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问:“王相公的事现在如何了?他会平安无事吗?”
“情况仍不明。”陆璘说,没有抬头。
施菀又问:“夫君如此替王相公争辩,会得罪如今的赵相吧?那如果,夫君在这时候犯什么错,被他们抓到把柄,是不是很严重?”
陆璘抬头看她一眼,问:“是我母亲和你说了什么,让你也来做个说客?如果是的话,那就不必了。”
施菀知道他是误会自己了,立刻解释:“我不是做说客,我只是……”
她斟酌着话语,轻声道:“那天晚上,夫君喝多了酒,说让我留下,我……在这儿待了一夜……”
“其实那天晚上,你在你配的香里放药了是不是?”陆璘突然道。
施菀怔住,还没明白他说的是什么,他放下笔,抬眼看着她,目光冰冷,带着隐藏的鄙夷与怒火:“就是你曾经放过的,那不堪的淫邪之药?”
她被劈头问住,一时说不出话来,而他则盯着她道:“施菀,为什么同样的事,你要做第二次?你明知我有多厌恶这样!”
他眉毛微竖,如刀峰一般,冷声道:“我知道你要的是什么,可我告诉你,你不会得到。我自认我娶你已是仁至义尽,这是我该做的,也是我唯一会做的,至于其它,我没有义务。我不可能和你相亲相爱,不可能给你凭仗,让你做真正的人上人。
“你在进京那一刻便该知道,就算你嫁进陆家,也只能与我做一对同床异梦的夫妻。跻身名门世家,做上陆家的少夫人,我甚至也答应过会给你孩子,你得到了这些,为何还不能知足,还要来使这些下流手段?你当我陆家是什么,你从前受的又是什么样的教养!”
施菀从未见他发这么大的怒火,他不是那种粗暴无礼的人,就算生气,也只是皱眉冷脸而已,除非怒到极致,才会这样。
她终于明白,他在怪她第二次给他下药。
他觉得她贪得无厌,已经成功嫁入陆家,成了他明媒正娶的妻子,也得了他的承诺,却还是贪心不足,要丈夫的恩宠,要在陆家爬上更高的地位。
她可以解释,告诉他自己没有,香里根本就没有下药。
可是,她说不出一句话。
让她伤心与惊愕的,不是他误会她,因盛怒而和她说这些话,而是他觉得,他只有在被下药的情况下才会亲近她。
所以,在他心里,他是绝不会碰她的,那是他清醒状态下不可能做出来的事。
她以为他只是不喜欢她,因为不了解而已,等他了解她了,知晓她的心,一定会改观。
但她没想到,他是厌恶她。
就算她做了他三年妻子,就算他们曾一同泛舟采莲,就算他曾在失落时和她倾诉,和她相拥而眠……他也仍是厌恶她,鄙夷她,一点也不想靠近她。
他其实和婆婆、和大嫂她们是一样的,从心底觉得他们是不同世界的人,不可能深交。
原来她的倾心,她的默默痴情,对他来说只是一种恬不知耻的打扰。
一瞬间,她失去了所有的勇气和力量,脸上血色一点点退下去,几乎连呼吸都觉得艰难。
如果她告诉他,她不只让他恶心了那一夜,还不巧地有了他的孩子,他会更觉得难受吧。
原来这世上,只有她一个人期待着这孩子,所有人,包括他的亲生父亲,都是不愿意的。
隔了很久,她才用着最后的力气开口道:“我没有在里面放药,虽然以前这样做过,但这一次真的没有。”
她说得很轻,很平静,不像是要竭力为自己辩驳的样子。
陆璘一时无话,想了想,再要说什么,却见她已垂下头去,缓缓转身,走出了房间。
他突然想起,她为什么而来,似乎没说?
但她已离去,他也不会去追问她,心想大概是无事,便又低下头来,蘸了墨继续写手上的奏疏。
外面雨还在飘飘洒洒下着,院中不见一个人人影,施菀在雨中独行,头发身上不一会儿就被雨水打湿,她却浑然不觉,仿若行尸走肉般依着记忆中的路线回到疏桐院,呆呆坐到屋中。
水滴从身上淌下,在脚边绽放出一圈水花。
陆璘的奏疏写完时,绿绮从厨房提着食盒到房中,将食盒在小桌上放下,问:“门边怎么有把伞?”
陆璘抬眼看去,那里果真放着一伞油伞。
是施菀的么?他不认识她那边的伞,但只有她来过,可她走的时候没带走吗?
