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此时,似乎他不在倒更是一桩幸事了。
她小心将其他字帖放回原处,拿了自己选中的和喜欢的三幅字帖,从书房出去。
“绿绮。”她在正房门口喊了一声,却没听到回音。
迟疑一下,她才踏进门槛,再次喊道:“绿绮?”
绿绮“诶”了一声,从里间出来,手上拿着一件男子的寝衣,一边叠着一边出来道:“少夫人挑好了?”
施菀不着痕迹将那寝衣看一眼,随后飞快收回目光,点点头,回道:“好了,你去将房门锁上吧。”
“好。”绿绮说着回房将衣服放下,从正房出来。
就在这时,却有动静从外面传来,施菀心中一震,隐隐就有些感觉,一抬眼,果然是陆璘回来了。
她立刻就将手上的三幅字帖用胳膊压在了身前,不想被他看见,误会她一时欢喜,拿这么多。
随后才见他手上拿着东西,有心去替他接过,却觉得不合适,就在迟疑时,绿绮已经过去,将他拿着的东西接在了手中,似乎是衣物。
绿绮将那衣物翻看了一下,欣喜道:“是官服,公子今日领官服了?绯袍,到底是高官的衣服,就是好看,明日公子穿上不定多威风俊朗!”
陆璘没说多的话,淡声道:“收起来吧。”
施菀遥遥望着他,虽然他一向说话就是这般清淡的样子,但她还是看了出来,他不爱听这话。
对,他升官了,因为修德春宫,这是大功,于是直接从六品升五品,绿衣换绯袍。
大多数官员,一辈子若能穿上绯袍便是祖坟上冒了青烟,飞黄腾达,而陆璘,却在二十三岁这一年就穿上了绯袍,步步青云,扶摇直上,也不过如此了。
可这却不是他想要的,公爹是副相,以公权将他从集贤院调出来,中断他一直努力的新政,以捷径而立功,虽升了官,对他来说却是耻辱。
所以,昨日婆婆备下的宴席,今日的官服,他都是难受的吧,对他来说,就是强颜欢笑。
施菀心中升起怜惜,却不知自己能做什么。
这时陆璘也看见了她,看看她手中的字帖,问:“来拿了字帖?”
施菀点点头:“是。”
绿绮已将官服拿进房中,陆璘也要进房,却在经过她身旁时问:“选了谁的?”
施菀低声道:“欧阳询的。”终究是心里紧张,没有隐瞒的胆量,又接着道:“还有王羲之的。”
陆璘开口道:“我看看。”说着朝她伸出手。
她只好将三幅字帖呈上。
在他翻看时又忍不住解释道:“王羲之的我大概练不好,但觉得好看,所以……还是拿了。”
“他的字自然好看,爷爷小时候教我练字,便是练他的字。”陆璘回。
“大概,爷爷也喜欢他的字。”施菀说。
“你先练欧阳询的,合适一些。”陆璘说完将字帖给她,想了想,又说:“这是印本,有些字不太清晰,我有以前我自己对着拓本临摹的手写本,你若愿意,也可拿去看看。”
施菀觉得天上落下一包金子,正好砸在了她头上,她不曾想过在最后一刻他回来了,她不曾想过会有这样大的惊喜。
她低下头,收敛起喜悦,十分自然道:“好,多谢夫君。”
陆璘便往书房走去。
她迟疑一会儿,也跟了上去,落后他两三步的距离,随他进了书房。
陆璘自己似乎也不记得地方了,在两个书架上找了找,最后拿出几张没订成册的纸来。他低头翻了翻,却又将纸放下,继续去找。
施菀走近几步,朝他放下的那纸上看了看,是《兰亭序》,字迹之俊美,竟与印本相差无几。
见他找了许久,施菀局促道:“是找不到了吗?”
