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卡尔·霍克利准备离开丹宁男爵府的时候,男爵夫人忽然走到裴湘身边,然后用她那特有的轻缓优雅的语调当众提议道:
“安妮亲爱的,你去送送霍克利先生吧,顺便帮我看看家里的司机回来了吗?一会儿也许会有人要用车。”
裴湘想,司机是否回来,管家肯定知道,也能及时报告,要不然问问男仆也行,完全不用我多跑一趟的。
但是,面对男爵夫人的当众吩咐,她还是乖巧地点了点头,浅笑着走到了卡尔·霍克利的身边,同时也意识到,继布坎南和马歇尔之后,这位美国来的黑发先生也进入了男爵夫人的女婿备选名单中。
“好吧,母亲和鲁芙的战争再一次打响了。”裴湘陪着霍克利·战利品·先生走出客厅时,有些苦恼地想着,“下一次见到露丝的时候,估计她会更加同情我了,虽然她自己就够纠结的了。”
客厅大门自裴湘身后缓缓合上。
离开了众人的视线,裴湘下意识地轻舒了一口气,一旁的霍克利想到这姑娘今晚的忙碌,忍不住轻笑一声。
裴湘目露疑惑,觉得但凡是有些风度的绅士,都不该幸灾乐祸,所以,除了幸灾乐祸外,这位先生在笑什么?
霍克利清了清嗓子,假装自己不曾笑过。
“戴维斯小姐,关于今天下午你我谈话中提到的疑点……我会着手调查的。但在此之前,还请你不要再向第三人随意提及其中细节,可以吗?我担心走漏风声。”
裴湘点了点头,没有反驳或者质疑霍克利的提议。以她现在事事都一知半解的状况来看,确实容易信错人。
裴湘答应得如此干脆,在霍克利看来,就是她非常信任自己的表现。这样一来,他倒是对自己之前的某些表现感到一点点的内疚了。
于是,他便打算趁着没有外人在的时候,对身边这位他打算交好的贵族小姐说些真心建议。
“戴维斯小姐,也许我接下来的话有挑拨离间的嫌疑,但我依旧还是想说明一下自己的想法。”
“我相信霍克利先生没有任何理由伤害我。”裴湘语气笃定,眼眸清亮。
她当然相信霍克利先生,相信他暂时还舍不得浪费在她身上的投资,所以,他是她的己方盟友。
“……非常感谢你的信任,戴维斯小姐。”
霍克利的脚步停顿了一下。不得不说,面对一位年轻美貌小姐的全心信赖,饶是精明重利的霍克利,也忍不住心中柔软。于是,原本只想说一两句的真心话,这时候也没有了长度限制。
“关于布坎南先生对于‘改变’的看法,我是不太赞同的。戴维斯小姐,依我看,无论是好的改变还是坏的改变,都不该被忽视或者无视。相反,你得关注,得了解,才能在某些‘改变’影响了你的正常生活之前,做出最有利的选择。”
裴湘微怔,没料到霍克利先生会重提这个话题,不禁脱口问道:
“了解‘改变’……那对于你来说,如果女性获得了选举权,这个改变是好还是坏?”
霍克利异常冷静也异常实际地说道:
“如果我将来有了女儿,我当然希望她能够拥有各种权利。我不希望看到,我手下随便一个雇员都有资格做的事,我的女儿却没有权利去做,那太不可思议了。”
“如果你没有女儿呢?”
“那么,我不反对也不支持。”回答这个问题时,霍克利的眉目间全是坦然,毫不掩饰他的商人本色,“但我不会跟大趋势对着干,甚至我会提前考虑好该如何利用趋势与改变。戴维斯小姐,积极适应世界的改变,才是正确的做法。”
裴湘了然地扬了扬眉,心想果然是标准的霍克利式答案。
之后,两人没有再继续交谈,他们穿过灯光柔和的走廊,走下华丽复古的旋转楼梯,然后在深棕色的雕花大门前互相微笑告别。
丹宁男爵府的晚宴过后,裴湘开始收到各种邀请函。于是在接下来的十多天里,她总共参加了一场舞会、一场晚宴、三场下午茶和一场慈善募捐拍卖会,再加上购物逛街、骑马游园、听歌剧、欣赏音乐会和看画展等活动,她每天的生活都被安排得满满当当的。
而据女管家伯恩斯太太说,此时远远不是伦敦社交季最热闹的时候,这些只是个开端而已。要等到五月份以后,人们才能真正领略到伦敦这座城市的繁华、混乱、肮脏,以及无与伦比的魅力。
伯恩斯太太说这些话的时候,裴湘正在给露丝写回信。
她最近只在一场舞会上碰见过露丝,那次见面,她发现露丝的笑容轻松明快了许多,与之相对应的,是鲁芙眼底的忧郁与焦虑。
露丝对裴湘说,她们母女二人应该还是会选择乘坐泰坦尼克号去美国,但是却不一定有幸体验那艘巨轮的首次航行。
“妈妈正在考虑这件事。她之前以为我和霍克利先生一定会订婚的,所以就对外宣称会参与泰坦尼克号的首次航行,但现在事情发生了变化,订婚的事几乎已经没有希望了。因此,她在犹豫是咬牙兑现之前的那个公开说法,还是按照我们母女的实际情况,延后前往美国的时间。”
“你们是要去美国旅行吗,露丝?”
