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神—— by北途川
北途川  发于:2023年10月0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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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偷偷去过好几次仙人村,根本没有这个人。
他本来也将信将疑,但他几乎无所不知,每次都能验证是对的。
但桑云生还是忍不住问了句,“我一直很好奇,你为什么帮我?你和她也有仇?”
这话他并不是第一次问,但每一次对方都不会理会他,他身上有一种高高在上的距离感,他以为这次也会被忽视,但对方突然说了句:“没有,只是她这种怪物,不该存在罢了。”
桑云生很认同:“哼,本来就是怪物,装什么神明。”
“靠,我知道了,找你女婿啊,那只猫可以无视任何屏障,自由穿梭任何空间,让它带你和桑寻去。”一筹莫展之际,赤澜九突然灵光一闪。
富贵儿翘着脚,歪在沙发上,拍拍翅膀做一副鼓掌的样子:“很好,真是个建设性的意见,但是你也知道,它随便蹲在哪个空间里,你找一辈子也找不到,它在哪儿你知道吗?”
马小红从自己的粉粉小包里翻出一个七彩骰子,“要不我给大家算一卦?”
景春有些懊恼,早知道应该问一下怎么联系桑洛和猫咪的。
不止是因为猫咪能带她去死地,而且她也有点担心桑洛。
“在这儿。”半空中,一只猫咪凭空走出来,不大情愿地趴在地上。
桑洛从猫咪背上坐起来,她还是很虚弱,甚至比昨晚上更虚弱了,就连猫咪都没有办法给她输入灵力。
不然猫咪根本不想带她出现。
景春有些心疼地把她从猫咪背上抱下来,像抱婴儿一样,把这个虽然看起来只有七八岁大,但体型严重超标的孩子抱在怀里。
桑洛搂住母亲的脖子,忍不住再次难过起来。
母亲身上香香的,像是最美味的糖果,母亲软软的,仿佛春天万物的集合……
这世上,存在无缘无故的爱的,哪怕她是父亲生的,父亲养的,她依旧爱着母亲,像是父亲那样爱着母亲。
“妈妈,我也想去,我已经好久没有见过父亲的本体了,那也是孕育我的地方。”她有种直觉,这场意外应该和自己有关。
桑寻走过来,忽然伸出手,问:“我可以抱抱你吗?”
出于人类的道
德和礼仪,桑洛知道父亲并不记得她了,而且还是个人类的思维,所以她很少要求和父亲亲近,但她也真的,很想念很想念他。
桑洛点点头,朝着桑寻伸出手。
桑寻把她抱过来的瞬间,只觉得心头震荡。
他的眼眶迅速变红,于是不得不偏过头。
这是他的孩子,曾经在他的身体里待了三千年。
她从一颗果子,慢慢长出四肢和脑袋。
她每天从他身上汲取养分,她其实从果子时候就很暴躁易怒了,她像是对这个世界不满似的,总是莫名其妙发脾气,灵力乱窜。
扶桑不得不把她层层包裹起来,他的枝叶无限地压缩,编织成绵密的网,把她藏在自己身体的最深处。
他每天都在观察她。
她长得很慢,力量却越来越大,像是他那汹涌的无处安放的爱意,破开他身体流出来了。
他把她包裹得更紧了,害怕别人不喜欢她。
最害怕的,是春神不喜欢。
他把她藏得太严实了,她像是长在了他的血肉里。
她出生的时候,要破开层层的屏障。
太痛了,痛得像是末日要来临了。
他恍惚觉得自己会死。
但是没有,她落地的瞬间,就化了神。
云崖的鲜花盛放,所有的鸟儿都来祝贺,盘旋在周围,载歌载舞。
那真是……好遥远的事了。
桑寻颤抖着手,拍了拍桑洛的后背,微笑着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猫咪带着众人去不周山,可是路上赤澜九就得到消息。
