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夫人在一旁担忧附和道:“华儿担心的有理,老爷,要不咱们多多奉上钱财,并表明无需归还,可好?菩萨保佑,可别再把那两人招来咱们三元镇了。”
李老爷摇头叹气道:
“我听方儿说,南侠展昭在江湖上名声极好,而那位红衣女侠又和他走得近,想来也不是那种欠债勒索之辈。且你们看她信中所言,是偶尔路过草州桥东的破窑,见一失明老妇可怜,而老妇人的干儿子又孝心可嘉,就想帮忙一二,所以才管咱们家借钱应急的。
“这样仗义疏财又怜惜老弱的江湖中人,想来一定是重视承诺的。只要咱们把钱送出去了,对方肯定会按时归还的,说不定还会提前还钱。”
“这……”李夫人一惊,失声道,“那岂不是这五年里,华儿日日都要担惊受怕了!记”
卢华顿时脸色惨白。
卢老爷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儿子一眼,低喝道:
“你怕什么,倘若彻底悔改了,谁有闲心管你?”
“爹,爹呀,我确实在改了,可那些江湖中人拍碎石头就跟拍碎豆腐似的,眼里又没多少王法,儿子是担心万一哪里做得稍稍不如意了,对方二话不说就要了儿子的命呀。爹啊,咱们又不是没听说过他们江湖好汉们是怎么‘替天行道’的,动不动就割人耳朵或者鼻子,血淋淋的好不狠毒呀,有时候不比那些土匪强多少。”
“住口,休得胡言乱语!”卢老爷连忙呵斥,生怕隔墙有耳再招来祸患。
卢华缩了缩脖子,立刻闭紧了嘴巴。
就在卢家一家三口愁眉不展的时候,管家来报,说是门外有一位姓白的相公前来拜访。
“姓白?”
“回禀老爷,那位白相公说,他是咱们家堂少爷的结义兄弟,从陷空岛而来。”
这卢老爷一听“陷空岛”三个字,立刻面露喜色,连忙起身往外走,同时招呼儿子卢华和他一起外出迎客。
“爹,那位白相公是卢方堂兄的结义兄弟吗?哎呀,那肯定也是江湖侠客吧?”
“肯定没错。”卢老爷频频点头,笑容满面,“之前你被南侠展昭教训,为父既感到愧疚,又担心你真有个好歹,就想请你堂兄出面帮忙说合说合。终归他们都是江湖中人,彼此称兄道弟的,都能给些颜面。
“但你堂兄来信说,他被一些事情绊住了,暂时脱不开身,不能尽快赶来三元镇,还说南侠在江湖中名声极好,绝对不是滥杀无辜之人,让我放宽心。哎,我如何能真的放宽心。不过如今好了,你堂兄的结义兄弟忽然上门来,想必是你堂兄不放心咱们家,托了信得过的好兄弟过来看看情况。华儿,一会儿见到那位白相公,你一定要以礼相待,千万不可冒犯,明白吗?”
“我明白,爹,堂兄待我极好,我自然要好好招待他的结义兄弟,你放心吧。”
“这就好。正好,为父要请这位白相公帮忙参详参详刚刚收到的那封信函。”
说着话,父子二人就来到了大门处。一抬眼,就见台阶下方站了一位器宇不凡的年轻人。
只见此人俊秀焕然,少年华美,只是静静立在那里,就让看到他的人都忍不住暗自喝彩。
“敢问可是卢家叔父?在下白玉堂,奉义兄之命前来尊府拜会。”
第72章
卢老爷一见白玉堂, 便知此等相貌风度之人绝非俗流,他连忙寒暄还礼,又请白玉堂入府做客, 丝毫不敢端着所谓的叔父长辈架子。
而他身后的卢华也笑得万分热情殷切。他自来就对相貌出众之人抱有很高的好感, 此刻见白玉堂眉清目秀风流蕴藉, 立刻就开始盘算起如何同白玉堂拉近关系称兄道弟,然后他们兄弟二人一起把酒欢歌,倚红偎翠,岂不畅快逍遥?
