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退潮后,我在这里等候诸位。”韩霁拱手。
受不起这个礼,挤作一团的渔民四散,他们背着渔网脚步匆匆离开码头。
韩霁朝其他人点了点头,他朝海珠走过去,问:“过来接我的?”
“对,以后每天我都来码头接你。”海珠冲他粲然一笑,伸出手让他拉她起来,两人说笑着并肩往回走。
海边退潮了,海水迅速退离海岸,露出被浸泡的沙滩,长腿蟹挥着大钳子追着潮水跑,鱼虾在水坑里弹跳,鲍鱼和海螺无助地往沙砾中藏,蛤蜊紧紧闭上壳。
赶海的人过来了,老阿婆穿上外褂,她又如往日一样,沿着海岸走,鱼虾在她眼里如无物,看见大团的海草她会激动片刻,若是从中抖出属于人的东西,她就脱下外褂包起来。
夜色越来越深,海边的人陆陆续续离开了,海滩上留下深浅不一的沙坑,朦胧的月色洒在沙砾上,不起眼的沙砾裹着水映着月光闪烁着星星点点的光,海风吹过空洞的海螺,夜风也有了声音。
老阿婆抱着沉甸甸的外褂避开沙坑往码头走,码头上挂着的几盏灯笼摇摆不定,暖融融的光斑驳地洒在地上,光晕变得清冷。她踩着光点递过去一包腐朽的船板、长满海藻的渔网、还有看不出原色的布条。
值守的守卫打开看一眼,说:“还在找啊?放弃吧,海多大啊,你哪能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
“我也没事做,人老觉少,躺床上睡不着,来海边转转也好。”
“回去吧,这些我待会儿拿去挖坑埋了。”
老阿婆“哎”了一声,找了一晚她身累,心里却是轻松了,她走进夜色里,慢吞吞往家的方向走。
在她走后,值守的侍卫扛把铁锹提着灯笼往远处走,寻一处高地挖个深坑,埋下这些曾经有主的遗物。
斗转星移,月落日升,天亮后,男人和女人个个掂着锤子扛着锹握着镰刀带着干粮往码头走。青石巷里,海珠陪韩霁吃完早饭,她送他往码头去,目送一船人离开码头往西去,她混在去官塾念书的孩童里往镇上走,去猪肉铺买了猪肉才匆匆回去炒肉哨子。
镇外的渔村,渔民已经吃了饭去赶海了,巷子里的富贵闲人才哈欠连天地打开门,海珠回去炒好肉哨子,水烧开了才有食客登门。
连着两个多月做肉哨子米粉,再好吃的饭也有吃腻的时候,近些天过来吃早饭的人少了些,海珠也得了清闲,没客人的时候她还能摇着蒲扇出来吹风。
“海珠,有几天没看见你娘了,她不来给你帮忙了?”有人随口问。
“我于叔从老家过来了,多个人多个嘴,她要忙活自家的事。”海珠说。
于来顺前两天搭运粮的官船过来了,秦荆娘不想带他过来吃饭,怕他在韩霁一家人面前说些让海珠没面子的话,她也就没来了。
门外走进来两个人,海珠起身正准备进厨房,余光暼到是沈母和沈二嫂,她惊了一下,说:“贵客上门啊,你们婆媳俩来吃饭啊?”
“今天口淡,想吃些味重的,听说你这里的肉哨子粉又香又麻,我们过来尝尝。”沈二嫂说。
“那你们坐,我进去煮粉。”海珠转身进厨房。
这会儿已经快过了吃早饭的点,院子里落了金灿灿的阳光,齐老三带着沈家婆媳俩进屋里坐,紧接着端了两碗米粉过来。
海珠解了围裙也过来了,她进门先问:“味道如何?”
“是不错。”沈母点头,但她也只是动了两筷子就不吃了,她笑着问:“没想到你公婆住过来了,你还闲不住在做吃食,你婆婆不要你陪着?”
