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大殿正堂,剑灵抬头一瞧,就见这堂上挂着一块匾,上书“阴阳宝殿”四个大字。
剑灵坐下后,不多时便有青衣上茶,而黑红两位判官也一直面色温和地陪坐闲聊。
说是闲聊,其实也不尽然,至少一盏茶之后,剑灵就大体了解了这阴阳宝殿司掌的公职为何。就像之前青衣侍从所言,这阴阳宝殿的殿主掌管着凡间生灵的命数。
而两位判官的解释要更加具体一些。他们告诉剑灵,凡人一生命数运势都已经记录在宝册之上,一个人该享受几年福,该遭几年罪,贫穷富贵寿命长短,宝册上都写得清清楚楚。阴阳宝殿内的官吏们负责管理这些宝册,以及纠正各种意外并弥补疏漏之处。
听到红衣判官几次提起“
弥补疏漏之处”,剑灵便心知这两位判官改变态度的根由必然在此了。她心里十分好奇,但却沉得住气,丝毫没有主动接过话茬的意思,只是惬意地品着阴阳宝殿内的香茗,同时一脸悠然地欣赏着这大堂内的每一件珍奇摆设。
待到剑灵慢悠悠地喝完第二盏茶,急脾气的黑衣判官再没有了你来我往周旋试探的耐心。他啪嗒一声放下茶杯,又重重咳嗽一声,然后直截了当地对剑灵说了他和红判的所托之事。
黑衣判官先是言简意赅地讲述了人间界“狸猫换太子”这件宫闱秘闻的来龙去脉,而后沉声道:
“按照宝册所记载,当今真龙天子的生母李太后还要在破窑内受难几年,之后才能沉冤昭雪和亲子团聚。但你日前伤了一只狐妖,那狐妖为了尽快疗伤重新长好狐尾,竟然胆大包天地截取了李娘娘的一丝凤气。
“那狐妖原以为一丝凤气对李娘娘这位帝王生母来说无甚大碍,却不想这李娘娘当初生产后就被打入冷宫,随即便被刘氏窃取了后位和大半凤气,之后母子分离远离宫廷,更是因为思念亲儿而哭瞎了双眼,正处于命数最为暗晦低迷之时,全靠残余的几缕凤气支撑。
“因此,李娘娘被偷取了一丝凤气后,一时不甚便魂窍闭塞命魄迷蒙,竟失去了清明意志陷入魔障当中,如今已然命不久矣。”
剑灵听到这里,忍不住再次确认般地问道:
“依阁下所言,就因为狐妖截取了,嗯,一丝凤气,所以,那位本该在几年后苦尽甘来当太后的李娘娘忽然提前亡故了?”
“李娘娘还未薨逝,不过也差不多了。”黑衣判官皱眉道。
剑灵眼波微转,着实有些不解。
“你们这宝册上记载的东西也太不牢靠了,连真龙天子生母的命数都是说出现纰漏就出现纰漏,委实有些奇怪。再有就是,既然生灵的命数都在这宝册上,那宝册就没写狐妖会因为疗伤偷取凤气之事吗?
“还是说——狐妖那晚本是不该受伤的,纵然我和展昭有能力反击,也不该出手御敌?可这也不对呀,若是大家都规规矩矩地按照宝册记载的内容过日子,那人间界也忒没意思了,大家何必还要努力存活一世?反正无论如何,册子上都记好了的。”
“道友误会了。”红衣判官含笑摇头,温声解释道,“阴阳宝殿内的宝册并非是那种凡间书册,只要笔墨书写上去就无法更改。宝册内数万万生灵的命数彼此影响,互有关联。当聚散离合、生老病死的大致运势定下之后,期间小势小运都是可以适当变动的,且还有善恶功过奖惩一说,绝非如一潭死水。”
黑判点头附和道:“命数之说绝非一成不变,运已定,命由己,还看个人修心修行。再有道友所言的命数易改之事,其实并非宝册之故,实是另有隐情。”
“另有隐情?”