他心中暗道,便是那个什么南侠展昭忽然出现了,有玉堂兄弟在此替我周旋,再报出我堂兄“陷空岛卢方”的响亮名号,想来那展昭也不敢轻举妄动,最后总能化干戈为玉帛的。
这边卢华正在畅想日后的美好恣意生活, 却不知走在前方的白玉堂早就给他做好了安排,保管这小子以后再也没有骚扰乡邻、仗势欺人的念头。
白玉堂来三元镇之前, 已经从义兄卢方的口中得知了事情始末。这卢老爷虽然溺爱儿子,可到底是仁厚长者,所以在给卢方的信函中, 丝毫不曾添油加醋或者歪曲事实,很是实事求是地讲述了南侠展昭警告卢华的原委,并请托堂侄卢方帮忙说合说合。
因此, 包括白玉堂在内的陷空岛五义都十分清楚,此事的过错在于卢华,南侠展昭并未做错什么。
“钻天鼠”卢方原本打算处理完陷空岛附近的渔民纷争后, 再赶来三元镇的。
但白玉堂却没有那么好的耐性。
他见陷空岛卢家庄内有四位义兄坐镇, 便提出替义兄卢方跑这一趟, 问问情况。他如此积极,自然不是要和南侠展昭说合求情——白五爷这辈子也不会为了个不成器的纨绔子弟说软话赔笑脸的,而是觉得卢华这厮带累了自家义兄的仁义忠厚名声,委实需要狠狠管教一番。
另外,白玉堂此行,未尝没有几分意气争胜的心思在其中。
他和展昭年纪相仿,又都在江湖中闯出了不小的名头,皆是年少成名的侠客。虽然彼此还未见过面,可白玉堂心里未尝没有哪日结识一场然后再一比高下的念头,看看是南侠的剑锋锐还是他白五爷的刀犀利。
然而,让白玉堂未料到的是,他和南侠两人还未比出个高下来,自家这边就有不成器的败家子被南侠警告教训了。
白玉堂觉得南侠教训得对,要是由他亲自出手的话,还会更加狠辣。但这份赞同并不能消解白玉堂心里产生的淡淡憋闷之感,他现在更希望能和展昭比试较量一番了。
当然,在此之前,还得把卢华彻底教育好了。
倘若卢华这小子不能脱胎换骨重新做人的话,那白五爷绝对不会等南侠展昭来替自家义兄管教族人亲戚的。他自己就能提前把卢华料理明白了,保管这厮真正地“脱胎换骨”。
卢华此时尚不知晓白玉堂此行的真正目的,还以为是来帮他调解说情的。他期期艾艾地讲述了一遍大集那晚自己偶遇红衣侠女的经过,又把之后红衣女侠来借钱、南侠展昭来还钱,以及近日再次收到红衣女侠借钱信函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知了白玉堂。然后便做出一副可怜悔改的模样,一边长吁短叹一边偷偷观察白玉堂的反应。
白玉堂微微挑了挑眉,略过卢华的所作所为不提,直接详细询问起红衣女侠最新的信函来。
卢老爷当即就把剑灵让范宗华代写的那封信取了出来,交于白玉堂亲自阅览。
而卢华见白玉堂认真读信,丝毫不曾责备自己往日的纨绔放荡做派,心中顿时一乐,竟以为白玉堂是同道中人,话就多了起来。
“白兄,你说那个什么南侠,真是妄称英雄豪杰,啧,他连自己的红颜知己都养不起。白兄你想想,是不是这个理?那个姓展的南侠若是出手阔绰些,何必让自己的红颜知己一次次朝旁人借钱?哎,也不知那些女人图什么,跟在我这样有家有业的男人身边吃香喝辣的不好吗?非得自己找罪受。”
“红颜知己?”白玉堂斜觑了一眼满脸轻浮的卢华,对这个说法不置可否,转而又忽然冷下脸道,“她们图的,大概是所嫁之人是个铁骨铮铮的英雄,而不是个狗熊一般的酒囊饭袋。”
卢华一愣,有些搞不明这白玉堂怎么忽然就冷下了面孔,还有——这人刚刚是不是在骂自己?
