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 她总觉得李涿盯着?她的?眼神逐渐古怪,视线也有意无意地在?她裸露的?肌肤上徘徊, 就像是发现了什?么。
“阿瓷……”李涿转眼又笑起来,眼神重又变得缱绻,“是,你多陪陪泰山泰水也好。”
“左右,日?后你嫁了我,我们还?有几十年都?能在?一起过。”
李涿在?萧沁瓷面?前素来温润腼腆、脾气温和?,方才的?古怪阴沉似乎只是她的?错觉。
萧沁瓷纠正他说法上的?错误:“我同你还?没成亲呢,你不该称我父母为岳父岳母,旁人听?见了不好。”
“这里只有你我二人,如何会被?旁人听?到,”李涿不以为意,又意有所指,“况且我们都?订亲这么多年了,我也早就将萧大人夫妇视为我的?父母,阿瓷何必如此较真。”
萧沁瓷还?是皱眉,脸色有些冷了,却没再驳斥他,转而道:“我们快走吧,阿姐肯定在?找我了。”
语罢就不再同李涿说话,让他带路回了宴上。
萧瑜果然在?找她,见她跟着?李涿一起回来便不自觉皱起眉。
“阿瓷,你去哪里了?”萧瑜对她看得紧,见她回来就把她拉到自己身边,又看见她原本整齐的?衣裙似乎有些皱了,不由?得看了李涿一眼,“怎么去这么久?”
萧沁瓷怕被?她看出点什?么,不自在?地低着?头,道:“我有些迷路了,不是故意耽搁的?。”
萧瑜不好在?外对她说些严厉的?话,转头又对着?李涿冷淡以对:“多谢殿下?送阿瓷回来。”
她们重又入了席,席上又轮过一轮飞花令,这次输掉的?是崔家娘子,她不胜酒力,由?兄长代为受罚,端阳公主却不肯让他喝酒,而是要他弹奏一曲。
崔家郎君琴技在?长安城中都?是一绝,能与之并提的?或许只有英国公府的?世子。
萧沁瓷捡了盘中的?糕点吃,眼瞥见上头的?端阳公主一错不错地盯着?崔慎看,不由?得摇了摇头。
说来端阳公主看上崔慎也有许多年了,只是这二人到底不能成良配,混个露水姻缘也就罢了。
萧瑜余光瞥见她的?小动作,低声道:“吃你的?点心?,少操心?旁的?事。”
萧沁瓷也轻声说:“我才不操心?呢。”
她果真垂首安静吃起了点心?,萧瑜却没有挪开眼,看见了萧沁瓷背后绣纹上蹭上的?一小片青灰。
萧瑜皱了皱眉,这个幼妹素来爱洁,怎么会任由?衣裙沾上这样的?污迹,况且还?是在?背后这样不起眼的?位置,只像是被?推在?地上或者墙上才能蹭出的?痕迹……
她目光忽地一凝,同样看见了萧沁瓷后颈处半遮半掩露出的?一点齿痕。
——萧瑜没那么多顾及,直接上手轻轻拨开了萧沁瓷衣领。
心?下?顿时一沉。
不必再看,那齿痕很浅,咬的?位置也偏下?,若非萧沁瓷垂首时衣领恰恰往下?滑落半分,必是会被?遮挡得严严实实的?。
但只要轻轻拨弄,就能清晰看见,甚至不容错认。
“阿姐,怎么了?”萧沁瓷同样一惊,条件反射地按住自己的?脖子,后知后觉的?想起那似乎是方才李赢碰过的?地方。
萧沁瓷从不许他往下?,因此李赢偏爱他能触到的?每一寸肌肤,尤其是萧沁瓷颈项,时常被?他含吻至滚烫。
她肤白似霜,片点红痕都?会让人生?出糜艳的?错觉。
此刻也是如此,那被?碰过的?地方还?泛着?粉,不知是要怎样的?疼爱才会这样经久不散。
“——没事。”
此刻不是说话的?时机,萧瑜强按住心?中怒意,帮她理了理衣将齿痕完全遮住,面?色冷然看不出异样:“有只小虫飞过。”