“确乎如此。”红衣判官目光灼灼地看着剑灵,朗声道,“道友可知,我这阴阳宝殿的宝册中,并无道友姓名?道友知否,若非道友提醒展昭去隐逸村给星主送行囊,那狐妖此生都不会和展昭打照面,也就没有之后的诸多麻烦。”
“哎,阁下突然冒出来,可是改了不少事情。”黑衣判官跟着感叹了一句。
剑灵微怔,她听得出这红判的语气中并无怨怪之意,他只是很冷静地阐述缘由。不仅红判如此,就是性情急躁的黑衣判官其实也没有迁怒于她,仅是为人处世的态度比较暴躁粗犷而已。
于是,她心平气和地问道:
“二位的言下之意,是指我乃天地间的异数,因而所作所为能轻易扰乱了宝册上的记录?既如此,天道怎会允许我存在?”
“咳,阁下确实是不受阴阳宝殿掌
管的异数,但此次李娘娘之事……”红判歉然一笑,非常诚恳地解释道,“也有我等未能及时发现阁下存在的缘故,哎,一时疏忽,一时疏忽!此次之后,我等再不会有此疏漏了。”
剑灵了然地挑了挑眉,颔首表示理解,心中却对自己的来历更加好奇。她始终没有忘记,自己至今还没有想起心底那个熟悉的名字。
黑衣判官接着说道:“阁下也是悟道之辈,当明白这里面的奥妙深意。倘若是寻找人物的命数出现了意外疏漏,我等也不会如此严阵以待,随手弥补更正即可。但这李娘娘乃是帝王生母,又和星主下凡历练有关。她命数有变,绝非小事,也不是我等可以轻易补救的。”
说到这里,黑衣判官再次掐指推算,眉目间已然隐含焦急之色。
剑灵见状,略微关切问道:“那李娘娘当真救不回来了吗?”
红判立刻摇头道:“非也非也,李娘娘只是迷了魂窍。若是用我阴阳宝殿内的清凉荷露日日洗涤滋润,化解迷障,不出三五年,娘娘的三魂七魄必然能再次恢复清明。”
“那就好。”剑灵状似松了一口气。
“好不了了。”黑衣判官哼了一声,粗声粗气地说道,“三五年后,天子之母的魂魄是恢复清明了,可她那肉身早就断气腐烂了。唉,依旧还是当不成她的太后娘娘。”
剑灵心道一声“果然”。她就知晓事情不会如此简单解决,否则这两位鬼判也不会对自己如此客套。
谈话至此,总算进入正题,就听红衣判官温和笑道:
“道友聪慧,想必已经察觉到我兄弟二人心事。不瞒道友,今日特意留下道友喝茶叙话,委实是因为这里有一件大事想托付给道友。若是道友愿意稍稍施以援手,我兄弟二人愿意奉上阴阳宝殿内蕴养了数万年的阴阳灵水一壶,以表谢意。”
剑灵听闻这阴阳宝殿内有万年的阴阳灵水,顿时心中一动。
她暗道,若是让巨阙剑吸收了这样一壶灵水,剑身品质肯定能够得到极大的提升,届时自己也跟着受益,说不定从此以后就可以完全自由了。
“就是不清楚两位判官让我去做什么。难不成是让我冒充皇帝的亲娘,以后去皇宫里享受个几十年吗?那倒是可以考虑考虑。
红衣判官见剑灵面露松动之色,便微微一笑,又接着劝道:
“并非我兄弟二人故意劳累道友,实在是这件事只有道友能做。哎,普天之下,非道友莫属。”
剑灵见红衣判官给她戴高帽,却只字不提具体详情,顿时心生狐疑,意识到事情也许不像自己想得那样美,但面上却谦虚地客气道:
“尊兄过奖,在下也只是会些微末小技,不值一提。”
“哈哈,道友过谦了,只看这宝册上不曾记载道友的名字,便知道友本事高绝。”红衣判官连忙摆手,却依旧没说要剑灵去做什么。
黑衣判官听了一会儿剑灵和红判之间的虚伪客气话,不耐烦地皱了皱眉,他灌下一口茶后,直接插话道:
“道友,李娘娘的事确实只有你能来补救。我们兄弟二人需要三五年的时间来唤醒李娘娘的魂魄,在此期间,得有合适的灵魂寄居在李娘娘的体内,替她活着。
“等到李娘娘劫数将满之日,她的魂魄也该彻底清明了,到时候再把她的魂魄送回她的身体中。届时各归各位,李娘娘离开破窑去皇宫当太后娘娘,道友你也能重新得到自由。”
剑灵这下可算弄明白两位判官的打算了,原来是让她去代替李娘娘的魂魄,几年后再换回来。
如果只是偶尔当几年人的话,剑灵并不介意,而且她还能认真维护李娘娘的身体。但
是,她觉得事情不会如此简单。
“敢问二位,为何非得我去做此事?”
