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无论见识过多少人情世故,她总是下意识地就把自己排除在各种男女关系之外,概因她自认为自己是“巨阙剑剑灵”,是和人族完全不同的种族。
所以,哪怕剑灵如今以人族女性的形态暂时离开了巨阙剑,她依旧会不自觉地把自己定义为一名旁观者,定义为一直寻找不到同类的剑灵。
也许,当剑灵以人的形态在人世间停留过足够长的时间后,当她真正经历过人间的四季与五味、六欲与七情后,才会渐渐脱离旁观者的游戏心态,生出那颗属于人的红尘凡心。
当然还有另一种可能,就是剑灵永远是不受人间情仇羁绊的灵。她永远快乐强大,永远自由自在,永远心无挂碍。沧海桑田,日升月落,她始终游离于俗世烦扰之外……
片刻沉默之后,展昭轻咳一声,道:“多谢前辈挂怀,展某一切安好。”
“可你的脸还有些红。”剑灵轻轻眨了眨眼,实事求是地指出了她观察到的结果。
“展某确实无碍。”展昭飞快地答了一句,而后迅速转移话题问道,“前辈刚刚在用这古今盆观看前世吗?”
剑灵点了点头,面上露出一抹遗憾:“可惜这古今盆好似出了滞碍,竟然一点反应也无。”
说到这里,剑灵语气忽而一顿,继而提高了声音,扬眉道:
“是否有了毛病妨碍,试一试便知!展贤侄,可否请你帮个忙,来试一试这古今盆,看看它是否能映照出你的前世来。”
闻言,展昭并不推脱。他立刻大步上前走到古今盆旁,垂眸往水面上瞧去。
与此同时,剑灵也后退了几步,让自己远离了古今盆。她还是有些觉悟的,知道自己非常有可能遭到了古今盆的嫌弃。
不曾想,上次已经成功过的展昭这次也失败了。他对着古今盆内的清水照了好一会儿,一直没有看到任何玄幻变化,就仿佛面前的古今盆只是一个普通的金色水盆。
“前辈。”展昭转身望向不远处的剑灵,微微摇了摇头,“这古今盆也未照出展某的前世。”
“咦,古今盆也没有搭理你吗?”剑灵先是面露诧异,而后轻轻颔首,低声叹道,“看来它是在闹别扭呢。罢了,我不烦扰强求古今盆了,让它独自一个盆慢慢排解郁闷吧,也许过一段时间就好了。”
展昭微怔,旋即不由自主地再次垂眸认真打量古今盆,试着从古今盆上感受一下它的别扭郁闷。
半晌无果后,南侠忽而摇头失笑,暗道自己的思路到底被湘姑娘这副认认真真感慨失落的样子给带偏了,竟然当真关注起一只盆子的情绪变化来。
到了此时,展昭更加确认剑灵不是那种历经世事的城府之人了,他相信自己的直觉,这位红衣女子的喜怒其实十分好懂。
剑灵见展昭有些走神,以为他身体不适,立刻想起展昭应该喝第二碗药了,便扬手在他眼前挥了挥,含笑道:
“展贤侄,劳烦你把古今盆抱起来吧,我们回屋去喝药。这次服药之后,你暂时就能彻底摆脱媚香之术的影响了。不过,若是要根除影响的话,之后一段时间还得继续按时按方子服药。”
展昭依照吩咐端起古今盆,同时再次向剑灵道谢。
剑灵不耐烦说客气话,便让展昭不要总是这样谢来谢去的,她努力做出慈爱的表情,温声劝道:
“贤侄呀,你喊我一声湘姑姑,我便该照拂你一二。你我虽不是亲姑侄,但如今也算是有些缘分,日后相处,委实不必如此迂阔客套,反而显得生疏了。”
展昭沉默了一瞬,没接“湘姑姑”这个话茬,而是直接询问自己能为剑灵做些什么。
但在剑灵看来,这就是展昭接受了“姑侄间不必客套”的说法,也就是间接承认了她的长辈身份,顿时眉眼弯弯地点了点头。
她心道,既然自己要求展昭不要一味地客套,就得以身作则,再加上她今晚确实又帮了展昭一个大忙,所以吩咐他去做些事,也是理所应当的。
于是,在展昭喝完第二碗药后,剑灵就提出了自己的要求。她希望展昭能快马加鞭追上提前离开隐逸村的包拯主仆,而后护送对方进京赶考。等包拯平平安安地参加完会试,他的任务就算是顺利完成了。
展昭听到剑灵此次提出的事情又和包拯有关,不禁目露迷惑。
