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女赶海发家记—— by绿豆红汤
绿豆红汤  发于:2023年10月0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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卤汤熬出味了,贝娘进来做卤菜,齐老三抱着睡醒的娃出去转一圈,附近几条巷子粗略地看一眼,然后回去端了卤菜先去人多的巷子里卖。
海珠在海边的时候遇到撒网的渔民,他送了条鱼,她在海边刮了鳞,再借剪子剪开鱼肚,淘洗干净了拎回去。走在街上买两块儿豆腐,回去炖锅鱼汤,再蒸锅米饭,从隔壁端盘卤菜过来,这就是晌午饭了。
这种简单又恬静的日子一直持续了半个月,台风袭来,食肆关了门,人都待在自己家里不敢出门。
风吹得门窗砰砰响,雨水从门缝窗缝里漫了进来,巷子里积了水,院子里的水流不出去,沉在水坑里的大海龟爬了出来,它欢快地在院子里扑棱。
齐老三出来烧热水的时候看了一眼,剁了半只鸡喂它,这种鬼天气烧两瓢水都要呛死人,更别谈炖鸡了。
海珠跟冬珠点了蜡烛趴床上看书,饿了就吃熏鱼吃虾干,熏鱼和虾干在坛子里闷了近一个月,味道越发醇香。虾壳跟虾尾肉已经分离,轻轻一抠就掉了,煮熟又晒干的虾尾肉不再是鲜嫩的口感,肉丝有韧劲有嚼劲,剥了壳后手上都是海虾特有的鲜咸味。
熏鱼有些硬,擦去鱼皮上的灰,鱼皮油得发亮,三熏两晾一晒,鱼肉肉丝紧实。撕下鱼皮,鱼肉是暗色的粉,闻着有烟熏味,吃着有淡淡的草青味,还有隐隐约约的艾蒿的清苦气,唯独没有鱼腥味。
鱼肉含在嘴里细细嚼,一条鱼能吃半个时辰,很能打发时间。
长命和潮平在风平的屋里玩,他们仨在这台风天吃睡都在一起,笑声隔着墙传了过来,冬珠过去拍一下,隔壁回拍三下。
“大姐——二姐——”潮平趴墙上喊,“你们听得到我的声音吗?”
“该把平生也接来的,他一个人在家多无聊。”冬珠说。
“他在家里陪娘,天晴了再过来玩也不晚。”海珠翻着书看,头也不抬地说:“都走了,让小黄在家陪娘?它又不会说话。”
“它会汪汪叫。”冬珠用油皂洗洗手,脱了鞋扑向床,她靠着墙倒立,嘀咕说:“韩二哥说把砗磲做成床送给我们,也不知道做没做好。”
“做好了他自会送来。”海珠想到韩霁,眼神从书上挪开,她出神了好一阵,回过神发现冬珠躺床上已经睡着了。
到了深更半夜雨停了一阵,齐阿奶觉少没睡着,她穿好衣裳开门出来,院子里的积水没过脚踝了,顺着流水沟咕噜咕噜排出去。她心叹还是镇上的条件好,为了防台风天下雨淹房子,竟然在地下挖流水沟排水,她在村里住的时候哪见过流水沟挖地下的。
她打开厨房门,点燃灯笼扫水,拎两条熏鱼洗干净剁块儿熬汤。
齐二叔最先被她的咳嗽声惊醒,他躺在屋里动不了,只能高声喊,接着冬珠被吵醒,她爬下床发现雨停了,开门问:“二叔,怎么了?”
“咋了?”齐阿奶打开厨房门问。
海珠也坐了起来,说:“二叔是不是想撒尿?”
“二叔,你是不是想撒尿?”冬珠直梆梆地问。
“……你奶。”
“奶,我二叔想撒尿,他喊你。”冬珠扭头传话。
风平也醒了,他打着哈欠开门出来,含糊地说:“雨停了啊?好香,大姐你做什么吃的了?天还黑着,快亮了?”
