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这里的主人。”此间天道强调道,“我是……有些像你们人族口中的大家长。这方天地间的一切,都归我照看和保护,但万事万物皆不属于我,这是我的道。”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不过,作为外来的客人,我该如何同你照看保护的生灵相处呢?”
“我的底线和原则就是,外来者可以来做客,但不可以依仗非本世界的神通伤害本界生灵。至于其它方面,我没兴趣干涉。”
“使用神通才干涉?若是我用普通力量屠杀千万生灵,你也不会在意?”
“是的,我不在意,此消彼长,自有轮回。但倘若你使用超凡神通伤害了此间任意一生灵,那就注定会遭到本界的惩罚与驱逐。”
闻言,裴湘微微颔首,目露了然。
通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与交谈,她已经差不多弄清楚这方小世界天道的脾气性情了,也明确知晓了祂坚守的理念。
裴湘暗忖,如果自己打算更好地融入这个新世界并成为一个受欢迎、讲礼貌的客人,大概需要在力量本源之上再加一道封印。之后,在新的人生中,除非生死攸关,她绝对不轻易动用超凡力量,而是要按照本来脾气做一名温柔又善良的普通女子。
“那以后就叨扰了。”裴湘对着此间天道行了一礼,温声说出自己的选择,“我愿意成为沈家人。”
“唔,你选择这个身份?”此间天道用祂那始终清冷缥缈的声音好奇追问裴湘,“你应该已经留意到了,竹篮里的那个婴儿身上残余的气息中,有几缕和人间帝王的龙气产生了隐约呼应。这就是那个外来者觊觎这具身体和身份的缘由。裴湘,你应该也挺需要这个的,为何放弃了?”
此时已经恢复了第一个世界记忆的裴湘打量着沈府内外乃至整个苏州城的情形,一边琢磨着康熙年间那些选秀指婚的规矩,一边无奈叹道:
“我这样的性格,是绝对不会成为某位帝王的后宫女人之一的,既然如此,何必选择那样麻烦的身份?平平安安悠然自在,就是最惬意的日子。虽然,嗯,在这个时代当一位温温柔柔的汉家女子其实也挺不容易的。”
此间天道是推测不出裴湘之后的命运轨迹的,这也是祂愿意让裴湘来“做客”的原因之一——祂喜欢小小的变数与未知不确定。
听过裴湘的解释,此间天道知她心意已定,就朝着沈家那个婴孩儿遥遥一点,然后催促裴湘道:
“快去吧,记住,别使用非常手段伤害生灵。”
裴湘朝着此间天道笑了笑,便转身投入进了沈家孩子的身体之中。刹那间,她便如同所有新生儿一般,忘记了种种过往,只保留努力活着的本能。
而就在裴湘无意识地调用本源力量修复此生身体之际,一位满头花白头发的老妇人悄悄来到了这个小小的房间内。
“则哥儿。”老嬷嬷缓和慈爱的声音打破了室内的静谧,“你之前交给我的这个篮子……”
沈启堂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襁褓中的婴孩儿,他哑着嗓子打断了来人的话:
“嬷嬷,婉娘那边怎么样了?她醒了吗?如今这般、这般……怎么也该让她们母女见上一面的。”
老嬷嬷悲叹一声,缓缓解释道:
“婉娘还没有苏醒。不过,崔仙姑先前私下里对我讲,她手中还有一道祖传的偏方,虽然药效烈了些,但是绝对能把你媳妇儿从鬼门关前拉回来。”
“那怎么不给婉娘用?是想借机索取更多的银钱吗?”沈启堂脱口问道,声音微冷。
