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证明,游烈确实猜对?了。
他只是没想到?,游怀瑾的客人,刚巧就是老?郭说?的另外五成——
何绮月的父亲,何得霈。
“不问自来?,还让你何伯伯撞见了,像什么话。”
早得了通报,游怀瑾对?于游烈的出现半点意外没有。
高尔夫球场上撑着遮阳棚,游怀瑾和?何得霈一身休闲运动服,坐在遮阳棚里,俨然像两个慈祥和?乐的普通中?年男人。
不过何得霈年纪长了游怀瑾一轮还多,白发?尚能染黑,皱纹却是遮不住的,对?比起游怀瑾已然显出几分老?态。
“不碍事?,年轻人,有股子冲劲那是最好?不过了。”何得霈温和?地笑望着游烈。
游怀瑾叹声:“教子无方?,见笑了。”
“哈哈,老?弟你这话就太气人了。这偌大北城,谁不羡慕你的儿子那是同?辈里拔尖到?独一份的?”
“聪明是有些,性子欠着磨炼……”
换到?七八年前,游烈年轻气盛,那会?儿若是听见游怀瑾一句“教子无方?”,绝对?会?反讽回去。
但这几年磨练下来?,自己的事?上,他早懒得费一时口舌了。
于是游烈就像是未曾入耳,也不应声,他从高尔夫球车的停处,径直走到?遮阳棚下。
“何董。”游烈声线冷漠地敷衍过一句,算是他对?何得霈在教养之?内的最优待遇。
仁科资本是否参与融资,他并不在意。
但对?方?为了一点个人私事?,利用自家在金融业内的影响力联结数家资方?,阻碍Helena科技的Pre-C+轮投资——游烈又不是圣人,自然不会?给他什么好?脸色。
游烈将棚下的侍应生拉开?的软椅随手提起,往身后一搁,呈对?峙之?势,坐在了游怀瑾的斜侧方?。
游烈坐下,这才看向游怀瑾:“…游董,下午好?啊。”
声线更冷淡上几分。
“……”
游怀瑾嘴角笑意淡了淡。
他从何得霈那边转过脸来?,像是不太在意地开?口:“看来?,你今天是以Helena科技创始人或者执行官的身份,过来?跟我谈公事?的?”
游烈没有说?话。
“如果是这样,那只能抱歉了,”游怀瑾放下茶杯,望回去,“我这儿从不欢迎不速之?客。你可以联系集团董秘,按我时间行程,等安排上了再?来?。”
游烈仍是不愠,眉眼间情绪都懒怠下来?。
他指骨抵着扶手一垂。
“游董不用和?我卖这些关子,我来?这儿,只是因为你有话要说?,而我又不想把你和?你的董秘助理们从黑名单里拉出来?。”
“……”
随游烈话声,他指骨懒散敲叩在软椅扶手上。
那枚银色戒指在无名指上,晃眼得很。
不止游怀瑾看见,连何得霈也注意到?了,他面上仍是矜着笑,只是低眼扫过去,见一点白的眉峰隐约有皱起的倾向。
游怀瑾早就修炼成人精似的,一眼就察觉了。
“单身多少年了,戒指还戴在无名指上,你是一点规矩都不讲。”
“单身?”
游烈一抬左手,望着指骨上的戒圈,他冷淡笑了:“我和?她的事?,难道不是你听到?后故意压下去的?”
游怀瑾沉了沉眉:“我怎么不记得,什么时候同?意过你们的事?了。”
“因为不需要你同?意。”
“我不同?意,谁敢让她进游家的门?”
“……”
游烈眼尾一抬,眸里起了点戾色:“游家是你家,不是我家,她要和?我结婚,迈进我们的家门就足够了。”
游怀瑾面色陡沉:“我还以为你是学聪明了才知道过来?,既然你还是执迷不悟,那还来?干什么?”
