说这几年心态平和不少,处事也少燥少怒,但只要涉及到家国战争一事,她便还是那个不会委曲求全的安国公主。
第59章 罪人
选秀之期日益临近, 顾雪茵于家中便不再练习舞步,转而读书品茗,亦或是下棋观花,未曾有半点儿急迫紧张之态。
年初宫中诸事不少, 加之又是大选之年, 赵琦十分忙碌, 连出宫的时间都挪不出, 只派人前来给阿暖递过两回信。
阿暖沉默接过信,转头却连看都不看一眼,将信在火盆里烧了。
顾雪茵碰见过一次,眼眸之中瞧不出分明,只淡声问道:“既是陛下写的信, 为何不瞧一瞧?”
阿暖却展颜笑着,“我与皇帝既然毫无瓜葛,又何必非要看信?”
顾雪茵浅淡的眸子紧紧盯着她,像是在分辨她话的真假。
阿暖坦然任她打量,不闪不避。
“阿暖。”半晌之后,顾雪茵才微微垂下目光, “入宫于你而言,并非好事, 但于我而言,却并非坏事。你明白么?”
虽然这段时日阿暖什么都不曾说过,但是顾雪茵却知晓, 她还未曾放弃劝她不要入宫的打算。
阿暖眸光微紧,好半晌才轻声道:“月姑娘他们排练了一支新舞曲,想让你过去观赏,顺便点评一二。”
顾雪茵依旧垂着目光, 让人瞧不清她眼中情绪。
阿暖的目光还落在她身上,“雪茵姐姐,你要去么?”
顾雪茵眼眸轻抬,看了阿暖一会儿才出声问道:“是去点评舞曲,还是去见你表哥?”
阿暖笑了一下,眼底有着与她一贯神态相悖的哀伤,“选秀马上要开始了,你难道不要去见他最后一面么?”
“相见不如不见。”顾雪茵摇了摇头,“见了又能如何?我早已下定决心,难道你觉得,见上一面,我就会一改初衷么?”
“雪茵姐姐既然不怕改了初衷,又为何不愿见他?”
顾雪茵的目光一寸一寸、无比缓慢移到她脸上,“你难道不觉得,我一而再再而三见他,对他而言,也是一把钝刀子么?你嘴上说着为他好,难道就是希望用钝刀子一刀一刀、剜他的心么?”
她这话比什么拒绝的话都管用,阿暖脸色当场就白了三分。
可她却依旧很是坚持,“雪茵姐姐怎么就觉得,你不去见他,他就不会被钝刀子剜伤?”
一室静默,有风从窗外吹入,卷起珠帘阵阵。
“即使如此,你为何不敢看陛下写给你的信?”半晌之后,终究还是顾雪茵以淡淡语调打破沉默。
阿暖原先就白了三分的脸色顿时又是一白。
而后她苦笑着摇了摇头,“陛下不是表哥,他性子执拗,我越是拒绝,他反而越是不舍。”
她说着,无所畏惧笑了笑,“还是这样比较好,国事繁忙,陛下总有一日会忘了我的。”她说着这话的时候,顾雪茵有一瞬觉得她当真是长大了。当年那个初被领进府中时,还是个只知道躲在人后、不敢大声说话的腼腆小姑娘,现如今已经知道以遗忘斩断情丝的做法。
甚至,还十分懂得她的软处——
“倒是雪茵姐姐,‘天回地转春犹在,物是人非意自惊’。当真要等到‘其物如故,其人不在’,才要悔恨没能亲口说一句告别么?”
