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状,裴湘微微松了一口气。她很高兴展昭不再继续钻牛角尖了,要不然她总会觉得是因为自己不小心看了人家换衣服,才导致展昭这般拘谨不自在的。
——可我又没有做好“负责任”的准备。
不多时,穿着寝衣的展昭便放下了床帐,又在松软的被褥间躺好。他在心里和裴湘道了晚安后,便合眼入睡了。
而此时的巨阙剑依旧如同以往无数个夜晚那样,被展昭放在他触手可及的床头位置。这柄上古名剑森寒、沉默、冷硬,但内里却住着一个鲜活明艳的柔软灵魂。
这一晚,展昭再次梦见了明潇那一世的许多事情。
在斑斓梦境中,他仿佛又和明潇合二为一。一起修行,一起习剑,一起游历,一起收徒上课,一起日日和巨阙剑相伴,一起在某一日察觉到剑内之灵再无隐约回应,一起耐心等待,一起度过无数个晨昏四季,一起苍老虚弱……
最后,在临终的病榻前,他们又一起惊喜地察觉到巨阙剑再次有了温度,一起含笑地望着那个“湘”字,一起知道了她的名字,一起在临终前又一次回忆起当初第一次察觉到巨阙剑有灵的情形。
那年春日,明潇练功出了差错,险些走火入魔修为尽毁。是新得不久的巨阙剑用一道恢弘剑意唤醒了他,将他从深渊的边缘拽回恬静温暖的人间春夜。
甫一睁眼,明潇便望见那一树在皎洁月光下烂漫绽放的清艳海棠,还有萦绕穿梭在柔软花朵间的无数道剑气。
明潇当时便看痴了。
那剑气是极锋锐冷森的,蕴含着浓郁的血气与杀意;而那花朵是极娇柔鲜妍的,只是一阵疾风,或是一场春雨,便能使之颜色黯淡甚至零落成泥。
可呈现在明潇面前的,是比风雨还要肃杀的剑气无声穿梭于朵朵娇弱鲜花之间,却不曾伤其分毫,反而以自身的冷厉无情将一树海棠衬托得更加生机盎然、明媚动人。
这种另类的死生、刚柔相济,这种危险与脆弱之间恰到好处的共存辉映,令险些走火入魔中的明潇受到了莫大的触动,也有所领悟。
而在明潇悟道的一瞬间,那月下海棠与冰冷剑意婆娑共舞的影子,至此也牢牢印在了明潇的道心之上……
黎明时分,展昭从漫长的梦境中苏醒过来。现实中不过是几个时辰而已,可他却已经作为明潇道人走完了大半辈子的人生之路。
和上次醒来后记不得梦中明潇的修炼功法不同,展昭这次完完整整地得到了一部养生道经。细究缘由,这道经却是明潇在转世前施展了秘法后才附着在灵魂之上的,只等今生时机成熟了便能回忆起来。
与此同时,一场梦境之后,展昭发现自己对巨阙剑的感应变得更加敏锐了。比如今晨清醒之际,他便立刻察觉到,裴湘已经不再巨阙剑之内了。
察觉到这一点后,展昭心中便是一慌,不过他很快就反应过来,裴湘此时应该是返回“裴女侠”的那间客房了。
然而,虽然理智上有了基本判断,但展昭心里却还是十分的不踏实。他想尽快再见裴湘一面,确定——她并没有消失不见或者再次陷入漫长的沉睡。
于是展昭立刻起身下床洗漱。
不过,纵然展昭心中急切,但是对着铜盆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多端详了两眼水中倒影,同时不由自主地回想起明潇暗中留下养生道经时的那份心思。
——是希望这一世的自己能够努力多活一些年,不仅要好好修行养生,还要好好保养容貌外表。因为只有长得足够好看了,才更容易讨裴湘喜欢。
“讨她喜欢……”展昭沉默地打量着水面上自己的五官轮廓,反而生出了许多踌躇,“我当真要让裴姑娘知晓我的心意吗?便是我活得再久,又能多久呢?迟早要先离开的。明潇那一世,她只把明潇当成好友,可却在明潇去世后,放任自己沉睡了那么多年。若是失去了伴侣……”
展昭知道自己给不了裴湘永远,便不知该不该扰乱她的平静心湖。
因着这份犹豫,展昭打消了天亮之后就向裴湘问明白“裴女侠”真实身份的念头。他怕——打破那层窗户纸之后,他便再也克制不知自己的感情了。若是……还不如就这样度过一生吧。
展昭心中涩然,艰难地做出了不向前迈一步的决定。可是他终究还是遏制不了去看看裴湘的渴望,去亲眼确认她还在不在,有没有不告而别。
于是,展昭生平罕见地忽视了做客的礼节,在天亮时分便悄悄潜入了主人家给女客安排的客院,来到了裴湘的住处。
刚刚从巨阙剑中返回没多久的裴湘感知到了展昭的到来,心中泛起一丝疑惑。她有些怀疑是不是展昭猜到了“裴女侠”的身份。
“展昭?”裴湘推门而出,狐疑地瞧着站在院中的俊朗男人,试探着问道,“清晨来访,可是有要紧之事询问?”