萧沁瓷立时颤了一下?,害怕了。
直到她们坐上回英国公府的?马车,萧瑜方才彻底冷脸。
“李涿对你做什?么了?”萧瑜是英国公府的?嫡长女,也做过端阳公主伴读,时常出入宫禁,甚至得过穆皇后一门双璧的?称赞。
除了中宫所出太子,旁的?皇子公主在?她跟前也要称一声姐姐。她生?气的?时候倒真没几个人敢在?她跟前放肆。
“什?么?”萧沁瓷却不知她为何如此生?气。
萧瑜便点了点她后颈,直言:“你那里有一个咬痕。”
其下?还?有沾过□□的?痕迹,萧瑜对此并不陌生?。时下?风气开放,男女之事并不忌讳,萧瑜知道男人的?劣根性,因此对萧沁瓷和?李涿的?相处看得很严,她二人虽早已订亲,但不代表李涿就能肆意妄为,正是如此,他才更应该尊重萧沁瓷。
二夫人出身以献美闻名的?苏氏,萧沁瓷幼时随父母回到长安之后没少为此而受到一些异样打量,无论男女,在?看到她时总会先惊叹她的?美貌,萧沁瓷不喜欢这样,因此在?外最?是冷淡自持。
况且她记得萧沁瓷并不如何喜欢李涿,待他一直都?是淡淡。
“他逼迫你的??”萧瑜问。
萧沁瓷脸色渐白。
“是……”她低低道,“我不能反抗。”
萧沁瓷知晓萧瑜误会了什?么,但她也不可能将其中区别向她说清楚,只能含糊应下?。
她总不能告诉萧瑜,这不是她的?未婚夫所为,而是未婚夫的?哥哥留下?的?,还?险些被?李涿撞见。
何况,她这样说,也不算说谎。
她与萧瑜不同,萧瑜是正经的?国公嫡女,还?去过军中历练,有官职在?身。而萧沁瓷只是旁支,她的?父亲萧淮虽是英国公一母同胞的?弟弟,但只能靠恩荫得了个五品官的?差事。
因此当初沈淑妃要为李涿说亲,旁人都?说是萧沁瓷运气好,小小年纪就已经是准王妃了。
没人在?意萧沁瓷喜不喜欢,便连她父母,在?亲事定下?以后也只能说让她尽力接受,毕竟皇室不是寻常人家,没有退亲一说。
“阿姐不必说了,我知晓你是为我好,”萧沁瓷面?色仍旧雪白,眼神淡淡,如藏秋水,“不过于?此事上我并没有什?么反抗的?余地,左右日?后都?要嫁,我能反抗一时,却不能反抗一世。”
萧瑜默了一瞬,她隐约知道这个妹妹的?心?思,却还?是头一次这样直白的?指出来:“你不喜欢六殿下?。”
“喜不喜欢的?并不重要,”萧沁瓷道,“这门亲事是淑妃所赐,李涿是皇子,便没有我拒绝的?余地。”
萧瑜对此也清楚,所以也不会说她不喜欢就不嫁这种话。
萧沁瓷很早就知道了,原来在?关乎自己命运的?大事上,她竟然完全没有自主选择的?权力。
不过也不要紧。
她双手交叠于?腹前,在?马车行进间也仍保持端整雅致的?姿态。她确实不能拒绝,无论是对李涿,还?是对李赢。
萧瑜知晓自己这个幼妹柔弱清冷的?外表下?有自己的?主意,因此也不再劝,只道:“即便如此,你也要学会保护自己。便是成亲之后,你也有拒绝夫君的?权力,你若不愿,便不能有人逼迫你。”
萧沁瓷静默,眼睫缓缓眨动,片刻后才轻声道:“阿姐说得不错,我若不愿,便没有人能强迫我。”
萧瑜回了自己的?快雪堂,便有婢女迎出来,道是端阳公主又送了许多东西来。她随意扫过一眼,见多是些布料首饰,还?有特色吃食,不以为意:“收起来吧。”
她同端阳说过许多次,让她不要再送了,她不喜欢繁琐衣饰,端阳每每含糊应下?,又说要她打扮起来好看。
萧瑜摇摇头,想着?还?是要再同端阳说一说,她看着?婢女将一匹水蓝勾银的?布料收起,想起萧沁瓷应当是会喜欢这些,便说:“让府里的?娘子来挑一挑吧,那匹水蓝的?给四娘子送去。”
