迈克看到我的动作,解释道:“我还没跟你说过吧,爱米莉嫂嫂离开了黑加尔哥哥,她……她以前喜欢穿红衣服,佩戴珍珠饰品,不是说戴珍珠就不行,但……总之换换吧。”
我点点头,摘下了项链,迈克从柜子里取出一个椭圆型的胸针给我戴上说:“这些东西都是给你准备的,平时随便用,不过要去见黑加尔先生,我们还是简单些好。”
我看他这么谨慎,不由问道:“黑加尔先生现在怎么样了?”
“和以前没两样。”迈克叹了口气说:“腰部以下没知觉,大小便失禁,上身只有一条胳膊勉强能动,思维很清晰,但说话很艰难,他那样的男人变成现在这副模样,性格也变敏感了。”
我点点头说:“我明白了,等会儿会小心说话。”
迈克碰碰我的脸颊说:“别紧张,其实也没什么,只是生病的人尤其介意别人是否还尊敬他,所以我们在他面前就保持一下尊敬。”
黑加尔先生住在以前燕妮夫人住的别墅里。
一进门我就听到了打碎东西的声音,还有愤怒的‘呜呜’声。
给我们开门的是个围着围裙的中年女人,她面色苍白,神情充满了疲惫,对我点点头后,低声跟迈克耳语了几句。
迈克拍拍她的肩膀,柔声道:“辛苦您了。”
女人摇摇头说:“没什么,你们再等等,我先叫人收拾一下。”
我们在门廊外等了不短的时间,女人才返回通知我们进去。
时隔许久,我再一次见到了那位记忆中英俊强大、野心勃勃的黑加尔先生。
他坐在一张轮椅里,腿上盖着条厚毛毯,靠两个枕头支撑着身体。一眼望去,男人面容消瘦,两颊凹陷,最醒目的是他苍白面颊上的一道蜈蚣样的疤痕,从嘴角绵延到后耳根,似乎是某种手术后的留痕。没想到他形容枯槁至斯,甚至连那双蓝眼睛都像疯癫的豺狼一样,瞪圆了往外鼓凸着,看上去十分恐怖。
“午安先生,我带我的妻子来见您。”迈克走上前,替他盖了盖有些拖地的毛毯说。
黑加尔先生点点头,对我抬起一只手。
我急忙上前两步,主动握住摇了摇说:“日安先生,好久不见。”
眼前男人的喉咙里发出一阵含糊不清的咕哝,跟在他身边的年轻女护士听了一会儿后,替他转达道:“先生说,欢迎您加入我们的家庭,他很遗憾没能参加你们的婚礼,但先生给您准备了贺礼,希望您能喜欢。”
“谢谢,能嫁给迈克也是我的荣幸。”我谨慎地说。
男人点点头,又‘呼哧呼哧’说了几句。
护士说:“先生很高兴听说您在总理先生身边服务,他早知道您是位了不起的姑娘,会有一番成就的。”
“您过奖了。”我说。
黑加尔先生又说了几句。
护士说:“您已经是家族的一员了,以后有什么需求尽管开口,家庭成员之间需要互相帮助。”
“我明白。”我说。
至此,他才松开我的手,对我露出一个有些骇人的微笑。然后他把迈克叫进房间,过了很漫长的一段时间后,迈克才退出来,关上房门的瞬间他深深吸了口气,脸上涌现出复杂的神色。
“我们走吧,黑加尔先生很累,就不留我们用晚餐了。”他对我说。
我们告别的时候,管家模样的女人又低声跟迈克嘀咕,这次我听清了他们的对话。
“他总是发脾气,咒骂其他几位少爷,海涅少爷都半年没踏进过这里了,他让我们打电话叫他,可海涅少爷总是不来,他就摔砸东西,大吼大叫。”
“我知道了,你们照顾好他。”迈克说。
“迈克少爷,你们要多来看看他啊。”女人伤心地说。
“我知道。”
迈克与女人拥抱道别后,我们离开了这座安静偏远的别墅,它伫立在瑟瑟的秋风中,仿佛一个陈旧散发着霉味的笔记本,让人缺乏翻阅的欲望。
走在路上,迈克回望了别墅一眼,对我说:“别把他的话放在心上,虽然你嫁给了我,但家族里的任何事都跟你无关,你离这滩馊水远些。”
接着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又说起黑加尔先生:“我们家族是在他手中发展起来的,在我心里他一直那么强大,像个无所不能的父亲一样,没想到现在变成了这幅样子,换做是我,宁可死掉。”
我也深深叹息,那个曾经不可一世的骄傲男人,现在连屎尿都要别人帮忙解决,失去作为一个人最基本的尊严后,他还剩下些什么呢?