齐阿奶往齐二叔的屋里走,说:“我熬了鱼汤,待会儿煮锅粉,既然都醒了就起来吃点热的。”
“噢,是奶熬的汤。”风平进屋摇醒长命和潮平,“天亮了,快起来吃饭。”
冬珠在外面听了嘎嘎笑,趴在窗边说:“快起来,天亮了。”
海珠穿了衣裳出来去厨房,熏过的鱼煮的汤是偏黄的,看着很浓稠,她舀一点尝尝味,添点盐捞出鱼,鱼肉剔下来倒汤里,鱼骨扔泔水桶里。她揭开木盆上的锅盖,锅盖上落了一层黑灰,都是烧火的时候飙出来的草灰。泡发的米粉丢进锅里,再敲七个鸡蛋打进去,盖上锅盖,她又折几根柴塞灶洞里煮着。
“真凉快啊。”冬珠在院子里转圈。
海珠也走了出去,风还很大,屋顶被雨水浸透的海草被风吹过发出类似于哨音的声音,三个小的也出来了,潮平还没睡醒,他蹲在墙角发愣。
齐阿奶拎了尿壶出来放窗子下面,她喊海珠,“来帮我把你二叔推起来。”
“喊不喊我三叔跟我三婶过来?”冬珠走到门口问。
“不喊,免得把星珠闹醒了她又哭。”齐阿奶推着齐二叔出来,说:“米粉煮好了吧?盛了端出来,喝点热的稀的,一天没开火,我总觉得不对味。”
七个人捧着大碗小碗蹲檐下喝汤吸溜粉,白天睡多了,夜里这会儿醒了精神的不得了。
海珠吃饱了,胃里舒坦了,她心想一时半会儿睡不着,不如找点事做。
她开门去韩家叫门,她跟冬珠,再喊上两个侍卫跑去海边,到了海边发现海边已经有人了,近海的渔民趁着这会儿雨停了来撒网捉鱼。
“涨潮了,有鱼有鱼,有鱼冲上来了。”侍卫激动,他踏进水里,持着刀砍下去,拖上来一条两尺多长的大鱼。
天上一个星也没有,海水黑沉沉的吓人,海珠不让人下水,她站在岸上撒网,有动静了就喊两个侍卫。
“哇!好多鱼!怎么有这么多鱼?”冬珠惊呼。

第181章 姐妹夜谈
海珠捞了一网鱼就罢手了, 毕竟不是好天气,鱼多了吃不了又卖不出去,搁一天就臭了。
海边风大, 重量轻一点的石头被风吹得晃荡, 海珠拉着冬珠在狂风里往回走,走之前她提醒渔民:“千万别下海,你不知道海里有水母还是海蛇,或许鲨鱼迷路了也可能被潮水带上来了。”
“再撒两网我们也回去的, 你们先走。”光着膀子的男人说。
“好。”
进了镇, 有房屋和围墙挡着, 风势骤然减弱,海珠跟冬珠走在两个侍卫后面,淌着水往回走。路面下的流水沟里水声哗啦响, 夜静得只有风声和水声, 路过一堵石墙,重如牛叫的呼噜声隔着墙和门传了出来,一声接一声, 老鼠听了都要搬家。
“跟他当邻居估计隔三差五就要吵一架。”背着渔网的侍卫说。
冬珠绷不住笑了。
走进巷子, 踩水声惊醒了觉浅的老爷子,他粗着声音问:“大半夜谁在外面?”
“我, 海珠, 出来办点事。”
“噢,雨停了?”
“嗯,您老继续睡, 我回了。”
齐阿奶听到说话声开门, 家里人都还没睡,院子里挂了三盏灯笼, 亮堂堂的。
“鱼倒盆里。”海珠跟侍卫说,她接过一盏灯笼照着,“看看有什么鱼,三条银鲳鱼,一条大眼鲷,两条老虎斑,四条杂鱼,其他的都是海草了。”
“海草里还有几只虾。”长命说。
“咪——猫呢?”海珠捻起三条拇指长的虾米扔了喂猫,杂鱼也扔给它们吃,想了想,她拎条银鲳鱼出去,隔着院墙扔进院子里喂龟。
出去撒一网鱼,家里的猫和龟这两天是不缺食吃了。
侍卫回去了,海珠看了眼天色,估摸着再有一个多时辰天就亮了,她也不睡了,抽下贝壳坐在院子里刮鱼鳞。
齐阿奶瞌睡来了,她熬不住了,要回屋睡。
冬珠坐在灯笼下也一起刮鱼鳞,风平和长命蹲一旁提灯笼,潮平先坚持不住了,他揉揉眼睛回屋自己爬床上睡觉。
又落雨了,海珠跟冬珠抬着盆进厨房剖鱼,风平和长命开始打哈欠,她让他俩先回屋睡,“明早不喊你们,睡到什么时候是什么时候。”
厨房里只剩冬珠和海珠,冬珠跺脚赶蚊子,听着雨声问:“姐,这些鱼是腌还是炸?”