他此时只觉得脑子里乱哄哄的,更是忍不住把所有人都往坏处想。。
“这……哎,则哥儿,崔仙姑也是好心。她说那药方太霸道了,服用之后,只怕以后会有碍子嗣,而婉娘还年轻,这第一胎又……崔仙姑的意思是,她会尽力救治婉娘,如果最后实在没办法了,再给婉娘使用那道方子。”
闻言,沈启堂慢慢握紧了背在身后的双手。
沉默半晌后,他轻声道:
“用药吧,拖延得越久,对婉娘的身体越不利,还是救婉娘要紧。不过,嬷嬷,这件事别再透露给其他人了,婉娘……之后我会找个合适的机会亲自告诉她的。还有就是,你一定要帮我打点好崔仙姑,请她千万代为保密。”
“好,嬷嬷这就去和崔仙姑说,崔仙姑那人最是嘴紧的,不会多说什么的。哎,则哥儿呀,你得好好的,好好的!以后啊,你的日子还长着呢,听嬷嬷的,一切都会好的。”
“我知道,嬷嬷,你放心吧。”
沈启堂轻轻点了点头,目光始终没有从孩子身上离开。
他此时嘴上答应,心中却十分清楚,倘若婉娘不能生育,他短时间内都不会再有孩子了。
他在沈家不受重视,得不到和长兄沈复一样多的培养资源,便不得不在婚事上格外用心。当初,他多方活动又百般努力,才在兄长婚后第二年迎娶到了王虚舟先生的孙女,至此总算是有了些依靠。所以目前来说,他是不会做得罪王家的事情的。再有就是,抛开岳家助力不谈,婉娘待他确实是十分真心,此次又是为他生儿育女而坏了身体。他这人良心不多,可也不会对发妻凉薄。
“对了,嬷嬷,你刚刚进来时要对我说什么来着?这篮子里的孩子怎么了?”
“则哥儿,我瞧着这孩子一直这么睡着,很不对劲儿……。”
“这个啊,那没什么。”沈启堂有些不耐地摆了摆手,脱口道,“那孩子之前的哭声非常洪亮,健壮极了。现在这么安静,是被人给喂了……”
说到此处,沈启堂的声音戛然而止,紧接着他就强行转换了话题:
“嬷嬷,这孩子就留在这里吧,你快去婉娘那边看看情况,再悄悄告诉崔仙姑我的决定。”
老嬷嬷很信任自己照顾长大的孩子,听到沈启堂这么解释与吩咐,就连忙领命离开了。
而沈启堂在老嬷嬷离开后,终于忍不住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不太在意地望了一眼篮子里安静熟睡的孩子,又转头去看自己的闺女了。
时间渐渐流逝,期间沈母派人过来了一趟,说是王氏被救回来了,虽然依旧一直昏迷不醒,但是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了。沈母还让人问沈启堂,要不要把孩子抱到母亲身边待一会儿,毕竟母女连心,孩子在母亲身边应该能更舒服一些。
沈启堂听到母女连心的说法后,暗道父女之间又何尝不连心呢,鼻子骤然一酸。他勉强点了点头,表示自己要继续和女儿待一小会儿,然后再把孩子送过去。
传话的仆人离开后,沈启堂十分爱怜地摸了摸女儿的小脸蛋,又沉默了片刻,才用一种极为生疏却非常标准的姿势小心翼翼地抱起他的孩子,然后朝门口走去。
在路过放在桌子上的大竹篮时,沈启堂下意识看了一眼竹篮里的孩子,同时无奈又酸楚地想着,自己的孩子虚弱难活,可有人幸运地生了个健康的孩子,竟然还舍得抛弃……
然而,就是这短暂的一瞥,竟让沈启堂僵硬地站在了原地,瞬间冒了一身冷汗。
“这、这孩子……她怎么了?”
沈启堂慌张又小心地放下亲生女儿,连忙亲自检查竹篮里这个被带出来后就一直没出过声的婴儿。
不知过了多久,双耳嗡嗡响的沈启堂终于惨白着脸认清了一个现实,就是这孩子已经无声无息地失去了生命。
“怎么会?!”