他看向门外,雨仍在下,似乎并未停过。
若有所思一会儿,并未想明白,绿绮在一旁提醒他用饭,他便不再去想,走到小桌边用饭。
夜深时,雨才渐渐停下。焦妈妈趁着夜黑到疏桐院,听见锦心和几个小丫头在偏房内笑嘻嘻地玩骨牌,便推门进去看了几人一眼,问:“你们家主子呢?”
锦心有些心虚地将桌上骨牌挡了挡,回道:“在房里呢,也没叫人,大概在做针线吧。”
焦妈妈没说什么,往正房而去。
屋内静悄悄的,仿佛没人一样,焦妈妈在明间喊道:“少夫人?”
没人回应,她便又往里走一些,看到施菀静静坐在次间的凳子上。
她问:“少夫人怎么就这样坐着?怎不去里间,这儿有风,冷得很,如今已是深秋了,不比夏日,要注意些才是。”
说完关心地轻抚她的肩,随即吃惊道:“你这衣服怎么是湿的?”
她就着烛光凑近一看,发现她浑身连同头发都是湿的,顿时大骇,连忙道:“怎么回事,你这是怎么了?这么冷的天,还穿着湿衣服,人哪里受得住?别忘了你还还着……”
话到一半,戛然而止,顿了半天,才又道:“别这样坐着了,让人打些水来,洗个热水澡,换衣服了去躺着吧。”
施菀没说话,焦妈妈又轻声道:“夫人让我来问问,少夫人考虑得怎么样了,事情还是早了得好,省得夜长梦多,走漏风声。”
第20章
施菀木头一样坐着,目光呆滞看着前方,幽幽开口道:“我想好了,就听母亲的,一切,但凭母亲作主。”
“那便好,少夫人能想开,是最好不过,好事多磨,这世间的事就是这样,少夫人别太往心里去,等这段过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焦妈妈说。
施菀没回话,焦妈妈自知待着也是无益,像个恶人,便只好道:“那我先去了,少夫人赶紧换了衣服睡吧。”
施菀点点头,似乎证明自己还是个能听话能回应的活人。
焦妈妈想起什么来,又回身说道:“丫头们贪玩,少夫人还是管管,性子不能太温善了,纵得她们越发没了天。”
施菀回道:“我知道了,多谢妈妈提点。”
焦妈妈无奈看看她,叹一声气,离了房间。
雨后的夜阴寒凄冷,房中寂静,不闻一点声音,施菀坐在昏暗的烛光旁,只觉得天地一片黑暗,自己也将被这黑暗吞没。
陆夫人担心儿子的仕途,做事利落又果断,两天内就打点好一切,前去相国寺斋戒祈福。
陆家人皆以为她是劳心陆璘的事,也没作他想,施菀作为唯一一个没有孩子的儿媳,陪着一同去服侍也是理所当然。
相国寺是京中有名的大寺庙,平日香火旺盛,游人如织,但相国寺尼僧所在的清雪庵却僻静安逸,适合清修。
清雪庵与相国寺为同门,就在相国寺后山,陆夫人早与庵主说好了,在庵堂中另僻出一间小院来斋戒、礼佛,她带着施菀,身边只留一个焦妈妈,锦衣秋兰等丫鬟都在院外小屋内侯着,平时都少打扰,一副诚心苦修的模样。
施菀的房间就在陆夫人隔壁,小小的一间寮房,里面只有一张床,一张小几,一张桌,便再无其他。
第一日到庵堂,舟车劳顿,先休息了半日,到第二日,集妈妈便过来和她道:“少夫人今日身子怎么样?若是一切无碍,待会儿我便去煎药了?”
施菀点点头,也不说话,人有些木木的。
焦妈妈早已看出,以往她虽沉默而谨慎,但那张脸是美貌柔婉的,那双眼睛更是清澈透亮,露着光芒,现如今,却是一片死灰,脸色苍白无血色,目中早已没了神采。
到底是年轻,没想通吧……
焦妈妈劝说道:“夫人找的大夫肯定是妥当的,药也开得放心,喝下去,会有些疼,但休息半个月便恢复了,不打紧的。”
施菀沉默着没出声。
焦妈妈说:“那我去煎药了。”
施菀“嗯”了一声。
寮房的窗外种着冷杉,这个季节,叶子正大片大片地发黄,秋风一过,便飘飘扬扬落下来,铺了满地,倍显凄凉。
一片叶子从窗外落进来,掉在床边的木几旁,她抱着身子,呆呆看了许久。
一个时辰后,焦妈妈端着药来了。
浓黑如墨,满满一碗,才进屋就飘来一阵药味。
焦妈妈将药放在床边小几上,说道:“少夫人,来喝药吧。”
施菀看着那药,“哇”地一声干呕,又开始害喜。
这么小的胎儿,莫非也有了感觉,知道他的母亲将要拿掉他?