“第一件事?我说?过了,我来?听你说?你要说?的话。”
游烈冷冰冰地睨着他:“本以为会?有什么新意……可惜这么些年了,还是翻来?覆去的陈腔滥调,一成不变,永远透着股令人生厌的陈腐味道。”
游怀瑾恼火地瞪着游烈。
偏偏顾忌何得霈还在旁边,他又不便和?自己的亲生儿子撕破脸。
“第二件事?,把我要说?的话,当面跟你讲清楚。”
游烈一扶椅柄,直起长腿起身。
他侧垂下眸,居高临下而冷漠睥睨地望着游怀瑾:“今年年底,最迟明年,我会?和?她订婚。”
“你敢!”游怀瑾怒而抬眼。
桌旁,何得霈轻眯起眼,若有所思地扫向父子二人。
游烈冷淡嗤声:“我说?了,我只是来?通知的。既然你不想听,那剩下的我也不必和?你白费口舌。至于我敢不敢,游董不如拭目以待。”
他说?完转身就走,刚出棚下,又想起什么,游烈回过身来?。
迎着今日灿爽晃眼的日光,那一头漆黑的碎发?犹如曝成了耀目的灿金,只是那双眸子却漆寒:“你不用再?枉费心?思遮掩阻拦——她没有任何见不得人的地方?,我会?让该知道的人都知道,我未来?的合法妻子,是她,也只可能是她。”
“——”
话声落下,游烈懒得再?去看游怀瑾什么反应。
他转身踏上球车。
广袤的高尔夫球场里,球车渐渐远去。
遮阳棚下。
何得霈靠在软椅里,微微倾过身:“老?弟,我可是信任你,也相信你对?你儿子的了解判断,这才站在你这一队的。你不会?让我这职业生涯最后一队,站翻了船吧?”
游怀瑾两三次呼吸间,情绪已然稳下。
他笑着转回来?:“翻船?何董这话从何说?起?”
“我听了你的断言,说?游烈最后一定会?答应你这个当父亲的条件,促成融资,这才压得下公司股东和?其余几家资方?,说?服他们只是暂缓投资,不会?被别人捷足先登的。”
何得霈停顿,回头,眯眼看向那辆远去的球车。
“但我怎么觉着,游烈半点都没有要松口的可能性呢?”
游怀瑾松弛下笑意,眼角也露出几分宽慰的皱纹:“哦?看来?你们对?他的公司前景,很是看好?啊?”
“怎么,老?弟是想听我跟你夸你的儿子了?”
何得霈玩笑,随即略有正色:“这毕竟是我亲自督查过的投资项目。公司内部也早安排做好?了非常详尽的尽职调查,最后得出的一致结论,Helena科技确实是当今国内航天科技版块的最大黑马——无论是从创始人的背景、学历、个人能力、技术及市场认知,还是高管团队的组成,公司的现有构架,技术团队的各项人员比例,等等,它都拥有着远超同?行业甚至同?科技板块公司的潜力。”
游怀瑾听着受用,眼角皱纹都松弛得更加明显了,但嘴上却谦逊:“他才多大,路还远着呢,你太捧他了。”
“所谓'鸿鹄之?鷇羽翼未全,而有四海之?心?'啊老?弟,可以谦虚,但不能违心?,”何得霈半是玩笑,“实话告诉你吧,要不是你儿子不愿接受外资入股,那就算信了这天底下儿子斗不过老?子的道理,我公司里的几位股东和?其余资方?也不会?同?意暂缓投资的。”
“何董,放心?吧。”游怀瑾回头,看向早已消失了球车背影的远处,“这紧箍咒还没有念到?最痛处,自然效果不会?明显。”
何得霈叹气:“你可别小瞧了自己的儿子,他不像是会?为受挫而吃痛的人。”
“他么,确实不是。”
游怀瑾笑意沉了些——
“可有一个人,会?为他的受挫而吃痛。”
“夏老?师!”