海珠闻弦知雅意,这趟不是来找她的,她淡了笑,说:“老两口感情好,在一起有说不完的话,我不好过去打扰,也不让我陪。”
“那可好,我跟你沈伯父在一起是没话可说,他整天唉声叹气的,待在家里我看着烦。”沈母叹气。
“让他去带孩子,忙起来就有精神了。”海珠玩笑道。
沈母捏着帕子擦擦嘴,带着埋怨道:“他还惦记着官署里的事,我说他一把年纪了,退下来就享享福,哪知道他是个闲不住的。对了,虞官的人选定下来了吧?眼瞅着要开海了,开海了就要做账,你伯父就担心提拔个不知深浅的人过去,把账做的不明不白。”
沈二嫂一直埋头吃粉不搭腔,听到这话忍不住露出讽笑。
海珠沉默片刻,虞官的事她没听韩霁提起过,但她不赞同再让沈家的人坐上虞官的位置,单凭他们之前生怕惹上麻烦的势利行为,沈家的人就不该由韩霁提拔为虞官,养不熟不说,以后保不准还是个毒瘤。
“听韩提督提起过,他心里是有数的,这事我不敢打听。”海珠歉意地笑笑,又装作单纯无知的样子说:“我沈伯父尽心尽责,遇到机会了我在韩霁面前夸夸他。”
恰好又来食客了,海珠说了句慢用,转身去了厨房。
没一会儿,沈家婆媳俩离开,她放下碗送她们出门。
傍晚她去码头等韩霁回来,两人往回走的时候她提了下早上的事,问:“虞官这个位置你可有人选?”
“有,我手下有个谋士擅长做账,开海之前他会过来,正好查查往年的账。”
“要是查出来有问题呢?”海珠问。
“肯定有问题,这个我心里清楚,我只是为了摸个底,以后对其他码头上虞官做的账有个对比。”韩霁不经意地捻了下她的手,面上正经地说:“看在沈遂的面子上,我也不能把他的家人怎么着。”
快到中元节了,街上的纸货铺来摆摊了,夜市上也多了卖灯笼和寒衣的摊子,海珠路过卖寒衣的摊子掏钱买两身,拿在手里跟韩霁说:“你有安排就行。后天就是中元节,你家怎么祭拜祖先?”
“祖先的牌位带过来了,你也过来上柱香?”
海珠剜他一眼,呸道:“你怎么不给我爹上香?让他见见你。”
“怎么不行?我岳丈见了我指定满意,回去了就跟他的鬼友吹他有个好女婿。”韩霁说罢自己就笑了。
海珠没理他,只当他胡说八道,两人又没成亲,还没到相互祭拜先人的时候。
但中元节的晚上,他还真拎了一筐祭品过来了,要跟她一起去海边烧纸。
平生也被秦荆娘送来了,今晚他不回去,留在这边跟风平睡。
“走吧,我大哥今年要发财。”齐老三也拎一大筐祭品,他牵着潮平先出门。
齐阿奶在他们出门后,盛两碗米饭放在墙外,家里只剩她跟老二带个孩子,想到海珠和冬珠睡的床,她不放心地关上大门落了门栓。
此时夜色已黑,海边却火光遍布,风声呜呜,一轮圆月挂在天上,冷幽幽地看着大地。
齐老三寻了处空地,拿锄头挖三个坑,今年潮平也要给他娘烧纸,贝娘也要给她爹烧纸。
火光飙起,黄纸燃烧的特有气味飘了出来,一张张黄纸扔进火坑里,折叠整齐的纸衣也丢了下去,在火苗下很快就变成了黑灰。
韩霁清了清嗓子,海珠赶在他出声前拉住他,说:“你就安安静静烧纸,别说有的没的。”
“我怕我老丈人不认识我,我得介绍介绍。”韩霁故意扰乱悲伤的氛围,他酝酿一下,说:“岳父大人,我是你大女婿,你看看我,若是对我满意,晚上就给你大女儿托梦,让她早点嫁给我。”