“不算是纯粹的旅行。”露丝摆了摆手,笑着解释道,“我们有亲戚住在纽约,她来信邀请我和妈妈去那边散散心。安妮,你知道的,自从我父亲去世后,家里的气氛一直不太好。”
裴湘之前已经听男爵夫人讲过凯伯特家的欠债困境了,此时也不好多说什么。她只能和露丝轻轻碰了碰酒杯并安慰朋友,也许到了美国就会遇到新机遇,到时候坎坷和麻烦就会彻底烟消云散。
露丝的眼底有迷茫也有希望,她还主动问起裴湘和马歇尔先生之前的讨论内容,尤为关注女性雇员的职场处境和待遇问题。在听说打字员、秘书和电话接线员这样的职位都会招聘女性员工后,露丝眼中的光芒越来越亮……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在那场舞会上,裴湘和霍克利先生跳了一支舞,然后被对方告知,有关她落水原因的调查进行得还算顺利。所以,他近日会拜访丹宁男爵府,希望当事人之一的裴湘提前做好心理准备。
“这么说,真调查出问题来了?我那次落水果然不是意外?”
“我现在只能告诉一条确切的消息,就是你出事的那天早上,艾拉确实在河滨公园里出现过,也去了那座桥。”
“艾拉?”
“艾拉是一个金发女人,她和布坎南先生关系密切。”霍克利语气淡淡地解释道。
裴湘顿时了然,明白了艾拉就是布坎南在伦敦的情人之一,随即又马上追问霍克利:“只有这一条消息吗?”
“目前来看。”霍克利谨慎而保守地答道,“只有这个消息是证据确凿的,因为有人提供了证词,且可信度很高。至于其它方面的细节,还需要进一步确认。”
听到这里,裴湘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脑海里再次浮现杰克告诉她的线索,他说,当时有两道人影,其中高个子是金发……
裴湘忍不住暗自推测:“是只有高个子长着金发吗?另一个是其他颜色的头发?不,如果是那样的话,杰克应该会一起记住的,最起码他会记得对方是深发色还是浅发色。但他却没有任何印象……是不是说明那个人的头发当时没有露出来?特意裹着头?被帽子遮挡了?才被匆匆一瞥的杰克下意识地忽略了。所以,第二人的头发也可能是金色的……”
“霍克利先生,你见过艾拉吗?和她交谈过吗?”
“在一些公开场所碰到过几次。”霍克利的回答简单而短促,并且绝对没有详细展开并描述细节的想法。
“她的身材怎么样?”