夏鸢蝶刚拎着自己的大背包,从口译会?场踏出门,就听见来?自身后的一声呼喊。
她停住身,转头看向跑近的人。
夏鸢蝶这周参加的是两场航天工程专业相关的学术交流会?,上次Helena科技研讨会?让她在航天领域翻译相关声名大噪,最近已经接到?了不少邀请。
而此刻,站在她面前的,不巧就是学术交流会?的主办方?学校里,航天工程院系的一位副教授。
“我刚跟几个朋友聊天呢,眨眼工夫,差点就见你走了,”来?人平复呼吸,笑道,“这次交流会?辛苦夏老?师了。不知道有没有荣幸,今晚请夏老?师吃顿晚餐,表达一下谢意?”
“刘教授客气了,这原本就是我的本职工作。”
由于某个作恶多端的祸害,夏鸢蝶现在对?这句“夏老?师”很有些别扭。
她尽可能忽略掉,朝对?方?保持着温吞疏离的微笑:“而且很可惜,我明天一早还要赶一班回北城的飞机航班,今晚打算回酒店早些休息了,所以很抱歉。有机会?您到?了北城,我再?请您吃饭吧。”
“啊,是这样吗?”
夏鸢蝶手机屏幕一亮,她朝对?方?点头:“我还有一通电话要接,那刘教授,我们下回见。”
“好?吧。夏老?师一路顺风。”
男人十分遗憾,但还是目送夏鸢蝶接起手机,转身离开?了他的视线。
进入电梯,夏鸢蝶松了口气,放在耳边的手机也拿下来?。
自然没有什么来?电。
这位刘教授从前两天她过来?出差,两人进行工作接洽以后,对?方?就表达了非常明显的超出寻常的热情,即便在夏鸢蝶多次暗示对?方?自己已经有男朋友了,还是没能收到?任何成效。
偏偏他也只是黏糊了些,没有言语行为上的过激,她只能“电话遁”了。
而且夏鸢蝶说?的也是实话。
这连续两天的口译,实在把她累得不行,她现在的体力和?精神都很是不佳,只想回到?酒店泡个澡然后睡一觉,等到?明天早上,结束出差直飞北城。
顺便……安抚下家里那只孤独的仙鹤吧。
夏鸢蝶眼角弯垂,点开?手机,消息框里,某人隔半个小时就戳她一次的记录连成一排,多是些微信自带的直男表情。
但不知道怎么,夏鸢蝶就好?像能透过屏幕,看见游烈那双逐渐幽怨但还是凌冽蛊人的桃花眼。
……一定是没救了。
夏鸢蝶忍着笑,回消息确认游烈没有在开?会?之?类的,就拨了电话过去。
对?面秒接。
却不说?话。
夏鸢蝶轻咳了声,假装不察:“我们游总今天好?清闲呀,这会?儿没有工作吗?”
“没有。”
“嗯,听着那边好?安静,在办公室?”
“在家。”
对?面声线倦懒轻慢,一副被冷落得不想跟她搭话的语气,却倒是有问有答。
夏鸢蝶软声笑了:“在家做什么?”
“白日宣淫。”
夏鸢蝶险些没绷住,梗了好?几秒才有些无奈:“游总,注意影响。”
“家里一只狐狸都没有,影响谁。”游烈似乎转过了身,像俯进了什么床被里,声腔压得有些闷哑。
听着更深沉幽怨了。
抵达会?厅在的酒店一楼,夏鸢蝶踏出电梯,言笑晏晏:“明天就见到?了。”
“明天一早,我出差。”
这一句,游总几乎是有些咬牙了。
“…噗。”
狐狸没忍住,轻声笑了出来?。
大概是狐狸的笑惹毛了某位大少爷,那边默然几秒,忽然低低地,轻飘飘地来?了一句:“笑吧。”
“嗯?”狐狸微微警觉,试图辩解,“我没笑啊,那是刚刚路过的人的声音。真?的。”
“嗯,我信了。”
这次换游烈嗓音低哑撩人地笑了截,“这周六晚上,我到?家,你的行程日历上我看了,也休息。”
“……”
狐狸心?生不祥预感。
她往酒店外跑了两步,假装匆忙呼吸:“啊,我要上车了,等明天再?——”
“那就从周六晚上开?始吧。”
夏鸢蝶慢慢吞吞地磨了磨牙,踏出酒店门廊,脸颊被迎面的薄风拂上了淡淡的绯红。
小狐狸对?着手机话筒轻声:“你,做,梦。”
“嗯,梦里也做。”
“???”