迈克说:“小时候父亲带我去纹身,他说我不可以姓乔纳森,但永远也不能忘记自己是个乔纳森,所以要把这个姓氏永远刻在心口上。回到家后,我用力洗,用力擦,却怎么也擦洗不掉,我甩脱不开乔纳森,除非把这块肉割下来,然而越到后来我就越割舍不了,这一切好像已经融入了血脉,变成了我的一部分,不再是割下一块皮肉就能解脱的关系了。知道吗?我父亲被他的敌人一刀捅死在街头,黑加尔哥哥被人几枪打到残废,我们的生活就像风中的草,不知终点会落在何处,我也不知道自己将来会怎么样,虽然我说过不会让你后悔,但……你将来也许会后悔也说不定……”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一直微垂着头,目光飘忽不定没有焦点,我想起很久以前我们那场关于命运沉浮,不由人自己掌控的谈话,知道迈克也有自己的失落和无奈。就像我,我也不知道自己所走的路,做出的决定是否正确,也觉得自己像飘在空中的草,不知会有一个怎样的结局。
想到这里,我走上前,轻轻挽住他的手臂。
他低头看了看我,抽出手臂紧紧搂住我的肩膀。
第106章 第九十八章
第二天,我回到工厂,一进门口就听到欢呼声,许多人吹口哨祝贺我新婚,几个年轻姑娘来到我面前,中间的姑娘抱着一大捧野花,举到我面前说:“安妮小姐,送给您。”
“谢谢你们。”我接过花,高兴地吻了吻她的面颊。
她旁边的詹妮弗拥抱我说:“亲爱的,真为你高兴。”
我看了看楼上站岗的卫兵,小声问她:“这阵子,工厂里有事发生吗?”
詹妮弗摇摇头,在我耳边说:“自从你贿赂了那个军官,他们就不进工厂了。”
我放下心来问:“孩子们都好吗?”
“藏在地板和墙壁的夹层里,任何能躲藏的地方。”詹妮弗说。
我们让稍大点的孩子进工厂工作,把更小的孩子藏起来,不让他们出现在卫兵面前。
詹妮弗犹豫了一下说:“现在里面什么东西都没有,冬天马上要到了,每天晚上冷得要命,很多人都病了。”
隔离区被取缔后,里面所有人都搬进了类似监狱一样的集中营,睡大通铺,住长板屋,每天定时定点押送入工厂工作。最可怕的是,他们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把小孩、病人和看上去老相的人用卡车一批批拉走,没有人敢问他们被送去了哪里,其实每个人都知道答案,也知道答案让人绝望,所以干脆不再询问。
我们走进办公室,里面海伦娜正在打电话,她身旁的办公桌上堆满了各种文件,正一边翻找一边眉头紧锁地核对着什么。菲利斯人已经没有资格参与任何工厂的管理了,现在都靠她一个人支撑着,处理工厂里的大小事情。
“亲爱的,你怎么来了?”海伦娜放下电话,跑过来拉住我说:“蜜月旅行呢?”
我摇摇头说:“暂时不去了。”
“为什么不去?这里有我呢,你就放心去吧。”她笑嘻嘻地说。
我忽略她的调侃,看着她的眼睛说:“我有一件事要拜托你。”
海伦娜敏锐地注意到了我的郑重,敛去笑容看着我问:“发生什么事了吗?”
我思索了一会儿,就把阿瑞娜以及我将到元首身边工作的事都告诉了她们。
一时间,她们二人眼睁睁地看着我,似乎难以理解我说的话。
我又解释道:“我将进入政府工作,从上面庇护我们的工厂。可是有秘密警察调查我,怀疑我帮助菲利斯人,这会影响到我的计划。所以我打算真正加入葳蕤党,并把这家工厂以赠送的名义交给海伦娜,她将获得最大的股份,成为董事长。”
詹妮弗和海伦娜都瞪大了眼睛,一时不知该说什么的样子,海伦娜更是不可置信地问:“我?”