白玉堂不再理会一脸懵然疑惑的卢华,他把信函重新折好还给卢老爷,肃声道:
“白某已然知晓事情经过。卢叔父,南侠展昭喜好游历,一贯行踪不定,我暂时也不知他身在何处,更别提讨论卢华之事。不过,这红衣侠女既然和南侠认识——不论是朋友还是红颜知己,想来应该会有联络他的方法。
“既如此,白某就亲自去一趟那草州桥,既给这信中提到的失明老太太送去银钱,也撞撞运气,看看能不能找到南侠。见到南侠之后,晚辈自然会同他分说明白,卢华乃是我义兄的堂兄弟,无需外人教训。”
卢家父子一听到白玉堂的承诺,顿时大喜。
卢老爷心里松了一口气,同时暗下决心,日后一定不能再心软,务必要严格约束儿子卢华的行为。而卢华则觉得头顶上压着的一块巨石被移开了,他整个人都轻飘飘的了。若不是卢老爷在一旁盯着,他都想当场邀请白玉堂去外面寻欢作乐了。
不过,卢华并未等多久,就找了和白玉堂私下里相处的机会。于是,他立刻提出晚间的出游计划,然后笑容暧昧地等着白玉堂点头。
白玉堂冷眼瞧着上赶子“送死”的卢华,缓缓点了点头。他原本打算明晚再开始“教育”这厮的,不过既然他这么积极急切,那自己也不能太拖延松懈。
“好,我们今晚一起出门,我与卢兄同乐。”
“哎呀,我就知道白兄是敞亮人,绝对不是那种遮遮掩掩的假正经。”
这晚之后,一连七天,白玉堂都和卢华形影不离。并且,两人总是天亮前就出门,三更后才归来,次日依旧。
卢老爷和卢夫人总是看不见儿子,只好询问管家。管家告诉卢氏夫妇,是客人白玉堂跟着卢华一起出门的,而且卢华并未再去他以前时常流连的妓馆赌场等地方。
听到管家的汇报,卢老爷和卢夫人才稍稍放心,同时也有些好奇,不知这两个年轻人每日都忙些什么。
忙些什么呢?无非就是白五爷让卢华“脱胎换骨”而已。
而卢华此时能保全身上的所有器官零件,大约真是应了那句老话“全靠祖宗庇佑”。假如这卢华不是“钻天鼠”卢方的亲堂弟的话,落在白玉堂手中后,怎么也要真真正正地经历一遭割肉剔骨的。
江湖人谁不知,白五爷行侠仗义不假,可对待恶人的手段也是出了名的狠辣刻毒。
七日之后,白玉堂不再带着卢华外出,而是向卢老爷辞行。他言明要去草州桥一带寻访南侠展昭,顺便给那个住在破窑里的可怜失明老太太送些银钱。
卢老爷连连道谢,殷殷叮嘱,又吩咐卢华亲自给白玉堂送行。只是,他这话刚说出口,就听身后传来“咕咚”一声,竟是儿子瑟瑟发抖地跌坐在地。瞧他那满头大汗两股战战的模样,似乎是受到了莫大惊吓。
“华儿?”