就在夏鸢蝶赧然又恼得想挂电话时,她刚踏出两步的门廊下,忽地,一辆黑色漆亮的轿车缓缓驶停。
一两秒后。
副驾打开?,一位西装男子快步下车,拉开?了后排车门,朝她抬手做出请的手势,就要开?口。
夏鸢蝶先一步:“抱歉,你认错人了,我不是……”
“夏小姐,游董事?长请您上车。”
“——”
夏鸢蝶一僵。
通话未断,那人离她不远,声音也清亮,夏鸢蝶确定,手机对?面的游烈能听得见。
手机里外,俱是死寂。
几秒后。
游烈再?次开?口,声线却已然褪尽笑意,沉戾得骇人:
“…别去。”
她就做不到。
这些年她尽最?大努力,让自?己挣脱束缚,一点点活得自?由,可以?尽可能在她自己的意愿里行事。
但有些过去就像是个影子,永远摆脱不掉。
比如,曾在她人生最?关键的两?个节点,向她伸出过援手的游怀瑾。
如果不是这个人,那她或许都不会与游烈相识。
她感激他,又畏惧见他。
而?那种畏惧与游怀瑾无关,终究只是夏鸢蝶自?己心里的亏欠与愧疚感。
在那辆打?开的车门前,夏鸢蝶别无选择。
她只能很轻地对着手机里说一句:“等我回来。”
然后挂断电话,弯腰坐进车里。
其实?那一路,夏鸢蝶内心都有些栗然。以?至于最?初她望着车窗外,从来灵动机敏的思?维,在开始时近乎空白。
等到车慢慢开出去不知道多远,意?识才好像回到身体里了。
要面对的不言而?喻。
她怕,但怕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夏鸢蝶心里很乱,但最?清晰的只有一件事,就是她不想和游烈分开。
……她好喜欢他啊。喜欢到好像可以?背叛自?己。
夏鸢蝶涩然地笑起来。
她摸起手机,亮起的屏幕里没有一条信息或电话,不知道游烈是不是已经被她气疯了。
想着,夏鸢蝶还是拉出聊天框,点开加号,然后选择共享实?时位置。
‘别生气。’
狐狸无声又轻缓地,一个字一个字打?上去。
‘我一定会回家?的。’
做完这一切,夏鸢蝶扣上手机。她望着窗外,慢慢深呼吸,像是要把全部的勇气一并拢回身体。
不管在前方等她的,来自?游怀瑾的是嘲讽,轻蔑,还是不屑一顾……
她一定会回到他身边。
一个半小时后。
车停在了一家?挂着“雅舍”古字牌匾的独栋小楼前。
夏鸢蝶被领进去时,望着一楼被竹制屏风隔开的小间时微怔了下?,这里似乎是间茶舍,只是一楼偌大,茶香袅袅,却见了鬼似的,一个人影都看不见。
夏鸢蝶疑惑,但那位副驾驶座上一路无言的助理模样?的人,已经径直朝二楼楼梯走去。
没得选择,夏鸢蝶只能跟了上去。
一直上到二楼最?里面的包厢,助理为夏鸢蝶推开门,做出请的手势。
夏鸢蝶终于见到了自?己进到这座安静得诡异的茶舍后,第一个陌生人。
似乎是位茶艺师,正站在色泽古朴的根雕茶海前,葱根似的指尖扣着她分不清功能用途的茶具,来回作舞似的展演。
而?根雕茶海旁的主座上,游怀瑾刚拈起半杯茶,饮尽。
夏鸢蝶眼皮轻跳了下?:“游叔叔。”
放下?杯盏,游怀瑾顺势抬手,朝自?己对面示意?了下?。
“夏小姐,请坐吧。”
“……”
有些僵地走到那张同样?是实?木材质的座椅前,这短短一路,夏鸢蝶已经想明白了——
一楼到二楼之所以?没人,看着还刚走不久,应该是被清了场。