海珠踩他一脚,他站起来躲,其他人烧着纸瞅着他,潮平和平生咯咯乐,齐老三觉得韩霁这人比他的脸皮还厚。
带来的祭品烧完了,韩霁去海边提桶水浇灭火星,拎起竹篮跟着人往回走。
“海珠。”他喊一声。
“怎么了?”海珠停步等了一瞬,她转头,目光略过海岸移到海面,海上映着一轮巨大的圆月,海浪带起涟漪,圆月也跟着晃荡。
今晚夜色真好。
韩霁趁机牵住她的手。
第189章 绝了生养的念头
过了七月半, 离比武大会也没几天了,离得远的渔村已经开始忙活着收拾行李准备坐船去府城。
齐家湾,魏金花也打算趁着还没开海带两个儿子去府城长长见识, 她收拾了一坛子腌的咸鸭蛋, 酿的蟹酱和虾酱也各装一罐,路过永宁的时候她要给海珠送去。
至于海珠,她正准备带着全家人去府城。镇上的其他人有条件的都想去凑热闹,憋了快三个月了, 现在街上跑只鸡, 路过的人都能跟着撵半天, 属实是哪里有热闹就往哪里凑。
七月二十这日,闲置的官船全部出动,海珠锁了门带着一家老小跟着韩霁一家四口登上官船, 过了片刻, 秦荆娘拉着平生跟于来顺过来了。
“娘,你们都走了,大黄狗谁去喂?”海珠问。
“钥匙给我堂弟, 他每天会去喂狗。”于来顺说, 他上了船,得意地看着码头上排队的人。
人到齐了, 韩霁示意舵手扬帆先走。
半上午时, 魏金花一家坐船路过永宁,却没料到官船不在永宁停靠,她跟郑海顺只好抱着坛坛罐罐又往府城去。
比武大会在七月二十三举行, 地点在水师驻扎的海岛上, 傍晚官船抵达府城直接去了海岛,韩霁带着人入住岛上的将军府。
沈遂听到信, 隔日上午带着姚青曼过去拜访,海珠听到丫鬟通传迎了出去,看到姚青曼时,她的视线挪到鼓起的肚子上,惊讶道:“恭喜啊,有好消息了竟然也没去个信。”
“我猜着你就要过来,给你个惊喜。”沈遂打量她一番,说:“脸色不错啊,看来韩霁把你哄开心了。”
姚青曼捶他一拳,让他少胡说八道。
“没事,他什么德行我清楚。”海珠拉着姚青曼坐下说话,问:“几个月了?”
“四个月了,明年的这个时候我已经抱上孩子了。”沈遂得意。
海珠回忆了下,不确定地说:“我三婶怀娃的时候肚子好像没这么明显。”
说起这个,沈遂跟姚青曼脸上不自觉露出笑,他比出两根手指,说:“大夫说青曼估计是怀了两个娃,嘿嘿。”
韩霁走进来就听着这句话,他的脚步顿了下,望向海珠,她神色高兴,满脸高兴地恭喜沈遂两口子。
他喊走沈遂,两人去岛上查看为比武大会布置的事宜。
海珠跟姚青曼去她家坐坐,晌午则是回了将军府吃饭,这算是齐家人过来认门,侯夫人准备得郑重,但也没喊外人作陪,就叫了当初提亲时请的媒婆,两家人一起吃个饭。
饭后冬珠、风平、平生和潮平由长命带着在他的地盘上闲逛,先是在三进的将军府里跑,角角落落走遍了又去岛上。其他人也都新奇的出门了,就连齐二叔和睡着的星珠也被带走了。
韩霁喊来穆大夫,让他给海珠把脉。
“怎么又把脉?又想让我喝药了?”海珠不情不愿地伸出手腕。
韩霁不吱声,他看着穆大夫,见其面色凝重,他忍不住问:“可是出了什么问题?”