“戴维斯小姐,你不该对那种女人感兴趣的,也不要自降身份去和她比什么,那是完全没有意义且愚蠢的行为。”霍克利误会了裴湘问问题的目的,以为裴湘把艾拉视作情敌。
裴湘眨了眨眼,慢半拍才反应过来为什么霍克利突然露出了严肃的表情,于是迅速解释道;
“霍克利先生,我只是想问问她的身高和胖瘦,看看有没有什么特殊印象。”
闻言,霍克利垂眸打量裴湘的表情,似乎想要分辨她是否言不由衷,却恰好和舞伴眼中的那抹明亮坦诚撞上。
“……艾拉不胖不瘦,就是普通人那样。至于身高?我想,她在女性中属于偏高挑的类型。”
裴湘点了点头,记下了霍克利的答案,随后又开始努力思索其它方面的异常,试图寻找到更多的蛛丝马迹……
这天上午,裴湘正在起居室翻阅报纸,丹宁男爵的贴身男仆过来通知她,说是大人让她去书房一趟,因为霍克利先生来了,他有些事要当面告知她和丹宁男爵。
裴湘眸光轻转,心知应该是霍克利先生完成了他的调查,现在过来公布结果了。
一走进书房,裴湘就见到卡尔·霍克利端着茶杯坐在丹宁男爵的对面,而丹宁男爵手中拿着一沓厚厚的纸张资料,正皱着眉头认真阅读。
“霍克利先生,日安。”
“戴维斯小姐,日安。”彬彬有礼的霍克利放下茶杯,起身问好。
丹宁男爵见女儿来了,面色凝重地放下手中的资料,轻轻叹了一口气。
“父亲?看来霍克利先生带来的不是一个轻松消息。”
“我很遗憾,安妮。”丹宁男爵望着长女的目光很复杂,温和、慈爱、庆幸交织在一起,“霍克利先生发现了一个差点儿被掩埋和遗忘的问题,和你之前的那场落水事故有关。这件事听上去有些沉重,也许还会让你觉得荒唐,但我认为应该把这个调查结果告诉你。”
裴湘先是看了卡尔·霍克利一眼,见他适时地对她露出了同情包容又关切的神色,心里不由自主地梗了一小下,连带着即将得知落水真相的兴奋感觉都淡了不少。
“父亲,请告诉我真相。”
丹宁男爵一边把手中的资料文件递给裴湘,一边组织语言。
他先是简单而含蓄地交代了一下布坎南的金发情妇艾拉·布朗的身份,紧接着就说明了有人亲眼目睹艾拉在出事的那天早上,去了河滨公园观景桥附近这件事。随后,他让裴湘亲自翻阅资料中的证人证言。
等到裴湘看完几份证言后,丹宁男爵才继续说道:
“艾拉·布朗的……那个身份和她出现在桥边的时间都很敏感,虽然不能直接证明她和你的落水有关,但也值得详细调查一番。锁定了艾拉后,霍克利先生和德温特局长手下的警员们又收集了不少线索和证据,最后逮捕了她。
“经过几天的审讯,艾拉·布朗已经承认,你落水那天她确实就在桥上,并且亲眼目睹了全过程。但是她并不承认故意伤害过你。她说你们当时争吵了起来,而你的情绪很激动,特别是在得知了艾拉和布坎南的关系后,既震惊又慌张,有几次差点晕倒在地。再加上那天早上下着雾,桥面比较湿滑,所以你就不小心失足落水了。
“那之后,艾拉害怕遭到报复,就跑到布坎南那里寻求保护。当然,她并没有告诉布坎南实情,或者说,她还没来得及坦白,布坎南就从电话里得知了你的情况。
“布坎南当即抛下艾拉急冲冲跑来我们家探望你,一直到你醒来并彻底脱离了生命危险后,他才离开。而等在布坎南住处的艾拉在得知你失忆后,就抱着侥幸的心理,对布坎南隐瞒了当天早上她和你偶遇并发生争吵的事情……”
听到这里,裴湘豁然抬头望向负责调查一切的霍克利,一双漂亮的眼眸里全是不可思议,仿佛在无声询问对面安静喝茶的黑发先生,就调查出来了这个?就这么个避重就轻并且全是漏洞的真相?