“完了,神界派人去查探,咱们还是避一避吧!”赤澜九指了指春神,“偷渡犯。”
然后指了指马小红:“人神两界密切监视的高危分子。”
又指富贵儿:“偷渡犯+1。”
最后指了指猫咪:“高危分子+1。”
最后一鼓掌:“很好,到时候一锅端,全抓起来。不知道谁下来了,要是地位低一点,还能让我爹去威慑一下,要是地位高,可就没辙了。唯一有资格叫板的桑寻现在是个人类。”
大约神族越来越凋敝的原因,反而滋生了傲慢和自负,十分有一种高高在上自诩三界老大的意味。
不过其他两界能力有限,也只能忍气吞声了。
所以赤澜九根本不可能相信,人神两界能撤销管理条例让三界大融合。
难道是因为涉及扶桑的缘故吗?这次竟然跑这么快。
景春犹豫片刻,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很不安。
“还是去看看吧!”她说。

但那悲哀里,也夹着几分甜蜜。
或许是因为,一切痛苦的来源都是因为爱上了一个本不该属于自己的她,又因为短暂地拥有过,于是原谅了所有的不愉快。
但如果时间能够重来,他会不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呢?他想,会的。
所以他告诉自己,痛苦也不算什么。
但还是有些遗憾的,他孜孜以求了几万年的,也不过是再见她一面,可真的见到了,又生出很多的贪心来。
“痛苦吗?”识海的声音冒出来,这次显得更鬼魅一些,大概是感受到他的记忆苏醒了,也感受到他低落的情绪,再次试图瓦解他,“毁灭这一切不好吗?只要你愿意,你可以绞杀掉所有人,没有人能拦得住你了,扶桑。”
扶桑很少和它搭话,任凭它如何激动。但这次却忍不住说了句,“那她也会死。”
“不能一起生,那就一起死啊!连女儿也一起死,全都去死,那不是就圆满了吗?反正万物的尽头都是毁灭,生存才是短暂的,毁灭是永恒的。很快,你们就都能获得永恒了。不然你死了,你就什么都没有了,别人的存在,又有什么意义?或许要不了多久,她会找到一棵新的树,然后把你忘了,生另外的孩子,你一点都不特殊,一点价值都没有了。”
“你这几万年的努力,只是个笑话。”
扶桑听完愣了很久,呢喃着:“是啊,什么都没有了。”
“你真是可笑,可怜。”邪灵说,“让他们都去死不好吗?”
过了会儿,扶桑却笑了,“我也想过的,很多次。以前她忙着公务不去云崖看我,我就想杀了所有人,让她只能关注我。但她是春神,哪怕我脑海里有一万个恶毒的念头,只要一想到她会不高兴,我就会打消所有念头。”
邪灵发出一声嗤笑。
扶桑说:“我有时候也在想,如果我喜欢的是一个坏蛋就好了,我们可以一起去毁灭世界。如果我喜欢一个普通人或者神,或许我们也能长相厮守。但我偏偏就喜欢她,除了她,别人都不行。”
“所以你蠢。”
扶桑笑了笑:“所以我觉得,我配得
她的爱。我以前不敢想,不敢说,不敢奢求。但现在,我想说,这一生之中,从我诞生起,我没有做过一件坏事,没有伤害过任何人,全心全意地爱过我的妻子和孩子,我的爱,坦荡且清白,没有杂质。”
因为,他快要死了。
人在最后一刻,才有资格总结这一生。
扶桑的本体真的太壮观了,很远的地方,天上地下围观的群众很多。
赤澜九的老爹和几个哥哥正恭敬地站在一个白衣金冠的神族人面前。
那人长着一张威严神圣的面目,让人不敢直视。
景春却直视他,表情露出几分古怪。
青帝的侄儿。
景春最后一次见他,是几万年前诛神之战后,她从战场上回去复命,得到的却是女儿陨身的消息。
她其实先回了云崖的,沉睡中的扶桑,枝叶蜷缩起来,枝干像是干裂了一般,透着死气。
她的手抚摸上去,也没能唤醒他,他受了很重的伤,受的打击应该也很大,第一次沉睡得这么深,像是和周围彻底隔绝了。
天将来请她去神宫复命,她见到了天帝,五方天帝分治的局面从诛神之战前就陆续破了,之后陨身的陨身,剩下的皆都大道圆满陷入沉眠,人神划分了界限,新的天帝只有这一位。