“道友,一般的灵魂根本无法寄居在李娘娘的身体中,那毕竟是真龙天子的生母,真正的太后。再者,李娘娘的这番境遇也确实和道友有些瓜葛,由道友去做此事最合适不过。”
“那你们不担心我得了李娘娘的凤体后,就不愿意离开了吗?”
“道友说笑了,依照道友魂魄的强大程度,寄居几年已经是极限,若是再久的话,李娘娘的身体根本支撑不住。届时对道友、对李娘娘来说,都是有害无益。”
剑灵恍然地点了点头,忽然侧头望向黑衣判官,严肃问道:
“在我代替李娘娘的几年里,有什么具体的约束条件吗?还是只要确保李娘娘活着就行?”
“当然有所约束。”黑衣判官没注意同僚的眼色示意,他想也不想地答道,“李娘娘历劫未满,却出了这样的变故,已然打乱了宝册上的命数记载。为了弥补错处,代替者得按照李娘娘原本的命数生活,不能做出任何突兀的改变。”
闻言,剑灵飞快地回忆了一下黑判刚刚向她介绍的那位皇帝生母的坎坷命运,忍不住眯了眯眼睛。
“唔,也就是说——倘若我答应了,在扮演李娘娘的这几年中,我得瞎着眼睛,住在破窑洞里,每日靠着旁人施舍度日,是不是?然后,等到李娘娘要去享福了,我也就该离开了,让真正的李娘娘返回自己的身体中?”
“确实就该如此。”黑判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
剑灵扭头去瞧红判,发现他正低头喝茶,好似没有察觉到什么不对。可是只喝一口茶而已,红判端着茶杯的时间是不是过久了?
轻哼一声,剑灵不怎么抱希望地问道:
“如果我答应了,可以只是假装李娘娘失明住窑洞吗?实际上,我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如何?”
“咳,不瞒道友。”红判总算喝完了一口茶,此时出声道,“替代李娘娘的时候,你就如同平常凡人一般,无法使用任何不属于凡间的力量。”
黑判点头补充道:“不仅如此,你还不能通过修炼和练武来改善李娘娘的身体,对了,自行医治她身体中的疾病也不行。总而言之,最好不要做任何有可能改变李娘娘寿命的事。”
闻言,剑灵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了然道:
“我懂了,就是让我实实在在地去体验几年李娘娘住破窑的忍饥挨饿失明生活,对不对?这就符合宝册上的命数记载了,也算是替李娘娘应了劫数。”
黑判闻言,欣然一拍手,大笑道:“就是如此!”
