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珠反复撵了几趟,网兜就满了,甚至在她下游的捕蟹人也获利,被冲走的一半红油蟹觉得河底不安全,扑棱棱顺着水流上浮,晕头晕脑的被撒下来的网捞个正着。
“丫头,要走了?”
海珠点头,她带来的桶已经装满了,网兜里也装了一半,而日头已经升至半空,她还要回去做菜。
拔起船锚正要撑船离开,河上游响起两声锣鼓响,一艘吃水厉害的商船拐进河道,河里的人麻利的从水里起来,给商船让道。
来船了,闲时来捕蟹的脚夫挑夫光着膀子拎着短褂脚步匆匆离开。
海珠湿漉漉地拽着船锚站在岸上,扬着头看船头都比她高的商船,船上的商人忙碌着归拢货物准备下船,只有个别清闲的倚在船舷上往下看。
商船走了,海珠也紧跟着撑船离开,前方商船留下的浪花大,她跟的紧了又溅了一身水。
“哎!海珠——海珠——”
于来顺扒在船舷上喊,见海珠抬头看见他了,他朝码头指。
两船一前一后靠岸停泊,海珠提着红油蟹上岸,赶来进货的人看到了,问她蟹怎么卖。
“不卖。”海珠捡起一只爬出桶的蟹,站在一旁等于来顺。
“海珠,又逮了这么多蟹,卖不卖?”食肆老板已经认识她了。
海珠摆手,说:“你多等一会儿,待会儿就有来卖蟹的人。”瞅着于来顺扛着东西下来了,她挤着人群过去,感觉有人趁乱摸她的桶,她回过头眼神一厉,个矮面猥琐的男人讪讪的把蟹丢进桶里,一溜烟挤进人群里。
于来顺这趟带来的货不少,雇了五个挑夫才把东西都搬下船,他肩上扛的包袱压得人直不起身,跟海珠说话翘着脖子像埋在沙里的龟。
“我给你们姐弟三个带了东西,你看什么时候得空了去家一趟。”
海珠愣了一下,认真盯了他两眼。
于来顺顾不上琢磨她的想法,身后的挑夫在催了,他扶了下腰,给人领路往红石村去。
从背后看,他像是背了座山的龟,身上穿的裤子应该好几天没换过了,□□的像烂盐菜,腚上还补了两个疤。
他但凡多雇个挑夫都不至于这么辛苦,舍不得几个铜板却大老远给她们姐弟几个带东西?
又一只蟹爬出桶,海珠弯腰捡了起来装进网兜里。
她回去后就着手准备做菜,齐老三砍的柴已经整整齐齐码在厨房里了,齐阿奶和齐二叔把她昨天到回来的虾蟹都已经洗刷干净,见她又拎了一桶一兜回来,两人拿起刷劈毛的毛刷继续刷。
“大姐,烧火吗?”风平问,他把买回来的葱和蒜已经剥完了。
“肉买了吗?”海珠捞起吐沙的蛤蜊,这是今天上午赶海的人才从沙里挖起来的,鲜活。
“买了,猪肉佬给我砍的好五花。”冬珠说。
“那我们这就过去。”
今天做的简单,围绕着虾蟹做菜,免得菜色多了累人。
锅里添水,水开倒蛤蜊进去,煮两滚捞起倒进凉水盆里,就着锅里的热水开始蒸蟹。
冬珠哼着小曲洗蛤蜊肉,海珠和面准备包两篦猪肉蟹饺。
海蟹蒸熟放凉,趁着醒面的功夫,海珠用铁锤轻轻敲碎蟹壳,冬珠洗完蛤蜊肉继续剥蟹壳,剔蟹肉取蟹黄挖蟹膏。
“大姐,还烧火吗?”风平问,不烧火他也洗手剥蟹了。
“等一会儿,我来切肉,你先把火炉给我点着。”
蛤蜊肉倒进瓦罐里煲汤,一同参与调味的还有一盘火腿肉。肥腻的五花肉切块儿煮熟,煮去一部分油水后洗净,倒进瓦罐里一起煲汤。
“潮平,去我屋里拿一碗大枣来。”海珠吩咐坐在门口巴巴看着的小孩。
潮平大声应了,兴高采烈跑出门,不一会儿就捧着一碗红枣过来了。
红枣也倒进瓦罐里,这道菜就不用人费心了。
海珠开始剁五花肉,肥的瘦的混在一起,随着案板的震动肉沫被震起来又落下,剁成肉糜了倒上葱姜水掺上蟹腿肉继续剁,最后加盐。
挤一坨肉糜放勺子里用滚水烫熟,尝了尝味,有些淡再加点盐,开始擀面。
“老板呢?来生意了。”沈遂进门大喊。
“咋乎什么,你熟门熟路的装腔作势个什么劲。”沈二哥斥了一句。
海珠听到他的声音才出门,手上还捏着饺子皮,“二哥,二嫂,你们也来了?”
