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心欲燃by观野
观野  发于:2023年09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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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问?过萧沁瓷想不想做他的皇后,他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会给她除了皇后之位以?外的名分。
而萧沁瓷从没问?过。她自离开太极宫后便平静接受了皇帝给的一切,没有诘问?,没有抵抗,不该是这样的。
皇帝提防着她可能会有的反击。
可萧沁瓷摇头:“您给不了我,陛下,您有后悔的权力,我却没有后悔的退路。”
这一瞬间皇帝读懂了萧沁瓷悬于心头却不能宣之于口的担心。他是帝王,风流韵事于他不过是书上的寥寥几笔,闲暇时的点缀,可于萧沁瓷,一旦接受便是赌上一生?,不能退,无法悔。
“朕不会让你后悔的,”她有此担心实?在再正常不过,皇帝可能终其一生?都没有办法让她卸下这种担心,天然的不平等?带来的是无止境的猜疑,对此他也只能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告诉她,“朕会好?好?待你的。”
他确实?没有办法让萧沁瓷相信太过遥远的承诺,甚至没有办法让萧沁瓷在此刻相信他的真心,但他也不会给萧沁瓷除了接受之外的第二条路。
“那?陛下准备如何待我呢?”萧沁瓷问?,“您是要让我在这行宫住上多久呢?还是等?您厌倦之后就会放我去方山了?”
皇帝突然明白了萧沁瓷这几日?的举动,她在等?他厌倦,以?为他得?到之后的新鲜感会很快消退。
“你觉得?朕会很快厌了你?”
“快或者?慢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总会有这样一日?,或是情淡怨生?,或是色衰爱驰,所谓情爱,不就是这样短暂的东西吗?”萧沁瓷道,“能拴住人的,不会是虚无缥缈的情爱,遑论我同陛下这样的关系,更是不会长久。”
“谁说?不会长久,”皇帝道,“阿瓷,朕从来没有骗过你,朕曾问?你,想不想做皇后,你虽然没有回答,可朕要给你的,只会是最好?的东西。”
萧沁瓷似是惊讶,又像是想到了什么,慢慢说?:“陛下想要我做皇后?”
她的问?话里没有激动与欣喜,甚至连那?点惊讶都透着点讽刺与倦怠的意思。
“玉真夫人在方山清修,”皇帝看他们交握的手,棋盘上是黑白相交的棋子?,即便乱作一团彼此也是泾渭分明的,他清楚萧沁瓷会明白他的意思,“你在行宫住上一阵,过段时间朕会带谭卓恒来见你。你在两仪殿见过那?位谭大人,他是朕的表弟。”
皇帝这才?看着她,说?:“谭家?没有女儿,朕会让你认谭侍郎做兄长。”
萧沁瓷了然:“陛下是要让我做谭家?的女儿吗?”
“谭氏是朕的母族,”皇帝平静说?,“你只是占个名头而已,朕并不强求你真的将谭侍郎看作兄长,但如果你愿意,也可以?和谭家?好?好?相处。”
萧沁瓷凝视他,并不感到意外。
这是皇室惯用的手段,敬懿皇后在出家?之后再被高宗迎回宫,也是借了大长公?主的名头,中宗贵妃也曾被改换身份。莫说?皇室,世家?之中这种手段也并不少见。给宠爱的身份低下或是见不得?光的女子?抬个身份,转眼便能纳进府里了。
身份尊贵的人都爱惜羽毛,既贪恋美色,又不想沾上污点。
萧沁瓷从没想过改换身份这种事有朝一日?也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兰陵萧氏是世家?大族,百年公?卿,萧氏满门荣耀的追溯甚至比大周建朝的时间还要久,即便是萧氏覆灭之后她到苏家?,也没有人说?让她改姓苏。
她想起被自己藏起来的那?张文牒,忽然觉得?无比讽刺。
过去与现在惊人的重合。
不一样的。萧沁瓷抽回自己的手,冷漠的想。她的改头换面是自己选择的退路,而皇帝口口声声说?喜欢她,却连让她正大光明站在自己身边都做不到,要让她变成另一个人。
她不介意多一个兄长,可她介意那?个要做皇后的人身上属于“萧沁瓷”的部分还会剩下多少?皇帝想要把他不想要的、会惹起争议的那?部分剔除出去,一并剥夺的也是萧沁瓷的过去和自主。
她不该抱有期待的,皇帝只会选择对自己最有利的那?条路。
“我不愿意。”萧沁瓷冷冷说?。
“因?为陛下喜欢,我就要放弃自己的身份和姓氏吗?”她说?,“可是凭什么?我姓萧,序齿行四,沁瓷是父母为我择定的名字,我凭什么要为陛下放弃我的姓氏和名字?”