他思忖着,自己第一次遇到湘女侠时,是在金龙寺那晚,也是包贤兄险些被法本法明两个恶僧害死的那晚。之后,他说要报答,湘女侠就提出了让自己给包贤兄送行囊包裹之事。而今晚自己再问湘女侠,湘女侠的提议仍然和包贤兄有关。由此可见,湘女侠和包贤兄之间说不定还有一段渊源,就是不知具体为何。
除了一些特殊情形外,南侠展昭行事一向光明磊落,为人也豪爽坦诚。他此刻心生猜想,又觉得这并非是不可言说之事,便直接询问出口,而非藏在心里暗自揣摩胡乱猜测。
而剑灵听到展昭的问题后,也非常直爽地给出了答案,言说自己和包拯本无关系,是因为展昭认识了包拯,她才注意到那位面庞黝黑的赶考举子的。至于她和包拯之间,甚至还未说过一句话。
不知为何,问这个问题时,展昭只觉得坦荡自若并无他意。可当他听完剑灵的回答后,忽而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心中竟有一种豁然开朗的轻快感觉,不禁暗道一声奇怪。
待他再要仔细琢磨这股愉悦情绪由何而来,又发现毫无头绪,便只能当是自己一时心血来潮,无法深究。
不提这转瞬间展昭心中的千折百转,却说剑灵毫不隐瞒地交代了自己和包拯之间的关系后,眸光微转之际,又记起了自己需要竖立稳重可靠的长辈形象这件事,便真真假假地继续说道:
“展贤侄,你是不是奇怪为何老身总是托你帮助包拯?哎,虽然那位包相公不认识老身,但老身却已然认真观察过他的为人行事了。
“包相公是正直赤诚君子,且聪颖博学志向远大,实在是不可多得的良友。倘若贤侄你和他相交投契,老身就不担心贤侄你年轻气盛走上岔路了。展贤侄,依老身看来,人生得一知己良友,实在是一件快事。”
听完剑灵这一番声音苍老又语重心长的教诲,展昭颇为哭笑不得。
他一边不得不承认这番话说进了他心里,一边又因为把剑灵当成了比自己岁数还小一些的年轻人,而觉得这段话古古怪怪的。
偏偏他还不愿意戳破她,便只能极力做出一副受教的模样。南侠生怕自己的表情露出端倪,伤了这位湘女侠的颜面。
好在剑灵自己也懒得伪装太久可靠长辈的样子。她是想起来了就经营维护一番,想不起来或者觉得太过为难自己了,就把形象问题抛之脑后。
剑灵总有一种迷之自信,就是只要自己用心了,那她的伪装能力就绝对是一流的,无论她想假装成谁,总能模仿得惟妙惟肖。
展昭毫不犹豫地应承了护送包拯进京赶考的提议,并且和上次一样,觉得这件事算不得是对剑灵的报答。在南侠看来,保护朋友本就是侠义中人的分内之事。
“好了,眼见着就要天亮了,展贤侄,我这就要离开了。对了,你也别急着赶路,还是好好调养一日,反正依照包拯主仆的脚程,你很快就能追过去的。”
说着话,剑灵又指了指桌案的位置,淡声叮嘱道:
“接下来你能用到的药方都在那里了,我还写了些旁的东西,你若不困的话,就去看看吧。用与不用,都随意。我年纪大了,就不过于干涉你们年轻人的选择了。”
展昭见剑灵要离开,心知此时此地并不方便挽留,便只能起身送别。
待到房间内只剩下南侠一人后,他怔怔站立片刻,方才去了桌案处,果然在上面发现了备注详细的药方子。
但展昭最先留意的并不是药方的内容,而是剑灵留下的飘逸桀骜字迹。展昭觉得这字迹有些眼熟,又一时之间想不出熟悉之感由何而来。紧接着,他又被这些字迹中无意间流露出的恢弘锋锐剑意吸引了注意力,看着看着就有些移不开目光了,险些沉迷其中。
过了差不多一柱香的功夫,展昭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他将目光从纸上移开,但很快就转了回来,三番两次地留恋不舍之后,展昭心里对剑灵的武学修为有了更多的敬佩之情,甚至动摇了之前的一些想法,就是关于剑灵的年龄问题。
“这世上当真存在十几岁就将一身武功修炼到臻于化境的天才吗?”