“不腌也不炸,我待会儿刮了鱼肉糜做鱼肉丸,你要是困了就去睡。”海珠也跺脚赶虫子,外面风大雨大,蚊虫都躲屋里来了。
“你要是困了呢?还是说你不困?我不信。”冬珠撇嘴。
“我困了就吃了鱼丸再睡,睡一天。”
“然后晚上再玩?”
海珠笑,“反正台风天也出不了门,时间难熬,随便折腾喽。”
冬珠“噢”了一声,不说话了。
留两条银鲳鱼养水缸里明天喂龟喂猫,剩下的鱼清洗干净了,海珠搬着菜板架水桶上,她选个大贝壳,用贝壳的边刮鱼糜。
屋外的雨声风声渐大,偶尔还能听到屋顶上瓦片晃动的声音,不过屋顶上罩了双层的渔网,听到瓦片响也不用担心瓦片被风吹走。
“姐……”冬珠喊一声。
“嗯?困了?”
“没有,我想问你你觉得累吗?”冬珠轻声问。
“为什么这么问?”海珠抬起头,说:“你想问什么?”
“如果没有我和风平,我觉得你不用这么累。”冬珠往外看一眼,门关着,墙挡着,还有风还有雨,明知其他人听不见,她还是心虚地压低声音,继续说:“如果不是为了我跟风平,为了你不在家的时候我跟他有人照看,你也不用养着奶和二叔,你就不用这么累。我有时候在想,我和风平头一次跟你来永宁找娘的时候,如果在于来顺问我愿不愿意跟他回老家的时候点头了,你没了累赘,肯定过得更好。”
“你跟我在一起开心吗?快乐吗?觉得幸福吗?”海珠漫不经心地问,“我的答案跟你一样,有你跟风平,有奶有潮平有二叔,还有三叔三婶和星珠,我过得很舒服啊,很高兴啊。”
“但是我觉得你很辛苦,很辛苦。”冬珠话里带了哭腔,她捂着脸低声哭,“太辛苦了,你要出海,要下船跳进海里,你会碰到鲨鱼,还有海蛇跟水母,我还怕你淹死了呜呜呜……你身体还泡坏了,拿药当饭吃。那些出海打渔的渔民还在禁海期休息呢,你又做饭赚钱,白天干活,夜里也干活,都是为了养我们。”
海珠沉默了一会儿,她本来想说她做这些事得到了关心她的亲人和爱戴她的弟弟妹妹,只是这么一说,冬珠心里压力可能更大。她换了个说法,说:“就是没有你们,我还是会这样过,我喜欢在海底畅游,你别觉得我说谎骗人,海底很美,美不胜收。那是另外一个你无法想象的世界,而我能在其中游走,跟老龟是伙伴,我们能联手猎杀鲨鱼,能跟海豚做朋友,它们记得我,每年会来看我,还能遇到虎鲸,它们来求助我,我还能去燕岛采燕窝赚大钱。你想想,如果是你,你会厌烦吗?很精彩的,反正我不觉得辛苦。”
冬珠听得入迷,她停止了哭,怔怔地看着她。
“至于做菜,你没发现我喜欢做菜吗?我喜欢吃,也喜欢看别人吃我做的菜,如果他们都愿意夸我的厨艺好,我能快乐一整天。”海珠轻笑一声,继续说:“各人有各人的选择,你喜欢摆摊卖饼,这是你的选择,我比你大,难道我不明白我喜欢过什么样的日子?还是在你心里,我是被这个家推着走的?那你也太小看我了。”
冬珠动了动嘴,她承认,她觉得她姐就是被这个家推着走。
“我觉得没有这个家,你会过得更好。”