展昭来之前设想了许多还算合理的借口,可是当他瞧见自己喜欢的姑娘后,不知为何就说出了一个之前从未想过的理由。并且,他事后仔细回想起今日这一幕时,怎么也分辨不清楚自己此刻的心思。
——明明不想提起感情之事的,却偏偏一开口就……
“裴姑娘,昭知晓你精通卜算之道,可否请你为
昭算一算姻缘。”
“姻缘?”
“是,家母近来欲为昭寻一门亲事,昭却有些心神不定,因而想请裴姑娘算一卦。”
“为何心神不定?”
“昭既担心错失心中良缘,又担心万一求来了一段缘分后,又害了她。”
裴湘微微挑了挑眉,没有立刻掐指推算,而是浅笑着说道:
“算姻缘不难,但是为了准确,你得先认真回答我几个问题,并且绝对不能撒谎。”
“裴姑娘尽管询问,昭必定知无不言。”
“不能撒谎的!”裴湘再次强调。
“昭绝不欺骗裴姑娘。”
“那你得先起个誓言,就说,嗯,倘若不诚实的话,那以后就会变老变丑,不讨心上人喜欢。”
展昭微怔,心道那如果自己不撒谎的话,是不是以后就不会变老变丑,然后还会讨心上人喜欢了?
“好,昭愿意发誓。”
“嗯,那好吧,第一个问题,我记得你在京师租赁的那个小院子中,有一株长得极好的海棠树。而你就是为了那棵树,才决定租下那处据开封府府衙很远的住所,是不是?”
“正是。”展昭点头
“唔,看来你是非常喜欢海棠了。”
展昭再次颔首:“确实如此。”
裴湘又继续问道:“第二个问题,在你心中,有比海棠花还美好的女子吗?”
“有的。”展昭笃定地点了点头。
月下海棠很美,可若不是因为心上人,在他眼中,那份美丽便也不特殊了。
裴湘眼波轻转,一边想着昨晚自己琢磨出的答案,一边沉吟着问道:
“第三个问题,你说的这个女子,是不是就是我?”
——她问:“第三个问题, 你说的这个女子,是不是就是我?”
展昭觉得自己花费了好长一段时间,才反应过来裴湘的第三个问题是在询问什么, 然后又迟疑沉默了半晌,才最终下定决心要如何回答。
可是他刚要开口, 便听对面那个总是让他手足无措的女子轻声提醒他, 倘若说谎的话,誓言就会应验, 一定要考虑清楚。
——誓言?是了, 自己发过誓的,不会欺骗裴姑娘。不论那个誓言内容如何, 既然承诺过,便应该做到……
这一刻,展昭也说不清楚自己是为了遵从承诺誓约,还是终于给自己找到了一个可以理所当然地坦诚心意的依仗。
总之, 当他真正给出回应时,便听到自己哑着嗓子对裴湘说:
“展昭心中,群芳虽美, 但皆比不过裴姑娘的一颦一笑。”
话音落下,展昭似乎才真切地意识到自己刚刚说了什么。他下意识屏住了呼吸,但却阻挡不了心头热气涌上脸颊。当然,他此时也顾不得脸红这种小事了,而是暗藏期待地注视着眉目如画的红衣佳人, 忐忑地等着一个能够左右他人生悲喜的答案。
然而,裴湘并没有立刻表示接受或者拒绝。她的面颊上也染了一抹淡淡的绯色,但整个人瞧上去却比展昭镇定从容多了。
她轻轻地抿了抿唇,勉强压下心中的欢欣与喜悦, 尽量用一种平和又自然的语气再次提问道:
“第四个问题,你是什么时候发现自己的心意的?”