“艾拉确实在撒谎。”霍克利不紧不慢地回答裴湘的无声询问,“但我们没有证据。因为目前并没有谁站出来说,曾亲眼见到艾拉伤害你。我想,这需要更加深入的调查,也需要动用到更多的关系。
“如果条件允许的话,我自然更加希望能亲自把这件事调查个水落石出。但很可惜,这里是伦敦而不是芝加哥,也不是费城。所以,我不得不带着这份调查资料来寻求戴维斯大人的帮助。”
“千万别这样说,霍克利先生。”丹宁男爵连忙摇头,真挚谢道,“你为戴维斯家做的事情,已经够多了,你对安妮的关怀和友善,也让我动容,我敢说,再没有比你更慷慨更真诚的朋友了。霍克利先生,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戴维斯家来处理吧,我相信,没有谁会在伤害了我的家人后还能够安稳无忧地生活。”
“戴维斯大人,请让我再尽一份绵薄之力……”
在霍克利和丹宁男爵巩固交情并加深友谊的时候,裴湘迅速看完剩下的资料,同时也明白了霍克利为什么不独自调查下去了。
因为这个艾拉·布朗不仅仅是布坎南的情妇,她还有一个兄弟,是伦敦城里的帮派份子。就是艾拉本身,也和一个经营妓院的小帮派势力牵扯不清。
“帮派份子?啧,听上去就很麻烦。不过,如果是艾拉的兄弟的话,那他们兄妹两个的发色……是不是很像?”裴湘垂眸深思。
经过那天认真聆听霍克利和马歇尔之间的谈话,裴湘脑海中的某个记忆区域忽然被触动了,如同拧开了一个小小的水龙头,一小股一小股的知识水流不断地冒出来。
虽然这些“水流”依旧不能让裴湘记起她过去的具体经历,但却让她的思维方式变得更加缜密,也让她掌握了一些作为安妮·戴维斯暂时接触不到的知识技能。
所以,此时的裴湘一读完手中的资料,就大概揣摩出了卡尔·霍克利的思维逻辑,以及她落水这件事背后可能存在的隐情。
这个叫做罗伯特·布朗的男人整日混迹在赌场妓院酒馆之类的地方,认识不少朋友,是地地道道的地头蛇。
卡尔·霍克利应该是不怕对方的,也能出手收拾对方。可如果打算漂亮办成这件事并且处理干净后续所有麻烦,他需要花费的人力物力就绝对不是之前预算的那些了。毕竟一个出身普通的情妇和一个有着帮派背景的情妇,对付起来的难易程度还是有差别的。
再者,霍克利也担心这里面会不会牵扯到丹宁男爵府的敌对势力,而布朗姐弟其实只是人家手里的刀。如果是这样的话,霍克利就不愿意继续独自调查下去了,毕竟他是来英国做生意的,不是来见义勇为并为一个小姑娘赴汤蹈火的。
当然,霍克利也没打算至此撒手不管。不管怎么说,他已经和戴维斯家建立了不错的交情,而这次调查布朗兄妹的事,也是他在英格兰扩展并加深人脉关系的好机会。
至于里面的风险?有风险才有收获,这是霍克利年少时就明白的道理。
同样,裴湘也在这件事中看到了自己的机会。
她完全不愿意当一个一心等着嫁人的贵族小姐,反而打算弄些自己能够真正掌握的金钱势力。而一个针对她或者丹宁男爵府的阴谋,极有可能会让她从中谋求到改变的契机。
因为,风险和收获总是并存的。
第11章
裴湘不知道霍克利是怎么对丹宁男爵解释他主动调查落水事件的初衷的。是打着正义与同情的旗号?还是杜撰了一个合理偶然的契机?
但不论如何,从丹宁男爵开始亲切地称呼霍克利为“卡尔”这点来看,这位美国来的年轻商人已经成功赢得了丹宁男爵的好感与欣赏。
裴湘看完资料后,旁听了一会儿丹宁男爵和霍克利两人的讨论,发现他们的调查思路已经偏向了戴维斯家的敌对势力或者竞争对手,渐渐忽略了艾拉·布朗和罗伯特·布朗这对兄妹,只把他们当做是被指使的棋子。
这两位生来就富贵的先生似乎都有些瞧不起小人物的习惯,对此,裴湘其实是有些不同的观点的。
但她并不能强行命令两位男士按照她的想法行事,于是也只得耐心旁听,顺便记下些人名、职位和派系。
等到丹宁男爵和霍克利的分析讨论陷入某个停滞不前的困境后,裴湘意识到自己等待的机会终于来了。
“父亲,我想说说我的一些想法,可以吗?”
“当然,安妮。”正在锁眉沉思的丹宁男爵忽然听到女儿的询问,微微愣了一下,旋即点头道,“亲爱的,在我面前,你当然可以畅所欲言。”
裴湘腼腆地笑了一下,她轻轻翻了翻手中的一沓资料,略微沉吟后,选择了最直截了当的谈话风格。
“父亲,我想说明几件事。首先,我询问过朱娜,嗯,同时还参考了家里其他女仆的说法,从而发现了一点不同寻常的东西。”
“不同寻常?”男爵挑了挑眉。
“是的。我发现……那天早上我出门散步之前,是精心打扮过的,无论佩戴的珠宝首饰还是选择的衣帽鞋包,都是我最喜欢。父亲,如果是平日里一次普通的、偶然兴起的外出散步,并不会让我那样郑重对待。”
随着裴湘的叙述,丹宁男爵倾听的神态渐渐变得慎重起来。当裴湘说完第一点发现后,他忍不住开口问道:
“安妮,你说的这些细节,确实是和家里的女仆管家们核实过的吗?你那天早上出门前的穿戴,确实是经过精挑细选的?还有,你怎么注意到这个细节的?”