据说按辈分,是青帝的侄儿,春神没见过几次,但因着青帝的情分,她也多了几分敬重。
述职的过程并不漫长,天帝留下她,先表了功,又提了青帝的情分,最后才是治罪。
景春精神恍惚着,只觉得脑袋像是被什么裹住了,闷闷的,所有的声音都仿佛隔着什么才透进来。
她在战场上失控过两次,或者是三次,她记不清了,她觉得战场上杀红了眼的时候也有,算不上失控,但天帝说,春神是不可能杀红了眼的。
春神,象征着生命和希望。
但是……
但是什么呢,她已经不知道怎么为自己辩解了,也不想辩解,只是觉得很愤怒。
她的女儿没有了。
小小的一团,只到她腰,上次见她的时候,她怯生生地躲在扶桑后面,然后才小心翼翼抱住她的腰,叫她母亲。
她把她抱在怀里,还没来得及多抱几次。
“她犯了杀孽,火烧云崖,尽管她有逆转之术,但静物可以还原,生灵却无法回转,那些因她入轮回的生灵,因果会永久地纠缠在她身上,但她跳出六道,那因果已经有一部分转给你了,你是春神,你出事,三界怎么办?”天帝的声音威严中透着沉重。
“你没有任性的资格,她是自愿殒身的,前尘尽消,因果散去,于你于她,都是一件好事。”
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把重锤敲在景春的耳膜。
她知道,她明白,她理解。
但她还是愤怒。
她耗尽了毕生的神力去控制每一株相关的草木,试图看到女儿临终前的一切,来寻找是否有转圜的余地。
可却意外地看到,那些多嘴多舌的村民,特意挑选桑洛独自出没的时候散播谣言和恐慌。
那是桑洛情绪失控的根源。
她降下春神之怒的时候,一个懵懂无知孩子不知道将要发生什么,只是看到春神降世,跪在地上,怯生生地对着她行了祭拜之礼。
于是她心软了。
她说,要他们供奉扶桑来换取春神之怒的降下。
村民同意了,约定定下,历代开天眼的使女,能看到每一个后代的身上,都有一片叶子的痕迹,那便是春神之怒了,如果违约,它还是会降下。
但其实,最开始要供奉的是扶桑。
而扶桑兜兜转转将供奉换给了女儿。
景春因战时的过错,被判决囚禁千年,但她自请下了无尽海。
她从一开始就知道无相天境。
天帝告诉她的。
“祖神的谶言,妄图得到爱的人,都会被爱惩罚,除非她能从无相天境里走出来,那么命运的齿轮会转到最初的起点,无相即万相,万相既出,万象更新。”
“但没有任何人能从无相天境里走出来。”
他说,“万骨林已经是森森白骨,无相天境更是死路一条,春神,吾知道你心思纯善,任何与你有关的生命都要挂心,但即便是神,也有力有不逮的时候,你并不是万能的,要学会接受逝去。三界不能没有你,你知道你的任性,代价会有多少人为你承担。”
春神静默地站在大殿里,很快,大殿的花都开了,吸引了一群神鸟在穹顶盘旋,藤蔓不知道从哪里爬进来,密集地生长着。
大殿里生机勃勃。
不知道过了多久,春神笑了笑,注视着其中一朵花,那花开得真是漂亮。
美不胜收。
她眷恋每一份的生机,但她并不执着。
“我因万物而生,而非万物因我而生。没有神是不可或缺的,天地自有法则。即便没有了我,也会有新的春神诞生。陛下,既然一切因我而始,那就让我来扭转这一切吧!希望我们有再见的一天,那时我或许不会是春神,但我应当得到了我想要的一切。”春神缓缓拱手而拜,然后朝着无尽海的方向而去。
天帝派人一路阻拦,但终究还是没能拦住她。
时隔几万年,这一刻的重逢显出几分苍凉。
这几万年里,在天帝的治理下,神界越来越凋敝,不过景春也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对视的几秒钟,景春似乎从天帝的眼睛里看出几分戏谑:几万年过去了,你得到你想要的一切了吗?
赤澜九捂住嘴:“卧槽,太踏马离谱了,天帝竟然亲自下界,你家树多大的排面啊!”