海珠摇头,相反,她孤零零一个异世魂魄来到这个朝代,如果没有感情寄托,那就是没法在土壤里扎根的韭菜,很快就枯了叶子烂了根。设想一下,如果她过来时家里就她一个人,她早上沉默地撑着船出海,晚上再一个人回来,一天又一天在海上飘在海底游,村里的家于她来说就是个栖身之所,没牵没挂,可能某一天她遇个海岛就不回来了。脱离了人群,一个人住在岛上,吃饱了就睡,睡醒了下海,有鸟有龟有鱼,的确是很省心,不用操劳不用忙累,从少女变成一个老婆婆。这样固然清闲,但更有可能就像现在一样,她昼夜颠倒,三餐无序,可能某一瞬觉得生活无趣,就倒在海里了。
“等天晴了让你一个人去京都卖饼,你一个人坐船去,别再回来了,也永远别跟我们联系。”海珠说。
冬珠惊恐地瞪大眼,“我……”
“看吧,你害怕,你舍不得,你惊惧,是不是又想掉眼泪了?”海珠笑,“没有什么更好的生活,我是一条海鱼,适合生活在海里,但你觉得海水咸腥,觉得它禁锢了我,觉得我生活在淡水河里会更畅快,游得更快,去的地方更多。”
冬珠若有所思地点头。
“你觉得这个家拖累了我,其实是滋养了我。”海珠继续刮鱼糜,也继续说:“如果换个人,假设我是另一个性子,喜欢更广阔的天地,想要看遍山和水,想要当天下第一豪商,这个家对她来说是拖累。但我不是啊,你姐姐没豪情壮志,就想在海边逍遥自在地过小日子,有你们这些亲人我可太幸运了,好开心认识了我遇到的人,我的日子过得太有滋味了好嘛。”
“好吧。”冬珠搓手,“是我多想了。”
“我妹妹心疼我呢,你看我脸,神采飞扬是不是?我心里美滋滋的。”海珠探过脸,叹道:“有你这个妹妹真好,我可太喜欢你了。”
她表达得太直白了,冬珠羞红了脸,她支吾道:“说啥呢?”
“你心疼我,我喜欢你,我希望你这辈子一直高高兴兴的,我希望我一直能庇护着你,我希望我喜欢的人过得越来越好。”海珠用脚碰了碰她的脚,继续说:“奶也喜欢你,娘和平生也喜欢你,二叔和潮平也喜欢你,三叔三婶也喜欢你,当然了,也都喜欢我,我们是一家人,他们希望我们越过越好。你还小,可能是经历了父亡母改嫁的事,你心里计较的多。冬珠,大气点,少想点,别再看谁做的饭多谁赚的钱多,各人有各人的用处,二叔会永远在家等我们回来,三叔能背起家里任何一个人,我们在奶心里比她自己都重要。”
冬珠又哭了,这次是难堪的。
海珠没安慰她,一条鱼刮得只剩鱼骨头了,她扔了再拎一条,老虎斑肉多刺少,她直接撕了鱼皮割整块肉丢盆子里。
啜泣声停了,窗外的夜色也渐渐褪去了,海珠打开窗子让清凉的风吹进来,她回过头说:“哭过就别再想了,就此掀篇,往后再生出计较的心思就摸着墙想想,无数块青砖才盖成一间房,没有一块是多余的。”
冬珠点头,哭过后更坦然了,她飞快地抬头看一眼,说:“如果没有你,我肯定会变成一个斤斤计较的人。”
“如果没有你,我肯定不知道被妹妹心疼的滋味。”
“啊啊啊啊——”冬珠压低了声音尖叫,“你别这么说,好肉麻。”
“嘁。”海珠笑她不识好歹,有人想听她肉麻还听不到呢。
她拿擀面杖捶鱼肉,使唤冬珠去捣葱姜水,鱼肉边捶边洒水,再顺着一个方向搅拌,上劲了捏成肉丸丢水盆里。
“烧火吧,累死我了。”话一出,海珠暼冬珠一眼,说:“顺口的话啊,可不是抱怨,你别替我叫屈。”