“寒气重。”穆大夫收了手,为了给海珠看病,他自学了妇人相关的病症,这几个月还免费给妇人看病,心里大概有了底。他看向海珠,直言不讳道:“你不能再碰凉水了,让西望找个妇科圣手过来好好给你调养,否则以后不能生养。”
“穆叔,你先下去吧。”韩霁说。
“你爹娘那里……”
“不用特意说,他们知道这个情况。”
穆大夫拎着药箱走了,韩霁走到海珠旁边坐下,见她睨着眼睛揣度地盯着他,他搂住她问:“我们以后要是没孩子,你会不会羡慕别人?”
海珠白他一眼,“说什么屁话。”
“我担心你年纪小,现在不懂,以后后悔了。”
“我初心不改,你也别生什么歪心。”海珠磨牙想咬他,“之前怎么跟你说的?你要是想要孩子趁早去娶别的姑娘,少来招惹我。”说着她就来了气,拍桌子站了起来,反手抵住他,满脸怒容地说:“走,跟我出海,我淹死你。”
韩霁想笑,他的确也笑出了声,支开一条腿又夹住她,一手搂上她的腰按在怀里,挨打也不松手。
“我可没说什么,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别冤枉我。”
海珠冷笑一声。
“你身体为何会寒气重我心里明白,以后你要是后悔了,我要愧疚死,所以才想再问问你,我看你挺喜欢星珠的。”韩霁按着她让她坐自己腿上,手抚着单薄的背慢慢安抚。
“我还喜欢老龟呢,你怎么不让我生个海龟?我还喜欢猫和狗,我喜欢的东西可多了。”海珠扶正他的脸,让他看清她的神色,认真地说:“我的生活很热闹,不需要受罪生几个孩子来点缀,我以后也不会后悔。喜欢星珠那是因为她是我妹妹,就像我喜欢老龟,但不是见个海龟就喜欢。你以后也不要再问类似的话,你若是再问起,我就当你是想当爹了。”
韩霁赶忙否认,他对自己的亲侄子都不怎么上心,怎么会喜欢上不喜欢的女人给他生的孩子。他曾经想过养孩子的意义,觉得更多的是为了看着一个生命长大,期待一种培养儿孙光宗耀祖的成就感,但他对自己就很满意,养儿孙不如养自己,对于后代也就没了什么念头。
说开了,海珠也就不再揪着不放,得到穆大夫的明确诊断,她提着的心也放下了,之前担心过喝药会补好身子,所以她才找借口断了药。这个朝代没有避孕的方法,她实在不想一个接一个的怀孕生子,再费心思养孩子。如今这个局面最好,身体寒气重不能受孕,等她的身体长成熟了,她可以尽情享受情爱之事。
这么想着,海珠仰起头嘟起嘴,说:“让你亲一下。”
韩霁大乐,还有这等好事。
直到沈遂过来找,韩霁才放开海珠,指腹碾过她的嘴唇,说:“你睡一会儿再出去。”
他则是坐着歇了好一会儿,回屋洗个澡换身衣裳才跟着沈遂往外走。
“在折腾什么?这么久才出来。”沈遂往后暼了眼,说:“海珠不在府上?”
韩霁冷冷盯他一眼,他立马闭了嘴,过了一会儿又说:“今晚去我家吃饭,我跟青曼邀请你跟海珠一家,多谢你们为我们的亲事操心。”
“可,家里的下人够用吗?从将军府借几个人过去帮忙?”韩霁问。
“从酒楼买菜回来,不自己做。”沈遂挠了下头,打听道:“你在永宁可遇到过我爹娘?他们问过我的事吗?”
“你二哥问过。”
那就是其他人没打听过了,沈遂心冷,叹道:“真狠心啊。”
第190章 比武大会也要有女人参赛
黄昏将至, 军营里训练的兵卒散值了三五成群出来觅食,长命带着风平他们站在路边围观。
“等我长大了,我也跟他们一样, 白天在军营里训练, 傍晚带着一身臭汗回家。”长命跟风平说,“你长大了想做什么?要不要跟我一起进军营?”