但是,当展昭翻看到那张二百两纹银的欠条时,刚刚产生的那些动摇之意顿时再次消散。他想,倘若真是活了很多年的武学宗师,大概不会这么穷吧?
仗义疏财的南侠一边思索,一边翻开剑灵留下的第三页写满字迹的纸张。
这张宣纸上的墨色字迹更加大气磅礴,但内容……
展昭反复看了三遍,似乎才勉强弄懂上面写了什么。
这是前面那张药方的补充说明。
剑灵给展昭留言道,前面的药方可能存在效果过强的小小弊端,就是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如果展昭之后感觉不妥的话,可以适当进补一些滋补之物,具体名目已经列于纸上。当然不吃也没什么,只要展昭勤加锻炼注意饮食调养,过个一年半载的,任何小弊端都会自行消除的。
饶是展昭一向心性过人意志坚韧,此刻也忍不住把之前还爱不释手的药方推得离自己远了一些,又远了一些。
——他终究是个年轻男人。
——他终究是个年轻男人。
天亮之后, 用过早膳,南侠展爷亲自去找李大人归还古今盆,并致谢辞行。
面对李文业的好奇探问, 展昭发现湘女侠的“长辈身份”还是挺好用的,他含糊地解释几句,就杜绝了旁人往红颜知己方面联想。
离开李家后,展昭并未立刻急行赶路去追包拯主仆二人, 而是不紧不慢地步行去了附近的三元镇。他准备先在镇上打听一下卢华此人的大体情况和具体住址, 而后再去归还银两。
解决完债务问题后,展昭打算按照剑灵的叮嘱, 在三元镇上逗留一天一夜略作调养休息, 次日清晨再出门远行。
来到三元镇后, 展昭很轻易就打探清楚了关于卢华的一些事情。
这位卢家二少爷是本地有名的纨绔,日常里寻花问柳招摇过市,虽然并未做过真正伤天害理的大恶事, 可也经常惹是生非小错不断。不过本地百姓提起卢华此人时,倒也没有多少真正的嫌恶厌恨,概因这卢华有一对乐善好施的父母。
卢老爷和夫人为人慷慨热忱,为乡里乡亲做了不少好事, 也深知家中的小儿子不成器。因此, 只要有人找卢老爷夫妇诉苦, 指控卢二少又仗势欺人做了哪些混账事, 这对夫妇问清缘由后就会立刻赔礼道歉, 又是给出赔偿又是处理善后。
展昭听完卢华的一些轻浮放浪行径后, 剑眉紧皱, 面色微冷。他几乎立刻就猜到了剑灵为何会认识卢华这种纨绔子弟, 不由得沉声询问坐在对面的林捕头:
“依照贤兄所言, 这卢老爷夫妇乃是贤良明理之辈。既如此,怎么不好好管教儿子,任由他这般胡闹败家?”