“爹……爹……”
“华儿你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为父这就让人去请大夫。”
“好,好,儿子、儿子确实不舒服,就、就不方便送白五爷离开了。”
卢老爷爱子心切,此时哪里还敢让卢华出门,他一边扬声吩咐管家快去请大夫,一边向白玉堂致歉。
白玉堂淡然一笑,朝着卢老爷施礼作别,而后看也不看瘫软在地的卢华,转身径直离开。
他相信,卢华此后不论在家中还是去街上,再不敢多瞧女人一眼,也不会再有任何寻衅滋事的恶劣行为。
“那南侠做事也不够利落干脆,只是警告一番又能震慑多久呢?啧,最后还得我白玉堂亲自出手。”
就在白玉堂离开三元镇后没多久,一封加急信函也离开了三元镇,不久后就会被送到此时正在开封逗留的展昭手中。
而这写信寄信之人,正是之前和展昭一起喝酒吃饭的三元镇林捕头。
这林捕头和展昭交好,又记恩,自从展昭离开三元镇之后,就一直留意着卢府动静。
他是本地捕头,许多消息格外灵通,因而很快就得知了白玉堂拜访卢府这件事,之后又从卢府的下人那里打听到了不少内情。等到他听说白玉堂准备去草州桥一带后,心里就多了几分担忧。
说实话,这林捕头和卢华一样,也觉得剑灵是展昭的红颜知己,因而便有些担心白玉堂年轻气盛,此去草州桥后会给南侠的红颜知己带去麻烦。
于是,白玉堂前脚离开,林捕头后脚就给远在开封的展昭写了信,告知他白玉堂去草州桥一事。
“算算路程,若是展爷接到信后立刻动身,应该能赶得及吧?”林捕头喃喃自语,“非是我怀疑白玉堂的人品,觉得他是那种喜好迁怒之人,而是这白五爷相貌出众又文武双全,而展爷性格谦和宽厚,又太过守礼,那位红衣女侠……”
不提这三元镇的林捕头都脑补了些什么,也不说展昭接到加急信函后是否会立刻动身,只说白玉堂离开三元镇后,一路晓行夜宿,风尘仆仆地赶到了陈州附近的草州桥地界。
找到天齐庙之后,白玉堂原本以为要多加打听才能寻到那位住在破窑里的老妇人,没想到他刚和天齐庙里的老道提起一位姓李的失明妇人,就有了令他吃惊的发现。
听闻白玉堂的询问后,老道二话不说就从斜跨的布兜里掏出了七八枚大小不一、颜色各异的符箓来,并且语气熟练地挨个介绍了一番。
等到白玉堂听了一耳朵的什么姻缘桃花符、静心凝神符、平安康泰符、驱邪避灾符、财源广进符、五谷丰登符、家畜兴旺符等等后,终于听到这热情推销符箓的老道提起了住在破窑的失明老太太。
对了,这老道称对方为“铁嘴神断李仙姑”。
“这位大官人,老道也不诓你,如今要约见李仙姑一面,得提前三日预约登记。但若是你和李仙姑的缘分不够深,去见她一面也问不出什么来,还不如直接从老道这里购买李仙姑亲手绘制的符箓,您瞧瞧,种类齐全,质量上等,道韵天成,保管有用。”
白玉堂剑眉微扬,心底泛起一丝古怪。他暗想,如今这世道,凡是有些名声的神棍神婆,就没有缺钱困窘的,怎么那红衣侠女还要借钱帮助对方?
“道长,那位李仙姑的——生意很兴隆?”