“给你当小厮吗?”风平下意识问。
“不不不,是副将。”
风平犹豫不答,他头一次思考起他长大了要做什么。
冬珠没理他们的话, 她闻到一股甜香味, 循着味道走进一个窄小的铺面里, 一口架起来的大锅里面翻炒着跟黑豆差不多大的石子,其中夹杂着开口的板栗,她站在一旁等板栗出锅, 出锅了掏出碎银子称五斤。
“快来吃, 这个我们永宁没有。”她喊几个弟弟。
风平和长命在别的摊上买吃的,平生和潮平荷包空空,只能眼巴巴的当个跟屁虫, 给什么吃什么。
海珠过来找人时, 就见他们几个坐在路边的石桌石椅上吃东西,跟随的下人守在一侧, 路过的行人频频看向他们。
“到饭点了还不回去?你们吃这么些, 晚上不吃饭了?”她走过去问。
“姐,这是留给你的,你快尝尝, 岛上好吃的东西好多。”冬珠把绿豆糕、白玉糕、蜜渍橄榄等等递过去, 指着相隔不远的板栗铺,说:“我跟阿婶打过招呼了, 她会在炒最后一锅板栗的时候给我留三斤,刚起锅的炒板栗最香甜,我打算带回去给你吃。”
海珠拿着竹签插个蜜渍橄榄喂嘴里,这个东西她没吃过,入嘴又甜又苦,甜的是蜜,苦的是果。她皱着眉咬破果子,勉强地咽了下去,刚准备说不好吃,口中苦味淡去,唇舌间泛起果子的甘甜。
她又插一个吃,说:“回去了,今晚你小六哥请客,我们都去他家吃饭。”
冬珠往街上看一眼,各村的渔民拖家带口都来了,街上可热闹了,她不想回去。
“你们还饿吗?”她问三个弟弟。
风平摇头,潮平和平生也大幅度摇头。
“姐,我们不回去吃饭,我们已经吃饱了。”冬珠抱着海珠的腰推她走,撒娇道:“你跟奶还有娘她们去吃饭吧,今晚长命请我们吃饭,我们不往一起凑,各赴各的约。”
“对,今晚我请客。”长命立马接话。
海珠要笑死了,她敲冬珠一下,说:“随你们,但要看好平生和潮平,他俩胃口弱,别让他们吃太多撑坏肚子。”
岛上多是当兵的人,又有下人跟着,海珠也不担心他们遇到坏人,她跟下人嘱咐几句就走了。
走到半道遇到韩霁,两人的目光相触,又意味不明地挪开,韩霁清了清嗓子,问:“从哪儿回来的?”
“去找冬珠和风平。”
“人呢?没找到?”
“今晚长命请客,他们不跟我们一起。”海珠轻笑一声。
两人一道往回走,韩霁回去了先去换身衣裳,再和海珠去跟他爹娘交代一声,两人带着齐阿奶和秦荆娘一众人出门去沈遂家。
沈遂新置办的小家跟海珠家的小院相似,一个不大的院落,另有五间瓦房,夫妻俩带着一个做饭洗衣的婆子住尚有宽敞,来客了就显得有些拥挤。
备的礼递给仆妇,海珠张罗她自家的人落座,都是相识的人,也没有假客套什么,客人不摆谱,主家也落得轻松。
得知姚青曼怀了两个娃,齐阿奶替她高兴,想到她婆婆不是个好相与的,她把贝娘怀娃时需要注意的一一说给她听。
韩霁饮着酒听海珠跟沈遂闲聊,他望着夜空,心想等海珠嫁过来了,他跟她的日子大概就是如此。眼前递过来一个酒盏,他拎起酒壶斟满,转眼又递来一盏,捏着酒盏的指节粗大,不是海珠的手,他盯沈遂一眼,随手放下酒壶。
沈遂轻啧一声,不满道:“你就是这么对待媒人的?”