“对,给你。”我说。
“这……我怎么行?我不行。”她慌张地甩甩手说。
“你当然行,现在工厂就是你在管理,只是你会代我承担起这一切,一不小心还会沦为菲悯,你愿意吗?”我问。
海伦娜望看我们,脸色渐渐涨红,大眼睛中盛放出一种生机勃勃的光,然而她迟疑地问:“我行吗?我不行的吧,安妮你觉得我行吗?”
“你当然行,我只怕让你承担这件事,将来会连累到你,所以你要考虑清楚。”我说。
海伦娜攥紧了拳头,用一种热烈而庄严的口吻说:“不用考虑了,只要能帮到他们,我什么都愿意,什么都不怕,我只怕自己做不好,护不住这里,护不住大家,因为我不像安妮你那么厉害,我怕我做不好,害了大家。”
“不是的!你已经为我们做了一切!”詹妮弗忽然大声说:“是我们连累了你们,如果有一天事发了,你们就不要再管我们了,先护住你们自己。”
“说什么连累,这是我自己的决定,我要做这件事!”海伦娜满脸坚定地说。
“可我害怕,我们已经在地狱里了,结局怎样都是命中注定,我不想把你们也都拖进来。”詹妮弗痛苦地说。
海伦娜拍了拍詹妮弗的肩膀,声音温柔而有力地说:“还没有到最后,说什么命中注定。我和安妮都没有放弃,还在想尽一切办法解决问题,你们又怎么能比我们先放弃呢?”
我望着安慰詹妮弗的海伦娜,心想这还是那个在入学仪式上被欺负了就哭鼻子的内向女孩吗?我们真的好幸运,在前行的旅途中有这样坚毅可靠的伙伴。
“那就这么决定了,我庇护在外,你庇护在里,我们一起努力。”我重重地点头,然后转向詹妮弗,语气郑重道:“除此之外,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我要把我们工厂里的小孩子全偷渡出去,送去国外。”
詹妮弗一下愣住了,不敢置信地看着我,呢喃道:“你说什么?”
“我说要送走弗雷特他们。”我重复道。
一分钟过去了,詹妮弗的眼睛眨都没眨,呆滞地望着我,然而下一刻泪水盈满了她的眼眶,她颤抖地捂住嘴,小声问:“真的?”
“真的。”我点点头。
她仍然不信,摇摇头又摇摇头,泪水滑落脸颊,连声问:“真的?真的!你能做到?我的弗雷特他……”
“我会把他送走,我向你保证。”我说。
詹妮弗不断摇头,捂着嘴呜咽,忽然她扑进我怀里,压抑着声音痛哭起来:“这是真的吗?我不敢相信,我不是在做梦吧……”
一旁的海伦娜急声说:“这太好了,是有什么门路了吗?”
我点点头,对她们说起我的计划。
在陪着阿瑞娜去各所学校视察的时候,我注意到有些学校有学生出国学习的名额,有了这种名额就可以顺利开具外国滞留签证,其中有很多可以操作的地方,只要利用得当,我就可以把工厂里的小孩子一个个送去国外。
詹妮弗听完后凝眉道:“孩子送到国外后怎么生活?”
“联系寄养家庭收养,我和明妮在信里约定好了,她在西国接收孩子,然后再把孩子送去愿意收容菲利斯人的伯纳国。”我说。
“虽然有了国外滞留签证,可怎么送出普国呢?路上的检查怎么办?”海伦娜问。
“我以前帮助一家菲利斯人逃出过边界,我们是做肉品加工生意的,把孩子藏在生猪生牛肚子里,一路运送出工厂和检查站,进入车站后封进货箱,再以出口商品的名义送上货运列车,到了国外再找专人接手。”我说。
“这样风险也太大了吧,万一中间那个流程出错,岂不是就暴露了。”海伦娜担忧地说:“还有你想过没有,如果货箱遗失,或者没有被人接到,或者火车延误几天,那孩子岂不是会被困死在箱子里,想想都很可怕。”
我明白海伦娜的担忧,其实这也是我所担忧的,我叹了口气说:“所以我们要制定更详细周密的计划,保证过程不轻易出错。在有更好的办法之前,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放手一搏,畏首畏尾就只有留在原地任人宰割的份。”