“无量天尊在上,大官人不可妄言。咱们李仙姑为信众解惑,是为了积攒福气渡劫,不可和那些凡俗生意相提并论。”
闻言,白玉堂轻哼一声,心说这仙姑大概还是个沽名钓誉假清高的,便似笑非笑地问道:
“既然是为了结缘,想来你这符箓也不要钱了?免得沾染了铜臭味,污了人家李仙姑的清白道行。”
“非也非也,月盈则亏,水满则溢。大官人,李仙姑她老人家说过,其实并不在乎这符箓能卖出多少银钱,因为只要有谁得了符箓,都是她的一份功德。可是长此以往,对求取符箓的信众却是有害无益。要知道,有舍才有得。信众花些钱买符箓,是小舍,得到符箓的庇佑,方是大得。这舍得之间的玄妙,绝不是世俗中的金银铜钱能体现的。”
“道长倒是能言善辩,看得通透明白。”白玉堂摇头失笑,语气有些意味深长。
“非也非也,非是老道我看得通透,而是李仙姑她老人家看得明白深远,这番道理也是她老人家时常告诫我等的。”
再次从老道嘴里听到“李仙姑”这个称呼,又见这老道果真一脸虔诚信服,白玉堂微微一怔。
他又试探着打听了一些有关李仙姑的事迹,发现这老道确实相信李仙姑的本事,而非是为了哄人钱财而和那个神婆沆瀣一气。
白玉堂沉吟片刻后,从怀中取出一锭银子扔给老道,表示要包圆老道手中的所有符箓。
但出乎白玉堂意料的是,先前还一直热情推销符箓的老道竟然二话不说就拒绝了白玉堂,因为李仙姑交代过,符箓绘制不易,数量不多,为了让更多的人受益,每人每天只能求购一枚。
“只能买一枚?”白玉堂抿了抿唇,有一瞬间恍惚,差点儿以为自己真的遇见了一位不慕名利的修行中人。
只是,不待白玉堂再开口,另一位在一旁等了好一会儿的大娘有些不耐烦地搭腔道:
“都说了咱们李仙姑不求财的,要不凭借李仙姑的本事,早就住进镇上的大房子里了,还能一直守着那个破窑吗?一枚就一枚,你每天来一趟不就行了?还能及时知晓仙姑又悟出了哪种新符箓。”
说着话,大娘拧身上前一步,插在白玉堂前面对老道说,她要给正读书的儿子求一枚李仙姑亲手绘制的静心凝神符。
白玉堂被突然插了队,也不恼,反而笑吟吟地后退了几步,不远不近地瞧着老道做符箓生意,顺便观察本地住户对李仙姑的态度。
一直到了晚间,天齐庙附近渐渐没有了往来行人,老道那一兜的符箓也卖得差不多了,白玉堂才出钱买下了老道手中最后一枚符箓。
他也不管那枚符箓的效果是什么,只是随手塞进腰间锦囊里,然后施施然地离开了天齐庙。
白玉堂想,这李仙姑可真是个有手段的,也是故弄玄虚的好手。就这一下午的功夫,他就见了不少对李仙姑的本事信任有加的当地百姓。而这草州桥地界本来就不太大,总共才有多少住户人家?粗略计算下来,这李仙姑在此地可是太得人心了。
“不行,我得暗中去看看李仙姑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单看她这一下午靠贩卖符箓赚的钱,就饿不到冻不到了,哪有信中说得那样可怜。莫不是那个红衣侠女江湖经验浅,被花言巧语蒙骗了?”
想到这里,白玉堂顿时精神一振,他轻轻握了握拳,目光明亮异常,颇有些兴致勃勃地想着:
“倘若那个李仙姑是个手段高超的神棍,我一定要揭穿她的真面目,然后把这个骗局告诉展昭和他的那个红颜知己,就算是——感谢他帮忙管教卢华那厮吧。呵,这一来一回的,我陷空岛五义和南侠之间也算是扯平了,谁也不比谁弱了名头!”