剑灵也一拍手,果断说道:
“既是如此,你们的万年阴阳灵水我不要了,这李娘娘我也不当了。好了,我要回人间了,就不劳二位相送了,留步吧。”
说着话,剑灵起身就往外走,当真是毫不犹豫。
黑判见剑灵说走就走,蓦然愣住,旋即想也不想就起身去追,并单手起诀朝着剑灵施展了一道拦截术法。
剑灵脚步不停,周身却剑意凛然,转瞬间就破开了黑衣判官的法术,身形没有丝毫停顿迟缓。
见状,黑衣判官不恼反喜,他喝了一声“好”,同时双臂一展,左右掌心顿时冒出一阵幽光。呼吸间,那幽光猛然化作漆黑古朴的判官笔,随即脱离黑衣判官之手朝着剑灵背心处迅猛奇袭而去。
剑灵感应到危险临近,依旧不曾转身,她背对着黑衣判官,用自己不久前在山林风雨中悟到的剑意迎敌。
只见她以身作剑携着风声雨势,不躲不避不防,而是将无数道纵横剑气凝聚为唯一
的惊鸿一剑,和身后迅疾袭来的刚猛判官笔狭路相逢……
一柱香后,剑灵和两位判官再次坐下来谈话。
他们这次换了另一间比较小巧精致的客厅,因为刚才用来喝茶的那一间已经遍地狼藉,根本无法再继续待客了。
此时的黑衣判官输得心服口服,脾气眼见转好。而红衣判官旁观过剑灵和同僚黑判之间的比斗后,就彻底杜绝了软硬兼施的说服策略,准备用情义和利益争取到剑灵的心软同意。
“道友,并不是我兄弟二人一定要做这强人所难之举,而是、哎,而是这李娘娘的身体确实非寻常灵魂可以替代,因此才再三恳请道友,万望帮忙一二。”
剑灵很满意两位判官此时的诚恳友善态度,但她拒绝的表情依旧十分坚定。她说,仅仅一壶万年阴阳灵水,是绝对不能让她心甘情愿地跑去破窑里吃苦头的。
听到剑灵强调“仅仅一壶万年阴阳灵水”,红衣判官目光微闪,心里暗自琢磨还能拿出什么宝贝来打动剑灵,又不至于太过伤筋动骨。
他一时之间有些拿不定注意,却不想身边一向不耐烦这些谈判事宜的黑判早就有了思路。
“道友。”黑判刚刚亲自面对过剑灵的剑意,因而自觉比较了解剑灵的秉性,于是在红判开口前就扬声说道,“我知道普通的宝贝打动不了你,但我这里有一项好处,你肯定舍不得拒绝。”
“是何好处?”剑灵瞧着自信满满的黑判,微微挑眉。
“道友,你可想知道明潇道人转世的事情吗?”
“明潇……”剑灵瞬间坐正了身体,目露郑重,“你要告诉我一些和明潇有关的事?他的转世?”
“对,明潇道人曾经在阴司地府这边徘徊了许多年,直到最近才投胎转世,你可知他为何要等这么久?”
剑灵摇头。
黑判叹道:“其实我原本也不清楚,只知道明潇转世前曾经说过,惟愿此世,了却遗憾。”
明潇的遗憾?原来明潇他藏有遗憾的……剑灵心中蓦然酸涩起来,思绪有些纷乱。
“他有什么遗憾?”
“今日陶然公传音于我,说他将游仙枕提前送给了一位年轻的侠客。我问为何,陶然公说,那位侠客的前世是个心有情种的道士,而他今生依旧情路莫测。陶然公一时心生怜悯,就把游仙枕交与了对方。”
这话几乎就是在明确告诉剑灵,明潇道士是展昭的前世。
剑灵想到展昭和明潇几乎一模一样的外貌,各种思绪一起涌上心头。五味杂陈之际,她的第一个想法就是看不出原来明潇那家伙还是个闷葫芦情种。
“这必然是在我后来时常沉睡的那些年间发生的。没想到明潇年轻时对情爱之事毫无感觉,老了之后倒是春心萌动了,就是不知道他喜欢的人是什么样的……”
想到这里,剑灵忽然冷冷地瞪了黑衣判官一眼,觉得他不该把明潇的私人感情之事说出来作为交换条件。她想,既然明潇一辈子都未曾主动表示过什么,就说明他不愿意让旁人知道心中情愫,没料到这掌管命数宝册的官吏却不是个嘴严的。
黑衣判官被剑灵这样一看,立刻摇头辩解道:
“本官又不是碎嘴子,若非公事,本官才不会随意提起这些人族的是是非非。我和你提这件事,重点不在明潇身上,而是他的转世。
“道友,你别忽略了我后面的话。我说了,明潇的转世,也就是那个年轻侠客展昭,他这辈子本来会婚姻美满子孙环绕的。可因为你的出现,他的姻缘就出现了变数,眼见着又要坎坷孤独一生了,难道你不担心这个吗?”