“我知道啦,你别提了。”冬珠噘起嘴。
她脸上绷着泪痕紧巴巴的,又经火一烤,浑身都难受,鱼丸煮熟了她先去洗手洗脸,长舒一口气进去吃鱼丸。
姐妹俩吃饱肚子天也亮了,洗脚的时候听到敲门声,海珠过去开门,是她三叔来了。
“锅里有鱼丸,想吃自己盛,我们睡了,有事也别喊我们。”海珠趿拉着鞋进屋,关门了想起来,隔着门说:“洗脚水忘倒了,三叔你顺手帮个忙。”

第182章 砗磲床
“哪来的鱼?你们一晚上没睡?”齐老三端起木盆倒水, 水倒了,木盆靠着墙放。他走到门前细听一会儿,见屋里已经没了动静, 他又往风平睡的屋里听一耳朵, 这才去看他二哥。
“你们昨夜都没睡?”他问。
“昨夜停雨了,海珠喊人去海边撒了网鱼,我们夜里都吃过饭了,睡下估计还不到两个时辰, 你小点声, 吃了就走, 门从外面锁上。”齐二叔闭着眼解释一番,蒙上眼睛继续睡。
齐老三一脸懵,他轻手轻脚关上门, 站在檐下愣了一会儿, 走进雨里先把泔水桶里装的鱼鳞和鱼骨拎出去挖坑埋了。
雨大风大,家家户户都紧闭门户,巷子里空无一人, 徒有积水在不断升高。他出去一趟, 再淌水回来,蓑衣下的衣裳全湿了, 鞋里装着一包水, 每踩一步,鞋里的水滋滋往外冒,又在抬脚时被灌满。
厨房的窗子忘关了, 窗下积了一汪水, 齐老三取下斗笠擦把脸,先去关了窗再揭开锅盖盛鱼丸吃。
鱼丸又弹又鲜, 咬开能看见鱼肉的纹理,他一口一个,吃噎了再喝口热汤,连吃两大碗才有饱腹感。剩下的盛一碗端走,其他的都捞起来放凉水里泡着,免得放在热汤里变味了。
齐老三悄悄走了,门从外面落了锁,院子里又重归安静,屋里的人在清凉的下雨天睡得昏天黑地,就连猫也蜷成一团趴在竹篮里,偶尔醒来伸个懒腰,见床上的主人还在睡,它们又倒下去继续睡。
齐阿奶最先醒,她开门一看,雨还没停,昏昏沉沉的天色也分不清是上午还是下午。风卷着树叶打着呼哨从墙头越过,屋顶上吸饱了水的海带摇晃不停,她衡量一番,关上门在屋里绕着圈走,走累了坐下来点油烛纳鞋底,直到听到开门声才捶着腰开门出去。
“奶,我渴了。”潮平喊。
“我去烧水,你进屋去。”老太太撑开油布伞踏进雨里,风吹着伞,力道大得推着她走,好不容易开了厨房门,她先闻到鱼鲜味。
她揭开锅盖看一眼,坐到灶下生火,刚燃起火苗,瞬间被烟囱里倒灌的风扑灭,齐阿奶试了又试,厨房里积满了一屋子的烟,火还是没烧着。
“算了算了,吃冷的算了。”齐阿奶打开门散烟,她洗洗手,捞了鱼丸再从锅里舀冷汤,先给潮平他们三个送去,又冒雨端一碗给二儿子送去。
海珠听到外面的动静睁了下眼,翻个身蒙着薄被继续睡。
她跟冬珠一直睡到天黑,睁眼屋里黑乎乎的,听到外面有说话声,她俩捶了捶睡懵的头,疲倦地下床开门。
门一开,带着海腥味的风吹了进来,睡得昏沉的脑子轻松了些许,三只肥猫相继翘着尾巴从她腿边蹭了出去,站在檐下疯狂甩毛。
“睡了一天,晚上又睡不着了。”齐老三说,“快来洗洗脸,过来吃饭了。”
“真巧,我们赶着饭点醒的。”冬珠打着哈欠冒雨跑进厨房。
齐阿奶看了风平一眼,纳闷道:“不是让风平去喊你们的吗?没喊?”