“对,小六请吃饭,我们就过来了。”沈二嫂递了一副画过去,“我自己画的,你别嫌弃。”
海珠手上有面,她让风平出来接过去,说:“白得的我可不嫌弃,二哥二嫂屋里坐,今天客人估计不多,我也没多准备菜,顶多再有半个时辰就能上菜。”
一直等着的沈遂这时候拍了拍手,门外进来一个挑担的小厮,担子两边挑着大竹筐,筐里是满当当的盘子和碗。
“如何?我送礼送到你心坎上了吧?”他嘎嘎大笑。
的确是用得上的,海珠很满意,也请他屋里坐。
又过了一柱香的功夫,一个兵卒敲响了门,韩霁今天早上出船巡逻去了,他差人送来开业贺礼。他大概是跟沈遂商量好的,一个送盘子碗,一个送十套桌子椅子。
“少将军说了,祝您高朋满座,客似云来。”兵卒传了话就走了。
沈遂站在檐下拍大腿,“我输就输在没读过书,不会说好听的话。”
没人搭理他,海珠揭开冒白烟的锅盖,把绑住钳子的红油蟹码在锅里,她还没吃过这种蟹,问沈遂滋味如何。
“你知道它为什么叫油蟹吗?就是这种蟹膏肥黄厚,跟差不多大的梭子蟹、毛蟹、青蟹相比,蟹膏比这些蟹要多出两三倍,几乎是掀开蟹壳下面全是蟹膏。而且膏肥得漏油,蟹油渗透在蟹肉上,吃着比旁的蟹可美味不少。”沈遂走进厨房,抱臂看着锅里的红蟹,指着几个断了钳子的蟹说:“这几个蟹就不行,钳子断了就泄了油。”
海珠觑他一眼,这么神奇的?
等这锅蟹蒸好了,她不顾烫手,选了只母蟹撬开壳,里面的蟹黄果然又多又饱满,咬了一口,油润又鲜甜,她立马改变了主意,不用红油蟹炒粉了,糟蹋东西。
“好吃吗?”潮平咽着口水问。
海珠点头,捡一盘子蟹放灶台上,说:“等一会儿,冷了吃。”
另外又捡六个放盆里压着。
“菜做好了?”
“呦,是你们啊,也来吃饭?”是巷子里的邻居,齐阿奶招呼他们屋里坐。
“我在码头看见海珠提着一桶红油蟹,就奔着吃个过瘾来的。”
一行五个人,海珠把人请进另一间包厢,过后要是再来客人就要在搭了半边海草棚的院子里摆桌了。
红油蟹蒸好就端上桌,一盆十只,十只一两银子,蛤蜊火腿炖五花,一钵二百文,这也是街上食肆的菜价。大青蟹和龙虾贵些,二斤重的青蟹二百文一只,龙虾八十文一只。
至于蒸饺,三十文一碗随便吃。
“还有蟹黄油炒粉,有蟹肉有章鱼,需要的喊一声,我现炒。”海珠对两桌食客说,她让齐老三在院子里摆了桌子,也该自家人吃午饭了。
齐阿奶连连摆手,太贵了,她吃不起,都卖给别人赚钱吧。
海珠给她盛一碗饺子,“又不是花钱买的,别舍不得了,你吃了我不问你要钱。”
屋里传来一声笑,齐阿奶有些脸热,看到银子就扣掐,老毛病又犯了。
正吃着,又来三个客人,他们是夜摊上的熟客,之前海珠摆摊的时候说过,今天路过就来看看。
“我就知道有好东西,红油蟹还有没有?”