第73章
白玉堂打定主意要揭穿“铁嘴神断李仙姑”的真面目, 便连吃饭住店都顾不上了,出了天齐庙之后,他当即就往北面破窑方向大步而去。
然而白玉堂刚刚穿过天齐庙前的老街, 就和一名武生打扮的赶路之人打了个照面。
这人从老街街口方向绕路而来,一身英气, 步履矫健, 且看他前行的方向,倒是和准备转弯的白玉堂同路。
匆匆一瞥之下, 白玉堂便在心里赞了一声此君好风采,他下意识放缓了步速, 再次认真打量这偶遇之人。
待白玉堂看清楚此人背后负着的长剑后, 不禁轻咦一声, 暗道从此剑剑鞘的宽窄长短来看,内里宝剑应是比平常长剑沉上不少,而这江湖上使用重剑且有此等不凡风采的剑客……
就在白玉堂打量展昭和巨阙剑的时候, 展昭也在猜测白玉堂的身份。
这南侠接到林捕头的信函后, 确实无法再安心留在开封地面儿。
他倒是没有特别担心白玉堂会仗着武功欺负剑灵, 因为他本人已经见识过剑灵的高绝身手了,也知道她聪慧机灵。倘若双方真的比拼武力, 吃亏的肯定是那位陷空岛五义中的白五爷。
展昭真正担心的,是剑灵如今的境况。越是了解剑灵的本事, 展昭就越想不明白她再次向卢华借钱的缘由。
依照展昭来看, 除非万不得已,剑灵委实没有必要为了一笔不算多的银钱许诺出一个人情。要知道,凭剑灵展示出的武功本事, 她的一个许诺说是价值千金都不为过。
因着这份担忧, 展昭收到信后便立刻向好友包拯道别, 而后快马加鞭日夜赶路。
一直到草州桥附近,展昭才弃马步行,一边收集各种消息一边打听破窑所在的方位。
他原本以为自己可以很轻易就听到一些关于红衣女子的讨论,毕竟对方实在是光彩夺目,任谁也无法忽视。但令展昭没想到的是,他不仅未曾听到任何和红衣女子有关的话题,反而听了不少失明李仙姑的传闻,这让本来就心存疑虑的展昭更觉扑朔迷离。
展昭在附近的东水镇上转了一圈后,便决定去破窑拜访那位李仙姑,并向她请教一番有关湘姑娘的事情,而天齐庙前的老街就是东水镇通往破窑的必经之路。
于是,这就有了展昭和白玉堂之间的偶遇。
此时,白玉堂因着巨阙剑的外形与展昭的气度风采而有了猜测,便率先开口试探:
“在下姓白名玉堂,正好途经此地,不知兄台尊姓仙乡?”
展昭听见白玉堂的自我介绍,心说一声好巧,连忙还礼答道:
“小弟展昭,常州府武进县人士,久仰白兄大名,失敬失敬。”
“原来足下是南侠展爷。”白玉堂暗道果然是他,面上含笑道,“小弟亦是久仰尊兄名誉,不料今日在此邂逅幸遇。敢问尊兄欲往何处,若能结伴同行,实属万幸。”
展昭自不会透露林捕头写信报讯之事,便简单答道:
“展某听闻一友人和此地一位姓李的老夫人相识,特来探望一二,并打听一些事情。”
白玉堂眸光微闪。他再次打量展昭,将他风尘仆仆的外表装束看在眼中,心下便有了判断,知道这展昭应该也是刚刚赶来此地。
紧接着白玉堂又思索道,之前看南侠疾步而行,心事重重,显然是有事要办。莫不是他也察觉到了那破窑里的李仙姑极有可能是个骗子,便急匆匆赶来帮那位红衣侠女吗?
“不对,他刚刚提起那个神棍时语气很是尊敬,还说要向那个李老太太打听一些事情……”白玉堂垂下眼眸,心中思索道,“莫非堂堂南侠也被这故弄玄虚的神棍糊弄了吗?”
这也怪不得白玉堂会如此联想。他旁观了一下午此地百姓是怎么吹捧那位李仙姑的,听得最多的就是“我要问问李仙姑……”这类的话,因而一听展昭的说辞,下意识就认为展昭也要请李仙姑算一卦或者问问吉凶。产生这个念头后,白玉堂又记起那个疑似展昭红颜知己的女子的借钱之举,不禁皱了皱眉头。
“展兄,恕小弟直言,这李仙姑极有可能是招摇撞骗之流,非是真正的修行中人。”
“白兄何出此言?”