“喊了,我大姐还应了。”风平看向海珠。
海珠没印象,她漱了口坐下,捧起粥碗喝一口,粥水下肚,腹中响起轰鸣声。
“唉,饿了饿了。”她挟一根拌海带吃,说:“雨停过了?”
“下一天了,天都下破个洞。”齐老三用筷子尾端挑了下灯芯,说:“炉子在我那边,我下午就熬了一灌鸡蛋粥,凉拌的小菜是你三婶做的。”
“味道不错,好吃。”冬珠大口吃。
贝娘笑了下,又低头喝粥,星珠还在隔壁院子里睡觉,怕孩子睡醒了哭,她喝两碗粥,放下碗筷先撑伞回去。
齐老三吃完饭先打水给他二哥擦洗一遍,最后端着洗干净的瓦罐离开,出门前说:“明天要是不停雨,早上你们随便吃点,晌午我煮罐粉送来。”
海珠打着伞走到水缸边,里面只剩一条鱼了,另一条应该已经拿去喂龟了。她卷起袖子捞起沉在缸底的死鱼,刮了鱼鳞剁成三段喂猫。
这场雨下了八天,终于在院墙被水泡塌前放晴了,所有的人都走出了门,在家里憋了八天,人非但没休息好,个个面如菜色,眼下挂着青黑的印子。
男人带着小孩清扫巷子里的积水,淤泥铲进桶里,再挑去长草长菜的地方倒了。女人则是负责洗刷,家里家外都要打扫,墙上长的青苔也要铲。
又忙活了两天,地上的水晒干了,家里的霉湿味铲除了,人们这才闲下来。
“海珠,去看热闹啊。”红珊娘喊。
“看什么热闹?”
“听说周边几个村的渔民来镇上练武了,想让守卫指点指点,我们过去看看,你去不去?”
“去,等我一下。”海珠进屋换身衣裳,家里只剩她一个人,她锁上门揣上钥匙跟红珊娘一起走。
附近几个巷子里的人也都往码头去,镇上难得有件热闹事,男女老少都去凑热闹打发时间。
“大武,去看热闹啊,周围几个村的渔民来镇上练武了。”走在前面的人边走边吆喝。
院子里织渔网的男人飞快地往外看一眼,高声说:“你们先去,我给渔网收个尾。”
海珠路过瞄一眼,擂得平整的小院摊着一张完整的渔网,网线看着是新的,这是个有手艺的人,会出海打渔,也会勾线织网。
刚走出巷子,迎面走来的人问:“去看比武的人是吧?不在码头,在讲学的石台那边。”
浩浩荡荡的人又拐道出镇,路过炒货铺,海珠进屋称两斤炒花生,付钱的时候发现伙计偷偷摸摸端了个沉甸甸的盆离开,她嗅了嗅鼻子,味道她熟悉,是炸黄豆的味道。
她看向掌柜,女掌柜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她支支吾吾好一会儿,说:“不要钱,你拿去吃吧。”
海珠没作声,一把铜板拍柜台上,她拎着炒花生走出铺子。女掌柜绕过柜台跟出去,她望着海珠走远,进铺子打干活的伙计,嫌他干活不利索。
“那咱们还卖炸黄豆吗?”伙计硬着头皮问。
女掌柜仔细琢磨一会儿,说:“端出来继续卖。”
海珠已经走远了,她把炒花生分给相熟的人,红珊娘剥着花生壳靠过来小声说:“这家炒货铺在卖炸黄豆,听说没你跟你三婶炸的好吃。”
海珠轻轻点头,“我看见了,随她卖,镇上人多,我三婶炸的也不够全镇的人买。”
“你就是大气,那个女掌柜也是心贪,你但凡计较,她的生意就要伤筋动骨。”红珊娘叹。
海珠没说话,她心想她要是计较才落了将军府的脸面,让人看笑话。
到了镇东,离得老远就听到了呼喝声,一个村一个村的渔民分散开,有在练棍棒的,有捉对对打的,甚至还有团伙作战的,势头颇足。石台上的老渔民也不授课了,石台上挤满了人,站在高处观望。
海珠在人群里发现了风平和长命,她挤过去,手还没落到风平的肩上,跟随的侍卫先看了过来,眼神锋利的能剜肉。
“你们不是在跟着夫子念书?怎么跑这儿来了?”她拧了下风平的耳朵,问:“你二姐和潮平呢?”