婢女应下?,又犹豫着?说:“公主殿下?也给四娘子送了东西呢。”
萧瑜动作一顿,隐约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不过并未多想,萧沁瓷来日?嫁给李涿,便也是端阳的?弟妹了,她照顾一些也是应当的?。
婢女觑着?萧瑜脸色,便也没说送去萧沁瓷院子的?物?件比这里的?更多更好。
翻过月就到了七夕,玄武大街有庙会,早早便支起了灯市,近年长安夜禁渐松,当日?在?黄昏之后也热闹,多的?是有情人结伴出游。
李赢早几日?便派人递了信过来,要萧沁瓷七夕出去同游,李涿也早早约了她,萧沁瓷两边为难,索性都?不答应。
到了七夕那日?,却还?是有礼物?送来,李涿的?礼物?来得光明正大,另一个木盒却是悄无声息的?出现在?萧沁瓷的?妆台上。
都?是一对磨喝乐。
萧沁瓷盯着?面?前两对磨喝乐半晌,不由?嗤笑一声,虽则太子素来看不上他的?弟弟,但他们倒也不愧是亲兄弟,连礼物?都?送得一样。
都?是仿着?人的?相貌做的?,乍一瞧面?容都?还?有些相似,只是两对放在?一起比较精致程度略有高低,细节上也有些不同。左边那对更为精致,女子手中握一枝牡丹,右边那个握着?的?却是一支糖葫芦。
糖葫芦……
倒提醒萧沁瓷想起一桩旧事。
萧沁瓷最?开始惧怕李赢,就是因着?一串糖葫芦。
应是许多年的?事了,那时端阳情窦初开,在?上元灯会拉了萧瑜出门,萧沁瓷可不管那么多,只顾着?亦步亦趋地跟在?阿姐身后,又缠着?萧瑜给她买了一串糖葫芦。
但端阳一见到她便有些不开心?,她是今上唯一的?嫡公主,骄纵惯了,年少时又极以自我为中心?,要一切都?围着?她转,约莫是看见萧瑜分心?照顾她妹妹冷落了她而不平,便也缠着?萧瑜要吃糖葫芦,还?非得是她亲自去买的?,旁人买的?都?不要。萧瑜无奈,只好去了。
萧瑜走后端阳便立即变了副脸,先是哄骗萧沁瓷说糖葫芦上有小虫,帮她把小虫赶走,骗过来后就把她的?糖葫芦吃掉了。
吃完第一个萧沁瓷就让她把糖葫芦还?给她,结果端阳不肯,当着?她的?面?继续吃,萧沁瓷眼一眨,泪珠就滚了出来。
李赢就是在?这时候过来的?。
他那时也尚年少,但入朝辅政已久,已有了储君尊崇煊赫的?气势,令人望之生?惧。
“怎么回事?”他嗓音也冷。
萧沁瓷认出他是太子,她因着?某些原因对他存了几分亲近之心?,以为李赢是会向着?她的?,当下?便哭着?去牵了李赢衣袖,说姐姐抢了她的?糖葫芦,不肯还?。
李赢对娇气爱哭的?小姑娘没什?么怜惜之情,把衣袖从她掌心?抽出,又看了一眼被?妹妹吃掉大半的?糖葫芦,不仅没有安慰她,反而冷冰冰地说:“不许哭了。”
他气势太盛,语调也太冷,立时便把萧沁瓷吓住了。
萧沁瓷呆怔半晌,仰脸看他时眼眶微红,脸色雪白。
蓦地,原本蓄在?她眼底的?泪又含不住似的?滚落,只是在?冷脸的?李赢面?前萧沁瓷也只敢小声抽泣:“我讨厌你……”
那日?回去之后李赢罚了端阳抄书,说她无端欺负稚子。
端阳道:“欺负她好玩啊,你不知道,阿瑜的?妹妹就是个小哭包,跟了我们一路,走累了要哭,阿瑜不给她买东西也要哭,没看到杂耍还?哭,那小哭包哭起来可有意思了。”
李赢半晌无言。想起那小姑娘仰脸起来问他:“真的?有虫子吗?”
