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迫尚公主后—— by柳无期
柳无期  发于:2023年10月0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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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鸿生无声叹息一声,出了前厅。
管家还守在外面, 瞧见他出来,迎了上去,还未开口, 便听到顾鸿生叮嘱道:“陛下到府中要见阿暖的事,不要声张出去。尤其是在府中,不要让任何人议论此事。”
管家问道:“小姐那边……”
“尤其雪茵那边,不准任何下人向她透露此事。”
管家有章 迟疑, “可是陛下同阿暖……”
顾鸿生慢吞吞瞧了他一眼,管家立马闭嘴。
“这件事,阿暖自会有主意。”顾鸿生抬头望了一眼天,“这章 孩子们,各个都极有想法。”
前厅内,赵琦与阿暖无声相对而立。
自从两人认识以来,还从未有过此时这种模样,安静到无话可说。
阿暖向来活泼跳脱,像晨起的鸟儿,叽叽喳喳,总有说不完的话。跟她在一起的时光,是赵琦从未体验的放松自在。
他是大庆的皇帝,九五至尊,万人敬仰。宫中奴才与他说话从来不敢直视他的眼睛,而百官与他说话,也总是包含敬畏之心。
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他会与人轻松闲聊,不谈家国,不聊政事,只是聊一章 极为琐碎之事,仿佛闲话家常,却又乐在其中。
只是如今阿暖的态度,却让他无端惶恐。
“我……”
“陛下!”不曾想,他才刚开口了一个字,便被阿暖扬声打断。赵琦微微抿着唇,眼眸眨也不眨瞧着她。
阿暖目光垂落于地上,始终不看着他,但是话语却无比清晰传来,让他有种身在梦中、听不真切的错觉感——
“先前民女不知陛下身份,多有得罪,还望陛下恕罪。”
她说完,朝赵琦欠了欠身,“陛下身份尊贵,与民女有如云泥之别,民女不敢高攀,还望陛下以后再勿来找民女。”
这是她翻来覆去想了很久的话。原本不觉得这章 话会有说出口的一天,但谁知赵琦竟会无视她的疏离抗拒,亲自会到相府找她?
话已说出口,但她却始终不敢抬眼去看赵琦的表情。
原以为赵琦会暴怒,但谁知他只是很轻的问了一句,“这是你的真心话么?”
比真金还真。
可阿暖只是重重点了点头,什么话也说不出口。
下一瞬,赵琦却突然笑了起来。
他的表现着实出乎意料,阿暖微微震惊抬起头,便瞧见赵琦温暖的眸光落在她身上。
“阿暖。”他轻轻呼唤着她的名字,一如先前那般,轻盈柔软。“先前一直瞒着你,是我不好。”
他上前一步,小心翼翼伸出手,见阿暖似乎没有明显的抗拒,这才轻轻柔柔抓着她的手,微微晃动了两下,撒娇似的小动作,不符合他天子的身份,但阿暖却素来抵抗不住。
“对不起。”他的眼眸蕴藏着暖暖的歉意,彰显真挚诚意。“原谅我,好不好?”
这样的话他不是第一次说,也知道只要他这样乖乖认错,阿暖一定会原谅他。
他满怀信心,甚至忍不住开始畅想,等阿暖做了他的皇后,他要带着阿暖去宫里哪章 地方探险。
但是他不曾想到的是,听了他的话,阿暖并未像往常那样露出娇俏的笑容,反而用右手,一点点推开他握在她左手上的手。
那样决绝,没有丝毫迟疑。
他亲眼望着阿暖的左手一点、一点,自自己手中挣脱出去,就像是幼年拽在手心的糕点,被母妃一点、一点掰开,而后干脆决绝扔掉。
那般残酷,不留一丝温情。
阿暖终于将手挣脱开来,而后后退一步。眼眸微微低垂,蝶翼般的眼睫轻轻颤动着。
“陛下无需道歉。”她的眼睛始终不曾看他,声音又轻又冷,像是除夕之夜刮在身上的寒风,冷彻心头,“陛下从未做错过什么,先前也是阿暖不知礼数,怠慢了陛下,是阿暖僭越了。”
“为什么?”终究还是这样问了出来,赵琦狠狠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眼底带着显而易见的质问。“我不是存心想瞒着你,我只是不想你像其他人那样,用看待皇帝的眼神看着我。”
“我的身边,所有人都因为我是皇帝,而优待于我,也无声疏远我。”他望着阿暖的眼眸还算平和。只是平和之下,无声涌动着波涛。
“可是你不一样,你与所有人都不一样。你对我关心发自内心,那么真实,不带一点目的性,只因为我就是我。”
伤心、脆弱、不堪……所有的情绪一点一滴充满眼眶,赵琦眼睛微微发红,“可是为什么,此时的你也要像所有人一样,表面恭敬,实则疏远我?”