皇帝看着她的抗拒,他并不是很理解萧沁瓷为什么会对这个提议这样抗拒,在他看来这是极其方便快捷的一条路,和萧沁瓷想要的也并不相悖。
萧沁瓷是想要做皇后的,也不仅只是想要做皇后。皇帝无比确认,她对权势的渴望并不亚于自己,所以?他并不理解萧沁瓷的反感从何而来,因?为让她成为谭家?人不管是对自己还是对她都是一件好?事。
谭氏能给她助力,萧氏只会给她带来阻碍。如今的身份对她而言是会被攻讦的对象,谭家?成为她的后盾才?是更好?的选择。
“朕没有让你放弃你的名字,只是多一个家?而已。”
萧沁瓷冷酷的剖开他粉饰过后的假象:“我若真如陛下所言做了皇后,那?来日?在史书上,我的姓氏会是萧还是谭呢?”
皇帝沉默。
她又说?:“也不必翻看史书,只说?来日?,百官与后宫又会如何称呼我,萧皇后还是谭皇后?”
萧皇后,谭皇后。一字之差。
“不管姓萧还是姓谭,你都会是皇后,”皇帝沉声说?,“既然如此,这些都不重要。”
“对陛下来说?不重要,可对我来说?很重要。”萧沁瓷说?,“倘若我要让陛下放弃自己李氏天子?的身份,陛下能做到吗?”
皇帝薄唇轻抿,猝然绷成了一条线,打在萧沁瓷身上的目光也骤然变得?凌厉威严许多。
“萧氏是罪臣,而朕是天子?。”皇帝没有正面回答,却冷冷道出了其中的差别。
“是。”萧沁瓷点头承认,随即又对皇帝短暂地笑了一下,语调很慢,也很静,“可对我而言,萧氏是家?人,”
“而陛下,是不相干的人。”
她的笑容极淡,转瞬即逝,可在皇帝眼中却充满恶意。
“砰——”
帝王掀翻了榻上的棋盘,棋子?哗啦滚落一地,碰撞间发出的声音竟让萧沁瓷觉得?异常美妙。
殿中的宫人都噤若寒蝉的跪下去。萧沁瓷也慢慢站起来,屈膝跪在天子?脚下。
那?副棋子?是上好?的玉石磨制而成的,击打滚落在青砖上,硬碰硬之下难免出现裂痕,甚至还有一些在这样重的力道下摔得?粉碎。她膝下也滚落了几枚棋子?,萧沁瓷不能判断它们是不是完好?无损的。
她和皇帝的关系就像是这几枚被她衣裙盖住的棋子?,对皇帝而言无关痛痒,却让她的膝盖硌得?生?疼,在她站起来之前,她也不会知道这些棋子?是好?的还是坏的。
天子?的盛怒之下,她可能也会变成这些被摔落的棋子?中的一枚。
“原来你是这样认为的?”皇帝强忍着怒气开口,迫她抬头。
他们曾经饮酒对坐、携手同游,萧沁瓷不抗拒他的亲吻,在水乳交融过后她的反抗也并不激烈。
萧沁瓷不怕他。从前是怕的,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就不怕了,皇帝想起许许多多个萧沁瓷伴在自己身边的日?子?,是他给了萧沁瓷这样的底气。
萧沁瓷的心太冷了,冷到可以?这样随意践踏他的心意,甚至将帝王的示好?视作折辱。
“难道不是吗?”萧沁瓷不慌不忙地反问?,“陛下不也是这样待我的吗?”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萧沁瓷说?,“因?为感受不到切肤之痛,所以?陛下可以?轻巧的说?出让我改换身份的话,甚至觉得?这是我的荣幸。因?为被天子?看上,要被尊为皇后,皇后不可以?有罪臣作为母族,也不能有先帝嫔妃这样不堪的过去,所以?我必须成为另外一个人,可我不想要。”
皇帝道:“朕是不想你遭受非议——”
以?萧沁瓷的身份,皇帝想要册立她为后本来就是一件极其困难的事,他可以?不在乎其中的困难,但不想要萧沁瓷遭受非议,她能受的住前朝和后宫的非议吗,他想要萧沁瓷能干净的、安心的做这个皇后,这样不好?吗?