桑寻不说话。
猫咪皱了皱眉。
桑洛敌意迸发,莫名感觉到讨厌天帝。
只景春这个曾笃定自己不会输的人,在这种场面里,仍然保持着一种反常的冷静,她说:“他曾经并不太看得上扶桑,但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手下越来越没有可用之神,也试图几次招揽扶桑入神职,可惜扶桑不想理他,而他也无计可施,不像以前,他可以掌控一切,三界都在他的控制之下。天地自有法则,没有谁是永远的霸主。以扶桑现在的神力,他亲自下界也只能在旁边围观而不能插手。”
什么排面,不过是旧日神宫的威严给他镀了一层金光,但如今的他,什么也不是。
春神说完,周围人神鬼都在看她,像是在说:这么大逆不道,你疯了?
景春扯了扯唇角,恍惚反应过来,自己或许还挺记仇。
扶桑为救女儿被枝叶被砍,受重伤加上伤心过度陷入死一般的沉眠,她到现在都记得,想起来还是会心脏抽痛。
如果当初是因为春神的职责而不得不表现得得体,那么被俗世轮回打磨过无数遍的她,愤怒更显得直白一点。
一群人站在虚空里,猫咪帮忙捏了个虚假的空间。
但景春摆了摆手,“出去吧!他看得到。”
尽管天界衰败,但作为三界之首,天帝的确是天地法则的代行者,他有掌控空间的能力。
半空中,出现一只巨大的猫咪,猫咪背上坐着的几乎都是人类,还有幽都的鬼王和六道外的怪物。
但他们的表情都很平静。
天帝远远站着,身后一字排开围着许多幽都的掌权者和神使。
恍惚像是某种对峙。
片刻后,天帝嗪着一丝高深莫测的笑意:“春神,好久不见了。”
景春的记忆似乎在这一刻,终于严丝合缝归位,她扯了下唇角,“陛下似乎操之过急了。”
天帝背着手,比之从前,似乎威严了不少,很有一种掌控一切的气势。
“我只是好奇,这场闹剧里,爱卿会否得到圆满。”
他将这一切,比作一场闹剧。
所有人都倒吸一口气。
不过仔细算来,在场的所有人里,似乎只有景春有资格这么同天帝说话。
作为青帝的左膀右臂,春神地位最盛的时候,在极东之地几乎和青帝平起平坐。
跟了青帝,又辅佐他的侄儿,在位的十几万年,春神对得起所有人。
天帝有些遗憾地说:“几万年不见,爱卿似乎对我多了很多敌意。”
景春闭了闭眼:“事已至此,陛下倒也不用藏着掖着了。”
“扶桑布了这么大一个局,陛下在背后推波助澜了不少次吧!不然他应该想不起来再把桑洛生一次来让她重新入六道,她神相没了,只有灵体,被扶桑的神像养了几十年,如今正好是好时机。”
而春神正好陪着扶桑一起转世,让他感受到了春神的气息,得以模拟当年生桑洛的情状,为桑洛造出一个孕育它的壳来。
一切都太巧了。

景春所有的不安终于在看到扶桑本体的那一刻,有了模糊的猜测。
天帝的表情显露出一种复杂的神态,但景春还是从那微妙的表情里得到了答案。
——是的,但我并没有强迫他,那都是他自己的选择。
带着傲慢,和难以察觉的炫耀。
他大概很满意自己的杰作,尽管看似是桑寻谋篇布局策划好了一切,但他也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一切。
景春回头看向桑寻,他这十几年里,眼神也总是疏离的,但大多数时间很干净,是一种透明的玻璃一样的质感,只这一刻,景春一眼就看出了不一样。
幽深,冷寂,哀伤,像是被冻了一万年的冷湖。
他的灵体彻底苏醒了,记忆恢复。
不知道这是不是也在他的计算之内。
景春的眼眶变得赤红,轻声说:“扶桑,你长大了,都会骗我了。”
桑寻怀念地看着她,熟悉的眉眼,熟悉的气息,他等了几万年才等到的爱人,守护了几万年摇摇欲坠的爱情。
他笑了笑,想说,我不难过,可眼睛还是酸涩,于是垂下头,只是轻轻颔首:“嗯。”
对不起。
但是……
我爱你。
要从哪里说起呢?
不是从不周山的死地,她意外找到他,对他说“你好,大树”开始的。
也不是最后一个轮回里,那场撕心裂肺的悲剧开始。
应该是从很遥远很遥远的最初,扶桑诞生的那一刻开始。
他是祖神心脏的一部分,所以刚化灵的时候,还保留着和祖神共通心神的能力,祖神问他:“你爱她吗?”