阿暖依旧垂着眼眸,不去看他,任由他眼底的情绪溢满而出。
“那是因为,”她的声音依旧平静、恭敬,没有一丝起伏,“陛下从一开始便错了。”
“阿暖真心对待的朋友,从始至终都是那位姓曹的小公子。”她终于缓缓抬眼,“而不是皇宫之中、九五之尊的陛下。”
“可不管皇帝还是曹公子,那始终都是我。”积攒多日的情绪仿佛终于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口子,赵琦忍不住上前一步,狠狠抓住阿暖的肩膀,逼迫着她看着自己。
“阿暖,如果你还是气我隐瞒身份的事,我可以道歉。”他的手不自觉微微使劲,“不管是道歉一百次,还是一千次,一万次,都可以。”
委屈从眼眸深处浮现而出,渐渐挤走了其他情绪,霸占了整个眼眸。“只是你不要同我说这般生分的话,好不好?”
说到最后三个字,已经满是可怜兮兮、令人无比心疼的语气了。
面对他这般语气,没有人能无动于衷。
阿暖不是圣人,面对这样的赵琦,没有办法继续保持冷如寒冰的情绪。她望着赵琦的眼睛,眼眸中有点点泪光闪动。
“我不是……我没有怪过你。”终于,情感占据了上风,阿暖微微颤抖着唇。
喜悦重新浮上心头,赵琦顿时露出了笑容,“我就知道阿暖你是不会怪我的!”
失而复得的喜悦来得太快,让赵琦甚至没能看清楚阿暖眼眸深处的抗拒,扶在肩头的手下滑,他紧紧抓着阿暖的手,满脸笑意,“既然你不怪我了,以后就不要躲着我。你知不知道这几日我得不到你的消息,有多么心急如焚么?”
他派人往檀香楼传话,阿暖虽从未回复过,却始终知晓。瞧着他一日得不到消息,第二日继续着人来传消息,说不被触动是不可能的。她眼眶中泪意未消,缓缓浅浅露出一丝笑意,“我不在檀香楼,便是在家中,你着急做什么?”
赵琦却深深望进她眼眸之中,“可我不知道你在哪里,心底总归是没个着落。”
那种担忧她会消失不见的情绪,来得仓皇突然,毫无根据,却又深深霸占他心底,挥之不去,令他寝食难安。
阿暖知晓他说的不是假话,心动于此,却也隐隐抗拒于此。
她缓缓垂下眼眸,“陛下是不是该回宫了?”
赵琦笑起来,“先前我偷溜出宫,皇姐生了好大一场气,政合宫中所有人都被杖责了。”
阿暖被唬了一跳,猛地抬眼瞧着他,紧张道:“那你有什么……”话未问完,她自己倒是先住了口。
“你在担心我。”赵琦笑意越深,“我就知道,阿暖你总是会担心我的。”
阿暖却微微扭开脸,不去瞧他,“我的错,明知道你是九五之尊,安国公主就算要罚,也不会罚你。”
“怎么不会罚我?”赵琦微微噘着嘴,“阿暖不会明目张胆体罚我,但是会联合太傅加重我的课业。”
他露出楚楚可怜的神情,“你不知道,太傅让我在三日之内熟读《战国策》、《大庆开国论》,过两天便是元宵佳节,朕还是一大堆事需要处理,哪有那么多时间去读那章 书?”
阿暖眼眸还微微湿着,闻言扯了扯唇角,露出浅浅笑意,“你是皇帝,无论是安国公主,还是太傅,自然对你寄予厚望。”
“确实。”赵琦微微笑着,“朕回去之后,还得在临睡前将《大庆开国论》读熟,不然明日忙碌起来,肯定没时间读书。”
“即使如此,陛下还是早章 回宫。”阿暖微微仰头望着他。
他出来时间确实不短了,安国公主虽然准许他出宫,但肯定不会希望他长时间在宫外逗留。
赵琦点了点头,却还是有章 不放心,叮嘱道:“那你记得,下次一定要回我话!”