他之前在机缘巧合下把这个即将被遗弃或者送人的孩子带了出来,未尝没有将来换取一些好处的贪婪心思。而最主要的是,他当时笃定自己的举动是神不知鬼不觉的,所以才会脑子一热就做了冒险之事。
然而,当沈启堂猛然发现这孩子竟然悄无声息地死了后,才真正感到后怕起来,甚至忍不住哆嗦了好几下。
他怔怔出神,又疑神疑鬼地想着,自己之前的那些行动当真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吗?倘若真的留下什么线索痕迹,让这孩子的亲人找过来,然后又发现孩子死了……那、那他沈启堂就是有一百张嘴也解释不清楚了!哪怕自己咬定这孩子是被人用药害死的,可也没有证据呀。
“如果孩子一直活着,将来一旦事发,万事都有回旋余地。甚至,我极有可能还会因此立功,并借机和贵人们攀上关系,毕竟是我救了贵人家的格格!可、可要是孩子没了……”
想到未来可能会发生的可怕灾祸——哪怕发生的可能性极小,沈启堂也不由得心惊胆战起来。
“怎么办?不行,不能就这么认命,得尽早做些补救……”
沈启堂一向认为自己颇有些搞歪门邪道的急智。他很早就知道做错事后担心后悔无用,不如想办法尽量补救或者干脆甩锅。此时他心生后怕,又惴惴不安,便开始绞尽脑汁思考应对之策。
而就在沈启堂心中烦乱恐惧之际,被他放在一旁的亲生女儿忽然发出了微弱的哭声。她张着小嘴皱着眉头,非常努力地哭着,看起来十分难受。
可是,她的这份难受与哭泣落在沈启堂眼中心中,就是失而复得的狂喜——一份足以战胜恐惧的狂喜!要知道,沈启堂根本不怕孩子哭闹不休,他现在只怕孩子悄无声息地躺着。
“大夫!大夫!快来瞧瞧……”
沈启堂目不转睛地盯着女儿费劲儿哭红的脸蛋儿,怎么看怎么觉得可爱。一时之间,他甚至都不太敢再把女儿抱起来,就像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一般小心翼翼地瞧着。
不过,当门外的脚步声越来越响,尚且存有几分理智的沈启堂连忙再次盖上竹篮,然后迅速把竹篮藏在了屏风后面。他心知,绝对不能让人知道这房间内有两个孩子,并且其中一个还似乎因为被人下药而不幸夭折了。
妥善藏起竹篮之后,再次抱起女儿的沈启堂为了分散注意力和平复心中忐忑,便非常认真地端详起女儿的五官来。
看着看着,他脑中忽然灵光一闪,觉得自己找到了一个解决后顾之忧的绝妙办法。
沈启堂目光温柔地望着臂弯中的小小婴儿,心中暗道:
“乖女儿,既然哭出声了,那你可要一直健健康康地活下去。若是将来无事发生,你就是我沈启堂的长女,为父一定给你攒足嫁妆,让你风光嫁人,还让你有个可以依靠的娘家。不过,要是将来真有人来找为父索要女儿,那你就去做一回他们满人的格格。别怕啊别怕,就是当个满人格格而已,咱们一家三口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第167章
初九, 天还未全亮,刚出月子的沈家二奶奶王婉便醒了过来。她一睁眼,就下意识地侧头去瞧床帐里侧围起来的位置, 那里空荡荡的情形让她心头猛然一颤,差点儿惊呼出声。
等到她记起女儿昨晚被奶娘抱到隔间去睡了,才狠狠地松了一口气, 一颗心勉强不再怦怦乱跳。心绪起伏之下,王婉眼中那点儿朦胧睡意已然彻底消散了。
与此同时, 守在外间的丫鬟巧萍也被王婉弄出的一连串响动惊醒了。她连忙起身快步走进内室,端着烛台低声问道:
“二奶奶, 可是要喝水?”
王婉点了点头, 又有些不放心地说道:
“不知怎的, 我昨晚睡得特别沉。湘儿昨晚如何?她醒了几次?可有哭闹?奶娘喂了几回?”
