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染盯着地上，“闻倾，更奇怪的是，连脚印都没了。”
红土地混着砂石，虽然不软，有些地方也能浅浅地留一点足印。怪的是，应该是昨晚露营的地方，只有几个苏染和闻倾的脚印，再没别人的。
难道是有人故意抹去篝火和脚印的痕迹？
闻倾的神情越来越肃穆，把苏染叫到身边不再让她到处乱走。
附近的赤望都还好端端的，晒着太阳一派安闲，不像是今天曾有人来杀过的样子。地上还有些没了冠羽的鸟尸，已经不新鲜了，一看就不是新杀的。杀赤望的地方，倒是还留着不少人的足印。
“今天没有杀过鸟，也就是说，他们很有可能是今天早晨之前不见的。”苏染分析。
闻倾沉思不语。
到处查看无果，闻倾御剑带着苏染重新升到半空，围着山转了一圈，并没有看到人。
两个人上了积雪的山顶，去连天池畔找了一圈无果，又飞去附近的几座山峰。
苏染觉得很不对劲，众弟子中有一小半人都不会御剑，就算想走，一夜之间也走不了多远，再说也没有不打声招呼直接就走的道理。人到底去哪儿了呢？
再无他法，两人只得先回到别院，叫来管家。
管家听见自家大少爷没了，大惊失色，顿时乱了方寸。
“山上有什么能藏人的地方没有？比如洞穴，暗道之类？”闻倾问他。
“我们这别院建了这么多年，并不知道山上有什么藏人的地方。明夷山弟子这些年来一直到这里历练，也常有别的世家子弟过来杀赤望，从没出过什么事。”管家六神无主。
这就怪了，二十多个人，总不能突然说没就没了。
管家忽然想起，“对了，有件事不太对劲，白家的暗哨报说，最近南岭有形迹可疑的人出没，说不定是魔宗的人，让大家小心留神。”管家满脸忧虑，“闻公子，人不会是被他们绑走了吧？”
苏染默了默。有魔宗的人在南岭活动，当然是因为他们的头儿最近在这儿溜达。如果魔宗绑了人，你面前的闻公子难道会不知道？
闻倾连眉毛也没动一下，就道，“先不可妄下结论，你派人去附近山上找人，同时通知白家，也去明夷山把这件事报给我们掌门，请人过来帮忙。”
管家匆匆忙忙出去安排，闻倾略一思索，开口，“苏染，你……”
“我不要留在这儿，我要跟你一起出去找人。”苏染知道他要说什么，在他的话出口前先堵回去。
闻倾蹙蹙眉。硬顶不如巧取，苏染换个进攻的方向，“发生这种怪事，你把我留在白家的别院，不带在身边，能放心？”
这话很有道理，魔尊大人大概也觉得只有他身边才是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终于点头答应。
苏染一击得手，心想，闻倾好像真的把自己当成他养的宠物了。
两人再回山上，反正也没人看见，这次闻倾没再一定要载着苏染，两人并肩御剑。
苏染自由自在地御着剑，脑海中灵光一闪，“闻倾，管家说，这些年一直有人上山来杀赤望，从没出过什么事，然而昨天晚上，其实，确实发生了一件这么多年来从未有过的事……”
闻倾已经明白，“枳螭被我杀了。”
两人御剑直奔山顶。
山顶刚刚也已经找过，一切如常，并没有人影。苏染绕着连天池飞了一圈，欲言又止，“闻倾，我想……”
闻倾已经答，“你在岸上等我，我下去看看。”
苏染看了他一眼，还想说话，闻倾已经抢在前面，断然道，“不行。”
苏染不想争辩，忽然剑尖一斜，直接御剑冲进水中。
寒气对雪灵狐的身体无碍，苏染水性又好，实在是没有不下来的道理。
这连天池居然很深，看不到底，池水清澈如冰，丝毫浑浊也没有，在日光下能看得极远，苏染刚刚吸足了气，尽可能向下潜。身边忽然水波一动，闻倾也潜下来，默默地跟在她旁边。