可是她有什么办法?她又能决定什么呢?
她此刻,连自己活下去的力量都没有了。
焦妈妈在一旁看着她,她伸手端过药碗,看了一会儿,送到唇边,闭上眼微抬手将药往自己喉间灌。
当一口下去之后,后面的药便不再需要勇气了,她放弃了哀痛,放弃了思考,仿佛这具身体不再是自己,铁石心肠地将一切加诸在她身上。
当着焦妈妈的面,她一口也没剩,连药渣也悉数咽下。唇舌间、喉间,连胃里都是苦涩,几乎又要吐出来。
焦妈妈将空碗接过,端了水让她漱口,随后扶她道:“先在床上躺着,我先去送碗,等下难受可以叫我,但不能大声哭喊,让人听到了不好,又是节外生枝。”
施菀点点头,回答:“我知道的。”
焦妈妈便替她盖了被子,拿着碗出去了。
施菀躺在床上,等着药效发作,就好像给自己的孩子喝下一碗毒药,看着他死去。
眼中弥漫住泪水,她一闭眼,两行泪便涌了出来。
这一刻,她恨不得这大夫开错了药,给她的是一碗剧毒断肠草,让她也就此一并去了算了。
一刻之后,腹痛袭来。
最初只是隐隐的感觉,随后便是越来越清晰的痛,就像一把剪刀进了肚子,在里面一通乱剪,将她的肝肠一寸一寸剪断。
她难耐地蜷住身子,缩成一团,冷汗涔涔,咬紧被角,将所有的委屈与痛楚一并咽下。
好疼好疼,原来堕胎药,是这样的药……
身体疼,心也疼。
可她竟不知道能怪谁,能恨谁,想来想去,似乎这一切都是自己自找的。
她缩在被中哭了起来,第一次,很想很想家乡,很想很想爷爷,想死去的爹爹和娘亲。
如果他们在,她就不会来京城,不来京城,就不会遇到陆璘,就不会不管不顾嫁入陆家,沦落至此。
或者,三年前是她错了。
当陆爷爷要履行婚约,让她嫁给陆璘时,她就不该同意。
这是第一次,她后悔和他相遇,后悔当初的决定。
腹中的疼痛越来越难承受,有热的血液从身下淌出,她几乎能感觉到孩子的离开,终于咬住被子痛哭。
焦妈妈不知做什么去了并没有来,她紧攥着被子,也没去喊焦妈妈或是婆婆,而是忍不住唤了声“爷爷”。
“爷爷……我好疼,好疼……”
她错了,爷爷教她为人本分,她不该不听爷爷的话……异想天开去爱上一个自己够不着的人,以为嫁给他就能接近他。
她本是安陆一个乡下姑娘,就该老老实实,嫁一个实在的农家汉,生在安陆,死在安陆。
是她不自量力,是她痴心妄想,是她自己咎由自取,走到这一步。
往后年月,她只有自尝苦果,承受老天给自己的一切。
不知过了多久,她几乎昏死过去,焦妈妈匆匆过来,到床边扶她道:“少夫人怎么样了?只怪我,刚刚出去院外,正好碰到位认识的夫人,她竟也来了庵堂,怕她起疑,我和她在外面待了许久。”
施菀醒来,那阵巨痛已渐渐退去,只有残存的隐痛,她整个人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精神与力量一样,不剩半点力气,冷汗淋漓,浇得她从头到脚仿佛从水里捞起来一样。
焦妈妈打来热水,替她将身上擦净,换了衣服,随后换下鲜血染遍的床褥,将之全装在了一个大布袋里,拿着东西出去。
隔了很久焦妈妈才回来,陆夫人也来了,坐到床边,关心地问她要不要喝汤。
施菀闭着眼,无力地摇头。
焦妈妈便说:“那先把这药喝了吧,是补身的,以后每日早晚喝一碗,身子很快就好了。”
施菀撑着起身,由焦妈妈端着碗,再次将一碗浓黑的药汁喝下去。
虽是补药,却仍是难喝,满口苦涩,药在胃里翻滚。
她连漱口都没力气就又躺了起来,苦味从嘴里蔓延至心里,瘫着身子,一动也不动。
陆夫人在床边说道:“厨房里给你炖着鸡汤,待会儿要是饿了,就喊焦妈妈来给你盛来。”
施菀没有动的力气,却还是点点头。