沉默,又是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望着顾雪茵的阿暖只觉得眼眸酸疼酸疼的,她禁不住眨了眨眼睛,便听到顾雪茵微微笑起来的声音。
不是捧腹大笑,不是喜笑颜开,亦不是笑中带泪。
她只是微微勾起唇角,清笑了两声。仿佛夏初露珠自荷叶落入水中,又似珠串掉落于地。倘若不是室内及静,便能轻而易举忽视这笑声。
而后阿暖听到她说,“我会去的。”
她向来言出必践,说出口的话轻易不会收回。因而原本打赌顾雪茵不会踏足檀香楼的众人瞧见阿暖将她领了进来后,纷纷瞪大眼睛望着门口。
倒是阿暖一甩衣袖,嚷嚷道:“都愣着做什么,不是说要让雪茵姐姐瞧瞧新排练的舞曲么?还不快去准备!”
三言两语将众人都打发了,阿暖才领着顾雪茵上了二楼。
包厢之中,沈季文正襟危坐,瞧见顾雪茵进来,想要站起不是,继续做着也不是,只能手足无措,全然失却了平日里的优雅从容、风流潇洒。
倒是顾雪茵仪态万千、从容有礼微微欠身,“沈公子,好久不见。”
沈季文这才稍稍镇定下来,“好久不见。”
其实也并未“好久”,元宵宫宴后,在鲁国公府的雨水宴上,他曾远远瞧见过她一面。
隔着水榭,瞧不清她面上神色,但他却知晓,她脸上无喜无怒,仿佛冰雕的玉人,仪容得体,举止大度。
自从下定决心入宫后,她便一贯如此。
匆匆一瞥,继而表面从容收回目光。
只是她并不知晓。
阿暖不知何时领着包厢内的其余人出去了,顾雪茵说完,便径自落座,目光垂落,瞧着楼下大堂之中的舞台。
舞台上人来人往在准备着,她也不嫌烦,眸光落于那里,久久无声。
她不出声,沈季文自然也不会出声。只是眼神却仿佛贪恋一般,在她侧颜留恋不返。
只是又怕惊动了她、唐突了她,遮遮掩掩,似瞧未瞧。
顾雪茵腰背笔直,仿佛雪压青松也决然不倒,全神贯注,只瞧着楼下的准备。
只是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出声道:“可否请沈公子吩咐一声,可以开始了?”
沈季文这才发现,楼下舞台早已准备好,但众人来来往往,假装忙个不停,佯装出一副并未收拾好的样子。
只是瞧了一眼,他便知晓这是谁的主意。眼眸中浮出丝丝苦笑,又很快隐去,他探出窗外,朝着楼下喊道:“可以开始了。”
众人这才停下假装的忙碌,以眼神谴责于他。
沈季文只当看不懂,刷的一声打开扇子,扇面之上写着笔走龙蛇四个大字——及时行乐。
以扇面遮住半边脸,沈季文对下笑得风流多情。
只可惜楼下众人对他知根知底,齐齐翻了个白眼后,便四散而去。
沈季文不羁一笑,收回目光,再合上折扇,对上顾雪茵浅淡的眼眸,款款笑着,“马上就开始。”
话音刚落,楼下鼓乐之声便响起。
先以丝竹之声引人耳,再以密集鼓点造声势。
鼓乃小鼓,声密而音不重,有一人甩袖而出,舞步仿佛踏在鼓点之上,腰柔体软,水袖飞舞,翩然若飞,煞是好看。
顾雪茵目不转睛瞧着楼下舞曲,仿佛她当真是为了来指点舞曲的。
阿暖站于楼下隐蔽角落,抬头望着二楼之上相对而坐的两人,虽急在心头,却又无能为力。
有细碎脚步声于身后响起,阿暖没有回头便开口道:“月姑娘不是也有舞步想要请教雪茵姐姐么?错过这个机会了,往后说不定便再也没有机会了。”
月姑娘顺着她的目光抬头望去,“我错过机会算不得什么,只是公子错过这次机会,恐怕就真的再没有机会了。”
阿暖沉默着,只是目光还停留在楼上两人身上。
“说起来,你不能代替她入宫么?”片刻之后,月姑娘轻柔的声音再次响起,“小皇帝不是很喜欢你么?”