“有,一盆十只,十只一两,吃不完可以带走。”海珠进厨房,吃蟹得配酒,改天她要去陈老板那里买两坛黄酒回来。
“来一盆吧,一年也就这个时候能尝个味。还有什么菜,饱腹的多来点。”
冬珠包着一口蟹肉去帮忙,腿脚勤快的先端三盘煎饺放桌上,海珠盛了一钵蛤蜊火腿五花汤过来,汤水煮成了乳白色,五花肉看着像肉冻,上面飘着红枣撒着葱花,看着极有食欲。
“还可以炒粉,想吃铁板鱿鱼也可以点。”海珠说。
男人拒绝了,看见这个汤就不想吃味重的东西了。
晌午的食客就这三桌,沈遂三人吃了四两银子的菜,走的时候还要带一钵红油蟹走,海珠给他捡了五只,没要钱,就只剩下五只了。
第二间包厢人多,吃了六两多的饭菜,后来的三人吃了二两又一百二十文的饭菜,走的时候问海珠晚上还去不去摆摊。
青蟹和梭子蟹还有剩的,晚上是要去摆摊,卖蟹粉和铁板章鱼。
虽然客人不多,但齐阿奶他们都满足了,海珠也满足,赚到钱又不累人,不急不忙的刚刚好。
待收拾完锅碗瓢盆,海珠拎着六只红油蟹带着冬珠和风平去红石村。
于来顺奔波了一路也没歇,到家洗个澡吃个饭就去联系渔船了,他的货物在码头上不吃香,要用船载到村里叫卖。
“现在春笋多,你多拿点干笋回去,免得花钱买了。”秦荆娘给海珠扒一筐,还有收来的豆豉也让她带几碗走,“这些干果和甘蔗你们带走,你于叔专门给你们带的。”
“留着卖钱吧,别给我拿了,他大老远折腾来的,废了不少心力。”海珠赶忙阻拦,她有些不解地问:“他怎么回去一趟变化这么大?还给我们带东西。”
“别管他怎么想,男人就是一时好一时歹的,你就当他心情好,他愿意给你就拿着,遇到了多说几句好听的话,说不定下次还会想着你们。”
刚说完没一会儿,于来顺回来了,风平眼珠子一转,嘴甜地喊叔,说:“这甘蔗好甜,比我们自己买的甜。”
于来顺笑了两声,心里很是受用,说:“喜欢吃下次我还给你们带,我去甘蔗地里挑的,选着好的买,比商船拉来的货要好吃些。”
他心想反正几个孩子没爹,亲娘又跟了他,他试着多费几分心思,说不定就认他当爹了。
“雇到船了吗?”秦荆娘问。
于来顺点头, 抱起朝他跑来的小儿子,说:“都是老熟人了,我去走一趟就给我腾了一艘船。”
两人说着家事, 海珠有意离开, 还没开口,门外走进来一个人,男人一身短打,半截裤腿是湿的, 一进门就喊:“堂兄, 你去给我帮忙, 老山岭的几个泼皮撞翻了我的船,抢了我的货……”转眼看见海珠,凶恶的语气一改, 和善道:“这就是我大侄女?我跟你爹是堂兄弟。”
海珠看了于来顺一眼, 没接腔。
冬珠的脸唰的一下阴了下来,她张嘴就想骂,待看见她娘又咽下到嘴的话, 桌子一拍站了起来, 说:“我们该回去了。”
于来顺心里一咯噔,心想完蛋, 他大老远背来的果干算是白折腾了。
“晚上在这儿吃饭, 让你娘去买肉,我先出去一趟。”于来顺放下儿子,起身说:“我跟你去看看, 是咋回事?”