陆夫人又安慰道:“好好歇息,没事的。”随后又坐了片刻,便离去。
焦妈妈在房中多待了一会儿,见她也没什么事,便关照她两句,让她躺着,自己出去了。
房中一片寂静,能听见外面的秋风瑟瑟声,也能听见自己一下一下孱弱的呼吸声。
她就这么躺着,如同死去一样。
夜很长很长,从未有过的漫长。她睡一会儿,又醒一会儿,寒冷孤寂,一点一点熬,身体似灯油,能看得见耗尽的速度。
天亮时,腹中不再疼痛了,只是虚弱无力,她仍不想吃东西,但焦妈妈说不可这样,又将要喝药了,怎么也要垫垫肚子,于是用鸡汤煮了面条,硬逼着她吃下半碗,见她几乎吐出来才无奈放下。
看她这样,焦妈妈不由湿了眼眶,擦了擦泪水道:“少夫人,你别怪夫人,做母亲的一片怜子之心,她也是没办法。你受的这番罪,夫人会记在心里的,等回了府中,自然让二公子多陪陪你。他还年轻,男人年轻时,就是一心惦记着外面,等年轻大一些,知晓身边人的好,也就收心了。”
施菀没说话,不知是不是听了进去。
焦妈妈走前,又问她:“少夫人有没有什么想要的,好吃的点心,或是好玩的,在床上躺着也是无趣,只要能弄来的,我便给你弄来。”
施菀终于有了动静,缓缓看向她,开口道:“进庵堂时,我见相国寺有两棵银杏,叶子都黄了,妈妈若得空,替我去折几枝银杏枝来,我想看看。”
焦妈妈觉得奇怪,但想来,有的人爱花,有的人爱果,少夫人想必是喜欢金黄的银杏叶,那颜色放在房中倒也怪好看的,便点头答应:“好,我这就去给少夫人弄些来。”
焦妈妈倒也上心,没一会儿,就拿了只白瓷瓶,手上拿着银杏枝,在瓶中装了水,将银杏枝插进去,放在了床边小几上。
“少夫人看这样可好?”焦妈妈问。
施菀点点头,伸出手来,摘了一片扇形的银杏叶放在手上细细看着,犹如看最心爱的东西。
焦妈妈问:“少夫人喜欢银杏?”
本以为她不会答,却听她回道:“原本谈不上喜欢或是不喜欢,看多了,只觉得熟悉,且腻,可现在却觉得好看。”
隔了一会儿,她又主动说:“我家乡最多的便是银杏,路旁,村落,乡间遍地都是,到这时节,便是漫山遍野的金黄,很美。”
焦妈妈看着她道:“少夫人是想家了吧,以后有机会,让二公子陪少夫人回去省亲也是可以的。”
施菀又不说话了,看着银杏叶发呆。
她很迷茫,从未有过的飘忽、茫然,如同才出生就落到地上的雏鸟,不知自己是谁,不知该做什么,何处又是归途。
第21章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她也渐渐恢复一些力气,外面天气晴好,秋高气爽,她却一步也没出去过。
她就每日坐在床上,看着窗外,看着日头东升,日头西落,然后到傍晚,橘黄的阳光照射进来,再到晚间,一切归于黑寂。
有一日,陆夫人那边似乎来了客人,焦妈妈过来问她,当朝皇帝的亲舅母韦夫人来了,问起她,问她要不要去见见。
施菀以前是愿意有这样的机会的,如今却觉得那早已是前世的事,摇摇头,连目光都不曾从窗外挪过来。
焦妈妈便不再劝说,回了陆夫人那边。
本以为就这么平淡熬过半个月就回去,谁知在她们住进庵堂的第六日,陆家急派人送来消息,说大少夫人萧氏提前发动了,如今接生稳婆已到了府中,正在接生。
陆家三个儿子里,只有大公子陆恒和二公子陆璘是陆夫人所出,她自然更真心实意一些,而这两个儿子暂且只有个孙女绵儿,陆夫人心心念念大儿媳这次能一举得男,一听这消息,便急急忙忙收了些东西就回去了,让焦妈妈留在这儿照顾施菀。
到了晚上,施菀听到有陆府的人过来,焦妈妈去料理之后回来,给施菀送来药,施菀问:“大嫂一切顺利么?”