本地捕头林毅听见展昭的问题,微微叹了一口气,又对展昭说了卢家的一些情况。
原来,这卢老爷膝下唯有两子,长子天性醇厚又聪明好学,被卢老爷夫妇寄予厚望,早早就送到南边有名的书院里读书求学。因着长子不在身边,卢老爷夫妇难免就对留在身边的小儿子宠爱几分,但也不至于像现在这般溺爱。
谁知几年前,那卢家大爷忽然得了一场重病,就那么没了。卢老爷夫妇痛失寄予厚望的长子,不免就对仅剩下的二儿子更加疼爱。即使明知不该继续纵容卢华胡闹,但每每想要管教的时候,又下不去重手,最后往往不了了之。
“展爷,在下不知你为何打听卢家二少爷的事,不过昨日倒是发生了一件和卢二少有关的奇闻……”
这林捕头曾经受过展昭恩惠,原以为自己武艺低微没什么机会回报南侠,没想到今日竟得此机会,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他是负责本地治安的官差,一向消息灵通,当下就把红衣女子和卢华昨日在集市上如何相遇,后来卢二少又是如何吃瘪挨揍的,都绘声绘色地描述了一遍。
展昭听在耳中,记在心间,有些怏怏不乐。
虽说卢华当场就得到了教训,也挨了揍,可南侠着实不喜这种纨绔子弟的风流轻浮行径。他又暗自思忖,湘女侠似乎不太通世情,未必就真的十分清楚这卢华的所作所为有多过分,下手揍人时说不定就手下留情了……
同林捕头分开后,展昭先去钱庄兑了足够的银钱,又去药铺购买了那张药方上列出的药材,而后才返回租住的寓所安心休息。待到天交二鼓之际,展昭便换上一身夜行衣,背着巨阙剑离开了住处,直奔卢府而去。
卢华此刻已经上床安寝了。
若是往常,他哪里会这么早就休息,可无奈此时身上有伤又精力不济,根本没有多余心思笙歌夜宴纵情享乐。
“艹,我卢二爷怎么就这么倒霉,招惹谁不好偏偏去招惹那个女罗刹!”
躺在床上不敢轻易换睡姿的卢华在心里咬牙切齿地埋怨着。忽然,卢华觉得有一阵冷森森的凉风挨贴着他的头皮刮过,紧接着,他就听到一道异常清晰的箭矢铮鸣声,仿佛就在他耳朵附近响起。
“不、不、不是仿佛,就是、是啊!!!”
僵硬躺在床上的卢二紧紧闭着双眼,吓得浑身发抖牙齿打颤。他已然嗅到了铁器冰冷的味道,也渐渐感到头皮上有一丝丝火辣的疼痛。显然,刚刚有某种利器擦破他的头皮定在了床头上,只差一点点——就能要了他的命!
随后,房间内又响起金属利器猛然扎入棉絮的刺啦声,这一次,卢华感觉大腿外侧传来刺骨的战栗冷意……
半柱香后,一向娇生惯养的卢二少再也受不了这种无声又未知的威胁了,当即“呜哇”一声嚎啕痛哭起来,同时扯着嗓子喊救命。
他这样哭嚷尖叫,当即就惊动了外间守夜的丫鬟仆妇,随后,他房间内的烛台就被点亮了。
一阵兵荒马乱之后,卢老爷、卢夫人和大夫都被请到了卢华的屋子里。卢夫人瞧着儿子秃了一大块的头皮和上面的血痕,不停地抹眼泪,卢老爷则一边叹气一边在灯下细读展昭的留言。
南侠展昭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直言卢华头上和腿边的两枚袖箭为他所留,意在警告卢华今后不可再轻浮放荡行事。若是日后让他再听说卢华调戏良家女子或者寻衅滋事,他手中的巨阙剑绝不放过此等纨绔之徒。
且不提收到南侠警告信函的卢家会如何反应,而这卢华从今以后会不会洗心革面且有所成长,只说南侠展昭。他乘夜色归还了二百两欠银顺便小小教训了一番卢华后,心下不再郁闷,又自觉今晚没有多少困意,便想找寻个野外空阔地方练习一会儿新得的轻身功法。