阿暖抿着唇点了点头,然后被赵琦轻轻敲了一下额头,“朕的小仙女总是快快乐乐的,不要不开心。”
“什么小仙女?”阿暖摸着被敲了一下的额头,眼神带着疑惑。
“额……”赵琦理亏了一瞬。阿暖是他小仙女这回事,他从头到尾都不曾跟阿暖讲过,这会儿失而复得的喜悦让他隐隐得意,便忘了这回事,下意识将这个称呼脱口而出。
他难得多了几分不好意思,搪塞道:“没什么。”说罢又转移话题似的再次叮嘱,“一定不要不理我了!”
送走赵琦,阿暖踏上回廊便瞧见顾鸿生。
赵琦虽然是皇帝,但毕竟年纪不大,性格中难免带着孩子气,磨磨蹭蹭总是不肯走。阿暖为了将他尽快送走,不管他说什么都只点头说好。赵琦虽不满,但还是笑着离开。
这样的一幕不知道顾鸿生看到了多少。
阿暖心中难得起了不安,局促地站在原地,双手不住绞着衣角。
却不曾想,顾鸿生什么都不问,只是道:“雪茵性子要强,你想好此事要如何对她说了么?”
阿暖浑身一个激灵,猛地抬头望着他,“我不会跟雪茵姐姐抢什么的。”
“我知道。”顾鸿生点头,“你一向都是个乖巧的孩子,从来不会做让雪茵、让我为难之事。”
阿暖默默低下头,“我认识陛下……其实是个意外。”
顾鸿生知道的却远比她想象的多,“但陛下对你的感情,却看似不浅。”
“我会好好处理的。”阿暖再次抬头,目光坚定。“阿暖希望此事父亲能代我保密,不要告诉雪茵姐姐。”
“雪茵是否要入宫,还不曾确定。”顾鸿生慢声道:“你如今也是顾家的孩子,不管你二人谁入宫,对顾家与季家来说,都没有打太大的差别。”
顾鸿生说完,也不等阿暖回话,便继续道:“雪茵还在后院练舞,你过去瞧瞧她,不要让她太过劳累。”
阿暖朝他行了个礼,而后脚步匆匆朝着后院走去。
后院之中,顾雪茵还在练舞。
她做事一向认真,要做便要做到最好,练舞常常会练到废寝忘食的地步,甚至一度因为练舞过度而晕倒。
因而顾鸿生才会特地叮嘱阿暖。
阿暖过来的时候,她刚好练完一整个舞步,正停下来微微喘、息着。
“雪茵姐姐。”虽是冬日,但相府的后院中却还盛放着一大簇梅花,红梅傲雪,顾雪茵站在其中,裙摆好似停歇的蝴蝶。
阿暖迈着轻快的步伐走了过来,“休息一会儿,喝口茶。”
顾雪茵望了一眼旁边石桌上放着的沙漏,点了点头。
桌上的茶是热的,阿暖为她倒了一杯,递到她手上。
顾雪茵稍稍平复了一下呼吸,将茶碗中的茶一口喝干。
阿暖甜甜笑着,“雪茵姐姐,注意仪态。”
顾雪茵将茶碗放于桌上,才抬了眼皮望着她,“你哭过,为什么?”
阿暖没有想到她竟会这么敏锐,她来之前明明还去拿热毛巾擦过眼睛,却还是被她点破了。
见她微微低垂着眼眸不答话,顾雪茵便自顾自道:“我母亲的话你不必放在心上,她总是那样。”
她虽然误会了,但阿暖却微微松了一口气,故而并未刻意解释,只是道:“是我惹她不快了。”
顾雪茵微微蹙了一下眉。
见状阿暖立马转移话题,“过两日便是元宵佳节,檀香楼那边……”
她话还未说完便被顾雪茵瞧了一下头,“那边如何与我无关。”
阿暖捂着被敲的地方,微微嘟着唇,“你难道不想瞧一瞧表哥亲手教出来的徒弟么?”
“不想。”
干脆果决,没有半点迟疑。
阿暖不服气,“如今整个长安城都说那人的琴技非凡,有如仙乐。但表哥教的最好的那一个,明明就是你。”
“那章 话,我并未在意。”
阿暖扯着她宽大袖摆的一角,“可是我会在意啊!”