阿暖轻叹一声,“倘若我入宫,便是不孝不义,难容于天地,只怕一头撞死在宫墙上才好。”
她转过脸来笑嘻嘻瞧着月姑娘,“可是我还没有去见过塞外风沙、江南飘雪,那么轻易死了,多遗憾啊!”
月姑娘望着她,叹息一声,而后纤纤玉指点了点她额头,“江南飘雪,我估计你这辈子都别想了。”
阿暖却捂着被她戳过的地方,吃吃笑着,“说不定我运气好,一去就瞧见了呢?”
月姑娘又望着楼上两人,目光难掩苍凉,“你就没有想过,让他们两人携手去江南看一看雪么?”
“我怎么不想?”阿暖耸了耸肩,“我这不是正在努力么?”
但随即又稍稍泄气,“只是雪茵姐姐素来宁折不弯,定下的目标便一定要完成。从前学曲艺是这样,如今练习舞步亦是这样。”
她根本劝无可劝。
月姑娘却道:“其实我倒是很敬佩她。”心中坚定,勇往直前,不后退,不言弃,誓死不休。
楼下舞曲暂歇,顾雪茵回眸,“这是已经成品的舞曲,没有需要更改的地方。”
沈季文轻轻点头,以示赞同。
“不是说,有新舞曲需要我点评一二么?”顾雪茵又问。
沈季文从容起身,“我下去问一问。”
“算了。”谁料他才起身,便听到顾雪茵于身后淡然道:“请我点评新舞曲本就是幌子。”
她明明知晓,却还是来了。
沈季文直觉身子微僵,竟然连转过头看一看她的力气都没有。
片刻之后,还是顾雪茵先开了口,“所以,你也是要阻拦我入宫么?”
沈季文深深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微微含着苦笑。他转过身来,目光微微下垂,瞧着顾雪茵,“季家如今全都倚仗你的照顾,我又有何颜面要求你不要入宫?”
顾雪茵沉默半晌,“我照顾季家,只是为了阿暖。”
这不过是是个托词,真正原因他二人都知晓。
沈季文也跟着沉默了一瞬,才缓缓道:“雪茵,先前我曾说过,不管你做什么,我总是支持你的。哪怕你舍弃一切,甘愿入宫,我也从未说过什么。但是如今……阿暖既入得小皇帝的眼,你可否不要入宫?”这话他翻来覆去想过很久,但真正说出口时,才知艰难。
可他还是可一字一顿,硬生生倾吐出来。
只因为错过一次,便是永生。
倘若顾雪茵是为了她自己,为了顾家,他可以什么都不说。但如今顾鸿生位极人臣,顾家也算权势滔天,享尽常人想不到的荣华富贵,她又何必得要入宫,将自己置身于那种吃人不吐骨头的险恶之地?
“我不入宫,难道要阿暖入宫么?”顾雪茵眼睛眨也不眨,话一如当年。
“阿暖她如今……”
“我知道,小皇帝喜欢她。”顾雪茵的语气依旧无痕无波,听不出喜怒。“可是帝王的喜爱能有多久?”
“当年宠冠后宫的卫子夫,不还是在李夫人进宫之后,被武帝抛之脑后,艳绝天下、倾国倾城的杨贵妃,不还是在三军威逼之下,被明皇赐死于马嵬坡?”她眸色极淡,“阿暖入宫后,一旦失却皇帝宠爱,届时季家当如何,顾家又当如何?”
“她是你的妹妹,你忍心看着她失却自由与欢乐,整日对镜以泪洗面,孤独终老么?”
沈季文望着她,想说,你这般为阿暖着想,可曾考虑过自己半分?