剑灵自然也是
关心展昭的,尤其是在得知他是明潇的转世后。可是在剑灵心中,潇洒自在的单身日子并没什么不好的,着实不用过于担心。
红判看出剑灵心中所想,淡声提醒道:
“道友,对于一些人族而言,姻缘儿女之事确实十分重要。更何况明潇道人本就留有遗憾,若是此生依旧孤身一人,岂不是更添惆怅?”
剑灵想了想,觉得红判说得有些道理,她确实无法完全理解人族的一些想法。就像对于明潇,她本来以为自己已经足够了解对方了,谁曾想她根本不曾察觉到明潇心中有了喜欢的对象,可见人族心思确实复杂难猜。
“好吧,二位言之有理。”剑灵颔首道,“在下还有一事不明,就是为何说因为我的出现,扰乱了展昭的姻缘线?是我无意间做了什么吗?之后该如何弥补?还请赐教。”
红判闻言,从袖中掏出一本书册,他翻阅片刻后,微微摇头道:
“不可说,此乃不可说之命数。道友,展昭的姻缘线此时已然若隐若现,倘若道友希望能够帮助展昭的话,李娘娘之事,就是一个契机。”
剑灵见话题又绕回到了李娘娘这件事上,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她并不担心两位判官在这件事上骗她,因为有些事对于鬼神来说,是不可妄言的。
沉吟半晌,剑灵又对判官提出了一个要求,就是要提前观一观命数宝册。
“让我亲眼看看李娘娘这几年该过什么样的日子,还有就是她在破窑那边认识的街坊邻居们的命数。”剑灵认认真真地解释,眉目纯澈温婉,瞧起来似乎已经准备兢兢业业地做事了,“我过去以后,并没有李娘娘的记忆,一说话就要露馅的,最起码得把左邻右舍认全了吧?”
两名判官对视一眼,都没发现这个小要求有什么不妥。
其实,只要剑灵答应暂时替代李娘娘几年,其它条件都好说。并且,那破窑附近也就不到二十家人家,且都是平常百姓,根本没有什么特殊的命数,就是被剑灵看去了也没什么。
再说,剑灵的理由也确实很正当,毕竟她是需要替李娘娘继续生活在破窑的。倘若“李娘娘”突然谁也不认识了,或者什么都不记得了,说不定还会引起新的麻烦。
权衡利弊之后,两位判官就把命册递到了剑灵面前,并帮她翻到了特定的页面。
剑灵垂眸细看李娘娘这些年的命数,发现果然是住在破窑里日夜思念儿子,但又找不到伸冤并证明自己身份的途径……
细细浏览一遍之后,剑灵发现这命数记载其实是比较粗疏的,并没有细致到每天吃什么、喝什么、几时就寝这种程度,不由得暗自松了一口气。
“守着破窑,不能提前暴露身份,接受干儿子范宗华的照顾,失明,作为平常人生活……”剑灵默默总结了一下关键之处,心中渐渐有了成算,“很好,我这就去体验体验一位落难的太后娘娘的苦日子。”
第70章
说起草州桥这个地方, 按照范宗华的话来讲,就是既没有草,也没有桥, 就是不知为何要叫做草州桥。
在草州桥东, 有一座天齐庙。以天齐庙为中心,西面是黄土岗, 南面有一条通衢大道, 东面是一片榆树林, 北面则是破窑。这地界儿东南西北加起来总共不到二十户人家,而范宗华就是这草州桥东一带的地方(1),也算是半个衙门中人。
他每日东家跑跑, 西家问问, 或是传达传达县太爷的谕令,或是帮着各家排解排解纠纷。到了晚上,他也不常回家去舒坦地睡一觉, 而是破窑外面搭了个简单的窝铺, 守着一个失明老太太住。