焦妈妈点头道:“托祖宗的福,一切顺利,母子平安。”
施菀又说:“这么说,是男孩了……母亲的心愿算是成真了。”
焦妈妈有些过意不去地点点头,半晌才说:“等回去了,少夫人也会有心愿达成的一天的。”
施菀没回话,屋内一片死寂。
她的心愿,她还有心愿吗?
焦妈妈待了一会儿,细声和她说:“先把药喝了吧,良药苦口,喝了药才能快些养好身体。”
施菀乖乖喝药。
药是种很奇怪的东西,并不会喝习惯,只会越喝越难受,越喝越惧怕,看见它就反胃。
可是,人人都说良药苦口。
其实堕胎药也是苦的。
待她喝完药,焦妈妈道:“过两日是重阳节,府中会办小哥儿的洗三礼,我也要回去一趟,等过了洗三,我便再过来,夫人也许是没空了,但我会在这儿待到和少夫人一起出去的。”
施菀点点头。
她自从堕胎,柔顺得有些可怕,焦妈妈知道她心里还难受着,却又不知能说什么,只好问她吃不吃,喝不喝,还要不要看银杏,施菀都是摇头。
焦妈妈便下去了,给她去煮粥。
两日后,九月初九,焦妈妈回陆家了,让锦心入院来照顾。
锦心并不知施菀是如何在里面“斋戒”的,焦妈妈和她说施菀刚染了风寒,所以暂停了斋戒,调理身体,锦心便给她送饭送药,她也没什么别的吩咐,锦心便到院外去和别的丫头们闲聊。
下午,锦心进来道:“少夫人,外面有个韦大人,说是从家里带了些重阳糕来给他母亲,顺便给我们送来一些,要接么?”
施菀怔怔,半晌才意识到她在问自己,茫然道:“什么?”
锦心觉得主子这几日不见,反应越发慢了,便又说道:“外面有个韦大人,他母亲就是国舅夫人,也在这清雪庵中斋戒,今日他从家中拿了重阳糕送过来,说是他母亲吩咐他给这边的夫人拿一些,他便来了,此时就在院外。”
施菀重复道:“你说的人,姓韦?”
锦心点头:“是,是姓韦。”
施菀本就苍白的脸色更白了几分,摇头道:“不,不要,让他走。”
她不知道这韦大人是不是自己知道的那韦大人,但不管是什么韦大人,她听见这个姓就害怕恶寒,绝不想和他扯上一丁点的关系。
锦心担心她的态度过于冷淡,影响到陆家与韦家的关系,便劝说道:“这样会不会不太好?要不然我和他说夫人不在,只有少夫人,不便见客,收了他的东西,来日再登门感谢?”
“不,让他走!”施菀立刻道,这么多日子,这是她唯一一次这样坚决果断地说话。
锦心仍觉得不妥,但见她态度坚决,只好作罢,最后道:“少夫人要这样回,那我就这样去回了。”说着叹了声气,往外院而去。
施菀缩在床上,恐惧地抱住自己的身体。
这一刻,她觉得孤独,觉得怕,却不能和任何说。
陆家似乎是她的家,那里有她唯一称得上亲人的人,还有她的丈夫,可她却觉得那些都离自己好远好远。
这一日外面很热闹,她在这小院里,都能听见前面相国寺传来的钟声,锦心说,相国寺在办重阳节的大法事,热闹得很。
而陆家今日也很热闹,是陆家嫡孙的洗三礼。
说这些时,锦心语气中颇有些失意。但凡这样的喜事,陆家下人们都能得到许多赏赐,可他们这些留在相国寺的丫鬟仆人却被遗忘了,拿不到。
后来,天色渐渐暗下来,傍晚时,锦心又和她说,清雪庵夜里有祈福大会,所有尼僧都会参加,诵经,祈福,奏乐,还会发重阳福糕,很有意思,问她要不要去看看。
施菀自是无兴致,摇了摇头,锦心还不放弃,又细细劝说许久,施菀有些不耐烦地回答:“我不去,不必再说了。”
锦心这才作罢。
等到入夜,远处隐隐传来木鱼声,伴着这木鱼声,院内却安静得可怕。
房中点着两盏蜡烛,她却仍觉得昏暗,施菀有些怕,喊道:“锦心?”