对方不搭理他, 执着地看着海珠,继续说:“我听说大侄女是大提督的义女, 大侄女陪叔走一趟,吓死那帮龟孙。”
“五兄弟,海珠跟于家没什么干系,不能给你帮忙了。”秦荆娘温温柔柔开口,她把东西都装筐提到海珠身边,说:“今天家里有事,就不留你们姐弟三个在家里吃饭了,改天我带平生去看你们。”
于来顺左右看两眼,闭嘴不做声,到底是偏向睡一个被窝里的人。当初听到风声的时候他有心提点东西去庆贺,也打着沾点关系的主意,没想到刚说两句话,秦荆娘就跟开始跟他闹,抱着儿子要回前夫家,他赌咒发誓她才留了下来。
海珠拎着东西带着冬珠和风平走了,秦荆娘立马甩了脸子,于来顺悻悻的跟他兄弟赔不是,顺势留在家里,没跟去打架找场子。
笑话,跑到地头蛇的村里打架可是流血要命的,他傻了才会掺合进去。
满脸倒霉相的男人骂骂咧咧的走了,秦荆娘也跟着变了脸色,剜男人一眼,说:“算你识相。”
“我是想跟你好好过日子的,打打杀杀的我肯定不掺和。”于来顺窃喜娶了个心思通透的媳妇回来,他一使眼色她转瞬就能明白意思,立马能递台阶让他少一场祸事。
红石村住的人一半都是外来的,多是做生意的,都是相互认识的,一些有亲缘关系,没亲缘关系的认个兄弟或是结个干亲,相互之间攀个关系。就是为了联合起来对抗当地的人,有矛盾有争执了多拉点人去壮声势,打起来了有帮手。
往年于来顺没少掺合扯皮打架的事,就图他受欺恶了能有人帮忙。现在他不怕再有人抢货打人了,他继女是大提督的义女,是海上巡逻的少将军的义妹,他走到哪儿吆喝一声,当地的人都要给他三分面子。
不过考虑到海珠待他的态度,于来顺琢磨着他也只能私下借用一下她的名声用,吓退惹他的人,他也不能惹事。真闹出事了海珠可能还会考虑她娘的意见看救不救,那个性子乖张的二丫头怕不是要拍手叫好,转头把她娘跟她小弟接走了。
“跟你说话你发什么愣?”秦荆娘拽他耳朵。
于来顺回神,“啊?你说什么?”
“我说你少在外面仗着海珠的身份耍威风说大话,不准揽事上身,她没白吃你于家一颗米,也不管你们于家的事。”秦荆娘事先把话说清楚了。
“那当然那当然。”于来顺满口答应,待看到偷偷拽蟹钳子的儿子,他戳了她一下,“有小贼。”
“现在不能吃,晚上热一热配粥吃。”秦荆娘忙跑进屋。
于来顺坐在椅子上翘着腿,心想平生可是跟他姓于,是他们老于家的孩子,唉……
日头爬出云层,海上潮水退去,街巷里的妇人和半大孩子呼朋引伴的提桶往海边去,浩浩荡荡的去赶海,街上空了,只剩摆摊的人,没几个买东西的。
“姐,你先回去吧,我跟风平守着摊子。”冬珠往面盆里看一眼,盆底的面大概还能卖十个饼,“我跟风平再等一会儿,有客人来了我会捏饼烙饼,这个简单,我已经看会了。”
海珠笑了,她早就看出了冬珠的心思,她抠掉手上的面糊,说:“行,卖出去钱归你俩,卖不出去就跟街上的叔婶阿婆换菜换肉,拿回去晌午吃。”
冬珠跟风平面上一喜,老虎一走他俩成霸王了,能主事了,姐弟俩笑盈盈地送走掌勺的人,眼睛放光地瞅着街头街尾,逛街的行人还没靠近就连声吆喝来买他们的饼。
海珠推着木板车载着老龟要去码头,她特意绕了一圈从街上走,路过摊子笑着问:“小老板,开张了吗?”