她担心麻烦到他,又接着道:“若是找不到就算了,我看印本也很好。”
“《九成宫醴泉铭》大概是晒书时觉得无用,扔了。”陆璘停了下来,随即道:“你照着印本练也好,或者把这幅字帖留下,我把里面印得不清的字临摹下来,再一起给你。”
施菀觉得自己的唇几乎在颤抖,回道:“好。”
她将《九成宫醴泉铭》递给了他,又道:“麻烦夫君了。”
“是我应做的。”陆璘接过了字帖。
“那,我先走了。”她说。
陆璘“嗯”了一声。
施菀出了书房,往疏桐院而去。脚步轻快,心中愉悦,紧紧抱着自己手中的字帖。
接下来两日,她练字几乎是废寝忘食。
到七月,陆瑶婆家送来请帖,称家中置了个新园子,又有幺女的纳征礼,双喜临门,邀亲眷一同去游乐赴宴。
陆瑶的婆家姓李,也是婆婆陆夫人姐姐的婆家,勋爵之家,与陆家当初就是亲上加亲。
沉香院内,陆夫人安排道:“他们家的喜事,我们都该去,但我与你们父亲还在孝期,就不去了,你们晚辈倒是可以去,那便……”
萧氏很快道:“我也不能去呢,身子越发重了,车马颠簸的,去哪里也不方便。”
陆夫人担心她肚里的孙子,自然是不希望她去,听她这样说,也就顺势道:“那你就在家中休息,老三媳妇肯定是要去的,老二媳妇呢?”
施菀并不想去。
陆瑶最偏爱她二哥,又与王卿若感情好,她不喜欢她这个二嫂;李家那位姨妈当初听尽了妹妹陆夫人的哭诉埋怨,也不喜欢她,再加上上次被诬陷偷东西的事,她早已断了那份与京中贵妇人打成一片的心,只想过一日是一日就好,不想去自讨没趣。
反正婆婆大约也是不愿意她去的,随便找个身体不适的理由,婆婆也就应了。
正要说话,弟媳田氏倒说道:“二嫂就去吧,同我做个伴,正好三郎说李家要办个骑射会,他想凑这份热闹,拉着要二哥去呢,你们一起去多好。”
因为红玉的事,这几天田氏对她极其关心热情,特别是当着婆婆与大嫂的面。
施菀不知道她说的三弟邀陆璘同去是不是真的、以及陆璘会不会去,但在听到这话的同时,便已魂不守舍,点头道:“好。”
陆夫人看她一眼,干笑道:“那便都去吧。”
施菀没敢去看婆婆。
晚上,绿绮到疏桐院,将陆璘写好的字和之前的字帖送了过来。
施菀道谢道:“夫君公务繁忙,还要劳烦他写这些字。”说完,顺势道:“听说过两日李家的宴请,他和三弟一起去?”
绿绮回道:“是呢,三公子喜欢骑射,听说去李家,高兴得不得了,说李家到底是武将之家,新园子有个大的靶场,都可以跑马,非要拉着公子,公子拗不过,只好去了。”
“是听弟妹说了这事。”施菀说。
两人随口说了几句,绿绮便走了,施菀咀嚼着这消息,满心欢喜。
第12章
李将军家邀后辈去演练骑射,因此陆家老三陆跃与陆璘都穿着窄袖劲装,英武利落,颇有血性少年之态,尤其陆璘,平常总是一副芝兰玉树、清隽翩然模样,如今穿着武服,更多了几分凌厉之气,又是不同于往常的样子,让人挪不开目光。
他与陆跃没乘车,都骑着马,引得路人频频回头张望。
施菀坐在马车内,从身后看着他的身影,一会儿觉得欣慰,一会儿又觉得落寞。
他果真夺目,而他何时又不夺目呢?
李家在开国时曾为国公,如今降等为将军,因祖宅太小,地势又低洼,湿气太重,因为在同街新买了大园子,这次女儿的纳征礼,便在新园子中举行。
他们下马车时,正好前面一波客人才到,施菀听到前面的李家人招呼道:“郡侯夫人近来可好,上次见还是去年呢!”
施菀对京中达官贵人不熟,不知道京中有几个郡侯,听到这话,不由得就抬眼看了一眼,只见前面一个珠翠满堆的中年妇人,身旁跟着个锦衣华服的年轻公子,她又看了眼正被下人牵往偏门的马车,上面悬着灯笼,写着“长平”二字。
所以,前面便是长平郡侯府的夫人和她的儿子?那个和王卿若订婚又退婚的,是他吗?