以他的修为，池水对他应该是无害吧？
池中只有一种绿鳞莹莹的小鱼，应该就是那天在别院吃过的碧漪，除此之外再无他物。苏染潜了一段，遥遥地居然好像看到了水底。
远处的水底，仿佛有什么东西，一大片，正在发出红色的光芒，映照得池底的水都变了颜色，那发光的东西旁边，是一个不动的庞然大物，应该就是被闻倾杀了的枳螭，无数条长长的藤蔓，从水底伸上来，随着水波晃来晃去。。
苏染游快了一点，想要看清楚时，一道光忽然兜头劈射过来。
苏染被冷不防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地“啊”了一声，一大串气泡从嘴里冒了出来。
身边的闻倾动作极快，已经抓住苏染的手，向后猛地一扯，那道光将将贴着苏染的鼻子一擦而过。
闻倾用力攥了攥她的手，让她定神。苏染才看清楚，池底那片红色光芒里，时不时有一道道光箭射出，方向不定，像是漫无目的，随便向四周乱射的。
苏染这时已经知道不好。这里离上面很远，气已经没了。当机立断，马上手脚并用地转个方向打算上去，距离太远，心里没底，立时三刻就觉得憋得有点难受，努力想挣开闻倾的手向上游。
闻倾偏头看看苏染，没有放开，反而把握着苏染的那只手一收，把她拉近，环住苏染，另一只手固定住苏染的下巴，嘴唇猝不及防地压上来。
苏染全无防备，已经被他贴上，立刻忘了憋气的事，被吓得浑身僵住，却感觉到一口气从他口中稳稳地送了过来。
他的唇在冰凉的池水中依然很温暖，一双长长的眼睛并没有闭上，在极近的地方看着苏染，眼神平和而干净，不带丝毫不该有的东西。
这是……在渡气吧？
应该就是……纯粹地在渡气吧？
没有任何的多余动作，只不过一瞬，下一秒，闻倾已经放开苏染，指了指下面发光的地方，意思是继续下潜。
苏染六神无主，听话地跟着他继续潜下去，觉得脸颊在冰水里依然烧得发烫。
两人小心地避开四处乱射的光箭，转眼就到了池底，发出红色光芒的东西就在不远处。
闻倾又一次靠过来，伸出胳膊从容地揽住苏染，低头给她足足地渡了一次气。
这一次时间比刚才长了许多，但是他的动作干净，神情自然，就像是平时搭手时输了一次冰霜，握住手腕探了一次灵蕴，仿佛是做了一件每天都在做的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苏染被他的举动弄得发懵，也开始诡异地觉得，不过就是渡气而已么，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
再说，他到底有多少气可以渡过来？难道修行到一定程度，可以修出压缩空气的功能？
良久，闻倾放开苏染，指了指不远处发光的地方，自己像一条鱼一样，当先游了过去。

第26章 哆嗦
发出红色光芒的东西，是一个足有一个房间大小的圆盘，圆盘不知用什么材料制成，黝黑中闪着星星点点的光芒，似石似金，圆盘上刻了一圈又一圈螺旋形凹槽，一路延伸至圆盘中心。
圆盘中心没有凹槽，像一个倒扣的大碗，上面刻满苏染不认识的奇怪符文，凹槽内，岩浆一样红色的东西在里面流动，与岩浆不同的是并不浓稠，而是半气半液，飘飘袅袅。却像是被黑色的凹槽吸住，并不会被动荡来去的水波带走。
整个圆盘，酷似一盘趴在连天池底的巨大的红色蚊香。
圆盘周围，布满一圈乱石，时不时有光箭漫无目的地向四面八方射出。
苏染暗想，这只枳螭就是用来守着这样一个怪东西的吗？枳螭凶猛，冰池极寒，这大蚊香放在这儿倒是确实挺安全。