他点头:“爱。”
“你爱她什么呢?”
“她……很漂亮,而且生机勃勃。”
“那只是欲望。”
“她宽容慈悲,待万物都很好。很厉害,既有慈悲心肠,又有雷霆手段,和别人都不一样。”
“那只是欣赏。”
“她……”
他说了好多,说来说去,都是些琐碎的看起来不值一提的东西。
他们好像谁也说服不了谁。
“你决定好了吗?”祖神最后问它。
“嗯。”
“无论是什么样的结果?”
“无论什么样的结果。”
那时他一腔爱意,单纯而赤诚。
他以为,爱是很简单的事。
比如夸赞她,陪伴她,给予自己拥有的全部。
但爱真的又很难,没有人告诉他,自己给的东西,可能会变成刺向她的利刃。
那比扎在他身上还痛。
桑洛的天罚降落在春神身上的时候,他很想杀了自己。
桑洛陨落的时候,他也很想杀了自己。
他以为,这就是最痛苦的时候了。
然后桑寻从沉睡中醒来,得知春神陨落了,他觉得整个世界都在一瞬间坍塌成废墟。
这次他反而不想自己死了,因为死亡像是一种奖赏。
他不配这样的奖赏。
他上穷碧落下黄泉地找。
想要找到一点她还存在的蛛丝马迹,然后饮鸩止渴一般,在一遍遍的失望和绝望中品尝被孤独和思念侵蚀的感觉。
那种自虐是能获得快感的。
他有时候甚至沉迷其中。
直到,知道她的灵魂碎片被碎成无数片投入轮回。
那真是一件令人心生绝望的消息。
可绝处那一点微缈的希望又撕扯着他的心脏。
他在想,或许呢?
人总是被这种幻影一般的希望吊着。
他一世一世地找,陪她走过一场又一场的轮回,她真的太痛苦了,灵体被锤炼千百遍,无数次的迷失,他记得,有一世她轮回后,灵体太轻太破碎,找不到轮回的路,于是只好附身在剑上,那把剑,长得同他的本体好像。
不知道她是不是模糊地在本能中想起了什么。
他只知道,她的灵魂困在剑中,被杀孽和血腥折磨了很久,又被暴雨和日晒摧残。
他找到她的时候,她奄奄一息,靠着一点本能维持着意识。
他闭了下眼,悲伤地看着她,他那么希望她活,可突然之间就释怀了,只忍不住在想:不要再折磨自己了。
你即便是要死,也应当死在万花丛生,仙兽神鸟为你歌唱,草木亲吻你的皮肤,被你庇佑过的万物为你默哀。
你不该这样被摧折。
可她始终没有放弃。
于是他陪了她一世又一世,尝遍了痛苦。
他灵体尚且完整,都觉得痛不欲生,而她应该比他痛千万倍。
最后那一世过后,他找不到她了。
他几乎把轮回镜一寸一寸探寻了,可无论哪个世界,都没有她。
是彻底消散了吗?
恐慌,悲痛,到最后甚至说不清是悲伤更多一点,还是解脱更多一点。
这么久,还是不行吗?他悲哀地想。
可也许这就是最好的结局了,他这样劝自己。
他再次陷入沉睡,他选在了一块儿L死地,青帝是在不周山达到圆满身归六道的,这个最开始器重春神的人给了春神父亲一样的关爱,可终究哪怕神生漫漫,离别也终是常态。
现在,他也要和她彻底说永别了吧!
他很想问一问青帝,天道究竟是什么。
她生于万物,心怀天地,又困于俗世。
是不是因他而获的罪。
他真的,是个罪人吗?