办妥了工厂转让事宜后,我又拜访了科隆先生,向他表达了我已经结婚且身份干净,目前急于拥有一份政府工作的愿望。
至此,我从大学以优秀毕业生的名义毕业,并获得了律师资格证书,精通两国外语,速记写稿通通不在话下,家族五代以内都是纯血安大略人,这份资质比起许多男人也不承让什么。之后我宣誓加入葳蕤党,并获得了官邸秘书的职务,随侍在阿瑞娜身边,处理关于外交、出行、讲话、会面等等一切事物。
这一天,我真正踏入了权力机关,拥有了属于自己的一小份话语权。
日复一日的努力和积累,蛰伏等待,是为了在需要的时候有厚积薄发的一天,有自己撑住反击的力量,而不是在外界压迫时,自己却没有道路可选,只能无奈地逃跑和认命。
我又想起了自己小时候跑到朱丽叶姐姐家劝她逃跑的那一幕。
至此我终于知道了答案。
逃避不可耻,但逃避没有用,无论逃避多少次,也终究逃不过人生逼迫你去面对的现实。
所以与其逃避,不如坦然面对,毕竟人生这场艰苦的旅行中,有无数勇者在逆风前行。
第107章 第九十九章
婚期结束后,我以工作人员的身份正式跟随在阿瑞娜身边,出席各种公众场合,到学校和慈善机构视察参观,很快我就找到了一个在我看来非常完美的合作伙伴。
那是个阳光明媚的深秋清晨,天空湛蓝,白云朵朵,微风吻过树梢,颤抖满树枝叶,缓缓遗落几片渲染着浓密诗意的秋叶。我们来到首都近郊的一所中学,像往常一样参观校舍和食堂,观看孩子们的才艺表演。
学校校长是个身材高瘦,带金边眼镜,留着长络腮胡的中年男人,他的胡子和头顶剩下的半圈头发连成一个向下的弧形,仿佛在光溜溜的脑壳上罩了一条金色的小裙子,看上去很有喜感。为了迎接我们,他穿着十分正式的贵重燕尾服,就是款式有些过时,袖口衬衫的边缘发黄,脚上的皮鞋擦得锃光瓦亮,可鞋面上多余的褶皱显示这不是一双新鞋。
这位校长一路点头哈腰地陪伴在阿瑞娜身边,看上去很想讨好她,可他吹捧的本事却令人尴尬不已,浑身写满了一种可笑的焦虑和笨拙。他一见阿瑞娜就称呼其为夫人,可过了一会儿觉得不妥,又改称其为小姐,后来不知道是不是忘了,再次喊夫人,又瞬间改为小姐,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嘲讽阿瑞娜的情妇身份,别人都替他尴尬,阿瑞娜干脆冷了脸。我仔细观察他许久,便找了个女老师陪同我们继续参观,然后找借口支开他。
“怀特校长,格林福斯女士想了解一下贵校这几年的招生和毕业情况,能调取学生档案给我看看吗?”我拦住他说。
“当、当然,我喊个老师来帮忙。”他一边说,一边扯长了脖子去看已经走远的阿瑞娜。
“您能亲自跑一趟吗?我现在正好有时间,可以跟您一起去。”我微笑着说。
校长见我不肯让路,擦擦脑门上的汗水说:“好吧,您这边请。”他一副自来熟实的样子搭话道:“我冒昧问个问题,听说夫人会给财政紧张的学校拨款,我们学校有这个资格吗?”
“贵校经营紧张吗?可我见生员很丰富啊。”我说。
“哎呀,您有所不知。”去档案室的路上,他一刻不停地絮叨,从没钱修缮校舍到学生伙食费不够,全抱怨了个遍。我适时提起学生出国的话题时,校长摇头说:“连基本经费都不够,哪里能让学生出国。”
“那学校能往国外送交换生吗?”我问。
校长的脸皱成一团,想了想说:“大概能,我们和西国一所学校是兄弟学校,每年都交换普语和西语老师。”
我们来到学生档案室,只翻阅了一会儿资料,我就发现了一些不太寻常的学籍,都是突然转学进来,然后当年毕业的。我检出一张学生档案,详细浏览了一遍,意味深长地瞥了校长一眼后,又默不作声地放回去。
不知是不是做贼心虚,怀特校长突然紧张地说:“我们的招生和毕业都很严格,每个学生入学前都做户籍调查,毕业考试也都按照国家标准推行。”
“那是当然的,我并不怀疑这点,不过冒昧问一句,明天我能来拜访您吗?”