风平捂着耳朵讪讪地笑,他寻了一圈,指着不远处的树说:“那儿呢,我二姐爬树上去了,潮平在武夫子怀里。”
海珠看过去,冬珠坐在树叉子上低着头看得认真,她也不说话了,扶着风平往场内看。
日头西移,码头上来了艘船,韩霁站在船头往远处人多的地方看,他下船了问:“镇上出什么事了?那边怎么这么热闹?”
“周边七个村的村民过来练武,为下个月的比武做准备。”毛小二解释。
韩霁又看了一眼,他先回青石巷洗漱换衣,还仔细用香茶反复漱口。
日落西山时,他走出门,又走出巷子,站在巷子口等着。
“少将军来了?”最先回来的街坊惊讶,“刚到?”
“到的有一会儿了,怎么样?感觉哪个村更有实力?”他闲聊道。
“上河村和下河村的男人好像更有气势,其他的我们也不懂,明天再去看。”
韩霁看到海珠了,她拎了个网兜,网兜里装着猪筒骨,正偏着头跟人说话,被人提醒才看过来。
“少将军,来接海珠啊?”有人打趣。
韩霁没否认,他笑着点头。
“什么时候能喝到你跟海珠的喜酒?”见他心情不错,又有人大着胆子调侃。
“那要看海珠的意思,她还舍不得家。”人走到面前,韩霁接过她手里的东西,问:“家里可都还好?”
“走了,回去说。”她指了下周围的人,说:“别给他们当猴看,都不做饭了?”
人群里响起哄笑声。
海珠先回去开了自家的门,骨头扔桶里,她往外看了一眼,说:“就在我家说说话,不急着走吧?”
“要是急着走呢?你跟我回去?”韩霁意有所指。
“急着走我就送你到码头。”海珠坐他对面,交叉着手指托腮,问:“就你一个人过来的?你娘没来?布政使的丧事还没处理妥当?你怎么这么久才过来?又快一个月了。”
“下了快十天的雨,我爹的腿和断臂疼,人没精神,她在家陪着。我处理了岛上的军务,台风过去后又上岛巡视了一圈,这才得空过来。”韩霁往外暼一眼,动作极快地摸上海珠的手,粗糙的指腹在下巴处捻了下,滑腻的触感从指尖传到心窝,他留恋地搓了搓手指。
海珠捏了下他摸过的地方,擦去酥痒的感觉,抽回手问:“布政使的死是如何解决的?打捞到尸体了吗?”
“没有,海太大了,他家的管家收拾了旧物在雨停后扶棺回京了,他的死……”听到长命的声音,韩霁及时打住话。
“二叔——”长命像个猴子一样扑了过来,“我祖母来了吗?”
“家里还有点事,她过几天再来。”韩霁抱了下他又放下来,站起来跟进门的长辈打招呼。
“你坐,都是自家人,不用讲礼。”齐阿奶压了下手,她看向海珠,说:“我再去买几个菜?”
“不买菜,让韩霁请我们去酒楼吃饭。”海珠说。
“哪能又让他请,今晚我请客。”齐阿奶说。
“我来请,我过来的时候已经在酒楼定雅间了。”韩霁说的是实话。
“你家已经请过好几次了,该让海珠请,她又赚钱了。”齐阿奶客套道。
海珠哼一声,说:“他拖欠我的俸禄,就该让他请。”
韩霁愣了一瞬,反应过来大笑出声,他扯了腰上的钱袋递过去,道歉说:“怪我怪我,我长了个狗记性,今晚罚我请你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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