她想着这些,不由就悄悄去看陆璘,果然就见他一动不动看着前面的人。
果然,这就是那个将王姑娘退婚的人吧。陆璘也看到他了,也许此时他心中是有不忿的吧,兴许还会后悔来这儿。
不知那长平郡侯府的人有没有看到他们,反正他们表现出来的是没看到,陆璘也假装没看到,两方并未交涉,各自由李家人带着进了园中。
这新园子,本来就是个赏玩的园子改建的,里面没有普通的家宅那样方正古板,而是鸟语花香、翠竹奇石,颇为秀丽。
向李家主人道过喜后,陆璘与陆跃去与众年轻后辈一起演练骑射,施菀则与田氏一起去见订婚的李家幺姑娘聘婷,也去见陆瑶与姨妈。
施菀早有心理准备,只行该行的礼,说该说的客气话,脸上含了几分笑,内心却疏离着。
田氏倒是与她相反,她十分热络,笑语嫣然,活跃非凡,大有一副八面玲珑、左右逢源之态。很明显,这一次没有婆婆在身旁,也没有大嫂的压制,她是卯足了劲要显露两手,挣些名气。
施菀由她在人前露着,总是也没人注意到自己,便独自安静待在一旁。
直到有人说,男人们在靶场打起了马球,不如一起去看看。
施菀当然想去,便与女眷们一起去往靶场。
她们去时,场上战得正是激烈。
场上一众都是年轻男子,有成了婚的,也有没成婚的,那长平郡侯府的公子在,陆跃在,陆璘也在。
明显因为女眷的到来,骑马击球的男子们更激昂了一些,气氛也更紧张起来。
但许多人都在看陆璘,施菀便听身旁人议论道:“看,陆家二郎也在呢!”
“他骑上马可真好看!”
“他不骑马也好看呀!”
她们都在看他,施菀默默离开最挤的位置,到了人群的边沿上,看着场上的马球赛。
长平郡侯府的公子胳膊上系着黄丝带,冲在前面,也规划着比赛策略,似乎是黄队的队长。
陆璘这一边胳膊上系着红丝带,队长似乎是个李家后辈。施菀以前就知道陆璘不只文章好,骑射也不错,如今真正看到,才知他在马球场上如此英姿勃发,气宇昂昂。
很快她便意识到,占据上风的是郡侯府公子那一边。
陆璘这边的队友不知是技不如人,还是性情温和,都没有那种力争上游的气势。直到郡侯府公子从红队这边人球杖下抢了球,红队那人一时不慎,从马上坠落下来。
郡侯府公子挥着球杖笑道:“别抢啦,手下败将而已!”
黄队进球,比赛暂时停歇,那摔跤的人从马球场上下来,李聘婷立刻上前去扶他,拿了手帕替他擦汗。
施菀才知那便是今日来下聘的李聘婷的新郎官。
其他从场上下的人也有人围上去,或是夫人,或是姊妹,拿了手帕替人擦汗,一边唤丫鬟去打水来。
施菀看一看陆璘,她不由摸了摸自己身上放着的手帕。
但他没下场来,而在场上和剩下的队友说着什么,似乎是在定下一场的战略。
郡侯府的公子狂傲,又有王卿若的事,别人也许无所谓,但陆璘想必是不愿他赢的。
没多久,下半场就开始了。
似乎是之前鼓舞了士气,红队这边一改之前的温吞之态,气势强了许多,陆璘当了队长开始指挥起来,也成了先锋,与郡侯府公子好几次对阵。
场上好几个武将家出身的男子,明显有武功在身,譬如那郡侯公子,陆璘不会武,在动作力度上差了些,但却往往能预判别人的方向与动作,几次先发制人,又化险为夷。
这无疑让郡侯府公子恼怒,将他当成了重点制衡对象。
施菀替陆璘捏了把汗。
后来,时间迅速过去,陆璘却在黄队重重压制中无法突围,眼看无法扭转局势,却在最后时刻,由陆璘将马球击给陆跃,陆跃进了一球,又在郡侯府公子与陆璘针锋相对时,黄队另一人后来居上,抢走马球进了一球。
这进球的两人都是准头最好的,众人这才恍然大悟,一开始陆璘就没准备由自己进球,而是由自己吸引住黄队的注意力,其他人来进球拿下胜局。
郡侯府公子输了球,气急败坏地扔了球杖。
马球赛结束了,击球的人纷纷从场上下来,陆璘也下了马,从场上往边上走来。
施菀紧捏着手中的帕子,深呼吸两下,立刻往他的方向走去,却在走到一半时就见到好几个小姑娘朝他围了上去,其中还有李家姨娘的女儿,算下来,那也算他表姐妹。
僵在原地的她停下步子,转头去看身侧的花,唯恐有人注意到自己,假装自己一早就是去看花的。
众人在靶场说笑了一会儿,有李家一个妈妈过来,朝李聘婷道:“哎哟,姑娘你怎么跑这儿来了,等一下准备入宴席了,你姑姑们正在清点陪新娘子的人呢!”