那姑娘也不知为何,似乎笃定李赢会为她作主,满心?满眼都?是无来由?的?依赖和?信任。
而李赢根本没有心?软。
发现被?骗后又伤心?又绝望的?样子,最?后还?抽抽噎噎地说讨厌他,是挺好玩的?。
他不肯承认欺负小姑娘真的?有一种别样的?乐趣,尤其是沉稳冷淡的?储君,便厉声训斥端阳:“你欺负一个小姑娘倒还?威风起来了,回去抄书,抄一百遍。”
端阳犯了嘀咕:“你不也是把她欺负哭了嘛。”到底没敢说出来,老老实实去抄书了。
这桩事萧沁瓷记了很久,倒不是因着?李赢,而是后来李涿听?说了这件事,亲自买了许多糖葫芦来摆满了萧沁瓷的?院子,又说了许多李赢如何冷酷无情的?话。
李涿对这位兄长的?不满由?来已久,但从未在?外人面?前表露出来。只有在?萧沁瓷面?前,他才会状似“无意”地提起李赢又处置了一个皇帝的?新欢,或是杖毙了身边的?宫人,连前朝重臣也被?他动辄斥骂,言语中都?是对这位太子的?敬畏。
也让萧沁瓷日?复一日?地加深对他的?恐惧。
直到如今。
李涿送了这个拿着?糖葫芦的?磨喝乐来,是想暗示什?么?
萧沁瓷摇头,将那拿着?糖葫芦的?磨喝乐扔进匣子,眼前铜镜映出她冷淡幽深的?眼,被?昏光打磨得模糊。
糖葫芦算什?么,萧沁瓷早就过了为一串糖葫芦伤心?哭泣的?年纪了。
凤泉、甘露二宫自前朝时起便是帝王巡幸之所,今上尤其偏爱九嶷山温泉,每年七八月的?时候,皇帝耐不住太极宫的?暑热,总要携宠妃美人去九嶷山避暑,又为了以示恩宠,朝中五品以上的?大半官员及其家眷也会一同随行。
太子早年会留在?朝中监政,近两年随着?朝上逐渐只闻太子,不闻帝王的?声音变大,太子似乎有意放权,便也随圣驾至九嶷山。
这已是萧沁瓷第二次跟着?来了,马车渐至青山,萧沁瓷记性好,还?记得头次来时也是这条路,窗外都?是旧景,想起去岁在?甘露宫的?种种竟有了恍如隔世之感。
因着?英国公府地位超然,马车也紧跟在?皇子公主们的?车架之后,萧瑜去了前面?端阳公主的?车架陪她说话,车中就剩了她和?王夫人,王夫人严厉,萧沁瓷一向有些怕她,便掀了帘子同骑马随行的?萧随瑛说话。
“就快到了。”萧随瑛道。
萧沁瓷应了一声,目光却穿过重重华盖,一眼就望见最?前方立马扬鞭的?李赢。
银线走游龙,他在?天光下?熠熠生?辉。
听?闻前两年太子去了军中历练,掌过刀兵、历了杀伐,锐气便如出鞘利剑,天光下?有直刺人心?的?锋利,险些让人不能直视。
萧沁瓷不过一眼就收回目光。
入了行宫,路上又生?出意外。
温泉行宫因在?山上,凉爽宜人,又有温泉滋养,这个时节难得一见的?花果竟还?在?行宫中盛放。山上林木茂盛,便易滋生?蛇虫,不知是宫人未曾清理干净,还?是清理过后有漏网之鱼,花丛里忽然窜了条长蛇出来。
“啊——有蛇!”一位贵女发出惊叫。
这一下?便有如火引,一寸寸燎过,陡然混乱起来。
那位贵女离萧沁瓷极近,萧沁瓷耳边炸起一声惊叫,还?未站定就被?裹挟进这一场混乱。
她也怕蛇,瞬时被?骇得面?色发白,抓着?婢女的?手想急急避开,但贵女们慌成一团,四散而开,侍卫多有掣肘。
萧沁瓷没瞧见蛇虫的?位置,那蛇却已经迅疾的?贴地滑来。
她避之不及,连连后退几步,脚下?一滑,便要摔下?去。