“媳妇娶进门,媒人扔过墙。”韩霁笑。
“海珠可还没进你家的门。”沈遂自己拎起酒壶倒酒,跟海珠说:“你瞧瞧他,不是个好的。”
海珠装作没听见,过了一会儿问:“你爹娘还不知青曼有身孕了?”
“嗯,之前胎不稳,我就没说。”
海珠想到沈二嫂的事,点头道:“是该如此。”她忽然想到,这次比武大会很多人都过来了,难道沈家的人没过来?
念头刚落,就听到墙外响起耳熟的说话声,紧接着沈淮探身进来问:“这里可是沈遂沈参将的家?”
沈遂跟姚青曼起身去迎接,海珠看了眼席面,说:“主家来客了,我们也回去吧,都吃好了?”
“吃好了,回吧。”齐阿奶也站了起来。
走出堂屋,在院子里看见沈家老老少少一大群人,海珠过去打声招呼就带着人出门了。
“也不知道冬珠跟几个小的回没回来。”齐阿奶说。
“回去就知道了。”海珠接话。
韩霁看了她一眼不做声,下午尝到了甜头,他这会儿老实了,搁在往日,他就提议带她去街上找一圈。
到家了问门房,得知几个小的在一柱香之前已经回来了,其他人就各回各屋歇下了。
过了个夜,韩霁又忙一日,海珠跟其他人又玩了一日,玩尽兴了也到了比武大会的日子。
这日一早,侯夫人遣了丫鬟给海珠送一身锦衣华服,布料是易勾丝的织花锦,触手光滑,泛着淡淡的光泽,还有配套的红玉镯子、小巧的耳坠,镶嵌着红玛瑙的头钗,很鲜艳很少女的颜色。
海珠由着丫鬟给她打扮,擦了粉编了发,发间编着玉玦,耳鬓插了小钗,她看着镜中的人一点点变得富贵又俏皮,自己欣赏着已经忍不住笑了。
“姑娘,你眼睛真好看,水灵灵的,好有神采。”丫鬟忍不住说。
海珠眉目一转,笑道:“我也觉得。”
正要进门的嬷嬷闻言笑了,看到人她有一瞬间的怔神,看惯了海珠素衣穿着,猛然妆扮上,恍如换了个人。
“嬷嬷看呆了。”丫鬟打趣一句。
最后一根发辫缠上发绳,海珠捋了下衣摆站起来往外走,说:“嬷嬷不知看过多少美人,旁的不说,单是侯夫人就养叼了她的眼光,哪还会愣神。”
“各有各的美,牡丹有牡丹的美,红棉花有红棉花的美。”嬷嬷觉得海珠就如广南特有的红棉花,开得灿烂,耀眼又奋发。
侯夫人已经在等着了,她看到海珠由衷赞了一声,“不像我家的儿媳,倒像我们武将家出身的姑娘。”
过了片刻,齐阿奶婆媳三个带着冬珠也过来了,她们也换上了织花锦制的衣裙,衣料相同,颜色不一。冬珠年纪小穿得花哨,她雀跃起来像只鸟,鲜活极了,其他人却被锦衣华服禁锢住了,行动举止透着不自在。
侯夫人看了一眼,什么都没说,瞥见小厮探头探脑,她起身说:“时辰到了,我们该出门了。”
男人们已经在前院等着了,韩霁和他爹骑马,其余人乘马车。他漫不经心地看着月洞门,脚步声出来时他抬起眼,当海珠的身影进入眼帘,他的眼神变得深邃,怔了一瞬迅速垂下眼皮。
韩提督意味不明地轻笑一声。
韩霁看他一眼,先走出门去牵马。
人都坐上马车,他们父子俩跨坐在骏马的马背上领头往军营去,比武场设在军营外的演武场,平时将士比武就在此。
此时街上行人冷清,大多数人已经涌去了比武场,负责筹备的官员按照村镇和码头划分了观看的地方,韩霁一行人到的时候,大家已经各就各位了。
“你说海珠会不会也过来了?”魏金花兴奋道,她还是头一次参加这么盛重的活动,比赶庙会还让她激动。