李聘婷便拉了旁边一人道:“二姐,还有那边的三姐,都和我一起去吧。”
“还有同辈的嫂嫂们呢?”那妈妈道。
李聘婷转头看了眼,正好和施菀目光相对,便说道:“还有陆家二表嫂!”说着便来拉她:“表嫂等下和我一桌吧,她们说要同辈的姐妹嫂嫂相陪。”
施菀很喜欢这个纯粹的表妹,朝她轻笑,点点头。
这时那妈妈却说道:“不不,不行……”说着朝施菀为难道:“这个,最好是没成婚,或是成婚了有子女的,一般三年没子女是不上那个桌的。”
妈妈说着尴尬地笑,李聘婷则是一脸愕然,施菀怕让人为难,连忙道:“原来还有这样的规矩,我倒不懂,这样的话倒是可以叫我们家三弟妹,她是一举得男,能有个好兆头。”
妈妈便顺势道:“是的是的,就是求个早生贵子的吉利,等下我去找找她。”说着朝她笑笑,拉了李聘婷与其他两个姑娘离开。
施菀看着她们远去的身影,那种怕有人注意着自己的想法再次席卷而来,她垂下头,不敢去看周围,又有仆妇来叫人入宴,她便立刻混入一群妇人堆里,似乎要淹没自己的身影。
宴席之后,还要吃茶以及其他送男方女工巧作等等定聘之礼,热闹非凡,施菀却觉得有些发闷,唯恐自己又站错了位置,便独自从厅中出来,到了厅旁一片池塘旁。
池塘内,柄柄碧绿的荷叶如伞盖,大多数荷花都谢了,只间或有一两朵还开着,其余都是鲜嫩的莲蓬。
池塘边上,最是凉快,施菀坐在水边石头上,看着水边系着的一只飘飘荡荡的空竹筏发呆。
不知过了多久,偶然听到一阵脚步声传来,她回过头去,意外竟见到陆璘也从宴厅那边出来了,正好看见他。
他停了片刻,随后便朝这边走来。
她不由紧张地从石头上站起身,待他过来,轻声道:“夫君也出来走走?”
陆璘“嗯”了一声。
她不知他是本就心情不好,还是见到郡侯府公子了更不好,而他自然也不会得知她的心事。
他也站在了池塘边,静静看着水面。
施菀想了一会儿,问他:“刚才我好像看你腿上被谁的球杖打了一下,严重吗?会不会疼?”
陆璘有些意外地看她一眼,摇摇头:“还好,无妨。”
随后他问:“绿绮把字帖给你了?”
施菀点头:“给了,我这几日都有练字。”
“‘锲而不舍,金石可镂’,持之以恒,定能有所收获。”他说。
随后又补充道:“若有不懂的,可以来问我。”
施菀欢喜,再次点头道:“我知道了。”
这时有仆人划着竹筏从对岸而来,在池塘中心摘莲蓬。
施菀说:“若他过来这边来,或许能找他讨几只莲蓬,回去剥了给母亲煮粥,莲子清热,母亲这几日好像有些上火。”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陆璘道:“若他来,我倒想上他的竹筏帮他去采。”
施菀心中一怔,突然明白过来,他出身名门,自小便是金贵之身,也许只从诗上知道采莲的浪漫,却从未真正泛舟湖上采莲,所以见了这仆人乘竹筏采莲,便心生向往。
她犹豫许久,鼓起勇气道:“我见那边系着只空竹筏,若夫君想试试,我倒可以去撑这竹筏。”
陆璘意外道:“你会?”
施菀回说:“云梦泽为多水之乡,以前爷爷要去后村给人看诊,隔一条河,都是我撑船。”
陆璘看向那只竹筏:“那我们试试。”说着,往那竹筏走去。
陆璘过去解开竹筏,施菀跟在他后面,小心问:“姨妈他们会高兴我们下去摘莲蓬吗?”