一只手揽住了萧沁瓷。
三步之外是萧瑜拔下?头上发簪将那条长虫钉死在?地上。
落在?她腰间那只手带着?熟悉的?力度,她曾被?那双手握过很多次腰,也被?翻来覆去地揉弄过,透过薄薄的?衣裙便让她被?应激似的?烫到,几乎是下?意识地轻颤。
萧沁瓷堪堪被?稳住,余光瞥见李涿匆匆过来,面?上半是焦急半是惊愕。
目光再往下?,扶着?她腰的?是半截眼熟银衫。
“哥哥——”萧沁瓷像是被?吓住,握着?那半截衣袖便抱了过去。
她唤的?哥哥萧随瑛还?在?银衫之后,他慢了一步,便眼睁睁看着?太子先去扶了幼妹,又看着?幼妹环过太子手臂嵌进他怀里。
再有几步,李涿随着?萧沁瓷的?动作僵在?原地。
众目睽睽之下?,萧沁瓷当着?她未婚夫的?面?,投入了另一个男子的?怀抱。
萧随瑛心中突突一跳, 不曾忽略是太子先他一步主动去扶的萧沁瓷。
“阿瓷,你没事吧?”他上前,不着痕迹地把萧沁瓷从李赢怀中接过来, 掌心捏了一把冷汗。
太子?看他一眼,没说什么, 自然而然地放了手。
萧随瑛松了一口气。
萧沁瓷似乎也才发现自己抱错了人?,惊慌之下便松开手,小声道了谢,便被上前来的李涿嘘寒问暖。
她勉强站着,过了片刻才忍着不适道:“我?好像脚扭伤了。”
李赢眼一抬,萧沁瓷特意别开脸去,没看他。
李涿一惊,就要?蹲下身去查看她的情况:“哪只脚扭伤了?严重吗?疼不疼?……”
“有些疼, ”萧沁瓷抿着粉白的唇, 面上没甚血色,似乎还未从方才的慌乱中缓过神来, “走不动?。”
话?是?对着萧随瑛说的。
李赢冷眼看着,听萧随瑛和李涿两人?关心萧沁瓷的伤,又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应对之策, 忽地开口:“孤让人?送软轿来。”
两人?立时噤声。
最后还是?萧随瑛若无其?事地先开口:“多谢殿下。”
他面色如?常, 仿佛半点没有注意到李赢对萧沁瓷不同寻常的关注。
李赢负手, 眼扫过萧沁瓷, 又说:“再让陆奉御来给萧娘子?看一看吧, 萧娘子?今日受惊了。”
言辞是?他一贯的冷淡,但他说出类似安抚萧沁瓷这?话?已足够叫人?心生疑虑, 况且他此刻待在这?里的时间也长了一些。
萧随瑛“不经?意”地挪了两步,恰恰挡在萧沁瓷之前。
李赢没说什么, 最后看过一眼便先行离去了。
不知是?不是?巧合,萧沁瓷住的还是?去年的旧屋,明华阁。陆奉御奉命来看过,说是?不严重,开了些外敷的伤药。
李涿担心萧沁瓷,一直跟着,陆奉御看过之后她就委婉提及要?李涿离开。
她还记着李赢的话?,也记着李涿跟着她来时太子?幽冷的目光,看她那一眼暗含警告。
他说过的,不许萧沁瓷和李涿有往来。
听了萧沁瓷的话?,李涿眼神有一瞬阴晦,恰好王夫人?也开口:“殿下在此处确实不妥,既然阿瓷已经?没事了,殿下也不必担心。随瑛,你送殿下出去吧。”
李涿眼波重又变得温柔:“阿瓷,那你好好养伤。”
萧随瑛送他出去,一路无言,萧随瑛心里揣着事,终于在李涿开口让他不必相送时下了决断。
“殿下,今日之事是?意外,阿瓷慌乱之下错认了人?也是?情理之中,还请你不要?介怀。”