“回二奶奶,大姑娘昨晚一切安好。”巧萍一边倒水一边温声细语地回答王婉的问题, “奴婢听着隔壁暖阁里的动静,大姑娘昨晚该是醒了两次,未曾啼哭不已,换过尿布喝过奶后就很快入睡了。”
王婉听到女儿晚间过得安稳, 唇边不禁绽放出一抹慈爱的微笑,温声道:
“这孩子倒是省心, 每天吃了睡睡了吃,醒了也不闹腾。咱们这屋里的人谁抱她她都高兴,放在摇篮里就自己玩, 乐一会儿睡一会儿的, 这一个月竟再没生过病, 真是佛祖保佑。洗三和满月酒时过来探望的婶子妯娌们, 全都说湘儿乖巧可人。”
“二奶奶,大姑娘这是知道您时时刻刻惦记她,不愿意让您操心劳累呢。您疼爱她,她心疼您,老话说母女连心,这其实就是说您和大姑娘呢。”
“她那样一个小人儿,知道什么心疼人?”王婉低头喝了一口温水,眼中笑意满满,口中仍然谦逊道,“我只盼她将来能懂事稳重一些,别太淘气了,平平安安地长大,我就心满意足了。”
巧萍抿嘴一笑,没有接话。以她对自家二奶奶的了解,这时候并不需要旁人跟着附和或者反对。
果然,就听王婉又状似无意地感叹道:
“二娘家的朗哥儿出生那会儿,经常半夜嚎啕大哭,还得让人一直抱着才能安稳睡觉。母亲曾私下里对我说,朗哥儿将来必定是个淘气活泼的。果然,那孩子这几年能跑能跳了,可没少调皮捣蛋。二娘每次提起朗哥儿,都发愁叹气。这样一对比,我的湘儿倒是没有那样爱哭爱闹爱磨人,和朗哥儿的脾气正好相反呢。”
巧萍立刻赞同地点了点头,又说了几句自家二奶奶爱听的奉承话,随后语气一转,关切地询问道:
“二奶奶,天色尚早,您这才刚出月子呢,不如再多休息一会儿吧。”
王婉摇了摇头,表示自己精神头儿尚好,躺回去也睡不着。
“那要不要用些点心汤羹?”巧萍又细心地提议道,“外间的炉子一直没有熄火,各种食材也都备着。奴婢现在就能弄些简单热乎的吃食来,不用特意去厨房那边点菜。”
“不用了,我现在没什么胃口。”王婉摆了摆手,淡声道,“等天亮后再用饭吧。”
随后,不等巧萍再劝,王婉就吩咐她去把孩子满月宴时收到的衣物鞋袜和各种寓意吉祥的饰品摆件都取出来。
“趁着现在有精神,我再看看各家送来的贺礼,然后挑选几件适合湘儿穿戴使用的。哎,前些天一直昏昏沉沉的,也就是这几日才觉得清爽些。好在我身边有老嬷嬷和你们帮衬,该准备的都准备了,要不然满月酒那日就要更加手忙脚乱了。”
“这都是奴婢们该做的。”巧萍腼腆一笑,转身去了墙角箱笼处,完全不提沈夫人和陈芸在满月酒前后的表现和态度。
不多时,巧萍就把王婉要的东西都取了过来。
王婉倚在床上一样一样地翻看端详,觉得适合女儿的就留下,不适合的就放到一旁。当她看到嫂子陈芸给自家孩子准备的精致衣物和长命锁后,微微一怔,旋即想起夫君之前提到过的陈芸在她生产那日的表现,眼中闪过一丝复杂。
说实话,王婉有时候都不知道该以何种态度对待长嫂陈氏。对方确实不曾主动欺负或者陷害过她这个妯娌,可陈芸的某些言行经常会让王婉感到不快。次数多了之后,王婉也不得不怀疑对方是真的没有坏心思还是佯装纯良。