萧沁瓷打断他:“陛下还不明白,那?不是改名换姓,那?是将我过去作为萧沁瓷的一生?都否定了。”

萧沁瓷不是不能接受自己?的?改名换姓, 但绝不会是因为这个名姓会给她带来污点。
她可以因为楚王对萧家旧案的嗤之以鼻而?转头?背叛,对待皇帝也不会退让。既然天子说喜欢她,那不管好的?坏的?, 就该一并接受才是,就像她也接受了皇帝的自负和强势。
“而?陛下口?口?声声说喜欢我, 却连让我正大光明的在您身边都做不到,那您的?喜欢也不过如此,又凭什么让我相信您会好好待我呢?”
她在?诡辩。
皇帝咬牙,面容绷得极紧。皇帝如果不是对她这样上心,处处为她着想,大可以直接将她关在行宫,他让萧沁瓷以谭氏为母族,是给了能庇佑她的?后?盾, 可萧沁瓷不稀罕, 甚至觉得这是屈辱。
“在?你看来,朕这样待你, 反而?是不好?”他一字一句地问。
“是。”萧沁瓷回?答得干脆利落。
皇帝定?定?的?看了她半响,见萧沁瓷始终不闪不避,最终拂袖而?去。再呆下去, 他不能保证自己?会对萧沁瓷做出什么事来。
殿内一片寂然, 萧沁瓷仍旧跪着不曾起身。冯余蹑手蹑脚地进来, 吩咐宫人收拾狼藉的?同?时自己?去扶萧沁瓷起身:“夫人, 您起来吧。”
萧沁瓷不着痕迹地避过:“多谢, 我无碍。”又捡起膝下几颗棋子,对着光细瞧, 说来也怪,这几枚棋子倒是完好无损。
“夫人, 给奴婢吧,这副棋子毁了大半,看来是不能要了。”冯少侍捧着棋盒,宫人们捡来的?尚算完好的?棋子都放了进去,但还有?更多的?是碎成了几瓣,或留下残缺。
“既然不能要了,这几枚能不能让我带走?”萧沁瓷好言相询。
冯余一愣:“您如果想要,奴婢再去给您找一副新的?来,”他觑着萧沁瓷神色,又说,“这几枚您当?然也可以拿走。”
“多谢。”萧沁瓷客气的?说,又往外望,“陛下……”
冯余耳朵动了动,以为她要说些软话,孰料她说:“既然陛下没有?发话,那我就先走了。”
冯余呆住,他以为皇帝盛怒之?下萧沁瓷多少会有?些惶恐,也该谨慎地留下来等?皇帝回?来才是,可她就这样轻巧的?说要走,似乎全然没有?把方才的?事放在?心上。
“要不……”冯余紧着笑,委婉地说,“夫人您还是留下来等?一等?陛下,兴许陛下一会儿就回?来了。”
萧沁瓷油盐不进:“我有?些乏了,陛下若还要召见,少侍使人来唤我便是,”她说的?不是假话,她没有?皇帝那样好的?精力,这几日的?疲累都积在?一处,让人身心俱疲,“况且说不定?陛下回?来见了我会更生气,我还是不在?这里惹他不耐才好。”
冯余无法,更不敢拦她,只好恭恭敬敬送人出去了,又愁眉苦脸地想等?皇帝回?来怎么办,皇帝走的?时候就似有?雷霆之?怒,勉强按捺下来,回?来见萧沁瓷自顾自地跟个没事人一样走了,只怕强压下去的?怒火又得上来。
萧沁瓷才不管那些,出了甘露殿慢悠悠地走在?回?廊里。
禄喜之?前未曾跟着她进殿,不知皇帝和萧沁瓷之?间的?争执,但他看见皇帝含怒而?去,面露忧色:“夫人,我方才见陛下匆匆出去,似乎很是不悦。”
萧沁瓷理了理衣裙,淡道?:“大概是生气了吧。”
禄喜一愣,为萧沁瓷话中的?轻描淡写,似乎天子之?怒于她而?言无足轻重。他越发看不懂萧沁瓷想要做什么,迟疑地问:“陛下生气——”
“无碍,”萧沁瓷不以为然,反而?问,“你在?行宫各处走动可受阻碍?”