面对男爵的询问,裴湘目露肯定,同时补充道:
“是精挑细选的,父亲。并且据朱娜说,都是我一个人亲自挑选的,并没有像平常那样和她商量讨论过。还有,我之所以知道这些,也是朱娜主动提起的。前些天,朱娜帮我清点整理衣物首饰时,曾可惜过我落水那天丢失和毁掉的随身衣物饰品,说那些都是我的心爱之物。”
“这样说来,戴维斯小姐那天早上出门的目的,或许并不是简单地散步,更像是要去见某个重要的人,或者进行某件你非常重视的事情。如果是去见重要的人……可从你落水失忆到现在,并没有哪个人声明你们之间有过见面的约定。”霍克利若有所思地分析道。
裴湘眨了眨眼,接着阐述自己想法:
“我确实忘了那天早上出门的理由,霍克利先生,也不记得自己是去见人,还是去做什么。但不管有没有记忆,我想我可以肯定一件事,就是作为戴维斯家的女孩儿,是绝对不会如同艾拉所说的那样,因为得知了布坎南先生的某些私人感情关系,就表现得那样激动和歇斯底里。
“假设,嗯,我是说假设我那时候真的感到难过,我可能会忍不住眼含泪水,但绝对不会和一个当情妇的陌生女人纠缠不休。体面地克制住真实情绪并挺直后背昂首离开,那才是一位淑女应有的表现。我相信戴维斯家对子女的教养。”
裴湘的这个说法立刻博得了丹宁男爵的赞赏,他甚至站起身来绕着书桌走了半圈,而后才情绪激昂地认同道:
“我同意安妮的分析!确实如此,也本该如此!那个艾拉·布朗永远不会理解什么是尊严和体面。说实话吧,当我看完资料里记录的那些话后,就感到极其的荒唐可笑。哈,戴维斯家的长女怎么会因为那种女人的几句话就失态到失足跌落水中?卡尔,这就是个一戳就穿的幼稚谎言!”
说到这里,丹宁男爵还特意看向霍克利,明显是想得到客人的赞同与支持。而霍克利也没有让丹宁男爵失望,他立刻用一种格外不容辩驳的坚定语气附和道:
“艾拉·布朗从始至终都在撒谎,我非常坚信这一点。”
——布坎南那样的男人当然不值得安妮·戴维斯为他发疯痛苦。瞧瞧这位小姐失去记忆后“暴露”出的能力和个性吧,等将来哪个可怜男人落到她手中,绝对会被完全掌控起来的。
压下脑海中一闪而过的看热闹想法,霍克利稳重又真诚地建议道:
“但现在的情形是,我们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这个众所周知的事实,甚至可能要面临一个……任由艾拉造谣的局面。我担心如果任由事态荒唐发展的话,肯定会对戴维斯小姐的名声造成妨碍的。”
“谁会听一个情妇的胡编乱造?”丹宁男爵拍了拍桌子,嗤笑反问。
只是,嘲讽过后,他的眉目间不由自主地浮上了一层凝重。
安静片刻后,丹宁男爵叹了一口气,神色有些索然。
“好吧,算了,这个时代……这个世道……你说得对,卡尔,我必须立刻做些什么。不能让一个不名誉的女人信口开河继而损害了戴维斯家的名声,卡尔,我们不仅要揪出幕后黑手,也不能忽略了小喽啰的害处。”
裴湘见丹宁男爵的思路终于转了个弯儿,心里轻轻松了口气,又提醒道:
“父亲,除了我当时在桥上的表现外,艾拉还说过,我和她是在桥上巧合遇见的。对于这个说法,我同样非常存疑。因为不论是我还是艾拉,都没有经常去河滨公园散步的习惯。”
霍克利记起裴湘刚刚提过,她当时是精心打扮出门的,不由得脱口问道:
“难道戴维斯小姐那天早上去见的人,是艾拉?”
——因为要见情敌了,所以才郑重打扮?