把玩着陈芸送来的长命锁,王婉眸光微闪。沉吟片刻后,她还是觉得自己不喜欢陈芸是有充足理由的。
王婉和沈启堂准备成亲的那一年,沈家的顶梁柱沈老爷得了一场重病,几乎已经到了要交代后事的地步。
当时,为了给沈老爷延请名医和寻购上好药材,沈家不仅花光了账面上的所有银钱,甚至还卖掉了一处位于沧浪亭附近的房产。而雪上加霜的是,刚进门一年的长子媳妇陈芸也在那时候生了一场大病,那时的沈家绝对可以称得上是祸不单行了。
不过,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就在沈家人犹豫着要不要卖掉祖宅的时候,沈老爷遇到了一位妙手神医,最后转危为安,而陈芸的身体也渐渐康复起来。至此,笼罩在沈家人头顶上的病魔阴云总算是彻底消散了。
沈老爷病愈之后,次子沈启堂的婚事再次被提上了日程。但由于之前在寻医问药上花费了过多的钱财,沈家在给次子娶亲时就有些捉襟见肘了,甚至连催妆时的珠花饰品都无法准备齐全。
最终,还是陈芸主动取出了自己嫁妆里的珠花呈献给沈母,表示愿意送给未来的弟妹。这才算是解了燃眉之急。
按理说,陈芸这样大方慷慨的举动该是赢得王婉的谢意的——至少不该被讨厌。可是陈芸偏偏在送出珠花的同时还认真解释说,女子属阴,珍珠又是纯阴and精华,作为首饰佩戴时于女子有害无益,所以她一点儿也不可惜送出的珍珠首饰……
这话传进待嫁的王婉耳中后,顿时觉得好好的婚事莫名蒙上了一层阴影。
当时,王婉瞪着沈家送来的催妆礼,不仅无法对及时送出名贵珠花首饰的陈芸生出亲近感激之情,反而心存芥蒂。
她下意识地觉得那珠花有些不吉利,碰都不想碰。可是她又无法拒绝男方送来的催妆礼,更不能在成亲前就表达出对未来长嫂的不满,免得还未过门就惹得夫家不喜,亦或者坏了了自己的名声……
王婉当初是暗藏着对长嫂陈芸的不满嫁进沈家的,随后又很快察觉到,她的丈夫同样对兄嫂心有隔阂。这个共同点迅速拉近了沈启堂和王婉之间的夫妻关系。
而随着时间的流逝,这对夫妇又发现他们彼此都不是那种磊落坦荡又豁达无私的好人。一个非君子真小人,一个假贤淑爱计较,凑到一起,倒是把一个小家经营得温馨红火。
如今,这两人又有了共同血脉,那就更是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了——不论是做好事还是干坏事。
“二爷已经离家三天了吧?”远远丢开陈芸送来的长命锁,王婉拢了拢头发,起身下床,“也不知路上是否顺利,这一两天也该有信寄回来了。”
巧萍见王婉起身往外走,连忙去端烛台,同时好奇问道:
“二奶奶,太太上次让身边的人念老爷的家书,奴婢正好在旁边。奴婢听老爷在信中说,为了圣上南巡之事,府衙内近来公务文书渐多,需要二爷去海宁那边帮忙。那二爷去了那边之后,能见到万岁爷的龙颜吗?宫里的娘娘们会跟着圣上一起出来吗?她们是不是都如同天仙一般?”