“几个莲蓬而已。”陆璘不在乎道。
施菀看他毫不犹豫解竹筏的样子,心想他果真是有些叛逆在身上的,不由莞尔。
陆璘解开竹筏,施菀拿了长篙先上竹筏,让陆璘上去。
陆璘明显对竹筏并不熟悉,提了衣袍,小心踏到竹筏另一端。
施菀待他站稳,就撑起长篙,划着竹筏离了岸,往池塘中心的莲叶而去。
陆璘先是面朝她站着,见她撑了几篙,说道:“你倒真的会。”
施菀回道:“当然,我还帮一起长大的小姐妹采过莲呢,他们家在湖里种了荷叶,每年都是她看管,摘莲蓬,摘菱角,还有一种鸡头米,开花很好看,夏天也摘来吃。”
陆璘说道:“爷爷说过,云梦泽是鱼米之乡。”
“爷爷也和我说过,他最喜欢云梦泽的炖莲藕,别的地方的藕炖不出那样的味道。”施菀说。
竹筏离岸越来越远,到了池塘中间,清风徐来,将水面吹起层层波纹。
陆璘迎风而立,看向远方,衣袍被风吹得翻飞。
施菀一边撑着竹筏,一边在他身后看着他。
不期然他突然转过身来,施菀立刻扭开头去。
“我来换你吧,撑这个应该费力。”他说。
施菀摇头:“还好,我之前都是撑一个湖的来回呢,再说你也不会。”
“我试试。”陆璘过来拿长篙。在他看来,没道理自己一个男人站着赏玩美景,让她这个女子撑篙。
施菀拗不过,便停了撑篙,让竹筏停稳,将长篙递给他。
此时一阵强风吹来,让竹筏晃了晃,施菀身子微颤,陆璘立刻将她胳膊拉住,提醒道:“小心!”
施菀心中狂跳,待他松开自己心跳也还未平息,随后强作放松道:“我没事,我水性很好的。”
陆璘回答:“就算水性好,难不成你要当着这么多人掉下去游两圈再上来?”
施菀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忘了。”
撑起竹筏,她恍惚觉得自己回到了安陆,下水里摘摘菱角,摸摸鱼,是很平常的事,却忘了这是在京城,她是陆家的少夫人,裙角湿了一块都算失仪,要赶紧去换。
陆璘接过了长篙,因为不熟悉,长篙拿在手里有些顺不过来,身子微微晃荡,施菀看他的样子,心急想去扶,却又没敢伸手,不由提醒道:“你小心点。”
陆璘回道:“没事,我也会水,可能没你会,但会一点。”随后不知是玩笑还是提醒道:“你若掉下去了,我得和你一起下水才能挽回些面子,我若掉下去了,你只用拉我上来就好了。”
因为女子在这种情况下落水太失仪,有他陪着也好一些,他是男人,也就丢个人罢了。
施菀觉得心暖,又忍不住道:“我才不会掉下去。”
撑了那么多船,她还没一次掉下去过呢!
陆璘没回话,专心折腾着手里的长篙,神情认真,却一篙将竹筏撞进了荷叶堆里,撞断了好几柄荷叶,也有带刺的荷梗从两人身旁擦过。
他有些尴尬道:“这竹筏不听使唤。”说着要努力撑出去,却总是不得章法。
施菀道:“还是让我撑吧,你摘莲蓬。”
陆璘显然有些不甘心:“下次有机会,我要好好学一学。”说着,还是将长篙递给了她,毕竟由他弄下去,说不定这个下午都从荷叶堆里出不去。
施菀拿起了长篙,没急着退出去,朝陆璘道:“你身后有个莲蓬正好。”
云梦泽长大的她,一眼就知道多大的莲蓬不老不嫩,摘下来正好。
陆璘将莲蓬折了下来,转而要摘旁边一个,施菀说道:“这个就不要了,已经老了,咬不动,兴许他们要留下来晒莲子。”
陆璘便放过了那个,转而问她:“那个呢?”
施菀看了眼,回答:“可以。”
陆璘便微微探出身,将那只折了过来。
施菀提醒他:“小心刺。”
陆璘并不在意,淡声道:“无妨。”
摘完这里面的几只,施菀便将竹筏撑出去,又停在另一片荷叶边上,让陆璘去摘下莲蓬来。
看得出来,他对此饶有兴趣,不一会儿就折了十多只莲蓬。
施菀问:“够了吗?”
似是才想起来这是人家的园子,人家的池塘,陆璘略有不舍道:“够了,就这些吧。”
说完回过头来问她:“累吗?要不然在此歇息一下?”
施菀摇摇头,却仍是将长篙停下了,看他道:“手有被划伤吗?”
摘莲蓬,免不了是会被荷梗上的刺划伤的。
但陆璘显然不在意,摇摇头。
两人在荷塘深处的竹筏上站着,水风吹起,送来阵阵荷叶的清香。
施菀指着一丛荷叶深处唤他道:“夫君,你看那边。”
陆璘回过头,看了看,问:“什么?”
“一只鸟巢,里面还有几颗蛋呢。”施菀说。
陆璘来了兴致,立刻努力往那边看:“真的?水鸟的巢?”