“不曾,各处的?宫人知道?我是在?夫人身前伺候的?,都客气得很。”
萧沁瓷点点头?:“你替我办桩事,悄悄的?。”
萧沁瓷分开身前的?白雾,剩下的?话却不便在?这里说了。
只是不巧,皇帝绕着回?廊走了两圈,勉强把心中的?怒气压下去,走到第二圈的?时候正碰上萧沁瓷迎面而?来。
他立时顿住,眯起了眼,狐疑地问:“你是来寻朕的??”他心里有?根弦被?小小地弹拨了一下,虽然竭力压制,但眼角悄悄爬上了连自己?也不知的?傲慢喜色。
萧沁瓷看着他故作淡然,心思转了转,故意诚实?道?:“不是,我正准备回?摘星阁。”
皇帝的?脸色骤然冷下去。原来又是他自作多情。
梁安在?一旁暗自心急,也看出了萧沁瓷是故意的?。凭她的?聪明,难道?还能读不出皇帝的?期待吗?既然撞见了,顺着天子的?话说也能将他残存的?怒气消了去,怎么偏偏就非要说实?话呢?
皇帝也恼怒,恼怒萧沁瓷连骗一骗他都不肯。
“朕有?说让你回?去吗?”
“陛下既然已?经离开,那我待在?甘露殿也无事可做,”萧沁瓷走近一步,没有?惧色,白雾在?她衣袖间逡巡,“陛下似乎也没有?说我不能离去。”
“那朕现在?说了。”皇帝仰头?看她,他们之?间隔着几级木制的?台阶。
萧沁瓷蹙眉,声音放得很低,许是才惹恼了帝王,她再开口?时便放低了身段:“陛下还要我留下来做什么呢?”
日薄西山,枫山的?落日美如熔金,在?白雾边缘镀上了一层淡金色,萧沁瓷的?衣裙上镶了金线,牡丹放蕊,如同?将她簇在?花心之?中。
“朕做每件事都要同?你解释吗?”皇帝拾级而?上,渐渐逼近她。
“是我僭越了。”萧沁瓷垂首,果然没有?再问,只安静地跟着皇帝重新回?了甘露殿。
甘露殿已?经被?收拾得干干净净,一切同?他们争执之?前别无二致,甚至冯余贴心的?又从库中寻出了一副玉棋子搁在?窗边的?榻上。
“过来。”皇帝到了案前,从上面抽出了一张黄麻纸。
萧沁瓷不情不愿地过去,待看清纸上的?内容后?眉头?拧得更紧,她沉默了一瞬,还是问:“陛下这是何意?”
是一纸让她还俗的?诏书。这样的?诏书不必经过前朝,皇帝盖了印,送到六局去,从此太极宫中就不会再有?玉真夫人这个名号了。
“就是这个意思,”皇帝只是将那张纸给萧沁瓷看过,根本没有?要问她意见的?意思,随后?就将纸递给了梁安,让他送回?宫中,由太后?颁旨,“认亲的?事可以暂缓,但这件事拖不得,也由不得你不愿意。”
“陛下已?经决定?的?事,我不愿意又能如何呢?”萧沁瓷低声说。
皇帝看她一眼:“你明白就好。”虽然这个名头?没什么用,但皇帝只要一想到还是觉得不痛快,让他不痛快的?事情多了去了,但这件是他可以马上解决的?。
他又开始转着拇指上的?玉扳指,萧沁瓷瞥了一眼,有?一阵没瞧见皇帝手上的?扳指了。她只以为是皇帝的?喜好。
皇帝今日已?经将事情摊开在?萧沁瓷面前,而?萧沁瓷拒绝了:“你既然不想做皇后?,那就只能留在?行宫做个无名无份的?夫人,这就是你愿意的??”