王婉含笑道:“宫里的娘娘们肯定都是既温柔端庄又美丽雍容的。至于二爷将来能否有幸目睹天颜,我也说不准,不过,我觉得不太容易。前些天,就是湘儿还在我肚子里的时候,咱们苏州城里不是来了好些京城里的贵人吗?你看那些旗人老爷出行,身边都围着侍卫、随从、家仆……还会派人提前清道。那里一层外一层的,咱们根本看不清被围在中间的旗人老爷们。巧萍,你想啊,万岁爷出行时的阵仗肯定要比那些贵人们的隆重盛大。到时候,我估计二爷他只能远远望一眼圣驾。”
巧萍稍稍回想了一下那些京城贵人们出行的阵仗,连忙点了点头,觉得二奶奶说得太有道理了。二爷连前些日子路过苏州城的京城贵人们的面都见不到,更别说是万岁爷了。
然而,正在低声交谈的主仆二人绝对想不到,她们口中的二爷之前不仅成功见到了那些路过苏州城的京城老爷们,还阴差阳错地把人家的孩子给拎了出来,并且倒霉地招惹了一个不知何时会爆发的麻烦。
说话的功夫,王婉和巧萍二人一前一后走进了隔壁暖阁,并且不约而同地停下了交谈。
初为人母的王婉满心欢喜地走到小床边,目光柔和地瞧着睡得香甜的小小一团,浑身上下的气息都柔和了下来。
她仔细地端详着女儿的五官模样,蓦然记起自家母亲之前的那些感慨与叮嘱。王母说,外孙女没怎么继承沈家人的长相特征,倒是像极了王家人。当然,这个王家人并不是指模样清秀的王婉,而是指王婉那位已经去世的祖母,也就是王母的婆婆。
“她老人家年轻时可是一位明艳佳人,本来能够嫁入更高的门第的,但是因为十分欣赏咱们家老爷子的才华人品,最后还是嫁进了王家。
“遗憾的是,你父亲和你姑姑都没能继承亲生母亲的好相貌,到了你这一辈……哎,就更别提了。没想到这些年过去了,咱们湘儿倒是个有福气的。婉娘,等湘儿再大一些,你带她回去见见老爷子,老爷子肯定高兴。他一高兴,说不定就能给女婿安排个好前程。”
王婉暂时没想那么多,她只是单纯地为女儿感到高兴。
在她看来,女儿家的容貌外表是顶顶重要的,再加上湘儿从小就展露出来的乖巧可人性情,将来说的亲事肯定不会差。当然,女孩子也不能过于乖巧听话,该精明的时候还是要精明的,只要别经常表现出来就好了。
第168章
沈启堂是在长女的满月酒之后动身前往海宁的。去时的途中, 他内心深处其实是抱有很大期待的,暗自希望沈老爷能给自己找一个像蒋思斋先生那样有名望的老师。
不过,在抵达海宁官舍后不久, 沈启堂就意识到自己之前把事情想得太好了。沈老爷依旧更加重视长子沈复, 依旧没有给次子也找一位名师的打算。
当然, 沈老爷也不是完全不在乎次子的前程与生计,尤其是次子已经当了父亲。他这次写信把沈启堂叫到身边做事, 就是想亲自教导次子学习幕僚之事, 同时督促他在人情往来方面多加历练, 将来再帮这个小儿子找个能养家糊口的差事,也就算是尽心安心了。
当然, 鉴于沈启堂在写字作文方面委实没有什么灵性, 沈老爷从来不指望这个儿子能继承发扬沈家, 也不觉得他能在江南一带的幕僚文人圈子中真正立足。
沈老爷自觉对两个儿子的性情和才能都有所了解,也自认为给他们各自做了比较合适的安排, 却不知被他寄予厚望的长子对仕途经济全无兴趣, 也没有振兴沈家的心思。沈复只想做风流蕴藉的文人雅士,却并不太在意风雅生活背后所需的钱财。
而被沈老爷断定憨厚本分能力不足的次子, 却十分向往名利富贵, 也对发扬沈家和继承沈家的财产分外热心。
“父亲他竟然还认为我将来可以得到兄长照拂,指望他振兴沈家并提携我和我的后代,”沈启堂琢磨清楚沈老爷的想法后, 内心哂笑不已, “倘若真把沈家交到兄长手中, 早晚会被他败光了。到时候别说指望他照顾我和我的家人了, 不反过来让我接济他就不错了。呵, 我哪有那份闲心!湘儿的嫁妆还不知道怎么攒呢, 还有我和婉娘的养老钱,这过日子啊,柴米油盐哪样不需要银钱?”