可他刚要往镇外方向奔去,忽而又记起剑灵的叮嘱,让他调理作息早睡早起,最好不要总是仗着精力旺盛就喜欢在夜间行动,不由得脚步微顿。
展昭觉得晚上的自己一点都不疲乏困倦,可又不太愿意辜负恩人的关怀,迟疑片刻后,到底选择了直接返回寓所,当真一夜安睡到天亮。
转天上午,展昭打点行装独自一人离开了三元镇,朝着开封方向赶去。他一边赶路一边打听包拯主仆二人的行踪,好在他这几年行走江湖积攒了不少寻人找人的经验,因而很快就探听到了有用的消息。
展昭粗略一算,若是自己加快脚程日夜赶路的话,大约三两日的功夫就能追到友人了,便干脆购买了充足的干粮,也不在镇店留宿了,直接出城而去。
这一日傍晚,天气骤变。空中乌云密布,穿林而过的晚风中裹挟着湿漉漉的气息,眼见着一场大雨就要落下了。
因为急于赶路,展昭错过了附近的村镇人家。他四下环顾,目之所及皆是荒无人烟的山林景色,便纵身一跃跳上树梢向远处张望,很快就在西南的方向捕捉到了一点隐约的建筑轮廓。
眼见着风雨欲来,展昭不再耽搁时间,跳下大树后便直奔西南方向而去。不多时,一座破败的荒庙便出现在了他的视野之内。
展昭寻到了临时避雨的地方,便趁着雨水落下之前去四周寻了些枯枝草叶当做柴火,而后才走入破庙之中。
当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落下来时,展昭已然弄好了火堆并开始烤干粮了。他一边关注着自己的晚餐一边听着外面的风雨之声,不经意间又想起了一身红衣的剑灵。
“也不知道她的江湖经验到底如何,懂不懂得如何躲雨和生火……”
而被展昭担心的剑灵此时正在风雨中兴奋地奔跑,这是她亲身感受到的第一场大雨,着实有趣。
剑灵跑着跑着,忽然折下一根树枝,而后轻盈跃起。她随风舒展身姿,自然而然地在风雨山林间练起剑来。
不对,也不能说是练剑,她本来就是剑灵,剑法之于她就是与生俱来的本能,何须刻意练习?
剑灵凭着心中之念肆意地挥舞着树枝,没有固定的招式,没有成套的法门,有的,只是渐渐融进这方自然天地的韵律。
风雨骤急,草木青郁,山川灵秀,剑灵的动作越来越快,身影越加缥缈。不知从何时起,手中的树枝因为承受不住越来越纯粹的剑意而化作碎屑粉末,剑灵便以身作剑恣意舞动。
随着她周身的剑意越来越盛,这山林风雨共同凝聚而成的自然威势竟然渐渐臣服于剑势之下,剑灵似乎已然成为了这方天地的主宰,风声为之伴奏,雨幕为之开合,草木为之摇曳,一切皆随着她心中剑意而变化……
剑灵在这场山野风雨中尽情玩闹,直到云销雨霁,她才渐渐感到一丝疲乏。玩累了,自然就想休息,于是剑灵终于记起了巨阙剑里独属于她的小空间。
心思一动,剑灵就回到了巨阙剑内。她一身红裙绮丽冶艳,乌发如瀑自然垂落,肌肤莹润白皙,浑身上下都找不出一丝风雨泥泞的痕迹,就好似刚刚那一场雨中恣意奔跑只是梦幻一场。
说起梦,剑灵此时确实有些困倦了。她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向外看了一眼,发现展昭今晚带着巨阙剑住进了一间破庙里,吃的是干巴巴的没什么滋味的饼子。
“唔,还是当剑灵好,做人的话,总有吃不好睡不好的时候。对了,人族还需要如厕,还会生病,会冷会热……”
就在剑灵一边酝酿睡意一边默数做人需要经历的麻烦事时,这间破庙里又来了一位客人,是一个叫做陶然公的和尚。