“您、您还有什么事吗?”他结结巴巴地问。
“您不是询问了基金会的事吗,我可以透露些内幕消息给您,但这是私人会面,请务必保密。”我对他眨眨眼睛,有所暗示地说。
怀特校长面露惊喜,自以为心领神会,十分热情地要带我继续参观,我也趁机从他嘴里知道了更多信息。
第二天,我独自开车来到这所学校,汽车是萨沙送的结婚礼物,婚后我收到了许多来自亲朋好友的馈赠,阿瑞娜送给了我一套位于墨尼本的海滨度假小屋,说是让我和迈克一起去那里度蜜月。黑加尔先生送了一套贵重的钻石首饰,包括头冠、项链、耳环,样式很古典,也不知曾是哪个家族的珍藏,后来进了黑加尔先生的口袋。再就是萨沙送的汽车了,一辆纯黑色的敞篷轿车,车身充满了男性化的审美气息,萨沙说她挑选了很久,最喜欢这款车,她那种神秘而优雅的做派时常让我想起了当初和她一起学开车,学开枪的日子。
因为曾被秘密警察调查过,所以我没有隐瞒自己的行程,也没有隐瞒自己的目的,学校想接受基金会的帮助,就要先经过筛选评估,做评估的人当然应该是我。
怀特校长很热情地款待了我,他仍然穿那套正式到夸张的燕尾服,衬衫和皮鞋也没换过。我们隔着一张长桌相对而坐,桌上摆了好几种精致的点心,他还亲自为我斟茶。
我没有与他客套,直接说明了自己的来意。
“校长先生,听说您希望得到基金会的支持?”
“是的,女士,您也知道我们学校近年的经营遇到了很多困难。”他满脸期待地望着我说。
我端起茶饮了一口,叹气道:“基金会的能力有限,如果这个也哭穷,那个也想要支援,我们的基金会就要破产了。”
“我明白您的难处,但我校确实有困难。”他可怜兮兮地说。
“所以我才亲自来审核贵校的资质,如果学校确实经营困难,我们当然不会坐视不管,但审核的程序还是要有的,这也是为基金会负责,您说是不是?”
“您说得没错。”校长紧紧攥着手指,想个听话的小学生一样点头:“我们会积极配合您的审核,也希望您能给我们一个机会。”
“机会嘛,自然是有的。”我拖长了声音,瞥他一眼说:“但也要聪明人能抓住才行。”
怀特校长愣了一瞬,露出一个善解人意的笑容道:“您放心,我们都是聪明人,您有任何要求尽管提。”
我垂下视线,玩弄自己今早特意涂上的鲜红色指甲油,左手中指和无名指上还分别佩戴了一枚硕大的宝石戒指。
我不说话,怀特校长就焦躁地等待着,这种焦躁越来越急迫,不一会儿,他按耐不住了,直白地挑明道:“只要您能为我们学校争取到基金会的支持,我们一定会回报您的,我给您……”他顿了顿,举起三根手指伸到我面前,然后讨好地笑了笑说:“倘若您不满意,我们还可以再商量。”
我放下手,露出笑容道:“您真是位慷慨又爽快的先生啊。”
校长满脸堆笑道:“您满意就好。”
“可是……这种做法不合适,基金会有专业会计,会定期调查基金的使用情况,一不小心我们就会露馅。”我摇摇头说。
“您放心!我一定把账目做得仔仔细细,也会守口如瓶……”
我打断他表决心的话,暧昧地做了一个‘嘘’的动作,眨眨眼睛说:“聪明人有更聪明的做法,也许我们可以换个方式达成协议。”
说着,我拿出一份文件放在桌上,轻轻推到他面前。
校长不明所以地拿起文件,揭开看了几眼后,疑惑地问:“这是……留学申请?”
这是我模仿学生档案制作的海外留学生申请书,我前倾身体,交叉双手,盯着校长的眼睛说:“请您给我申请几个留学生名额吧。”
“您要这个做什么?”他瞪着眼睛问。
我往座椅后背上一靠,耸耸肩说:“当然是卖出去。”
“卖!有人买吗?”他一脸惊讶。
“当然。”我毫不犹豫道。
“卖给谁!”
“菲利斯人。”
“什么!”他震惊地拔高了声音。
“您小声点。”我烦恼地挥挥手,“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瞧您大惊小怪的样子。”
校长慌忙摇头:“不行女士,这可不行,这是犯罪,被抓住是要判刑的。”
“难道贪污基金会的钱就不犯法?被抓住就不用判刑了?这年头想赚钱哪有不冒险的。”我翻了个白眼,一副很鄙视对方没见过世面,太胆小怕事的模样说:“那些菲利斯人一个个都富得流油,可他们太精明了,像老鼠一样把财产藏得严严实实的,哪怕住进集中营也不肯透露钱藏在了哪里,想要他们松口就得付出些实质性的东西才行,把他们的孩子送出国,来换他们藏起来的钱,这不是一本万利的买卖吗?”