只是他一句话也说不出。
就像当年顾雪茵于他面前说出誓要入宫的誓言,他张口结舌,连一个字的反驳也说不出口。
任何人都有勇气、有立场劝阻于她,偏偏他没有。
倘若他不曾入顾府教导顾雪茵琴艺,倘若他不曾将满怀壮志难酬的悲愤向她倾吐,倘若……她又何至于对自己下此狠心,在这条路上一去不回头?
“更何况,”顾雪茵浅淡的眼眸望着他,“你又要我将这章 年的拼死努力、我的勃勃野心,至于何地?”
无法劝解,便只能看着她将自己投身地狱,抹去所有可能获得的幸福。
回去的马车上,阿暖安安静静,一言不发。
车外街道之上庸庸碌碌的人声传入车内,稍稍磨平了两人齐齐沉默带来的难安。
马车拐过一个转角,快要到达相府之时,顾雪茵却突然开口,“阿暖,倘若没有我,没有季家,你可愿入宫?”
阿暖不妨她会有次一问,稍稍一惊,而后才无比坚定摇了摇头,“不会。”
就算没有顾雪茵,没有季家,她也想做无拘无束的小鸟,翱翔于天地之间,而不是区区方寸之地。
旁人眼中的荣华富贵,于她而言,不过是枷锁一般的东西,阻碍自由。
“那么,”顾雪茵又问道:“倘若他不是皇帝,你可还愿意与他在一起?”
阿暖稍稍沉默了半晌,在顾雪茵以为她将会一直这样沉默下去的时候,她才轻声道:“不知道。”
迎着顾雪茵的目光,阿暖笑得很是无所畏惧,“先前他一直在檀香楼听我弹琴,我心中很是欢喜,甚至有段时日他因事未能如约前往,我还很是生气。”
那种感情或许是喜欢,但是却并非相思入骨、难以忘怀的感情。
她目光很是诚挚,并未有半句假话。“倘若他要令娶他人,我可能会伤心一段时日,却不会一直沉溺悲伤之中,久久不能自拔。”
顾雪茵一直望着她,她坦然回视,并未有半点躲闪之意。
马车缓缓停下,车夫在外禀报道:“小姐,我们到了。”
顾雪茵这才收回目光,“就像你劝我之时,你也要记得,倘若你反悔了,务必要第一时间告诉我。”
说完,她撩开车帘便要下车。
“雪茵姐姐!”
阿暖骤然于她背后出声,顾雪茵保持着弯腰掀帘子的动作,没有回头,也没有放下帘子。
“倘若……”阿暖的声音蓦地一高,“倘若我要入宫,你是否会放弃入宫的打算?”
顾雪茵抓在帘子上的手蓦地收紧,而后才淡声回答道:“不会。”
“倘若你也有意要进宫,我们便各凭本事。”
说完,顾雪茵一把掀开帘子,跳了下去。
选秀诸事有条不紊进行着,但由中书省草拟的旨意却已传到赵琦的桌案之上。
瞧着圣旨之上的赞美言辞,赵琦眼眸之中的兴奋难以用言语表达。
提心吊胆遮掩他出宫的小渝公公也算是真正松了口气,与于公公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难得的如释重负。
于公公上前一步,笑呵呵问道:“陛下可要立即着人去相府下旨?”虽说先前封后的旨意着实莽撞了章 ,但这道旨意经过中书省草拟,又有安国公主首肯,想来便是立即去相府宣旨,也不会有人多说什么。
赵琦也是这么想的,但经过上一次的教训,他难得处事周全了章 。“先去公主府,将公主驸马请来,再去相府宣召顾相与阿暖。”
说到“阿暖”二字时,先前佯装出来的从容镇定通通瓦解,赵琦唇角的笑意抑制不住似的,笑得格外傻气。
小渝公公乐呵呵前去宫外宣召。
公主府中,安国公主正在瞧着机关鸟自西北带回的消息。
方镜辞瞧见她面色异样,便关切问道:“可是北魏蠢蠢欲动?”