展昭认真想了想,恳切又诚实地答道:
“早一些时候,那天夜里,昭不慎中了狐族媚香又蒙姑娘出手相救,便已经、已经心生悸动。但是,令昭渐渐确定心意的,是之前几年的书信往来,是字里行间的默契积累。从那以后,昭便将姑娘时时刻刻挂念在心,再不能相忘。”
“媚香?那不就是第二次见面……”这个答案让裴湘忍不住睁大了眼睛。
她此时可顾不得那一点点的害羞心情了,而是莫名有些气恼,还有些挫败。
“可我那时候是‘湘姑姑’呀!你你、展昭你太不尊重长辈了!”
——怎么可以这样!我当时那么努力地维持成熟稳重长辈风范的,可你、你却在图谋犯上!
展昭:……
展昭无奈地瞧着满脸不高兴的裴湘,发现她此时的情绪可比刚刚听到他吐露心意时激动多了。这一刻,展昭心里忽而一松,从昨晚到今晨积累的紧张与羞窘全都不翼而飞了,只剩下些许的气不得、笑不得。
大概是因为心里紧绷的那根弦骤然松了,亦或者是因为终于吐露出了真实的心意,展昭此时有了一鼓作气的勇气。
他想着,既然已经表明了倾慕之情,不如就把所有的事情一次性说清楚吧,顺便也得在年龄和辈分问题上较一次真儿,免得裴湘时不时地就想当一回“姑姑”或者“婆婆”。
“裴姑娘,你我第二次见面时,昭通过自己的观察,误以为你是双十年华的年轻女子,只是不知出于何种原因一定要伪装成为年长之人。所以,昭那时是将你当做同辈人看待的。并且,之后也一直如此。”
闻言,裴湘哼了一声,心说这个解释还不如不解释呢,这不就是在变相说她没有长辈样子么?不过——算了吧,看在他喜欢自己的份上……
与此同时,展昭继续解释道:
“但是昨晚之后,昭就知晓了,之前是自己想错了。因为单从年龄上来讲,裴姑娘你应该不止百岁,确实要比昭年长许多。然而时至今日,对于昭来说,不论是几百岁还是几千岁,裴姑娘都是昭心悦的女子、珍视的知己、记挂的好友,只要这份心意在,昭便无法将裴姑娘当成长辈对待。”
裴湘缓缓地眨了眨眼,又缓缓地眨了眨眼,半晌,终于缓缓地反应过来展昭这家伙刚刚都啰嗦了什么。
——第一,他竟然大声地说出,我比他年长好几百岁,呵!
——第二,他胆敢诬陷我有好几千岁!
——第三,他确实知道“裴女侠”、“剑灵”和“仙师”三者都是裴湘了,但是之前却一直都在假装不知道。
裴湘真心觉得,有些事——就是看在展昭喜欢自己的份上,也不能轻易说算了。她一般不记仇,但绝对不是不会记仇。
“所以,原本那个尽快答复展昭的想法,就先放一放吧。既然我都已经成百上千岁了,就不能再毛毛躁躁的了,总得学会些矜持稳重吧?所以呀,绝对不能轻易说喜欢的!”
就在裴湘打算好好问问展昭是怎么发现“裴女侠”和巨阙剑之间的联系时,远处一阵轻盈的脚步声传入她和展昭的耳中。
裴湘抬头望了一眼天色,恍然记起她昨天和丁家月华小姐约好今早要一起练剑的,没料到之后会发生那么一连串的意外,让她险些忘了这个约定。
而展昭此时已经隐约感觉到自己不小心惹恼了心上人,正不知道如何解释,便被渐渐靠近的脚步声打断了思绪。
他无声叹了口气,有些不舍地望着心思已经不再自己身上的姑娘,知道今早是得不到一颗定心丸了。
“裴姑娘,昭先离开了。”
“嗯,好的。”裴湘毫不留恋地扬了扬手,又故作为遗憾地说道,“虽然问了几个问题,但我发现暂时还算不准你的姻缘卦。所以,烦请你耐心等候些时日,说不定哪天我夜观星象心有所感,便能给你卜算姻缘了。”
展昭见裴湘眉头轻蹙,似有为难,哪怕知道她是故意的,还是心生不忍,便真诚又关切地劝道:
“裴姑娘,一切顺其自然就好,无需为难自己。姻缘之事……当以你心中喜乐为先,但凡此事予你多一份忧思负担,都违背了昭的初衷与愿望。”
这番话说完后,展昭又朝着裴湘浅浅地笑了笑,随后才施展轻功无声离开。
看不见展昭的背影后,留在原地的裴湘悄悄鼓了鼓脸颊,旋即又立刻恢复了正经的表情,只在心里哼哼唧唧地嘀咕着,展昭这家伙怎么这样啊?说出的话一会儿讨厌一会儿好听的,这样多影响自己的态度情绪呀,刚刚就差点儿打算不记仇了,这可太危险了。