这和尚和展昭打过招呼后,被展昭让到了靠近火堆的位置,他并不道谢,拽过一把干草后便盘着腿坐了下来。哪知他借着火光看清楚展昭的脸后,就“哎呦”怪叫了一声,好似发现了什么新鲜事。随后,陶然公又摇头晃脑地叹了口气,眉目间划过一丝怅然。
展昭并没有因为陶然公的这番表现而心生芥蒂,他见这大和尚僧袍破旧潮湿,手中拎着个瞧上去更破旧的包裹,整个人也不大精神,便把烤热的干粮分了一半给陶然公。
陶然公依旧很不客气,接过干粮后就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待他吃完自己的那一份后,又一个劲儿地盯着展昭手中的饼子不放。
展昭想了想,回身从行李里取出一大块冰凉的饼子递到陶然公面前,含笑道:
“展某此时同样腹中饥饿,就不把手中的食物让给大师了。大师若是没吃饱的话,可以烤烤这块饼子。”
陶然公见展昭让他自己动手烤干粮,嘻嘻一笑,接过饼子后也不再一个劲儿地盯着展昭手中的食物,而是专心烘烤自己手中的干粮。
等陶然公吃完新烤的干粮后,他一抹嘴,就对展昭说道:
“我看你前世是个情种,这辈子说不定还得栽在这上面。不过你现在走的路是对的,跟在星主身边,也许就有几分得偿所愿的契机了。”
展昭听到陶然公提到“前世是个情种”这句话,不由得眉心一跳,下意识看向身旁的巨阙剑。他又听到陶然公说他这辈子也许还有情劫,倒是没怎么放在心上,其实就是不太相信自己有为情所困的那一天。
“星主?”展昭目露疑惑。
陶然公也不解释“星主”是谁,他把随身携带的破旧包袱往展昭手中一塞,漫声道:
“这里面有个宝贝,叫游仙枕。正好,你此番去找星主,就帮我把游仙枕带给他吧。”
说罢,陶然公也不等展昭开口拒绝或者答应,利落起身就往外走。只见他才踏出了两步,整个人就已然到了庙门之外。
展昭起身目送陶然公的身影消失后,才再次缓缓坐下,若有所思地瞧着手中的包裹。
展昭并不知道,这游仙枕本不该由陶然公交予他的,而是要到几年之后才会辗转落入星主手中。可今日陶然公偶遇了本不该去追包拯主仆的展昭,又从展昭的面相中推算出了明潇道人那一世的遗憾,事情就出现了变化。
同是修行中人,陶然公更能体会明潇道人当年的种种心境,不禁动了恻隐之心,这才提前送出了游仙枕。
至于未来结局如何,陶然公也算不出来。他只知道,今夜这场大雨和这场偶遇,未尝不是一丝改变的机缘。
荒庙内,展昭解开陶然公留下的包裹,就见这灰扑扑的破旧包袱皮内,赫然放着一方精美异常的枕头。
这枕头一看就非凡物。枕面上画着琼楼玉宇和奇花异草,看得久了,只觉得那些亭台楼阁花草树木都是真的,仙气环绕,彩雾袅袅,还有阵阵芳香暗袭。仿佛枕头内存在一个真实的小天地,委实是奥妙非常。
“大师说,让我把这游仙枕交给星主,又说我正好去找星主。”展昭垂眸暗忖,“看来这星主便是包贤兄了。”
知晓游仙枕不是凡物,又是陶然公托他带给包拯的,展昭便又把游仙枕细心包好。他是赤诚君子,旁人托他捎带至宝,他便没有一丝一毫偷着枕一枕的想法。于是,展昭把游仙枕和巨阙剑放在一处妥善安置,自己则守在一旁修炼调息。
但是,当展昭将巨阙剑搭在游仙枕上之时,还是提前开启了游仙枕。
剑灵只觉得一股浓浓的睡意瞬间袭来,几息之后,她就酣然入睡了。
剑灵睡着之后,就见不远处出现了一匹黑马和两名青衣侍从。
青衣侍从见到女子模样的剑灵出现后,顿时面面相觑。他们奉命在此等候枕着游仙枕入睡的奎星星主,却不料等来了一名红衣女子。而且,这名女子身上的灵压非常纯粹强大,让他们不敢轻易得罪。
“请……贵客上马。”
“上马去哪儿?”剑灵好奇问道。
“去往阴阳宝殿。”
“阴阳宝殿是何处?”