冬珠笑嘻嘻地比出两根手指。
“行啊,再过些日子我能偷懒睡懒觉了。”
冬珠笑露了牙,她就打着这个主意,她姐事多人忙,往后可以不用顾着这个小摊,交给她跟风平就行。
“风平,以后你在家烧火带上潮平,你教他烧火,教会他了我们带他来摆摊。”冬珠小声嘀咕,她打上了潮平的主意,“到时候姐要是有旁的事,就我们三个过来卖饼。”
风平点头,“好,他指定愿意。”
长明酒馆开门了,海珠叫住开门的伙计,说:“清闲的时候往我家送两坛黄酒,找我妹结账。”
冬珠立马站起来,“好,我知道了,我在家等着。”
食肆的掌柜站在铺子外打哈欠,看见海珠路过,问她今天去不去逮红油蟹。
“今天出海,明天再说。”
“听说你前天逮了只海鳗?今天下海多留意两眼,给我逮一只上来,价钱好商量。”
海珠没吭声。
“成不成?你给个话。我知道你也开食肆,你开的那个就是图自己开心,我们两家的生意也不冲突。”食肆掌柜跟着海珠走,压低了声音说:“你每次下海了帮我们寻点好食材,我给你介绍顾客。”
海珠有些意动,多看了他一眼。
“真的,你那个食肆开在巷子里,只能靠香味引客,想赚钱等到哪个年月了,你帮我,我也帮你。”
“什么叫好食材?”海珠问。
“你放心,我不提奇奇怪怪的要求为难人,你在海底逮的大虾大蟹分我一半,比渔民打捞的个头大就行,就是大生蚝我也要。”眼瞅着要走出街了,食肆掌柜脚步不停,一直跟着海珠走到码头,望着广袤无边的大海,海面下不知藏了多少好东西,他心想他要是有海珠的本事就好了。
“鳗鱼、虎斑鱼、鲷鱼、鲈鱼、其他乱七八糟的我都要。”他强调。
“有多的我就分你,没有就算了。”海珠说,她卸掉木栏推老龟下车。
食肆掌柜过来给她帮忙,帮忙把老龟抬上船。
等楼船离开,他顺手把木板车推过去给冬珠。
海珠蹲在老龟旁边,望着海面问:“老龟我们今天往哪个方向走,你抬头指个方向。”
老龟不动,过了一会儿还不见她提水泼它,它脖子一扬,准备爬到船头跳海。
方向定了,海珠提水浇它身上,升起船帆快速离开人的视线。
三月三了,今日恰逢大潮日,海上的浪头有些大,一个大浪打来,船头跃了起来,潮水从船尾涌上船板,海珠被晃了一个踉跄,扶住桅杆才站稳。老龟就倒霉了,被颠了个四脚朝天,还从船头滚了几下滚到船中间。
海珠就势降下船帆,帮老龟翻过身先推它下海,她紧跟着绑上网兜拿上尖头斧从船尾跳了下去。
海面潮水翻腾,鱼虾被搅了起来,昏头昏脑的随波逐流,被浪潮卷着往深海里去。
老龟使劲划动龟鳍往下层海水游,它重量不轻,但也不抵海潮的威力,一个浪头能把它卷到七八里外。
海珠用刀柄挡了一下,拽着老龟的龟鳍提上来,一手环住它,然后停止挣扎,和鱼虾一起被浪潮卷着像根海草一样毫无方向的乱撞。
当浪潮骤然卸下力道,一人一龟立马下沉,海珠松开老龟,有股力道托着她上浮,她拍了老龟一下,说:“你还挺重的,又长胖了?”