与此同时,丁月华也带着丫鬟出现在了小路的转弯处。她见到台阶上的那道红衣倩影后,嫣然一笑,只当裴姐姐在特意等自己。而裴湘也回以优雅清浅笑容,看起来很有大姐姐的温柔稳重模样。
这天早上,裴湘和丁月华一起练了剑法,之后又在小花园中用来早餐。之后,她和丁月华一起去了她昨晚就去过的观海台,遥望欣赏了好一会儿白日里的江面景色。
从观景台下来后,丁家兄弟和展昭已经等在外面了,准备带她们两个去附近有名的酒楼用餐。下午的时候,他们一行人还会登船去芦花荡一带赏景……
裴湘和展昭又在丁家庄内停留了三日,到了第四天早上,她便和展昭一起告辞离开了。
另外,“钻天鼠”卢方早在留宿的第二天就返回陷空岛处理紧急事务去了。临行前,卢方极为诚挚地邀请展昭和裴湘去卢家庄做客,他觉得陷空岛五义一定能和展昭、裴湘二人成为朋友的。
却说裴湘和展昭二人结伴离开茉花村丁家庄后,并没有立刻返回常州府展家,而是找到一片罕有人迹的湖泊暂时停留了数日,为的就是让展昭练习游泳潜水,以及在水中施展武功的各种技巧。
展昭先前担忧过,怕自己在水中表现得笨拙而让裴湘为难烦恼,但其实他多虑了。
因为裴湘一直觉得自己是绝佳天赋流的,许多事情一点就通,所以从来不用她自己的学习速度来要求旁人。
当初明潇苦苦不解某些道经含义之时,裴湘只是扫一眼便能参透个七七八八。她那时候就悟了,知晓自己是独一无二的,老天爷只偏爱一个她,然后才是其他生灵。
当然,这是裴湘自认为是剑灵又读书不多、见识不广时萌生的小想法,等到后来她遇见了更多故事与风景后……她还是觉得自己实在是够厉害、够聪明。
不提裴湘内心深处某些超级乐观自信的念头,只说展昭在水中的学习进展。
在得到天赋流“名师”的指点后,展昭的学习过程其实挺磕磕绊绊的。因为对于裴湘来说,好些技巧都是自然而然就知道的,并没有刻意思考过怎么一步步地从头学起,而展昭却没有这份“天赋”。
不过,自从意识到自己在教导“学生”方面存在不足之后,裴湘便开始和展昭一起认真琢磨起来。她琢磨如何把技巧讲明白说清楚,而展昭则琢磨如何尽快领略技巧,不让裴湘一遍又一遍地给自己做示范。同时,展昭还会讲一讲自己的练习心得给裴湘做参考。
所谓教学相长。几天之后,当展昭初步掌握了一些水下战斗时的精妙技巧后,“重学一遍”的裴湘其实也有了新的感悟。
她见展昭暂时不需要自己亲自示范和看护了,便也找了个水深和流速都适合的地方自己练习起来。大多数时候,等到她完成一阶段的自身训练了,展昭也会烹饪好鱼虾等新鲜食材,等到裴湘返回就尽快开饭。
这日,展昭在湖面上练习水上滑行。
其实,一般程度的水面滑行是难不住南侠的,毕竟他是习武之人又有内力在身。但是如果想要做到丁兆蕙或者裴湘那般,在滚滚江水中极快极灵活又极远地滑行,还是非常不易的。
同时,如果希望能够一边控制脚下竹筏一边像在陆地上那般肆意战斗的话,则是更加需要极其高深的御水技巧和对武学力量的深一层掌控。
而展昭今日要训练的,就是这种边水上滑行边挥剑战斗的技巧。
展昭踩着竹筏立在水中央,周遭风平浪静,但他却全神戒备。
稍顷,就在一只白色的鸟儿飞过展昭头顶之际,一道流星般的剑光至他身后倏忽而来,冷森森、明晃晃地直接刺向展昭的咽喉部位。
展昭当即便后仰翻转,同时催动脚下竹筏不进反退朝着剑光疾驰而来的方向冲去,腰间长剑也瞬间出鞘,直指裴湘所在的湖心位置……
这场水上战斗持续了大约一柱香的功夫,展昭便被裴湘挥出的的剑气毫不留情地横扫进了湖中。
又过了一盏茶左右,只听“哗啦”一声,浑身彻底湿透的南侠浮出水面,而后只见他从湖中一跃而出,转瞬间便站到了之前的那块竹筏上。
飘在湖面上的裴湘立刻期待地瞧向展昭,更准确来说,是瞧向展昭的袍子下摆部位。
当她看到那里打着结并兜着两条她最喜欢吃的黑色宽尾胖鱼后,顿时眉眼弯弯地一拍手,高兴地宣布今日训练到此结束,可以准备开饭吃烤鱼了。