同为男子?,萧随瑛自然清楚男人?的通病,萧沁瓷在未婚夫面前同旁的男子?有了牵扯,对满心爱慕她的李涿来说当然刺目,遑论那个?男子?还是?他的兄长。
萧随瑛没有错过当时李涿倏然冷下去的神情,竟还隐隐透出嫉恨。
但不管是?太子?,还是?萧沁瓷,萧随瑛都不希望他生出介怀,前者他不能介怀,而后者是?萧随瑛妹妹,他也不能让李涿介怀,索性把这?根刺挑开。
李涿一愣,先露出一个?苦笑,随即又坦然道:“我?并不在意这?些,况且,当时的情形,我?也庆幸大哥救了阿瓷。”
他话?语自然,萧随瑛听不出异样。
沉默片刻,便客气地送走李涿,自己站在廊下深思是?否是?想得太多,反而弄巧成拙。
萧瑜从廊后转出来,她不知何时到的,将两人?的对话?听了个?正着。
“你同他说那些做什么?”萧瑜不喜欢萧随瑛的做法。
她远不如?萧随瑛心思细腻,当时心神又都放在了长蛇上,根本没注意几?步之外的暗潮涌动?,或者注意了也不在意。
在她看来,萧沁瓷意外摔倒有人?及时扶住她是?好事,至于认错了人?,也不是?什么大事,怎么还值得萧随瑛特意拿出来说。
“你这?样说,他岂不是?更要?放在心上了。”萧瑜看了一眼李涿离开的方向。这?位五殿下看着是?温柔敦厚、无欲无求,可天家无蠢货,萧瑜不喜欢他的面具。
萧随瑛摇摇头,道:“你不明白,有些事说开了还好,要?是?天长地久地堵在心里,就会变成刺。”
萧瑜移开眼,她确实不明白,只是?觉得男人?真是?麻烦。
明华阁里,萧沁瓷不知外头的言语往来。
萧沁瓷脚踝红肿,她向来忍不了痛,婢女给她上药,痛呼便要?从她嗓子?里泄出来,但又因着一旁王夫人?冷淡的面容而只能细细卡在喉咙里。
她母亲没来,留在府中陪着她父亲,只拜托了王夫人?好好看顾她,王夫人?是?冷淡严厉的性子?,待萧瑜都没有多少温情,对这?个?侄女也就谈不上什么悉心照顾。
此刻听着萧沁瓷细得有如?莺啼的嗓音便皱起眉,道:“忍着。”
王夫人?一直觉得萧沁瓷被养得娇气了,她日后还得随李涿去封地做王妃,这?种性子?要?做天家的儿?媳着实有些勉强了。
“不许哭。”
萧沁瓷被王夫人?训斥,原本就忍着痛,此刻又添了委屈,眼尾都渐渐染上红。
“忍什么,”萧瑜进来,看见?萧沁瓷强忍着一声不吭,忍不住拧眉道,“痛就叫出来,这?有什么好忍的。”
萧随瑛也压了眉:“阿瑜。”
或许萧瑜没那个?意思,但总是?堵了王夫人?的话?。她们母女二人?俱是?冷淡强硬的个?性,处事之道又天差地别,一开口就像是?在吵架。
萧随瑛也了解自己阿娘,在旁温言了几?句,把王夫人?和萧瑜都送走,回过头再面对这?个?妹妹却生出几?分踟蹰。
“阿瓷,今日……”
太子?将萧沁瓷揽在怀中那幕被他翻来覆去地仔细想过,仍是?觉得有些不对。
今上昏聩平庸,太子?早立,在朝上说一不二,内帏之中也不曾听闻有荒唐之举。
早两年因为太子?去了北境巡边,婚事就此耽搁,但自去岁起,皇后便时常邀各家贵女入宫,听闻也有流水似的画像送进东宫让太子?阅揽,但太子?妃的人?选却始终不曾定下来。
宫里倒是?有传闻说皇后有意让英国公的嫡长女萧瑜做太子?妃,萧随瑛知道这?则传闻并非是?毫无依据,至少在从前,皇后确实是?有意让阿瑜入主东宫,言语间也曾有过试探。
只是?后来不知为何便不再提了。
似乎连带着东宫的婚事也冷了下来。