外面没有回应。
她又喊了一声:“锦心?”
随后又喊:“刘妈妈?”
都无人回应。
这时她突然想起来,锦心刘妈妈他们大概是去看清雪庵的祈福大会了,她向来没有约束下人的魄力,也不习惯如此,下人们便从不怕她,锦心傍晚力劝她去看热闹,应是自己想去,最后没成功,想必是瞒着她私自跑去了。
她看着烛火照耀范围之外的黑暗,越发觉得自己与陆家格格不入。
她不再喊人,只是下床去将门栓上了,然后回来坐在床上,曲起腿,不敢走神,看着房中。
莫名地,今晚她很不安,很怕。
夜一点一点过去,木鱼声停了,隐隐有诵经声传来,而锦心还没回来。
又过了一会儿,屋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施菀松了一口气,立刻道:“锦心?”
没人回应。
脚步声停了一会儿,又继续往这边走来。
这时她听清了,这不是锦心的脚步声,甚至……它很沉,不像女人的脚步声。
她捏了捏被角,惟恐自己听错。
但很快,那脚步声就到了门外,她听见门被推动的声音。
她心一紧,随后才想起房上了栓,推不开。
外面是个男人,她想来想去,也只有陆璘可以这样不打招呼直接进来。
可是,她明白,绝不会是他,她知道他不会来,而且她熟悉他的脚步声,这不是他的。
她怕得要命,屏住呼吸盯着明间的方向,不敢发出一丁点的声音。
然后,她便听到了门栓被拨动的声音。
她不能叫人,叫也无人听见。
房里没有任何能防护的东西,哪怕她搬起凳子,最后也会被外面的男人夺走。
那门栓只是一只小小的木栓,并不能支撑多久。无措之下,她想起屋子后面还有道角门,便悄悄从床上起身,赤着脚,轻轻穿到房间后面,打开角门又关上,出了屋子。
时值深秋,她多日不曾出房门,只觉冷得发抖。
这后院她还是第一次来,天上只有初九日弯弯的弦月,什么也看不清,但依稀能看到有几株花木,几棵冷杉,一个小小的池塘,再不远处,便是一圈围墙。
她无法出去,除非绕到前院,但若绕出去,就会被那人撞个正着。
若是不管不顾朝院外跑,喊人呢?
不,不能这样,若是被人知道她和一个男人孤男寡女在这院中,不管那人是谁,是强盗还是好色之徒,她都完了……
不知那人是不是已经拨开了门,她在紧张之下躲到了一棵花木后面。
然后她便听到一道男声:“陆夫人,你可在?人呢?”
这声音有些熟悉,她在京城所认识的男人不多,稍稍一想便想了起来,这是那个韦大人!
所以今天来送什么重阳糕的姓韦的人正是那天她在德春宫见到的韦大人!
是他……她早已知道他是个好色之徒,本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和他有交集,却没想到竟会在这里被他撞到。
他母亲也在这庵堂中,他来看他母亲,便知道了她也在。
随后他一定是暗中盯着她,却偏偏婆婆走了,焦妈妈走了,今晚锦心和其他仆人都去看热闹了,将她一人丢在了这里。
她不知能怎么办,赤脚躲在花木后,脚被地上的冷杉叶和树枝扎得生疼,却一动也不敢动。
“施小娘子,我知道你在这里,我摸了你被子里面,还是热的呢……也是香的。”他一边说着,一边打开了后面的角门。
施菀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他找到了那门,知道她一定在后院,便肯定能找到她……
所以她最后,除了被他□□就是死么?
“原来你在这里,外面冷,别躲了,出来吧,我只是见你被你婆家扔在这里孤伶伶地斋戒,心疼你,来看看,没别的意思。
“你知道的,我好歹也是国舅的儿子,有官身在,又不是那等不学无术的地痞无赖?”
他的声音渐渐离远,似乎朝冷杉木那边走去了,施菀转过身,向前几步,轻轻踏入池塘中。
深秋的水冰冷刺骨,她也是身体还未恢复、极怕冷的时候,半待在水中禁不住浑身哆嗦。
这时韦大人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往这边过来,随即一笑:“我知道你在哪里了。”说着就走到了她之前站的那棵花木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