两人一前一后上了岸。展昭此时已经浑身水淋淋的了,于是他在湖边简单地处理好食材后,便起身去了另一处有巨石遮挡的地方更换衣物。
清风徐来,守着鱼的裴湘蹲在草地上看了一会儿蓝天碧水绿树后,忽然记起了一件好像挺重要的事,就是之前展昭对她表白后,她还没有给出答复呢。
这么些天过去了,在展昭乖乖做饭和乖乖挨揍的良好表现下,裴湘已经不记仇了,自然就没必要再拖着不给答案了。
想到就做。
裴湘站起身来认真听了听,知道展昭此时正在石头后面换衣服,便语气悠然地扬声说道:
“展昭,昨晚我夜观天象,忽而有所感应,觉得可以给你算一算姻缘了。”
石头后面顿时传来“咣当”一声,也不知是东西落地了还是展昭撞到了。不论如何,十几息后,展昭的温和声音从石头后面传来:
“那裴姑娘是要现在就卜算吗?可、可还需要昭做些什么?”
裴湘含笑地望着湖面上那两只欢快飞翔的水鸟,不紧不慢地说道:
“不用你做什么。卜算的结果已经出来了,是比翼双飞连理枝的卦象,你觉得如何?”
展昭想,如果不是自己此时衣衫不整的话,大概已经冲出去了,他会握住裴姑娘的手,告诉她……不行,不能太孟浪了……
想到这里,展昭忽然有些庆幸自己此时不方便行动了,才没有因为满腔喜悦而情不自禁地做出轻浮举动。
“裴姑娘,昭认为——此卦是上上卦。”
裴湘从展昭的声音里听出了他内心的激动与喜悦。当然了,她自己也是十分快乐的,快乐到她希望能立刻见到展昭,看看他,亲亲他,抱抱他,然后催促他快些烤鱼做饭。
——对了,一定要加菜!
于是,裴湘语气期盼地问道:
“展昭,既然你我二人已经明白彼此的心意了,那我现在可以过去看你换衣服了吗?”
展昭认为,不可以。
他用前所未有的速度换好了一身干净衣物后,便绕过大石和老树出现在了心上人的面前。
正守着鱼的裴湘听见展昭的脚步声,侧头斜觑了他一眼,又轻轻哼了一声,才开口“讨伐”道:
“我们两个刚刚互相表明了心意,你就毫不犹豫地拒绝了我的一个小小提议,简直太令人伤怀失落了。”
展昭脚步微顿,温柔的眉目间划过一抹浅浅的无奈笑意,他下意识抬手压了压领口和腰带。
“裴姑、咳,湘湘,我现在去林中找些猎物,一会儿做几道特别的菜肴,算是、是赔罪,那个,那个以后我们成亲了,才可随意……”
话音未落,展昭的身影就消失在了裴湘面前。
裴湘:……我当然知道成亲后可以随意的,要不然干嘛成亲呢?
——喂,先把鱼烤上再“逃跑”呀!再这么放着,就要不新鲜了。
大约过了两刻钟,展昭回来了。他手中不仅有新弄到的食材,还有一束五颜六色的烂漫野花。
“咦,这些是用于调味增鲜的花草吗?看上去怪好看的,就是不知道烹饪后还会不会保留原本的颜色。”裴湘好奇地打量着展昭递到她面前的缤纷花束,兴致勃勃地问道。
展昭:“……这是送你的花,就是——观赏的,不是用来烹饪调味的。”
裴湘眨了眨眼,沉默了十几个呼吸后,才恍然道:
“原来如此!我就说么,怎么我从来不曾知晓这些花草是可以食用的,刚刚还想问你是从何处知晓的呢。”
说着话,裴湘连忙伸手接过花束。她欢喜地左瞧右看了一会儿,又低下头轻轻闻了闻,唇边绽放出甜蜜又惊喜的笑容,目光中还带着珍惜呵护。一点儿也看不出她刚刚还想着怎么把这些花全部炖了烤了煮了吃了。
展昭失笑摇头,随后便拎着猎物去水边处理了。
又过了一会儿,把花朵编成花环戴在头上的裴湘蹑手蹑脚走到展昭身侧,然后迅速出手将一朵红艳艳的山花插在了展昭的头上。
“真好看,展护卫人比花娇。”裴湘故意一脸惊叹地瞧着展昭,不许他把花朵取下来,“你看,我也戴了,还比你多。如果这里有旁人,他们一看就知道我和你是一双一对。”
“可是这里没有旁人。”展昭扬了扬眉。
“那你就更不能把花取下来了,免得旁的山精野怪不知道我和你的关系,趁我不注意时悄悄偷走你。”
“我身上有你给我画的符箓,还有巨阙剑……”
“哎呀,你刚刚都拒绝我一次了,现在还要拒绝吗?”裴湘佯做失望地叹了一口气。
“……好吧。”
“诶,你怎么这么快就妥协了?”