为什么?萧随瑛今日才仔细想过这?个?问题。
储君的心意没有人?能左右,便连帝后也无法强硬让他立妃,也不曾听说过东宫有什么得宠的美人?,萧随瑛以为,似太子?这?样的人?,心中只有权势朝政,美色不过可有可无。
“哥哥,怎么了?”萧沁瓷仰脸看他,眼中全然纯澈。
话?头梗在萧随瑛喉间,到底是?没有吐露出来。
萧沁瓷生得好看是?他一直知道的事,但太极宫中不缺美人?,今上重美色,环肥燕瘦应有尽有,太子?什么美人?没见?过,又怎么会去觊觎弟弟的未婚妻。
虽则太子?同李涿的关系并不亲厚,但兄夺弟妻,放在何处都是?丑闻,储君不会让自己沾上这?种污点。
是?错觉吧,他竟然会觉得李赢对萧沁瓷似有所不同。
想到此处,萧随瑛便摇摇头:“你好好休息。”
萧沁瓷乖乖应下。
萧随瑛便再次觉得是?自己多想了,萧沁瓷同太子?,根本连面也没见?过几?次,更是?不曾说过话?,这?样的两个?人?,绝无可能。
萧沁瓷脚上的伤并无大碍,养了一夜已有所好转。
翌日皇后在鸾凤台设宴邀请,贵女们尽数前往,萧沁瓷也去了。
皇后出身范陵卢氏,是?极温柔的长相,眉眼间依稀同李赢生得相似,只是?淡了李赢那种冷酷凌厉,变得明艳温柔。
萧沁瓷不敢细看皇后长相,但她却是?曾仔细描摹过李赢面容,免不了暗叹皇后那样和善的性子?,李赢却没有学到半分。
“萧四娘子?,”她正出神,座上皇后却忽然唤她,“听闻你昨日受了惊讶,人?也伤了,可有大碍?”
萧沁瓷从席上出来,恭谨回:“臣女并无大碍,多谢娘娘关心。”
她藏在袖里的手微微掐紧,在皇后面前天然生出心虚。
皇后微微一笑:“无碍便好。”又吩咐女官对她多加照应。
天色将暝,鸾凤台燃起明灯,皇后未免她们玩得不自在,早早便离开了,剩下的贵女们三三两两要?玩投壶双陆,苏晴叫了萧沁瓷一起,说要?玩藏钩①。
萧沁瓷不怎么想同她玩,苏晴有种不自知的清澈的愚蠢,比萧沁瓷还娇惯,输了耍赖是?常有的事,萧沁瓷不想让着她。
但她不玩独自一人?坐着又有些扎眼,便答应下来,准备到时候随便找个?僻静地方坐一坐。
苏晴又叫了一些人?来,大家纷纷拿了自己身上诸如?发簪香囊一类的小物?各去藏好,萧沁瓷随手摘了手上玉镯作了添物?,藏好之后便远了那地,也不准备去找其?他东西,就趁着夜色想找个?不起眼的地方待一待。
她找了个?半山凉亭,亭子?被遮了一半,行至半道才能看见?全貌,而在亭中却可以将下面一揽无余。
萧沁瓷坐着歇了会儿?,就见?底下有个?熟悉人?影慢慢走上来。
是?李赢。
她坐着没动?,也不问太子?是?如?何找到她的。
“怎么一个?人?在这??”他到了近前。
陡然逼近的暗影覆在萧沁瓷身上。
“看风景。”萧沁瓷道。
“好看吗?”他问。
“你挡着了,看不清。”萧沁瓷撑额,许是?夜色模糊了李赢冷硬轮廓,她难得带点小娇气同他说话?。
便让听的人?心头一烫。
也不知他是?如?何动?作的,萧沁瓷身子?一晃,就稳稳坐在了他膝上。
“现在没有遮挡了,”李赢慢条斯理地说,“能看清吗?”
“不行,”这?姿势让她觉得危险,萧沁瓷挣了挣,“你放我?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