迎面来了一群鱼,花里胡哨的让人害怕,海珠赶忙往海底游,老龟跟在她身后,也避开那群密密麻麻的鱼。
这处海底不浅,上层海水湛蓝,到了下层就呈现出蓝黑色,更多的是礁石的原因,海底有座礁石林,像海中的溶洞,终年泡在水里不腐不朽。
砗磲大概不会生活在这个环境,但海珠还是带着老龟溜进去了,峰柱奇形怪状,只有啃食岩藻的小鱼附在上面,再往下靠近海底了,有海草有沙砾,活动的生物才多了起来。
老龟突然改变方向,海珠跟了过去,在一片比她还高的海草丛边缘发现上百个海胆。海胆正在吃海草,一旁的沙里,一只螃蟹在拆食海胆,飘在海水里海胆黄又被海葵吸进口腔里。
老龟顶了个大海胆游到海珠身边,海珠熟练的给它撬开,然后解开网兜,两个网兜都用上,这群海胆大半到了她手里。
她等老龟吃完又给它开两个,抓走那只试图分食的螃蟹,一人一龟往海面游。
一群海鸟盘旋着路过,看到海面上钻出一个人头,它们嘎嘎两声振翅远去。
天上聚起了乌云,乌云之上是光芒万丈的太阳,丝丝缕缕的光穿过乌云的缝隙洒下来。海珠仰头看去,恍惚以为来到了丛林,高耸入云的伞盖下,阳光照亮阴暗潮湿的密林。
天地无穷大,人罩在里面渺小的如一粒沙。
第66章 收获颇丰
人离楼船所距甚远, 海珠罩在朦胧的光辉里朝船的方向游过去,游累了就躺在海面上歇一会儿,由海上的水流推着她缓慢前行。
天上的乌云被风吹散, 又在旁处聚作一团。
海珠踩着木梯爬上船, 解开腰上坠的两个网兜放船板上,她先升起船帆由船自由行进。随后拧着湿发走到船尾撒网捞起老龟,脱去湿漉漉的衣裳,就穿着个肚兜拿扫帚扫船板上的积水。
裸露的脊背在太阳下晒得灼热, 海珠伸了个懒腰, 她常在海里游泳, 身形流畅没赘肉,胳膊腿修长有力,浑身晒出了小麦色, 大概只有屁股和肚子上的肉是白的。
一只海鸟飞累了, 落在二楼的住舱顶上,睁着两只绿豆眼盯着船上走来走去的人。
海珠提着网兜搬到底仓,海胆倒进浴桶里, 再提两桶海水倒进去。她有些饿了, 又懒得费事生火,用瓢装几个海胆走到船板上, 盘腿坐在船头用刀撬开海胆。
它们刚刚吃进去的海草还没消化, 海珠弯腰捏着海胆在海里涮涮,水流冲去了腮肺胃,剩下的海胆黄牢牢扒在壳上。
老龟循着味道爬了过来, 趴她腿边伸着脖子等着。
舱顶的海鸟转了个方向, 小眼放光盯着她手里的东西。
怕它会飞过来到手里夺,海珠砸了个海胆扔进海里, 几乎是刚落进海里,海里的游鱼像炸锅一般冲过去抢夺,海鸟随即飞离船顶,一个猛子扎进海里。
路过的海鸟纷纷飞过来,一艘艘雪白的箭簇冲进海里又飞起来,锋利的爪尖勾破鱼腹,星星点点的鱼血砸进海水里,瞬间消失不见。
海珠快步走到船尾,抖开渔网,随后扔下两个砸得稀烂的海胆,待海面沸腾了,她奋力撒下渔网,拉渔网时,海面沸腾得更加厉害。
一网海鱼顺着渔网浮出海面,又一条条顺着网眼钻出去掉进海里,还没飞远的海鸟注意到这边的动静,立即拐过身落在船舷上,一口闷掉活鱼,空出爪子又扎进海里。
渔网出水后重量轻了许多,等扯到船板上,一网鱼只剩五六条,海珠恍然,官府规定的网罟之目不小于四寸,小于四寸的海鱼即使入网也捞不起来。
难怪渔民出海捕捞辛苦,撒下渔网费大力拽出海面,等到了船板上不剩多少。
有三条海鱼刺多肉腥,海珠提着鱼尾巴扔进海里,剩下的三条刺破鱼鳔养在浴桶里。
降下船帆,海珠捞起船舷上的衣裳穿上,腰上绑上网兜,拿着尖头斧走下木梯下海。老龟爬到船头一个踏空栽了下去,它顺着栽下去的力道往下划。