难为游怀瑾这样?的人物,还要为了见她,专程不远千里从北城来到一趟临海的某座小城。
是为了,躲开游烈吗。
夏鸢蝶坐下?时,不由地看了眼自?己的手机。
她在下?车时点开过屏幕,游烈没有进入她的位置共享,不知道是生气了,还是被什么?事情耽搁了。
“哗——”
清亮的茶水倾倒声勾起了夏鸢蝶的注意?。她掀起眼,面前的茶盏已经被斟过半杯。
夏鸢蝶犹豫了下?,轻声道谢。
不等茶艺师对她答礼,助理已经低声,把人带出去了。
厢门拉合,茶香氤氲的房间里就只剩下?游怀瑾与夏鸢蝶两?人。
游怀瑾像只是来品茶的。
他不开口,甚至眼睛都没抬一下?,夏鸢蝶就不敢冒昧出声。
而?直等到游怀瑾说话,却是奔着茶叶去的:“这是今天刚开的,三十年仓储的普洱熟茶砖,尝尝吧。”
“……”
夏鸢蝶停顿了下?。
三十年茶砖。
年纪比她都大了。
游怀瑾的语气太自?然,随意?,就好像是家?里一位不那么?相熟的长辈对晚辈的疏离与亲近,以?至于夏鸢蝶甚至无法考究他这番话与举动有多少?探察考量的意?味。
但有没有都白搭。
她对于茶叶茶具乃至茶道的理解,仅限于听说过。这几年陪同的客户里,很不幸又没遇上几个喜欢把外宾往茶馆茶舍带的,葡萄酒酒窖倒是去过,茶叶方面,她几乎是一窍不通的。
这么?一想,夏鸢蝶也坦然了些。
她配合地抬杯,尝了面前这盏酒红色的清透茶汤。入口质感厚实?,茶香馥郁,层次感丰厚,似乎有几道,可惜夏鸢蝶不懂那些参香、木香、花果香、陈香之类的分层与区别。
好在游怀瑾也并不是会把难堪与奚落放在明面上,叫她下?不来台的人。
有别于夏鸢蝶接触过的,一些自?恃眼界广袤见识渊博,言语里都能透露出不屑傲慢的成功人士,夏鸢蝶在游怀瑾的话声里只听得到平和安定。
他给她介绍了茶叶的香气层次,茶汤的口感品鉴,又衍生到茶种分类,茶具挑选,乃至茶道礼节和它?们的典故渊源……
语气依然是与后辈闲谈似的从容。
茶室里不知时间,只是在某一刻茶香氤氲里,夏鸢蝶恍惚得几乎要以?为,游怀瑾不远千里就是来给她上一节茶道基础课的。
自?然不可能。
到那一盅山泉水尽,游怀瑾关于“茶”的话题似乎也接近尾声。
夏鸢蝶觉着神奇。
他们这样?的前辈人物,好像有种能力,连一席座谈都能听出个起承转合,让你知道话题会在哪里结束。
而?她全程只有应和和点头的余地。
“在不了解的领域,不卑不亢,不逞强也不拘谨,”游怀瑾忽然提她,“抛开你和游烈的事情不谈,我还是挺喜欢你的。”
“……”
夏鸢蝶低了低眸,把握分寸地坦诚:“您过奖了。我从上车开始,到这一秒,一直很拘谨,很紧张。”
游怀瑾似乎有些意?外,跟着轻笑了声,放下?茶盏:“你比七八年前那会儿?,好像还要有趣了很多。再早一些时候,你就是那个中学的所有孩子里给我印象最?深刻的那个。眼睛最?亮,有野心,有欲'望,也有冲劲。某些方面,比起游烈,倒是你跟我更有些像。”
夏鸢蝶沉默了下?。
她心里轻叹。
游烈也这样?说过的。
游怀瑾就像是随口一提,将茶盏倒扣,推回茶海里的待濯洗区:“茶道这方面,你可以?和游烈多学些。”
夏鸢蝶一怔,抬眸。
难抑的意?外叫她忽略了此刻坐在对面的游怀瑾的身份和来意?,她只是忍不住循着问:“他喜欢茶吗?”