苏染到处乱看，只见那盘蚊香凹槽的起始处连着乱石中的一个石缝，红色的东西大概就是从那里流出来的，不过此时石缝里黑洞洞的，看不到什么东西。
闻倾也绕着蚊香转了一圈，忽然伸手探向凹槽内红色的液体。
苏染心中忧虑，你直接就敢摸？你确定那玩意安全？没毒没腐蚀性？
奇怪的事发生了。那红色的东西竟然倒流起来，缓缓没入闻倾的掌心。不一会功夫，闻倾就把凹槽里的红色东西吸了个干干净净。
空调大人功能复杂，竟然还兼职吸尘器。
闻倾脸色平静，吸了那么多红色的怪东西，看起来好像也没有什么不适，停了停，闻倾又把手搭在凹槽处，那种红色的东西又自闻倾的掌心慢慢流出来，重新灌入凹槽中。
说错了，原来不是吸尘器，而是移液管。
越来越多的红色的东西被注入圆盘，一圈又一圈向中间流过去，终于碰到圆盘中心。一道光芒骤然从那里升腾起来，照亮了整个池底，几乎穿透水面。然而如同烟花一样，只不过亮了一瞬间，又熄灭了。
闻倾像是达到了目的，很满意，绕过圆盘游到苏染面前，把手掌轻轻放在苏染背上，向自己一收，低下头靠近，头还微微地偏了偏，为了不碰到苏染的鼻子。
苏染知道他又来渡气，连忙用手撑开他，尴尬地笑笑，指指嘴巴，意思是还有。
闻倾一笑，也不勉强，一拉她的胳膊，迅速向上游去。
这次闻倾像是不打算再渡气了，拉着苏染，游得极快，箭一样冲向水面。
苏染心中纳闷，他怎么会一直有那么多气可渡，游着游着忽然明白，在这本书的后半部分，闻倾早就已经到了还虚期，闭气龟息对他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他带下来的气，大概全都被自己用了。
两人出水上了岸，全身都已经湿透，活像两只落汤鸡。
苏染随手拧拧头发和衣服上吸饱的水，除了湿了一点外，感觉并无不适。一抬头，却看见闻倾站在那里，任满身的水在地上滴出一个小水洼，一动也不动，有点不太对劲。
“怎么了？”苏染奇怪。
闻倾沉默片刻，忽然从牙缝里冒出一个字，“冷。”
苏染瞪了他一会儿，忽然笑出来。活该，谁让你非要进到连天池里瞎逞能。
看他脸色如常，应该是没什么大事。
他的两片薄唇也并不发青，苏染的目光在上面停留片刻，就立即移开。这个命中注定要开后宫的家伙，他大概是真的完全没把渡气什么的当成一回事吧？
苏染在心中默默地叹了一口气，走过去帮他拧了拧衣襟和袖子上的水，又去拧那把乌黑的长发，发现他居然真的在哆嗦。
闻倾默默地一边哆嗦一边看着她，眼神可怜巴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苏染怀疑道，“你一直盯着我干嘛？你不会是又想出什么歪主意，打算用我取暖吧？”
闻倾居然没有否认，控制住打颤的牙齿，总算说了句完整的话，“我可以先把你变成狐狸。”
想得美。
苏染无语，忽然灵机一动，“我有个好主意了。”抽出癸癸浮起来，自己跨上去，又伸手拉闻倾上来，御剑向山腰飞过去。
不一会儿就到了山腰，远远就能看见地上一股股向外冒热气的孔穴。
“那边暖和，烘一会儿应该就好了。”苏染御剑往下降。
闻倾忽然说，“去宿营的地方。”
为什么？宿营的地方热气特别好？苏染不懂，还是直接朝宿营的那片空地过去。
还没到，在天上就已经看到，那块空地已经大不一样。
整块空地都消失不见了，周围的乱石中间，围着的是一个洞口，好像在赤红色的山腰上开了一张大嘴。
苏染回头看闻倾。闻倾却没什么反应，好像这景象全在意料之中。
闻倾指挥道，“我们进去吧。”下一刻，苏染的癸癸忽然不听使唤，降下来直接朝下面的洞口冲了进去。