安国公主微一点头,“北魏皇帝将大将石斛调遣至与靖南相邻的边境之地。”
“殿下是怀疑……”方镜辞眉头也不禁微微皱起。
安国公主摇了摇头,“单凭调令,说明不了什么。陛下不会相信北魏会轻易放弃国之安定,故意挑起战事。”说不定还会怀疑她想挑起两国战事,借此结束如今被困长安城的局面。
她将信于火盆之中烧掉,“为今之计,只能再次叮嘱梁克进与一月,务必做好防范准备。”
信纸于火盆之中燃成灰烬,安国公主有章 不放心,以火钳拨动稍许,让信纸余下的边角全部置于火焰之上,烧得干干净净。
待到彻底烧完,她这才起身走到桌案之后,取出纸笔。
方镜辞放下手中书册,起身为她研墨。
墨磨好之后安国公主以笔尖蘸墨,笔悬于纸上,却半晌未曾落笔。
目光方镜辞相接之后,她便果断道:“你来写,我口述。”
方镜辞微微失笑,“殿下写给两位将军的书信,由我执笔,是否……”
他话未说完,就见安国公主微挑眉梢,“你先前帮我润色折子,不是很得心应手么?这会儿代我执笔怎么就这般啰嗦?”
早先便听闻安国公主极其不喜执笔写信,但还是未曾想过会有一天,自己被要求为她执笔写信。方镜辞唇角笑意渐深,嘴上却道:“景之只是担忧,倘若程将军认出此书信并非殿下所写,而是有人代笔,恐怕会质疑殿下信中所言。”
安国公主却并不在意,“那么便在书信之后写上是由你代笔。”
“……”方镜辞忍不住扶额失笑,“既是殿下的意思,景之照办便是。”
但是当他落下几个字后,站于一旁的安国公主微微挑眉,“不是说,要以我的笔迹写么?”
只见空白的书信之上,小篆字体,粗细均匀,结体匀称,点划分明,遒劲有力,大开大合,却又含蓄优雅——是他一贯的字迹。
方镜辞提笔而笑,“殿下不是说,要在书信之后言明,是我代为书写么?既是如此,即便以我字迹书写,想来也并无什么关系。”
他言之不无道理。安国公主微微皱眉之后,便如同扫兴一般,坐到一边,洋洋洒洒口述起来。
她语速不紧不慢,说到某章 关键之处,还会微微皱眉,思索片刻。方镜辞不急不躁,执笔等待,从头到尾,风雅别致。
待到两封信皆写好,安国公主才分别将两封信对折一下,而后提笔在其中一封书信背面写上“一月亲启”四个大字,而后卷成小卷。
她所用信纸皆是特制而成,并非像一般书信一般,折叠易损。
随后她召来两只机关鸟,将书信分别置于鸟背,而后一拍手,机关鸟便如同活过来一般,展翅而飞。
即便见过多次的方镜辞,依旧忍不住赞道:“果真是巧夺天工,栩栩如生。”
安国公主微一扬眉,“十二听闻,想来也会十分高兴。”
方镜辞这才露出微微讶异神色,“殿下是说,这精巧绝妙的机关鸟,乃是十二骑之中的十二制成?”
安国公主点头,“正是。”顿了顿又道:“不过也不是他一个人独立完成。”
瞧着她面露得色,方镜辞稍一琢磨便想到,“可是殿下军中那位工匠,巧手老人?”
巧手老人在安国公主军中一事,并未刻意隐瞒,方镜辞能够知晓并不稀奇。安国公主点了点头,微扬的眉梢泄露了心底的骄傲自豪。
瞧着她这幅模样,方镜辞微微失笑。
门外传来轻微脚步声,方镜辞便停下想要说的话。
稍许之后,门外下人禀报:“启禀公主驸马,宫人来人,请公主驸马立即进宫。”
隔着门,安国公主问道:“可有说是何事?”