问时夏鸢蝶也在脑海里回忆了下?,不记得游烈的大平层里有专门的茶室。
“他喜欢不喜欢,我不清楚,但他外公喜欢,”游怀瑾声音平淡,“他自?小就和他外公更亲近些,习惯,喜好,都随了他外公更多些。北城里有人传闲话,说庚家?芝兰玉树,满阶芳草,只知长外孙,不知长孙,就是说他了。”
夏鸢蝶有些失神,下?意?识地垂了垂睫。
“怎么?,他没有跟你提过他外公家?里的这些事吗?”游怀瑾似乎有些意?外,“我还以?为他对你是无话不说、无所不提的。”
“只听过一两?句,没有这样?详尽。”
夏鸢蝶心里迟滞地想起。
好像除了当年他母亲的事,尤其这次重逢之后,游烈就没有与她提过多少?他家?里的事了,不管是外公,或者游怀瑾,他像是全数忘了,任何话题都会避开他们那个圈子去。
是知道她融不进去,还是……
“他如果真心想和你在一起,迟早是会带你去见他外公的,”游怀瑾不知道想起什么?,淡笑了下?,“那位老人家?脾气古怪,别叫他察觉你脾性。你去之前,再多学些茶道茶艺,兴许聊天时还能哄他一两?分开心。”
夏鸢蝶梗了下?。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尽管游怀瑾这话已经说得十分云淡风轻了,但她还是听出了一点久远幽微的郁结。
难道,当年游烈的母亲带游怀瑾回家?拜访游烈外公时,那位老爷子对游怀瑾有什么?刁难……
这场父母婚姻又还有什么?别的掺杂因素吗……
但陈年旧事,故人早去,夏鸢蝶再疑惑也无从解答了。
只是一想起游怀瑾和游烈不约而?同说过的,她和游怀瑾性子有些相像。
夏鸢蝶就心里又沉了几分。
游怀瑾这关还没过,后面难道还有更难的?
那她——
思?维停得戛然。
夏鸢蝶陡然回神,抬眸时冷汗都快下?来了。
她完全不记得是从哪一刻开始,她竟然对游怀瑾全然放下?防备与情绪,只下?意?识跟着他的言语思?维,听他摆布。
游怀瑾更是表现得,就犹如文雅温和又开明的父母,对她和游烈的事情没有任何抵触。
可那怎么?可能。
反应过来的这一秒后,夏鸢蝶不自?觉就绷紧了全身上下?的每一根肌肉神经。
“游叔叔,”夏鸢蝶将所有杂念按了下?去,她抬眸,眼神澄净而?坦然地望向游怀瑾,“您跟我说这些,应该也不是同意?我和游烈在一起的意?思?吧?”
游怀瑾没有说话,可是慢慢靠到椅里,他眼神深沉地望着她。
这样?凝视半晌,才徐声开口:“如果你是我,你会同意?吗?”