“这不行!这真的不行!”校长先生惊恐地说。
“许多军官和秘密警察都用这种方法捞钱,我为什么不能?”
“可是……这……”
“一个名额给你这个数。”我也伸出三根手指,举到他面前:“先试一次,要是您觉得价钱合适,我们就合作,如果您还是害怕,我也不勉强您,我还有其他合作者。”
“会不会有危险?万一、万一被发现会有什么后果?”他忐忑地问。
“能有什么后果?”我做出一副无所谓的模样道:“我一个女人,想赚点私房钱而已,他们发现了难道还能处置我,把我关进监狱?何况我是夫人的朋友,和元首也能说上几句话,被发现了也自有办法脱罪,如果遇到麻烦,你就把一切都推到我身上,反正我是不怕人查的。”说完我从皮包里掏出一叠钱推向他说:“这种方法可比贪污基金会的钱安全多了,赚得也多,我都试过好几次了,谁来查一所破学校的留学生名额啊,放心吧,安全得很。”
最后这位校长答应了,他望着钱两眼放光的模样暴露了他目前财政紧迫的现状,而我早从他衬衫袖口的磨损和略旧的皮鞋这些细节中了解了大概。
离开学校后,我怀着紧张激动的心情钻进汽车,像做小偷一样四下张望后,掏出从怀特校长手里拿到的一沓签字文件,仔细浏览了一遍后,不禁握紧了拳头。
我明白向别人透露菲利斯人的事很冒险,可这根本绕不开签字盖章的学校校长,值得庆幸的是,这位校长果然是妥当的人选,聪明人不会轻易答这种提议,而且他还足够贪婪,只要钱到位,我就可以从他手里买走源源不断的名额。当然我也不怕他要挟我,等他上了我的船,想再下去就没那么容易了。
回到工厂后,我把下一步打算悄悄透给海伦娜和詹妮弗。
“第一个孩子,我会一路护送他到目的地,以确保这条线路能走通。”我把文件一一摆到桌上说:“我们需要一个菲利斯特征不明显的孩子,制作□□和学籍信息,还要提前打通一些关节。”
“让弗雷特第一个去吗?”詹妮弗忐忑地问。
我摇摇头说:“费雷特太小了,把他钉进木箱,万一路上出了问题,他甚至无法自救,我们需要一个稍大点儿的孩子,聪明一点儿,勇敢一点儿的。”
海伦娜想了想说:“我有个人选,你们等等。”
没过多久,海伦娜领进来一个黑头发黑眼睛的男孩,他穿着陈旧的棕色衣裤,套一件绿色纽尼马甲,带一顶破烂偏大的工人帽。
这孩子身形矮小消瘦,脸皮和小手上满是皲裂的旧伤口,但一双大眼睛灵活有神,一进门就脱下帽子向我们问好,脸上挂着活力十足的笑容,自我介绍道:“我是琼斯卫斯理,海伦娜小姐都告诉我了,我愿意做。”
海伦娜拍拍他的肩说:“琼斯在工厂跑腿两年了,每天除了在流水线干活,还负责通报北边卫兵的动静,是个很机灵的小伙子。”
我蹲下来,注视着孩子圆圆的眼睛问:“你知道我们在尝试一件很危险的事对吗?”
孩子点点头说:“知道,我知道安妮女士您在为我们冒险。”
我严肃道:“因为是第一次尝试,我也不能保证过程不出错,你也许会遇到危险。”
孩子吸了口气,挺挺小胸脯说:“如果我遇到了危险,那安妮女士你们就更危险了,我不怕危险,我知道你们是在救我们的命,我妹妹上次被捉走了,大家都说上帝保佑她,可我知道她再也回不来了,我还有一个妹妹,如果我能活,那妹妹也就能活了,让我去吧,安妮女士您怎么说我就怎么做,如果被发现了,我就说是自己逃出来的,绝不暴露其他人。”
我惊讶地看着他,难以想象这番话出自这么小的一个孩子,他的成熟和敏感远超他的年龄。
我摸摸他的小手,沉重道:“那我再说得更明白些,万一你会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