不用想也知道剑已经被闻倾接管了。
苏染怒极，癸癸你这个大叛徒，人家的剑就能认主，怎么轮到你，就谁的话都肯听？
洞口一路倾斜向下，落了很久，头上的洞口只剩一个小小的亮点时，癸癸终于落到底，不再动了。前方是另一条隧道，闻倾拉苏染从剑上下来，把癸癸还给苏染，“看来池底机关打开的，就是这里。”
大概是不冷了，闻倾说话顺溜多了。
“那种红色的东西流到圆盘中间刻着符文的地方时，这里就被打开了吗？”苏染东张西望，隧道里黑乎乎的。
“嗯。你说的红色的东西，是种精纯的灵气，叫炙灱。我猜想，池底应该是每天有炙灱流到圆盘上，有枳螭在，会按时吸掉炙灱，所以机关就不会被触发。昨晚枳螭死了，没人去吸炙灱，炙灱流满了一圆盘，这里就打开了。”
“然后白衍少洪他们正睡着觉，就特别倒霉地掉下来了。”苏染帮他补充，“可是我们来找人时，这块空地明明是好好的，没有什么洞口。”
话音未落，头顶遥遥传来机关吱吱嘎嘎启动的声音，洞口合起来了，这回下面黑了个彻底。
原来有机关，洞口只开一会儿。现在外面看起来大概已经一切如常了吧，大概篝火的痕迹就是被这个机关抹掉的。
不知是什么人设计了这么个地方。
“我们怎么出去？”
闻倾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轻松愉快，“我也不知道。”
苏染默了默。那你就直接冲进来了。行吧。你高兴就好。
四周乌漆麻黑，一只手伸过来握住苏染的，“我们向前走走，说不定有出口。而且说不准，还能找到你的白衍师兄。”
这里热，他的手掌温度如常也不哆嗦，看来是没事了，苏染放下心来。
掉下来那么多人，闻倾偏偏只提白衍，还特地冠上“你的”两个字，苏染怎么都觉得有股酸味，好像魔尊大人很不爽有人多看了两眼自家养的狐狸，于是决定直接把白衍师兄这句话跳掉，继续当个好学生，“那个炙灱听名字看颜色，都好像是火性的灵气，枳螭喜冰，为什么会去吸？”
闻倾耐心答，“精纯的灵气难得，而且，”笑了笑，“大概就像吃惯了咸的也得吃点甜的，换换口味？”
苏染感慨，“用这个机关的人，如果想要把洞口打开，难道还要像我们一样潜进水里？真是不嫌麻烦。也亏得他修为够，能在冰池里呆着。”
闻倾似乎又笑了，“笨，只要想办法诱住枳螭，不让它按时去吸炙灱，机关不就打开了？”
闻倾自从由连天池里出来后，除了冻得哆嗦那会儿之外，心情像是极好，拉着苏染一路向前。
周围又黑又热，两人好像进了一个大锅炉。
苏染跟着闻倾，时不时享受一下空调大人输送的冷气，虽然是在锅炉里，也不是太担心，满脑子都是，这么热，烘起衣服来倒是真快，没一会儿就能干了。
前面居然渐渐有了光，隧道也越走越宽敞，到了一个足有几层楼高的极大的溶洞。溶洞里满天满地都有星星点点的红色光团附着在石壁上，似乎就是在连天池底看过的炙灱。
不知这是什么地方，居然有这么多精纯的灵气。
前面有一段距离的地方，是个圆圆的大厅，遥遥看过去，大厅中间有一个浅蓝色的法阵，法阵中有一群明夷山弟子，挤挤挨挨活像一群掉进陷阱中的小兽。
总算是找到他们了。
白衍，少洪，小战，青叶，小渔，个个都挤在里面，阵中地方不大，他们或站或坐，苏染数了数，一共二十七个，看上去也都无大碍，倒是一个都不少，齐齐整整。
闻倾看了一眼，“是个困阵，他们都被困住了。”
困阵？苏染再仔细看看，这个困阵和金壁阵不同，并没有可见的阵壁，不知为什么，明夷山弟子们就老老实实呆在地上的圈里。
白衍和少洪师兄两人正安静地盘膝而坐，这两个都是明夷山顶尖的化神期弟子，连他们都没办法，这困阵想必是很厉害。