“我永远不会是您,”夏鸢蝶轻声,“所以?您的答案,我不知道。”
“……”
“当年的事情,无论是资助,还是借款,我对您的感激与感恩都难以?言尽,在最?后答应您的那件事上——”
夏鸢蝶声音涩停,她垂眸,像是一次呼吸后才压下?情绪:“对不起,我恐怕没有办法再信守当年答应您的、不再与游烈见面的事情。”
游怀瑾抬了抬眼,无声望她。
夏鸢蝶说完也没有抬头,她坐正,然后朝游怀瑾欠身:“最?后一笔借款和利息,我在上个月已经打?到您的账户里,我知道这还不清您对我的援助恩情,原本是应该在还清之后拜访您的……但我没办法说服自?己见您,请您见谅。”
茶室里寂静无声。
夏鸢蝶听见自?己的心跳慢慢趋稳。
将心底的话全盘托出后,她反而?有些迎接审判的释然。
……也或许是一种彻底而?麻木的无耻吗?
夏鸢蝶在心里自?嘲地笑了下?。
而?就在此刻,她听见安静茶室内仿佛错觉的一声:“你的还款,不是打?给了我。而?是游烈。”
“——”
夏鸢蝶僵停。
几秒后,她才难以?置信地抬头:“什么??”
“当年给你的那笔钱,游烈几年前就以?你的名义还给我了。”游怀瑾停顿,像浑不在意?,“你以?为,你大二时候,收到我助理给你的那个还款账号,是我让他给你的?”
夏鸢蝶呼吸都滞住,眼神轻颤:“不可能,我没有告诉过游烈……”
“他早就知道了。我告诉他的。”
游怀瑾似乎想起什么?,低哼了声,这是夏鸢蝶进来见他以?来,第一次在游怀瑾脸上看到一点没有掩饰的薄怒与讥嘲。
他冷冷低了眼,看向指节下?的实?木扶手,叩了叩:“如果我不告诉他,那你可能已经见不到现在的他了。”
“——”
夏鸢蝶想问游怀瑾是什么?意?思?,却觉得喉咙里好像堵了一团浸着水醋的棉花,堵得死死的,让她出声都没法,整个胸口被酸涩闷胀的痛意?塞满,像是要炸开了。
游烈怎么?会知道。
甚至他知道得那么?早。
“你不要误会,我告诉他这件事,不是因为你,而?是因为他还是我儿?子,我不能彻底放弃他。”
“…放弃?”
“游烈应该没告诉过你吧,他大一下?学期差点就要被退学。整个人过得浑浑噩噩,不去上课,只知抽烟,喝酒,结识了一帮狐朋狗友,像是打?算把自?己彻底烂在国外。我不可能放任他那样?下?去,但我救不了他。”
“好在……你可以?。”
游怀瑾语气轻易得,像是说一个外人的故事,可那些话犹如一刀刀狠狠扎进夏鸢蝶的心口里。
“于是我告诉了他原因。将来有一天你要是遇见他过去的同学,可以?听他们讲讲,游烈是怎么?从一种疯狂,转变成另一种极端相反的疯狂。”
游怀瑾看向夏鸢蝶的眼神有些奇异:“那几年我几乎不认识我的儿?子了,他似乎可以?为了你,改变任何事情、也能妥协任何事情。”
“……”
夏鸢蝶终于再撑不住颈,她颤着呼吸低下?头去。
十指在膝上攥得生紧、颤栗,指甲扣得掌心像是要掐破了,却抵不上心口幻觉里汩汩淌血的万分之一的疼。
她颤抖着阖上眼。
她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她像是一个傻子一样?……她怎么?可以?什么?都不知道?
“人的履历么?,再难捱也不过是一两?行字。所以?你或许了解,他本科学分修成毕业只用了两?年半,但你可能不知道,毕业那年,他就拿到了北城航天测控研究所的邀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