白玉堂回身指了指天齐庙的方向,三言两语概括说明了他今日下午的所见所闻,而后又简单提了提三元镇卢家和陷空岛卢家庄的亲族关系,以及剑灵写信借钱之事。
“展兄,你我皆在江湖中行走多时,最清楚这种人的伎俩,无论如何,那所谓的李仙姑也不会缺衣少食的。”
展昭也觉得白玉堂所言有理,可他刚要点头,就听白玉堂又说道:
“展兄,你方才提到的友人,可是卢华口中的那位红衣侠女?倘若是的话,小弟不得不提醒一句,令友极有可能是被欺骗了。在下曾听卢华形容,令友是极为年轻的女子,或许她江湖经验不足,还不识人心险恶。”
这话让展昭眉心一跳,旋即微微摇头,露出了不赞同的表情。
他并不觉得剑灵会被乡野神棍之流的粗劣把戏欺骗,虽然她于世情上不算精通,但绝对不是一个轻信好骗的姑娘。
展昭甚至隐约觉得,其实剑灵并不是不通晓那些世俗礼教规矩,只是不在乎而已。单从展昭了解的情况来看,“湘姑姑”的武功臻于化境,且——目前来说医术也很厉害,又写了一手极有风骨的好字。只这三样,就比世间多少须眉男儿出色。
这样聪敏厉害又足够强悍的女子,如何会愿意低眉顺眼屈服于世俗礼教上下尊卑?
想到和湘女侠的两次接触,展昭忍不住微微闪神,思绪不知不觉间就有些飘远了。片刻后,他才在白玉堂的冷哼声中回过神来。
就听这位白五爷用清冷好听的声音慢条斯理地问道:
“小弟观展兄似是不赞同此言,不知尊兄有何高见?”
展昭依旧是那副谦逊温和的模样,说出的话却十分直白:
“白兄,展某相信自己的朋友,她——非是轻信之人。假如白兄所说的信函当真是她所寄,想必其中自有一番道理。”
闻言,白玉堂剑眉微扬,眼底划过一抹不解,他的视线在展昭的脸上停留了片刻,才缓声问道:
“展兄言下之意,是相信那个李老太太当真在病中得到神仙授法,病愈之后就成为了远近闻名的李仙姑?而令友也未曾被对方哄骗?”
展昭笃定地点了点头,态度十分明确。
他心知白玉堂为何频频询问,委实是这件事中确有颇多蹊跷之处。倘若不是他了解并信任湘女侠的本事,大概也会和白玉堂有类似的推测。
当然,展昭此时同样满心疑惑,但和白玉堂所怀疑的剑灵被人所骗不同,展昭思考的方向,是那封信是否当真为剑灵托人代写。
倘若不是剑灵所为的话,那么这寄信借钱之人是如何知晓某些只有当事人才知道的细节的?
若是当真为剑灵所为,那整件事背后的原因就更加扑朔迷离了。
南侠暗忖,越是了解湘女侠的本事,就越清楚她不应该为了区区几百两纹银就联系卢华并许下承诺。凭她的能力,获取这些钱财是轻而易举的,根本无需费此周折。
然而犹豫片刻后,展昭终究没有对白玉堂说出他的想法。概因白玉堂并未和湘女侠亲自相处过,便不会明白他为何会如此笃信。
再有就是,如果白玉堂追问更多细节的话,比如红衣女侠姓什么叫什么、来自何方、师承哪门哪派,展昭其实也完全不知情。总不能告诉白玉堂自己称呼她为“湘姑姑”吧?而且,于私心来讲,展昭莫名不想对外人提及二人那些短暂却鲜明深刻的经历。
而展昭的沉默不解释,在白玉堂看来就是盲目固执。
他暗自摇了摇头,心道江湖中人人称赞的南侠展昭原来不过如此,竟然莫名其妙地相信一个乡野神婆,可谓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可——不该如此呀。”白玉堂思绪一转,狐疑暗思,“难道偌大江湖中人人都是瞎子傻子吗?况且那些佩服南侠展昭的江湖好汉中,我也认得不少,皆不是信口开河或者昏聩糊涂之辈,莫非……当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么?”
想到这里,白玉堂忽而一笑,再次试探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