他陷入沉眠,在亘古的虚无中,他看到万千虚幻的梦境,很多年里,他每次陷入沉眠,都会尝试在虚无中构建一个美好的结局。
可就连这虚无的幻境,他都想不到一个完美的结局。
也或许,是不相信会有美好的结局。
一颗心被苦水泡透了,快要分不清甜蜜究竟是什么味道了。
有时甚至觉得,爱欲本就是炼狱。
他身囚苦海,早已经堕入深渊。
或许爱真的是假象,痛苦才是永恒的。
直到有一天……
那天大概是很寻常的一天,死地一片寂静,周围的植物都泛着沉寂的幽光,死气沉沉的像是混沌虚无之境。
她提着裙摆,赤着脚踩过沼泽地,低矮脆弱的小花努力在死地盛开,为她铺出一条干净的路,她仰着头,抬手抚摸他笔直挺拔的枝干,两只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大树,你好,很高兴认识你。”
黑暗里,植物悄无声息抽着芽。
她的眼睛像是一簇烟花,点亮了他快要枯萎的灵魂。
他不敢触碰她,不敢说话,甚至不敢动一下。
像是被一只蝴蝶光顾的小花,害怕惊走了自己的美梦。
她记不起他了,常常对着他喋喋不休,是从前不会有的样子。
鲜活,明媚,像太阳。
可她的灵体残破不堪,感觉并不能支撑太久。
她很努力地修炼,希望自己能变得强大一点。
可扶桑根本不敢告诉她,她不是因为神力低微才灵体虚弱的,她只是灵体遗落在了轮回里。
没有轮回,她无论如何,也修不出完整的灵体了。
他是在一百五十七年后的某天,在她短暂回天宫述职的时候,去人界找桑洛的。
那不是扶桑第一次去人界,每次景春不在,他都会去一趟,尽管希望渺茫,没有她的灵体做引,他很难找到其他的碎片。
但他向来习惯做那些本就不可能的事,品尝过太过的无望,还有能尝试的可能,总也不算太糟糕。
扶桑是意外发现桑洛的,他发现桑洛的时候,桑洛已经很糟糕了。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只知道,他这个创造了这个生命的始作俑者,却没有能好好地护住她。
痛苦和无望几乎要砸穿他,他在愤怒之中,险些被邪灵控制。
“你看,这一切多么的糟糕。”
“你像一个笑话。”
“毁灭这一切不好吗?”
“你完全有理由杀光所有人,他们都欠你的。”
他又听到了祖神的声音,他说:“孩子,我并不能插手这世间的一切,否则整个三界都是灾难。但你的存在是因我一念之差,所以我不能放任不管,桑洛的存在并不是过错,相反,她很了不起,她生来坚韧、不服输,在天梯的无尽幻境里,她绝路求生的勇气,是你带给她的。你是爱的本源,哪怕世间被背叛和谎言填满,你还相信,她就不会失控。”
这大约,是天道某种维持平衡的程序。
略显荒谬,但让他获得了短暂的安宁。
原来,他也不算毫无用处。
那一点不知真假的安慰,获得了短暂的理智。
他想把神相换给女儿L,可尽管两个人同根同源,他依旧做不到。
于是只好用自己的本体雕出一个桑洛的神像,以比为媒介,让桑洛灵体暂时稳住。
可这当然不够。
他需要一个合理的方式,让桑洛重新拥有神相。
可那也不够。
最好能让她重新入六道。
给她换一具,新的身体。
她那累累的伤痕,都像是他的罪证。
桑云生种下的因,结成的恶果最终降在了桑家的后辈身上。
桑家的后代,注定要还了桑洛的这个恩的。
扶桑遇到桑元正的那天,就看到了因果,他提醒桑元正要善待桑洛的时候,其实就已经看到了未来。
他那时是真的希望,桑元正能善待洛洛的。
那样他转世的时候,因果可以到来的慢一些。
或许他和景春,能度过一段美满些的时光。
也算是为大家,画上一个稍许圆满的句号。
那是他的一点贪心。
因为,他根本没想过让桑元正来还这个因果。
这个因果,是他为自己准备的。
景春一直以为,她和扶桑转世为人是巧合。
扶桑受伤了,他的灵体需要放到人界吸收天地灵气。
可它是神树,神树怎么会需要到人间才能吸收天地灵气呢?
景春已经想不起来,自己为何从来没有质疑过,大概是因为,这想法是他故意植入她的意识里的。
原来就连他变成桑寻,都是计算好的。
桑寻变成桑家的后代,这个因果他来替桑家还。

扶桑的本体发出刺目的白光,枝叶突然朝着某个方向伸展着。
桑洛的身体像一片落叶,摇摇欲坠地朝着父亲的方向飘过去。
她看到很多白光的小花,那其实是淡淡的青绿色,只是看起来很像白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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