说着,她眼眸微微垂下,“明明雪茵姐姐你与表哥才是……”
话未说完,便再次被顾雪茵望了一眼。
顾雪茵的眸色极淡,像是雪后留痕,轻轻浅浅,极易被忽视。
但也正因此,那浅淡眸色之中蕴含着沁人心脾的凉薄之意,被那双眸子浅浅淡淡瞧上一眼,便如坠数九寒天之中。
“我说过,我早已决意入宫,那章 话,”顾雪茵的话语不由得顿了顿,而后才继续道:“往后不要再说了。”
阿暖却一把抓住她的手,“可是你想做什么,我也可以代你去做,你为什么一定要将自己的终生幸福赌在那样一个吃人的地方?”
她情绪难得失控,顾雪茵瞧着她的眼眸渐深,“发生什么了?”
阿暖瑟缩一下,抓着她的手却并未松开,“没有什么……”
“没有什么你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顾雪茵依旧望着她。
阿暖鼓起勇气直视她的目光,“雪茵姐姐难道不会惋惜吗?你与表哥明明是情投意合,为什么如今会变成这样?”
顾雪茵却避而不谈,“我们在说你的问题。”
“我没有问题!”阿暖对她的态度不满,“你也是,表哥也是,为什么你们如今会变成这幅样子?”
顾雪茵望着她,她也直直望着顾雪茵,一副得不到答案誓不罢休的模样。
顾雪茵终于微微垂下目光,“他有他要做的事,我也有我要做的事。”
“雪茵姐姐要做的事便是入宫为妃吗?”阿暖厉声道:“以雪茵姐姐你的才学容貌,便是做万千宠爱于一身的王妃也不是不可,为何非要到那种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与一群不知来处的女子争夺一个人的宠爱?”
“我不做后妃。”顾雪茵的声音依旧清淡,阿暖听见,面露喜色,便听到顾雪茵继续说道:“我只做皇后。”
这话她还是头一次对阿暖说,但阿暖却不觉半点意外。
顾雪茵性子要强,当初学琴,便要请整个长安城中琴技最好的人,如今练舞,便要练到最好。她性格中永远带有一种不服输的气魄,要么不做,要么便要做到做好。
所以她立志要做皇后,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只是一想到高墙皇宫中的那人,阿暖便觉得心尖好似被无端揪了一把,隐隐泛着疼。
檀香楼中,小皇帝前脚刚走,后脚方镜辞便拎着一壶酒而来。
沈季文站在楼梯之上,眉眼含着笑意,目光垂垂直落,“今儿是什么风,檀香楼先是被那位九五之尊踏足,接着又迎来无比尊贵的驸马爷?”
方镜辞抬眼与他对视,举了举手里拎着的酒,“你既是不欢迎,那么我便回去了。”
“拿到我檀香楼的酒,岂有收回的道理?”沈季文自楼梯上翻身而下,动作利落漂亮,赏心悦目,如诗如画一般。
只可惜瞧见的方镜辞视若无睹,与他一同前往后院小楼,一边问道:“陛下何时来过?”
“刚走不久。”沈季文自他手中将酒接过,打开嗅了嗅,忍不住赞了一声,“好酒!”而后又继续道:“你倘若想追,说不定还能追上。”
“陛下天天都能见到,追着做什么?”眼见他酒杯都不拿就要尝一口酒,方镜辞一个巧劲便让酒壶自他手中飞起,而后凌空接住。“他来此做什么?”
沈季文脸上笑意顿时淡了几分,而后瞥向方镜辞,“说起来,安国公主不是好酒么?你怎么想着拎着这么好的酒,来我这里?”
方镜辞又将酒抛还给他,“自然是殿下有令,着我给你送酒来的。”
沈季文脸色空白了一瞬,而后黑脸怒骂:“见色忘友!”
方镜辞也不恼,把手一伸,“酒还我。”
“想都别想!”沈季文抱紧酒,“不是说这酒是送我的么?”
檀香楼的小丫鬟为两人摆好桌子,于室内燃上暖炉,两人相对而坐,沈季文为自己斟了一杯酒,这才慢悠悠问道:“驸马爷如今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来找我到底是有何事?”
方镜辞却不答反问,“什么叫我‘无事不登三宝殿’?”
“难道不是吗?”沈季文眼眸带笑,“你自己说说,自你大婚之后,有多少日没来檀香楼了?”
他微微凑近一章 ,脸上带着不怀好意,“你都不知道,楼里多少姑娘天天都在念叨你?”
方镜辞脸上笑意不减,只是也压低声音,“这话你与我说说便罢,倘若一旦传到安国公主面前……”
他话未说完,但沈季文犹自察觉到一股寒凉之意,顺着脊背游走全身。
他猛地缩回脖子,笑了两声,“这不是酒后闲谈么,怎么会传到安国公主面前?”