沈启堂再次失望之后,并没有置气离开海宁。他其实已经习惯了这种差别待遇,但却从不打算老老实实接受这种差别待遇。
沈二总觉得父亲早晚会对兄长沈复失望的,到时候自己就有机会了。于是,他依旧留在海宁留在沈老爷身边尽心尽力地侍奉,做个表面上听话老实的好儿子。
当然,沈启堂并不是至此就留在海宁不归家了。每隔一段时间,他就会回苏州老家休息一段时日,孝顺母亲,陪伴妻女,讨好岳家,同时还不忘和一帮族人好友保持联络。
一忙起来,日子就过得飞快。
不知不觉间,距离沈启堂长女出生,已经过去三年多了。而这个今年虚岁四岁的小姑娘,至今为止依旧是唯一的沈家下一代。这些年,不论是王婉还是陈芸,都没有怀孕生子。
这日,休假在家的沈启堂睡到日上三竿才懒洋洋地起身。他其实还想再睡一会儿的,但院子里的各种响动三番两次地打断了他的迷糊睡意,扰得他干脆放弃了继续睡懒觉的念头。
“婉娘,这是在做什么?”简单洗漱后的沈启堂一撩开松花色绣同春纹的门帘,就看到妻子正在指挥仆娘搬运整理一些箱子,看起来像是要出门。
“夫君,我们进屋细说。”
穿着一袭玫瑰色凤尾裙的王婉见沈启堂醒了,盈盈一笑,随即扬声吩咐一旁的巧萍去厨房端些吃食回来,然后又温柔地招呼了一声蹲在一旁看热闹的女儿,让她回屋玩耍。
沈启堂又看了一眼院子里的忙乱场面,也转身跟着妻女进了东侧的小厅内。
夫妻二人落座后,王婉才不紧不慢地解释道:
“夫君,妾身打算带湘儿去环溪草庐探望她的外曾祖父,今早去正院时已经和太太报备过了,明日一早就启程。刚刚正在收拾明日要带给长辈们的礼品。”
“去探望虚舟先生?”沈启堂愣了一下,眉目间的懒散彻底消散,“老爷子这几年不是不喜欢咱们小辈去拜见吗?尤其是像湘儿这么大小的孩童,他老人家嫌闹腾,一概都是不见的。”
“咱们湘儿才不闹腾呢,可乖了。”
王婉先是习惯性地护着女儿辩解了一句,然后才温声道:
“夫君,之前湘儿年纪小,有些事还不太确定,妾身就一直没有和你提起过。但如今湘儿已经过了三周岁的生辰……你看,咱们湘儿长得既不像沈家人,也不像妾身或者她的舅舅们,后来还是妾身母亲提起,说湘儿应该是随了妾身的祖母。所以,妾身打算带着湘儿去一趟环溪草庐给长辈请安,许是能让他老人家高兴高兴。夫君,只要咱们的孝心尽到了,他老人家自然会对乖巧孝顺的晚辈多加照顾的。而你是湘儿的亲爹,自然是你好了,湘儿的日子才会更好。”
王婉浅笑着解释完她带女儿去环溪草庐的原因后,就等着沈启堂露出振奋喜悦的表情,也笃定自己的丈夫会立刻表示要跟她一起动身出门。毕竟能够讨好她祖父虚舟先生的机会并不多。如今他们的女儿只凭脸就让能他们夫妻有捷径可走,绝对是一个意外之喜。
但是,令王婉错愕的是,沈启堂在听说女儿长得像妻子的祖母后,不仅没有立刻大喜过望,反而露出了迟疑沉吟之色。
“……湘儿长得像她的外曾祖母?”沈启堂心中划过一抹复杂与恍然,同时暗道一声原来如此。旋即,他又忍不住感慨,这难道是一种冥冥之中的注定安排?
“是啊,妾身母亲在湘儿满月时就提起过这件事。之后一直叮嘱妾身,有时间带湘儿去环溪草庐那边见见老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