“阴阳宝殿在阴司地府,司掌凡间生灵命数。”
第69章
剑灵一听说能去阴司地府做客, 当下就毫不迟疑地翻身上马,而后一抖黑色丝缰就纵马飞驰而去。
沿途景致皆昏昏惨惨吸引不了剑灵的兴趣。直到一道高大的城门出现在剑灵的视线之内,她才侧头询问一直跟在黑马旁边全力飞奔的青衣侍从, 这城池就是阴司地府吗?
可不待青衣侍从回答, 驮着剑灵的黑马就再次加速, 它长嘶一声甩开了紧紧跟着的两名青衣, 直接朝着城池大门方向冲去,眼见着就要撞上城门了。
剑灵不惊不惧, 既不喝止黑马, 也不大呼求助。在她眼中, 那道紧闭的高大城门和她此时所骑的黑马一样,都由一股纯粹浓郁的阴属灵气所幻化, 非是人间界那种实实在在的木石城门,所以撞上去并无大碍。
果然,当黑马风驰电掣般地冲上去后,剑灵敏锐地察觉到自己周身灵气运转有短暂的迟缓,随后又恢复了正常。与此同时,她眼前的景致也不再是一片惨淡荒芜,而是变成了一座有行人往来的热闹城池。
然而,不等剑灵仔细打量这座属于阴间的城市,黑马就一跃而起飞冲进半空云雾之中。几息之后, 它又直接奔入了一座衙门样式的巍峨建筑并在丹墀前停了下来。
不等剑灵下马, 就有一黑一红两道身影从正殿内迎了出来。这两人露面时脸上本是带着笑的,然而一见到马背上的剑灵, 顿时板起了面孔。
其中黑衣那位冷声斥道:“尔是何人, 竟敢冒充星主来此!”
说着话, 他便一挥袍袖, 看样子是想把剑灵驱赶出此方地界。
但是,剑灵不仅没有立刻消失返回人间,反而动作轻快地跳下马背并朝前走了几步,还好奇地打量着眼前的一切,包括面前两个分别身着黑衣和红衣的官吏。
“看二位阁下的衣着打扮,和人间传说的判官挺像的。哎呀,难道这里真是青衣所说的阴司地府阴阳宝殿吗?”
说青衣,青衣便到。
这两个青衣侍从一路急追黑马而来,此时都有些气喘吁吁的。他们听见剑灵的问话后,连忙上前将面色不佳的黑衣判官拉至一旁,而后低声交代起始末来。
另一位红衣判官不像同僚那样急性子,他此时已经察觉到剑灵非是普通的凡人灵魄,甚至隐隐觉得剑灵的实力远不止他和黑判感知到的。
红衣判官立刻掐指推算。半晌,他的眼底浮现一抹惊奇之色,神色也愈加的肃穆郑重。
同一时间,黑衣判官也推演出了前因后果,忍不住嘀咕了一句“就知道陶然公办事不稳妥,不过也算是错有错着了”。
两位判官彼此对视了一眼,同时用神识飞快地交流了一番,而后便一改方才的冷淡疏离态度,都含着笑请剑灵入殿喝茶,小坐片刻。
剑灵轻轻眨了眨眼,没有多问什么。她笑吟吟地道了声叨扰,便跟着两位判官来到了大殿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