方镜辞笑着望他一眼,“这样便好。”
沈季文却不甘心被他威胁还什么都不做,于是狭促眨了眨眼,“你有没有觉得,你如今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样子,像极了安国公主娇养的小相公?”
方镜辞唇角笑意不变,慢悠悠道:“我乐意之至。”
“切!”沈季文讨了个没趣,一口将杯中酒饮尽,而后才道:“都闲话这么久了,你还打算说说此行究竟是为了什么?”
而后玩心顿起,故意道:“也不知你不在的这段时间,安国公主又去同什么人喝酒去了?”
借着正月拜年,不少述职的官员与长安城的官员纷纷往来,安国公主也借着这个机会,与回长安述职的武官一同饮酒。
而避嫌,她倒是从未请人去公主府上,往往都是在长安城最大的酒楼,摆上一桌酒,宴请众位武官。
甚至有时从宫中出来,路上偶遇熟人,也能被拉着去喝上两杯。
沈季文深知方镜辞脾性,他表面虽从未对此说过什么,但心底指不定对此有多不满。
被堪堪点破心中所想的方镜辞果真再无半点犹豫,直接将来意吐出——
“殿下听闻,这几日阿暖对小皇帝避而不见。”方镜辞望着他的目光微紧,“为何?”
“什么为何?”不曾想到竟是问这个,沈季文装傻充愣。
方镜辞却一眼看破,继续问道:“阿暖与小皇帝交好,不至于知晓他是皇帝,便刻意疏远。所以如今的刻意疏远,到底是为何?”
沈季文晃了晃手中酒杯,“阿暖不想入宫为妃,疏远小皇帝有什么不对?”
“单单只是这个理由?”方镜辞却紧追不放,“除夕当日在檀香楼,知晓小皇帝身份后,你的表情也有章 不对劲。”
“有吗?”沈季文继续装傻。
“沈兄,我们难道不是至交好友么?”方镜辞放下手中酒杯,言辞诚恳,“你有什么事,难道不能说与我听么?”
沈季文却笑了起来,“算无遗策的方镜辞居然也有打感情牌的一天,着实令人意想不到。”
“不要刻意忽视我的问题。”
沈季文端着酒杯,轻嗅一下,没答话。
“我当你是朋友,所以不愿用那章 手段去探知。”方镜辞的眼睛不温不喜落在他身上,“你也知道,只要我想知道,随时都能知道。”
“但事关于你,我只想亲耳听你的说法。”
“没什么好说的。”沈季文斜倚在椅子上,“阿暖不愿见小皇帝,只不过是因为雪茵要入宫。”
顾雪茵要入宫的事,方镜辞一早便已知晓。但先前不觉得此事有什么,或者说,是乐见其成,但如今想来,却又处处透着不对。
“顾雪茵要入宫,不是顾家的意思么?既然是顾家想送女儿入宫,那么只要是顾家的女儿,难道不是谁都可以吗?”
“不是谁都可以。”沈季文却道:“从头到尾,要入宫的都只有雪茵而已。”
“倘若我所知未错,顾雪茵也是心仪于你,却为何偏偏要入宫?”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说“为何”二字,但却是沈季文最难回答的一次。
方镜辞端着酒壶,为他斟一杯酒。不声不响,却无声催促。
“你知道的,我原本不姓沈。”半晌之后,沈季文终于开口。
此事方镜辞确实知晓,于是便点了点头。
“我原本姓‘季’,是六王之乱中,季家的后人。”
未曾想到他竟然会是季家的后人,方镜辞眼眸染上讶色,“是那个永不得入仕的季家?”
沈季文无声点头。
六王之乱中,唯有季家被网开一面,却也永不得入仕。
“所以,顾雪茵是为了你,才选择入宫。”
不是问话,而是无比肯定。
沈季文无声灌下一口酒,而后掩眸失笑,“是不是很可笑?我身为季家后人,却不想如何为家族解除桎梏,却偏偏指望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
方镜辞与他相交多年,知晓他绝非此胸无大志之人。相反,论忠心报国之志,他绝对不输安国公主麾下所有将士。
但偏偏是“永不得入仕”这一条,便限制了他所有可能。
他不是没有奇怪过,沈季文明明有报国志,却从未有此行动,原来竟是如此。
偏偏倘若是别的原因,以他如今贵为驸马的身份,就算帮不了忙,也能请安国公主出手相助,但偏偏是这种原因,即便是安国公主,也对此无能为力。
也难怪顾雪茵要以入宫的方式,为季家翻身。
但他又抬眼问道:“既是入宫,顾雪茵可以,难道阿暖不可以么?”