“我猜不是艾拉,嗯,至少我出门时是这样认为的。”裴湘微微摇头,温声解释道,“我调查过,那天早上出门前,我遇到了泰勒太太,根据泰勒太太的回忆,当时的我瞧上去心情极好,神采飞扬的——这是泰勒太太原话。
“她回忆说,我特意停下来问她,母亲会下楼吃早饭吗?而当我得知母亲早上会在卧室用餐后,立刻露出了失望的表情。不过很快又变得高兴起来,还说真想尽快和母亲分享自己的好心情。之后,我就离开了丹宁男爵府。”
“这样说来……确实不像是去见艾拉的表现。”霍克利慢吞吞地评价了一句。
裴湘望着有些欲言又止的霍克利,微笑道:
“霍克利先生的心里估计是在说,戴维斯小姐的表现更像是去见心上人,对吗?”
“心上人?”丹宁男爵迟疑地看向自己的长女。
裴湘坦然自若地扬了扬眉,含笑道:
“我想,在我失忆前,托马斯·布坎南先生一定占据着这个位置,虽然,嗯,我现在已经忘记了。可我醒来之后,所有人都承认这件事。那么,假设那天早上我打算去见的约会对象就是托马斯·布坎南先生,并且,我还和泰勒太太提到了要在回来的第一时间和母亲分享喜悦……容我大胆猜测一下,那天早上……会不会是我以为的、布坎南先生计划向我求婚的日子。”
裴湘话音刚落,丹宁男爵就噌地一下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神色异常冷峻。显然,女儿的猜测让这位当父亲的产生了很糟糕的联想。
见状,裴湘连忙说道:
“父亲,你先听我说完。我说的,是‘我以为的’,但却不一定是事实,要不然布坎南先生这段日子也不会如此理直气壮地出现在我们面前。
“你忘了霍克利先生调查的资料了吗?那上面说,我出事的那天早上,布坎南先生一直待在家中,直到艾拉突然去找她……我想,在接到电话之前,布坎南先生确实是完全不知情的。”
裴湘的话让丹宁男爵稍稍冷静了一些。
然而,只要一想到女儿提到的布坎南和艾拉之间的不名誉关系,再想想当他的长女生死一线时,布坎南正在和嫌疑犯亲亲我我……他的脸色就完全没有好转的迹象。
在书房内的气氛变得更加冷凝沉重前,霍克利适时地搭腔道:
“我来总结一下戴维斯小姐的这些分析。戴维斯小姐,这些天以来,你从照顾你日常起居的仆人们的口中收集到了许多零散信息,包括事发前你的心情、穿戴、举止言谈和日常习惯等,最后倾向于你那天早上是去河滨公园见布坎南先生的。而让你单独出门又兴致盎然的理由,是当时的你预料到那天早上会被求婚?”
裴湘微微颔首,眸光微转:
“确实是这样。父亲,霍克利先生,我知道我得出的这个结论是建立在很多假设上的,也没找到格外支持这个猜测的有力证据。所以,在刚刚产生这个想法的时候,我没有对任何人提起。但经过这段日子的观察揣摩,再结合霍克利先生的调查,我发现这个结论是比较合理的。”
丹宁男爵这时候也稍稍冷静了下来,他思索片刻才出声道:
“安妮,你认为之前的你接到了某种暗示——布坎南会在清晨的河滨公园里向你求婚,所以才盛装打扮单独出门。但从现在的情况来判断,布坎南那天早上根本没有出现在河滨公园,而他之后更是表现出了对这件事的一无所知。
“相对的,你在河滨公园里碰到了艾拉·布朗,还落水遭遇了生命危险……你在暗示,也许你当时被骗了,是艾拉借着布坎南的名义把你骗了出去,然后企图谋害你?”
“是的,我是这样猜测的。父亲,霍克利先生,我之所以把我这个不算成熟周全的猜测说出来,也是因为目前的调查进度已经陷入瓶颈。既然暂时找不到破局的关键线索,不如从我的假设入手,从艾拉身上寻找突破,也许当真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霍克利稍稍倾身,做出愿闻其详的姿态。
裴湘含笑解释道:
“假设我是被约出去的,那么,约我出门的联络手段是什么呢?口信?肯定不行。写信?信上必须有我熟悉之人的笔迹和印章,但从这一点来看,艾拉她有条件接触到布坎南先生的印章,也能弄到他的笔迹,但我并不清楚艾拉或者她的帮手有没有模仿笔迹的才能。
“另外,也可能是电话通知。关于这一点,我询问过负责电话接听的莱尔管家。他说在我失忆前的那些天里,家里每天都会接到来自布坎南宅的电话,所以,如果艾拉在布坎南家偷用他的电话假传消息,也是有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