“我不愿意又能如何呢?”萧沁瓷咬着唇,仍是那句话,但身上的?刺已?然软了,“陛下还能让我选第三条路不成?我在?行宫是无名无份的?夫人,当?皇后?不也是没名没姓吗?不过一个地位高些,一个地位低些,可不管地位高低,在?陛下面前也是一样的?,只能任您掌控。”
萧沁瓷道?:“我曾经想要去方山,您答应了,您说不会强迫我,我也信了,可这些您都没有?做到。陛下的?承诺是随时都可以推翻的?东西,在?这件事情上我已?经得到过教训,不会再相信您了。”
皇帝在?这件事情上理亏,能反驳的?只有?一件:“朕是答应过会让你去方山,但没有?承诺会让你在?那里待多久,朕已?经带你去过了,不算违背承诺。”
“陛下不必解释,”萧沁瓷淡道?,“你我心知肚明,您想要的?都已?经得到了,既然拒绝没有?用,那反抗也是徒劳无功。我不是什么烈女子,待在?这里也不会觉得难堪,若有?一日陛下对我厌倦,将我打发了便是,也免得相看两厌。“”
自那日过后?,这是萧沁瓷头?一次这样在?他面前低头?,同?他说这些话。
“你倒是想得长远。”皇帝手上的?动作停住,意味不明的?说。萧沁瓷不止一次的?提及情爱短暂,皇帝很快就会对她生厌,一个人要想完全掩饰自己?的?想法是很困难的?,那是萧沁瓷根深蒂固的?念头?。
“这算什么长远之?计,不过是无可奈何罢了。”萧沁瓷道?,“我不求您什么,您要,我不能拒绝,我只是认清了自己?的?处境,所以退让至此。陛下待我好,我接受,待我不好我也受着。至于那些好听的?话,您还是说给自己?听吧。”
皇帝直视她,萧沁瓷的?话不冷不淡,听上去只像是无可奈何之?下的?妥协。她是这样易于妥协的?人吗?
“你不喜欢朕?”他忽地问。
萧沁瓷极细微地抿了一下唇,偏过头?去不看他:“不喜欢。”
皇帝奇异的?没有?被?这句话刺痛,他忽然从萧沁瓷细微的?动作中窥见了一点别的?东西,连她自己?都不曾察觉的?东西。
他在?这短短的?一瞬里想到很多。
言语能骗人,可下意识的?动作不会。萧沁瓷总是用冷淡且伤人的?话语来刺痛他,可她的?行为全然不是如此。她会若有?似无的?撩拨,会无意识地靠近,皇帝不会忘记她也曾主动的?吻过自己?,虽然是醉酒之?后?的?行为,可昨晚她是清醒的?。
甚至在?此之?前,萧沁瓷的?拒绝已?然变得模糊不清,她会让皇帝来讨她的?欢心,要皇帝向她低头?,纵然是为着权势地位或是其他东西,但其中会不会有?一星半点,是她软化的?迹象呢?
他见过萧沁瓷对待其他男人,冷淡、疏远,和在?自己?面前的?模样截然不同?,他甚至想起楚王送给她的?那盒桂花糕,转眼便被?萧沁瓷扔进湖里喂鱼,而?自己?送她的?匕首她却一直随身带着。
萧沁瓷总是强调她不喜欢皇帝,可那些话是不是有?一些是她说给自己?听的??