施菀说:“你到我这儿来看。”
说完,小心往他那边去,和他调换位置。
竹筏不太宽,陆璘怕她掉下去,在与她错身时,又扶了她胳膊一把,提醒道:“往里面靠一点。”
他手心的温度隔着夏季的薄衫透过来,施菀低下头去,脸烧得火热,在他松开手后沉默着走到他那一端。
陆璘松开她,站到她的位置,果然就看到了那只鸟巢。
就用芦苇残枝、荷叶残叶等等搭建在荷叶中间的浮萍上,里面躺着四只鸟蛋,不见大鸟。
他不曾见过水上的鸟巢,不由看了很久,问:“这鸟巢里不会有水么,蛋如何孵出来?”
这话倒把施菀问住了,她也不知道。她只知道小时候她和别的小孩子烤过鸟蛋吃,并不好吃,不如鸡蛋。
就在这时,岸上有人喊:“子微,你怎么跑荷塘里去了?”
施菀连忙道:“他们在叫你。”
陆璘转头看一眼,回道:“我们回去吧。”
施菀道“好”,便撑了长篙往岸边而去。
竹筏自荷塘中间划出去,四周一片静默,陆璘突然道:“孩子的事,再等等吧,最近朝中发生诸多事,我心中烦乱,暂且顾不上这些。”他默然一会儿,又接着道:“将来……总会有的。”
施菀一怔,突然意识到,刚才的事,他看到了。
看到她因为三年无子而被人视作不吉,在那么多人面前尴尬而颜面无存。
他从未和她提过这些,她知道他不喜欢她,甚至觉得,他将来抬了绿绮为姨娘,或是再去外面纳新人进门来,很容易就有子嗣了,兴许一辈子也不会和她有孩子。
但他现在,和她解释了,还说将来总会有的。
她知道他是言出必行的人,绝不会随口说说,他是打算了以后要和她有孩子的,这几乎就是他的承诺。
她觉得这三年的守望在这一刻有了结果,觉得自己终于靠近了他,触到了他,也真正成了他的妻子。
她不知说什么,低下头,轻轻“嗯”了一声。
陆璘伸手过来:“将竹篙给我吧。”
他只是要竹篙,别的什么也没说,施菀却觉得,他就是替她考虑的,因为她撑竹筏太过熟练,等下上岸时给人看见,又会联想起她的出身,徒增烦恼。
给了他,无论他是动作熟悉或是笨拙,都只是世家公子的一时兴致而已,反倒有些泛舟湖上的恬淡之意。
她将长篙给了他,他撑着长篙,往岸边划去。
他学东西果真快,明明刚才还没条理,现在就顺畅了许多,就那么一篙一篙将竹筏撑到了岸边。
将到岸边时,已有好几个人在边上看,绿绮也在,看着陆璘道:“要莲蓬不是有下人在摘吗,公子怎么还下水去了?还往荷塘里钻,回头要是遇到虫蛇或是落了水,夫人不知怎么担心呢!”
陆璘撑住竹筏道:“此中之乐,你不懂。”说完看向施菀:“你先下去吧。”
施菀一直觉得绿绮与陆璘是更近的,然而此时,却莫名有种只有自己与他共有这段经历、懂他的感觉,她低下头去,弯腰将竹筏上的莲蓬都抱住,然后下竹筏。
这时李聘婷道:“表嫂一身绿衣,表哥一身白衣,两人泛舟湖上,还真是好看,神仙眷侣似的!”
施菀觉得自己脸红了,心又狂跳不止,不知该怎么做,只好将莲蓬里一只半开的荷花递给她,假装镇定道:“这花送给妹妹,盼妹妹与未来妹婿早日共结连理。”
李聘婷含羞接过荷花,笑道:“真好看。”
后面李家姨父捋了捋胡须,说道:“看子微这般撑篙采莲,我竟也被勾起归农之意,之前怎没想到这园子里还有此等乐事?”
陆璘已从竹筏上下来,此时正弯腰系好了竹筏,随后直起身道:“姨父赶紧让那边采莲的人停下来,把这事留点自己,再晚一些便没有莲蓬可摘了。”
李家姨父大笑起来,陆璘从施菀手中接过莲蓬,又朝他道:“菀菀说去给我母亲煮莲子粥,我们一时兴起,便去摘了几只,姨父可要一些?”
李家姨父摇摇头:“拿去吧,下次有空再来,咱们一起去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