失明的老太太姓李,和范宗华并无任何血缘关系。李老太太昔日还未失明时, 曾经对范宗华的父亲范胜有恩。范胜此人憨厚仁义, 一直记得李老太太的恩情,临终前再三交代儿子一定要照顾好对方。
这范宗华是个孝顺儿子,自从亲爹范胜去世后,他果真一直照顾着独居在破窑内的李老太太。他自己没什么钱,却也尽量让李老太太吃饱穿暖。一旦李老太太有个头疼脑热的,他就守在破窑里伺候病人, 说是半个亲儿子也不为过。
这日, 范宗华拎着一灌鸡汤和一小篮子面点走进破窑里, 一打眼就瞥见才清醒了两日的李老太太正坐在旧木桌旁,手中还拿着一个粗瓷杯子。
“哎呦,老太太你怎么下床了?”
范宗华连忙把手中的东西往桌上一放,转身就要把李老太太搀扶回床上去休息,同时嘀嘀咕咕地说道:
“您要是渴了,床头就有水,还是早上我给你新换的,保管没有你嫌弃的那个什么土腥味。您要是想下地走走,也得再等几天,养养精神,或者等我回来了再下地。这要是磕了碰了或者被风吹着了,不是还得喊白大夫来瞧病开药吗?花着钱,吃着苦,多不合算。有那份银钱,咱们吃两顿肉多好。对了,老太太,我今天给你带了新熬的鸡汤……”
如今已经寄居到李娘娘身体里的剑灵只用了短短两天的时间,就学会了自动忽略范宗华这时不时的唠叨。
比如此时,范宗华说了长长的一段话,她就只注意到了“鸡汤”二字,便立刻推开范宗华搀扶她回床上休息的手,坚持坐在桌边等着喝汤吃饭。
——初次做人,方知吃肉真香!
范宗华见此,只道老太太讲究,不乐意在床上吃东西,便不再劝。
他打开装着鸡汤的罐子,先给剑灵舀了一大碗,然后又从篮子里拿出蒸好的面点递到剑灵手中。而他自己则转身去了床头那边倒了一杯清水,然后一边喝水一边对吃得香甜的剑灵念叨他今天遇到的每一件小事。
“西面榆树林那边,杜家的大儿媳和她小姑子干架了,气得杜家老婆婆要上吊……吴二娘子运气不错,昨日去县城遇到了个大方的主顾……黄土岗东边第二家的崔老八要定亲了,我打算送他一袋红枣和两包酥皮点心……今天听崔师爷的外甥说,咱们县里就要来新的县太爷了……老太太,你这次的病来得凶险,吓得我呦……咳,不提了,好在最后白大夫的方子还算管用,回头我给他家送两担柴火去……”
就着范宗华的家长里短,剑灵认认真真地喝掉了罐子里一半的鸡汤,然后摸索着站起身来,一边往破窑门口方向走一边吩咐范宗华去把罐子里的鸡汤喝完。
“老太太你就别操心了。”范宗华尽量忽视那些钻进他鼻子里的香气,笑呵呵地解释道,“来之前我就啃了一只肥嫩嫩的鸡腿,还吃了一大张撒着翠翠葱花的油饼,这会儿正饱着呢,可喝不下鸡汤了。”
剑灵心说这具身体的眼睛不好使了,可耳朵还是非常灵敏的,早就听到范宗华的肚
子在咕咕叫了,喝多少水都没用的。
“快把汤和面点都吃了吧。”剑灵背对着范宗华摆了摆手,语速迟缓地说道,“你别合计给我留着下顿吃了。这两天的剩饭都不好吃,我以后顿顿都要吃新鲜调制的肴馔,而且要有荤有素有稀有干有甜有咸有山珍有海味。”
范宗华心里“哎呦”一声,暗道老太太你可太有志气了,也太瞧得起你干儿子了。就这一瓦罐的热鸡汤,还是他厚着脸皮赊来的,下一顿都不知道怎么办呢。总不能让老人家刚在鬼门关前溜达一遭,回来就顿顿喝稀粥吃咸菜吧?