她纵然不喜欢皇帝, 可也?绝对不讨厌他。
天?子凝视着自己?的心上人,在错过很多事后终于得出结论。想想萧沁瓷对讨厌的人的态度吧,对平宗, 对楚王,她不是?会委屈自己的人。可她在被皇帝强迫之后没有不喜和厌恶, 反而是?好胜心和征服欲。
温水煮青蛙确实也是他的计策之一,先让萧沁瓷逐渐习惯他的亲近,在两个?原本就暧昧的男女?之间,身体?上的亲近会拉近两个?人的距离,萧沁瓷也从开始的拒绝变成习以为常。
可她真的一点都不喜欢吗?
“一点?都不喜欢?”皇帝伸手转过了她的脸,强迫她看着自己?。
皇帝的眼睛很深,很黑,压迫和侵略性十足, 很少有人敢和他对视, 但只?要看他的眼睛久了,就会发现忽略他眼神的凌厉冷酷之后, 他其实有一双略显温柔的桃花眼,眼廓浑圆、眼尾狭长。
他的眼睛应该像他的母亲。萧沁瓷曾经描摹过他的眉眼,此刻与他对视心中便迷迷糊糊地?升起了这个?念头。
“——不喜欢。”萧沁瓷道, 极力压下自己?开口之前心头忽然泛起的异样?感。
不知怎地?, 她有一种迫切的想要躲避皇帝眼神的冲动, 皇帝的眼神太锋利, 仿佛能剖开她的伪装, 让她无所遁形,那些冷酷、自私、丑陋的念头都被他看得一清二楚。
萧沁瓷不仅有紧张, 还有厌恶,对自己?的厌恶。她不是?一个?讨喜的姑娘, 倘若皇帝看透了她,就会讨厌她。即便现在再喜欢,这种喜欢也?不会长久。
她蓦然别过头,咬住嘴唇,掩袖干咳了两声,咳嗽没止住,反而越发厉害。皇帝见状安抚着她的背,又倒了水给她喝。
“这么害怕?”皇帝的声音放缓,“不喜欢就不喜欢,你也?不是?第一次在朕面前说这种话,怕什么。”
他没有再逼问。
萧沁瓷好不容易止住了咳,说:“没怕,就是?被呛到了气。”她这一咳,仿佛将方才那种紧绷黏稠的感觉从喉间咳了出去,长长地?抒出一口气,连自己?都不知道放松了什么。
“既然你也?说朕待你好或不好你都只?能接受,又何苦再和朕争执?”他慢慢拍着萧沁瓷的背,“朕不高兴,你也?不会高兴。”
“会让朕不高兴的事,就不要再提了,”皇帝语调很慢,让萧沁瓷有毛骨悚然之感,“阿瓷,乖乖的,嗯?”
萧沁瓷忍住没动,但皇帝的手又揽住她的肩,让她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说不定有一日,朕就遂了你的意了。”他半真半假的说着,让萧沁瓷摸不清虚实。
她来不及细究皇帝态度的转变,他便放开了手,若无其事地?道:“传膳吧。”
他们用完了晚膳,皇帝还记着萧沁瓷在自己?动怒之后跟个?没事人一样?离开甘露殿,他就是?不想遂萧沁瓷的意,故意和她对着干,犹不肯放人,分明是?不重要的明天?也?能处理的事,他偏偏今夜就要做完,还要在甘露殿拖着萧沁瓷一起做,就是?不肯让她走。
萧沁瓷确实有些疲累,她原本睡眠就有些不足,今日又劳累了一天?,日暮时?便觉得疲倦了,用过晚膳之后更是?觉得困倦。
甘露殿的捧灯童子形态各异连成一片,萧沁瓷在明亮的烛火下翻着书?,困意上涌,眼前的字渐渐糊成一团。
不知何时?,殿里只?剩下皇帝笔尖在纸上摩挲的声音,他觉出不对,好像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萧沁瓷那头的动静了。
他抬眼望过去,就看见萧沁瓷伏在案上,睡得安谧。皇帝一愣。萧沁瓷在某些事上称得上守规矩,便连睡觉的姿势都是?一板一眼的平躺,入睡之后甚至不会有辗转翻身的动静。这是?有多累,才会在甘露殿就这样?趴在桌子上睡着。