飘在海面的楼船成了路过海鸟的歇脚地。
此处可能是海中高地,距海岸线远,海域却不深,阳光能直射到海底,水下的珊瑚颜色绚丽,如水中长廊铺开,廊边种着鲜艳的石花,不足巴掌长的扁鱼穿梭在珊瑚间。
海珠落地,浑黄的海水从脚底窜起,感觉鞋底有东西挣扎,她抬脚一看,一只八爪鱼喷着墨汁跑了出来。
她没去追,这里竟然生活着好几只炮弹鱼,眼前就有三只不同色的呲着大板牙啃珊瑚。那片珊瑚下的沙砾是白色的,这说明这几只炮弹鱼生活在这里好久了,这是它们的老窝。
海珠思索片刻,决定先游一圈,珊瑚多的地方贝壳多,海贝喜食珊瑚虫。
海底透亮,大大小小的生物忙着捕食,也时刻不忘躲避天敌,老龟霸道的在海底乱窜,海螺海贝慌忙缩进壳里。
没看见砗磲停留的痕迹,海珠不找了,她选了个地方落地,脚下的水波震动,青褐色的珊瑚根下飘出个黑乎乎的玩意,海珠用木柄扒拉一下,是海参。
这还是她头一次在海底见到这玩意。
她绕着珊瑚石敲敲打打,陆陆续续又扒拉出十几个,个个比手掌还长,她都捡进网兜里,继续沿着珊瑚石找。
这东西上了岸行情好,湿的干的都好卖。
老龟落在后面盯着周围的动静,它还记得被长牙的鱼咬掉了一口肉。
一只躲在沙里睡觉的小魔鬼鱼被惊动,刚从沙底钻出来就被老龟撵了上去,海珠惊讶它还吃这种鱼,扎上网兜赶过去帮忙。
这只魔鬼鱼比老龟小一点,肥厚如翼的胸鳍快速扇动,但还是被老龟追上咬了一口,它咬上就不松口,用自身的重量坠着往海底拖,往珊瑚上砸。
魔鬼鱼试图用尾巴上的毒刺攻击,海珠过去扬起尖头斧剁去它的尾巴,老龟立马拖着它趴在海底进食。
海珠蹲在一旁看着,魔鬼鱼的胸鳍无骨,头宽大扁平,口也宽,里面有细细密密的牙。她看老龟护食似的大口大口吞咽着,肥厚的鱼肉在它嘴里像米糕,也像炖得软糯的五花肉,她也馋了。
接下来,海珠不找海参了,她攥着尖头斧在海底寻找魔鬼鱼,顺手翻出来的兰花蟹和毛蟹也都装进网兜里,个头中等的海贝带走,大的当场在海底给开了。
还真让她开出两颗珍珠,大一点的是黑色的,小一点的偏紫。
背后被撞了一下,海珠回头,老龟衔着只剩一半的魔鬼鱼过来,它把半边鱼肉放她面前。
“做什么?给我吃?我不吃。”海珠拒绝了,随手给撂得远远的。
她把蚌肉都捡起来跟海参装一起,扎上网兜口继续在沙底瞅,满地的沙砾里出现一个小儿拳头大的洞,走近一看还是用贝壳搭建的,洞里有个鱼头。
海珠伸手进去探了一下,这是海贝斑鱼,是一种很讲究的鱼。这种鱼用贝壳筑巢,像钻井一样在沙底打条通道,通道用拇指大的贝壳插满一圈,完工后这个洞里只有水没有沙。
她不怎么馋鱼,看了一会儿就离开了。
一只黄蓝交织的炮弹鱼突然从珊瑚里窜了出来,它目标明确的朝海珠冲了过去,气势汹汹地呲着一口牙。海珠攥紧了手里的尖斧没避开,这可是它自己撞过来的,仗着自己长了口牙像个刺头一样,见谁碍眼就想咬一口。
她先是一棒子捶过去,精钢铸的斧头砸上鱼脑壳,凶恶的家伙直直砸向海底,海珠跟过去踩住它的尾巴,又朝它头上砸一下,见它动不了了捡起来放网兜里。
一不做二不休,她壮着胆子去珊瑚石里挑事,把个头大的炮弹鱼都敲了脑壳收进网兜里。
在海底待的有些久,海珠打算上浮了,回头找龟时见它衔着半边魔鬼鱼趴在珊瑚石上。
“你是想把它带上船吃?”海珠这下明白了意思,她游过去从龟口里拽下半边鱼塞网兜里,“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