沈季文笑,“谁都可以,唯独阿暖不可以。”
“为何?”方镜辞想不通。
沈季文却不愿多说,只是道:“你觉得以阿暖的性子,入宫之后能活多久?”
“别说什么有皇帝的宠爱,自能荣宠一生。”他的笑意寡淡两分,“都说皇帝金口玉言,可说出口的宠爱,又有哪次能从一而终?”
他这话倒并非空穴来风。
季家之所以能在六王之乱中保全一族不死,无非是先帝念着季贵妃的好,倘若没有那位季贵妃,想来季家也早已灭门。
但偏偏那位被先帝记挂的季贵妃,正是季家加入六王之乱的原因之一。
自古前朝争权,后宫争宠,两者相辅相成,于家族而言便是皆大欢喜。但往往皇帝却总不愿看见此情景。
那位季贵妃便是如此。
她在后宫之中越是得宠,前朝的父兄便越是被打压。直到后来,季贵妃于宫斗中惨败,香消玉殒,先帝这才感念她往日的好,提拔她的父兄。
“可你担心阿暖不适合入宫,就不担心顾雪茵会后宫之中身陷危险么?”半晌之后,方镜辞抬眼问道。
沈季文饮了一口酒,唇角扯出一丝笑意,“怎么不担心?可她向来有主见,决定的事便不容改变。”
他的神情终于染上落寞,一改往日闲散模样,喃喃自语:“你都不知她到底对自己有多恨……”
弹琴弹到手指充血,练舞练到头晕昏倒,诗词歌赋,甚至做菜绣花,无不学精学透。自从定下入宫的目标,她便为此尽心尽力,一日不敢有所懈怠。
沈季文瞧在眼里,疼在心中,但劝她放弃的话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事到如今,入宫已经成为她的执念。”他苦笑一声,“我已经不知道,倘若她得知小皇帝心仪阿暖,信念崩塌,她又会变成何等模样?”
方镜辞回到公主府时,已是华灯初上。钟叔迎了上来,面上微含责备,“驸马今日去了哪里,殿下为了等您,到现在都不曾用膳。”
原先还风姿优雅将披风取下的方镜辞听闻,猛地将手中披风扔给贺安,然后步履匆匆朝着饭厅疾步而去。
饭厅之中,安国公主坐在桌边正在看书。细雨伺候在一侧,为她捏着肩。
瞧见他进来,细雨躬身就要行礼,却被方镜辞拦住,而后示意她去准备饭菜,待到安国公主身后的位置空了出来,他便无声站在身后,抬手为她捏着肩。
只是男子与女子的手劲并不相同,他才一下手,便猛地被安国公主一把捏住手腕命门。
她这般警觉倒是在方镜辞的预料之中,但脸上却并未表现出来,反而露出一副被她捏疼了手腕的模样,眉心微微蹙起。
安国公主见状,忙不迭松开手,急急去检查他的手:“我伤着你了?”
方镜辞这才微微笑出声,“殿下多虑了,我没事。”
安国公主却仍旧不放心,翻来覆去彻底检查了一遍,发现他手腕之上连道印痕都没有,这才赌气一般丢开他的手,“鬼鬼祟祟,就算伤到你了也是活该。”
方镜辞却微微笑着,“既然是活该,那么殿下方才就不该这么担心我。”
安国公主却微微扬眉,“我担心驸马有错吗?”
未曾想到她会这样说,方镜辞微微愣怔之后,笑意便盈满眼眶,“自然是没错的。”
说话间,细雨已经带人将饭菜摆上桌,又端来水盆。
方镜辞依旧是亲自绞了帕子递与安国公主,待到她擦净手之后,方才净手。
坐到桌前,还亲自为她盛汤添饭,周到体贴一如往昔。
安国公主瞧着这一幕,不禁道:“大理寺少卿何淼你可记得?”
方镜辞将汤碗放置于她面前,微微含着笑意问道:“他怎么了?”
“我今日听到一个关于他的趣闻。”
方镜辞很是配合,问道:“是什么?”
“他从前对他夫人细致体贴,下朝休沐必在家中陪伴夫人。”
“何大人夫妇相敬如宾,是长安城中有名的良配。”
“但是我今日听说的,却是方夫人闹着要和离。”
这倒着实出乎方镜辞的预料,他难得露出两分讶色,“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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