“我总是不愿你失望。”
“真的吗?”
“千真万确。”
“那你以后换衣服的时候,我就不刻意收拢灵识了,好不好?”
“……随、随意吧。”
“咦,你答应了?那……诶,等等,展昭,你是不是往鱼肉上抹太多盐了?你不能这样心不在焉呀……”
——记————
三日之后,展昭和裴湘离开了这片幽静秀美的湖泊。
两人穿过山林水泽后,又施展轻功行了大半日的路程,方才寻到一条南北畅通的大路。
路上行人渐多,车声辚辚,裴湘则有些无精打采的。原因是她该返回巨阙剑中休息一段时间了,接下来的繁华城镇和热闹市井都和她无关了。
“怎么会无关?湘湘,即使我们在一处,可是听到看到的人物风景肯定会有所差别的。不论你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可以和我讨论分享,我便会去看你看到的,去听你听到的。反之亦然。”
裴湘微微点了点头,心想这应该算是暴露身份后的一个好处吧,就是可以和展昭随意聊天了。不用再像之前那样独自闷在小空间中,甚至差点儿养成了自言自语的习惯。
又过了一天,裴湘返回巨阙剑内,再次开启了和展昭用声音交流的日常相处模式。而展昭也一路快马加鞭赶回了常州府武进县展家。
抵达家中后,展昭先向母亲问了安,之后便提起他近日要返回开封府之事,同时再次询问展母要不要搬去京师汴梁居住。
展母仍然拒绝了展昭的提议,转而问起展昭对自己婚事的安排。
她问得含蓄,其实特别想知道儿子这次出门后到底有没有赢得裴姑娘的芳心。若是成了的话,那展母就要准备帮儿子张罗提亲下聘等迎娶事宜了,不能让人家姑娘觉得展家对婚事敷衍和不重视。
展昭看了一眼手边的巨阙剑,起身向展母郑重表示,自己已经和裴湘心意相通。
展母闻言大喜,当即就让人去把老管家展忠请来,她要吩咐展忠开始筹备展昭的婚事……
展昭之后又在家中停留了两日,然后就启程返回开封府了。
不提路上奔波,只说展昭抵达京师汴梁后,先去府衙公所内见了公孙策,并向公孙先生打听了一番自己出门这段时间里,开封府内外发生的大小事宜,随后便去了侧厅和王朝等人畅谈叙旧,说说笑笑好不热闹。
众人和展昭小别重逢,都很高兴,几句话的功夫,便约定了下值之后一起去城里有名的祥云居酒楼里吃喝一顿。
不久之后,包兴来请,展昭便去了书房见包拯。
见到包大人后,展昭先是对包拯说了旅途见闻和家乡之事,然后又讲了他此次结识的几位江湖豪侠,皆是热血磊落的英勇之辈。只听得包拯连连颔首,目露异彩,当即就想同这些有本事、有品行的江湖好汉结识一番,再说服他们为朝廷效力。
展昭和包拯说了小半个时辰的话,便起身告辞了。
因为第二日才正式销假当差,展昭便没有在府衙公所内久留。他先吩咐随从去找熟悉的买卖中人打听购买宅院之事,然后才返回自己租赁的那座小院中略作休息。
黄昏将至,因为记着之前约定的晚间请客之事,展昭便提前出门去了福祥居酒楼。
步入二楼,他正打算跟着酒楼伙计去提前订好的雅间,迎面就瞧见了一张熟悉面孔。这人不是别人,正是陷空岛五义中的“锦毛鼠”白玉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