郑海顺伸着脖子往看台上瞅,鼓声响起时,场内瞬间安静了下来,紧接着,他们看见老少两个将军走上高高的看台,随后是两个光彩夺目的女眷带着个孩子。
“那是不是海珠?”魏金花尖叫,周围的人看过来,她满面红光地解释道:“那是海珠,我认识,她是我们村的,她跟少将军有亲事,她还喊我婶子嘞。”
同是齐家湾的人也满面兴奋的跟人说起海珠,夸她孝顺又能干,还杀过匪寇。
看台上,海珠坐在侯夫人身边往下方看,近处的人还能看得清楚,往远处看,入眼的是密密麻麻的人头。她侧过身说:“比武大会每年举行一次,不出三年,尚武之风将刮遍广南的角角落落。”
侯夫人点头,目的就是如此。
战鼓敲响,二十八个渔村选出来的武士步入比武场,一百四十个人排列两行,上午先比武艺,下午比水下作战的能力,两相结合断输赢。
场上先是各个村对打,围观的人像看斗鸡一般,热血上头了也顾不上看台上坐着谁,心跳随着鼓点跳动,呐喊声盖过海浪声。
韩提督和韩霁认真地盯着场内,他看中了一个力大又擅长指挥的小子,倾过身跟韩霁说:“过后你派人去问问,他若是愿意从军,调他来军营。”
韩霁点头。
一上午过去,二十八个村决出胜负,下午又出岛入海,围观的人都上船,十五艘官船环做一个圈。
若说上午的比武激烈,到了下午,大家的好胜心已经起来了,各村的人轮番去叮嘱要下海在水中作战的人,甚至买了吃的喝的去鼓劲,住在镇上的有钱人则是用银子买注看中的参赛队,严明若是赢了比斗,押注的银子就归他们。
韩提督淡定地看着,只要不是设赌局,他就不管束。
入水的男人灵动如鱼,黝黑的脊背在湛蓝的水面起起伏伏,他们在水中游,船也跟着走,船上的人亮出大嗓门高声助威。海珠受氛围影响,也想搂起袖子下海比赛。
“明年再加个女子队,村里的妇人和姑娘也有练武的,她们大多会泅水。”海珠走到韩霁身边,她讨好地冲韩提督笑,“伯父,行不行?我们海边的女人不怕湿了衣裳被男人看去,我们从小就在水里摸滚打爬。”
韩提督犹豫,他往水下看,若是女人在水下乱了衣裳,被这么多人看着,难免不雅观。
“我觉得可以。”韩霁帮腔。
“姑娘都能跟小子一起坐官塾里念书了,下海比个武又算什么?海边天天有搂起袖子卷起裤腿赶海的女人。”侯夫人还没想明白自己出于什么心思,话已经出口了。
韩提督动摇了,他迟疑地说:“倒也可行,不过是你提议的,那就等你嫁过来了由你操持。”
“海珠,明年能不能出现女子比武队就看你愿不愿意进我家的门了。”侯夫人大笑,她拍上韩霁的肩,说:“看你爹多会为你操心,学着点,姜还是老的辣。”
韩霁笑看着海珠,追问道:“如何?”
“容我考虑考虑。”海珠骄矜道。
海里响起欢呼声,韩提督循声看过去,他倒是没有催婚的意思,只是出于没有合适的操办人的想法。如今想来,韩霁能娶个广南当地的妻子的确合适,若是娶个京中的大家闺秀,看到上百个男人赤膊在海里游泳恐怕要晕过去。
傍晚时,胜负已出,韩霁亲手捧着装有二十两金子的木匣子送到齐家湾的村民手里,同时还有一块儿牌匾。
海珠没想到赢得比赛的竟然是自己老家的人,她想了想,派人去酒楼叫三桌席面送到齐家湾村民所住的客栈,她也带着一家人过去庆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