自己?又做什么要与她赌气,让她睡觉都睡不安稳。皇帝摇摇头,恍然觉得自己?失了冷静沉稳,竟如同毛头小子一样?同心上人别苗头,怎么还意气用事起来。
但手头的事已经做了一半,他想着索性做完再走,左右也?费不了多少时?间,便给梁安使了一个?眼色,梁安心领神会,拿了披风蹑手蹑脚地?过去准备给萧沁瓷盖上。
只?是?他还未接近,萧沁瓷便不安地?动了动,似乎感觉到近前有人过来,梁安怕吵醒她,顿时?立在原地?,不敢再过去。
皇帝已经走到了他身后,接过梁安手中的披风。他再靠近时?萧沁瓷眼睫也?轻轻颤了颤,又渐渐平静下来,熟悉的气息罩上她肩头,她没有再动。
皇帝站在她身侧,同样?没有动。萧沁瓷睡颜安谧,呼吸清浅,眼睫遮住了下面的两点?青色,彰显主人今日的疲累从何而来。
他问过萧沁瓷身边的人,她的喜好、忌讳,萧沁瓷是?个?好伺候的人,远不如他来得吹毛求疵。只?有一点?,睡眠浅,极易被惊醒,因此在晚间就寝时?是?不要人伺候的,她也?不喜欢有人进她的寝殿,刚到行宫那个?晚上,也?是?皇帝一进来她就醒了。
但此后的每天?她都睡得很熟。
皇帝站了一会儿?,又继续回去处理政事,直到戌正才叫醒萧沁瓷。
萧沁瓷醒得很快,起身时?还有些懵懂,披风从她肩头滑落,被皇帝捞住,又重新系回她身上。
她由着皇帝动作,眼中还带着困意,再睁眼后就变得清明,她看着站在自己?身前的天?子,又看了看被自己?耽搁的事,困意袭来时?她还在执笔,洇出的墨不仅弄污了她的衣袖,也?弄污了桌上摊开的纸,她脱口而出的是?道歉:“陛下,对不起,我睡着了——”
皇帝伸手,萧沁瓷下意识地?就要偏头躲开,又硬生生停住。
手指擦过她脸颊,力道不重,像是?在擦去什么东西,片刻后,皇帝声音含笑?,道:“朕让人打水来给你擦脸。”
他收回手时?指尖也?沾了墨痕,不着痕迹地?将沾染了墨色的手藏入袖中,没让她看见:“困了怎么不说?衣裳也?弄脏了。”
皇帝饶有兴致地?看着她,觉得很是?有趣,叫醒萧沁瓷之前他没想过会看到她这么狼狈的一面。
衣袖污了,枕在袖上的侧脸也?沾染了墨迹,擦不干净,皇帝方才在她脸上擦了半晌,墨痕是?淡了,但也?扩散得更开。被压着的半边侧脸还睡出了红印,同平日萧沁瓷清冷端庄的模样?大相径庭。
这些皇帝都没同她说。所以?萧沁瓷不知道。
她这样?要强的性子,怎么能接受自己?在皇帝面前的狼狈不堪的模样?,饶是?如此她看着自己?脏污的衣袖,又看着皇帝含笑?的眼,后知后觉的摸过皇帝方才擦拭的地?方:“我脸上是?不是?也?有墨迹?”
皇帝想骗她,又觉得这样?不好:“唔……”
萧沁瓷便明白了,急急别过身去,用力擦起了自己?的脸。只?是?墨痕已经干了,她这样?擦怎么能擦干净,只?能把那块肌肤擦得更红。
“你这样?擦不干净的,”皇帝看着她□□自己?的脸,心疼了,“要用水擦。”
萧沁瓷这才看见他指尖的墨痕。她一把抓住皇帝的手,质问:“你方才怎么不告诉我?”
“我没有告诉你吗?”皇帝装作不解,试图糊弄过去,“朕不是?让人打水来了吗?”
冯余适时?捧着热水进来,梁安见状赶紧说:“陛下,水来了。”
萧沁瓷不想理会他们主仆的一唱一和,也?拒绝了皇帝要给她擦脸的动作,自己?重新将帕子浸到了热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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