正琢磨着怎么解决下顿饭呢,范宗华便瞧见剑灵已经慢吞吞地走到了门口,并且还要往前迈腿挪步,于是连忙出声提醒道:
“我的妈妈呀,你老人家要出门做什么?吩咐我一声就行了,可别再摔着了!”
剑灵停下步子,转身“望”向范宗华所在的位置,一边适应着失明人族的生活一边说道:
“你攒的那几个钱花得差不多了吧?不用瞒我,我可没有病糊涂。”
范宗华嘿嘿一笑,平时唠叨个没完没了的人此时一声不吭,更是只字不提自己已经开始欠债的事。
剑灵也不用范宗华回答,又继续往门外走去。无论如何,她今天都得开始赚钱了,不止要改善日常饮食,还得好好修整装饰一下这个破窑洞。她暗道,反正那阴阳宝殿里的命数宝册上只说李娘娘居住在破窑里受苦,又没说是怎么具体受苦的。
“不管是盖新棉被还是盖旧棉被,不管是穿打补丁的粗布衣服还是簇新的细棉布衣服,和太后娘娘的日子相比,民间可不都是苦日子么?我就不信所谓的命数还能因为‘李娘娘’每天多吃几个鸡腿亦或者多喝两碗鱼汤,就再次混乱了……”
命数宝册确实不会因为这些不甚重要的日常细节而出现差错。
其实,在剑灵要求细看宝册上的相关记载时,两位判官就猜到剑灵可能要钻类似的空子。但他们并没有特别放在心上,也不觉得剑灵真能让她自己过得特别舒服。
在他们看来,寄居后的剑灵就是一个普通凡人,并且还是凡人中老迈失明病弱的那种。因此,在剑灵不能远离破窑不能暴露身份的前提下,两位判官实在想不出剑灵能如何应对。
传授武艺?一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老太太突然说要传授武艺,谁信呢?哪怕真有慧眼识珠的江湖中人,可也得能碰面呀。
教导范宗华成才?那至少得需要几年时间。
售卖字画或者各种秘方点子?遇到仗势欺人并巧取豪夺的怎么办?倘若引起有心人的怀疑提前暴露娘娘的身份怎么办?
在剑灵翻看命数宝册之时,两位判官也仔细斟酌了一番,最后判定,剑灵能迅速赚钱并改善生活条件的机会非常小,也许刚有起色,李娘娘的真魂就该返回了。
当然,黑判红判这般考虑问题,并不意味着他们希望剑灵过苦日子。
一来,他们之间并无仇怨;二来,剑灵在帮他们弥补疏漏。
所以,若是能在不影响李娘娘总体命数的前提下改善剑灵的生活条件,他们还是非常乐意的。
可此事的重点就在于这“前提”二字。在红判和黑判看来,剑灵能够采取的办法,几乎都是极有可能会影响到李娘娘命数的,因此,为了周全稳妥起见,他们是极其希望剑灵能老老实实不钻空子。
与此同时,剑灵也觉得两位判官憨憨的。他们既然想到了用她和明潇之间的情分来谈判,难道就忘了明潇的身份了吗?忘了明潇除了是修行者外,还是一个在人间界很受敬重和追捧的道士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