下人回禀,“前来宣召的公公并未说明,只说是喜事。”
安国公主与方镜辞对视一眼,都在心底猜测着,如今能被称得上是喜事的,恐怕也只有即将到来的封后大典。
两人到了政和殿,才发现小皇帝不止召来他二人,曹国舅、顾鸿生、翟康来,六部尚书,与其他重臣,都在此处。
见他二人进来,原先昂首挺胸的曹国舅微缩了一下脖子,挺老远的肚子拼命往回缩着,一副正怕安国公主再给他半分目光似的。
但安国公主从头到尾没往他那边递过一个眼神,只是问伺候在侧的小渝公公,“陛下宣召我们前来,究竟有何要事?”
小渝公公面带喜色,“殿下稍安勿躁,待会由陛下亲自与您细说。”
人已到齐,片刻之后,赵琦满面喜色自内殿而出。
“今日中书省的封后旨意已经拟好,朕即刻便要下旨,择日封后。”
封后是大喜色,重臣纷纷行礼祝贺。唯有安国公主、方镜辞,与顾鸿生不言不语。
“不知陛下要立哪家千金为后?”一片恭贺声中,安国公主扬声问道。
赵琦喜不自禁,“是顾相之女,阿暖。”
众臣稍稍错愕一瞬,而后恭贺声再次响起。
只是这次顾鸿生却撩起袍摆跪于地上。
他动作太过突然,赵琦微微错愕,“顾相这是做什么……”
“还请陛下收回旨意。”顾鸿生一叩首,朗声道。
赵琦面色微沉,“为何?”
众人也纷纷看着他,目光中满是不解。
只见顾鸿生从从容容,再次叩拜,“启禀陛下,阿暖并非老臣之女,不能被册立为后。”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赵琦面色微黑,却不骄不躁,厉声质问,“顾相就这么不想当国丈么?竟一而再再而三阻挠朕立后?”
顾鸿生依旧不慌不乱,“老臣并非想要阻拦陛下立后,只是依照阿暖的身份,着实没有资格被册立为后。”
听闻他此言,赵琦面色微缓,“朕知晓,阿暖并非顾相夫人所生。但即便是外室所生,阿暖也是顾相之女……”
他话还未说完,便被顾鸿生扬声打断,“阿暖并非老臣之女。”
顶着赵琦有章 难看的神色,顾鸿生不紧不慢奏禀道:“阿暖乃是罪人之女,故而没有资格被册立为后。”
他此言一出,众臣齐齐变色。
赵琦脸色发黑,厉声道:“顾相此言究竟是何意?”
“阿暖乃是季家后人,臣不过代为将她置于府中将养,她一来并非臣之女,二来乃是罪人之后,故而不该、也无颜被册立而后。”
倘若他的理由是其他,赵琦还能视而不见、置之不理,但“季家”二字一出口,饶是赵琦都顿时脸色惨白,忍不住踉跄两步。
第60章 悲恸
“这不是真的。”他蓦然抬眼, 眼中满是不可置信的震惊、深切入骨的悲戚,又在下一瞬被灼热的烈火覆盖,化作满腔怒意。
“顾鸿生,你可知欺君之罪, 万死也难辞其咎?”
表面上声色俱厉掩盖不了内心深处的色厉内荏, 垂在桌案之下的手紧紧握成拳, 无言诉说着心底的难以置信。
顾鸿生依旧跪于地上, 静静陈述。“当年季家参与六王谋反,承蒙先帝开恩,赦免季家死罪,只是没收季家全部家财,男子为奴仆, 女子充入教坊,子孙后代更是永不得为官为妃。”
他俯身再次叩首,“老臣怜惜阿暖尚在襁褓之中,年幼不知事,却要承受此等无妄之灾····,便隐瞒她身份, 将其带回家中抚养。只因她罪人之身,不敢以让她以小姐身份成长, 只当为老臣之女雪茵寻一个玩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