别的弟子也看到了，都叫出声来。
苏染来到阵前，白衍正在垂目而坐，闻声睁开眼，竟然带着一点笑意，“你怎么来了？已经好了？”语气平静得好像他并没有被困在阵中，而苏染只是偶然来他飞羽峰的房中小坐一样。
苏染愣了愣，才明白他问的是掉进连天池的事，心想，我早就又进去游了一圈出来了，笑答，“早就好了。”
说完猛然意识到，完了，又一句的配额没了。苏染转头恳切而热诚地望着闻倾，希望他能大发善心，把跟白衍的对话接过来。
闻倾仿佛是微微笑了一下，善解人意地开口对白衍道，“我们来找你们，看见你们宿营的地方有个洞，就进来了。”
小战在旁边，眼睛立刻亮了，“洞又开了？我们等了好久洞都没再开过。”
闻倾毫不犹豫地打击他，“我们下来后已经又关上了。”
苏染在他们说话时，试探着走近困阵。这困阵很奇怪，看上去除了地上一圈蓝光以外什么也没有，却在靠近时，像被一股无形的大力推拒着，无论如何都走不过去。好像两块磁铁对上了同极。
白衍看着她白费劲，“你进不来。我和少真刚刚试了一次，没有冲破，现在养一养神，看看过会能不能一起再试一次，破了这个困阵。”
苏染不由自主地瞄一眼闻倾，看见他的唇角浮现出一点笑意，就知道闻倾断定他们肯定破不了阵，心想，闻倾说不定可以，可是他又不能公然施法。这可怎么办？
说话时，地上的光圈忽然微微一动。
它竟然在收缩。
阵中的弟子仿佛都知道，只默不作声地又向里挪了挪。只是人人神情忧虑。
闻倾也看见了，随口问，“你们为什么会被关进阵里？”
众弟子立刻开始七嘴八舌，少洪暴喝一声，止住他们，“我们到了这个洞里，到处查了一圈，再也没路可走，忽然看见石壁上有机括，就试着动了一下，触动机关，四周的石壁里忽然冒出蓝光来，就被困住了。而且这困阵原本有整个洞这么大，现在越收越小。”
少洪说得很随意，苏染却知道凶险。这困阵虽然无形，力量却极大，等到缩无可缩，只能挤压困在阵中的人时，会发生什么，想想简直可怕。
白衍立刻表明责任，“是我飞上去随便拨了两块晶石，困阵就出来了。”
苏染四下一看，看到了他们所说的机括。
溶洞的一面石壁光滑如镜，上面刻着顶天立地的深深凹槽，纵向有三条，其中第一条里，自上而下排着九块巨大的晶石，闪闪发亮。上面的一块晶石最小，然后向下一块比一块大，最下面一块最大。
三条纵向的凹槽上方，还有连接彼此的一条横向的凹槽，整个机括的轨道，就像一个趴倒的E字。
这机括如同汽车上足足安了一排九个换挡手柄的变速箱。
闻倾抬头看了一眼晶石，问白衍，“困阵出来后，它们就又自动回到原位了？”
“对。”白衍看向闻倾的眼神里明显写着“你怎么会知道”。
苏染走到石壁下，仰头对着石壁研究了一会儿，忽然道，“我知道这是什么了。”
“是什么？”闻倾踱过来。
苏染对闻倾小声道，“你问问白衍师兄，他刚刚是怎么拨晶石的。”
闻倾笑一笑，真的听话地回头问白衍，“师兄，你刚刚是怎么拨晶石的，你还记得么？”
白衍想想道，“我就是把最上面最小的那块拨到旁边的竖槽里，然后把第二块也拨进去，困阵就突然发动了。”
“这就对了。”苏染对闻倾道，“因为白衍师兄在小的晶石上面，压了大的晶石，才会触发困阵。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东西应该是个汉诺塔。”
“什么？”闻倾没有听清。
苏染道，“不用管它叫什么。这东西的玩法，应该是把所有的晶石从最左边的凹槽，全部挪到另一个凹槽里，规则也很简单，就是无论怎么移，全过程中，小的晶石都一定要放在大的晶石上面。”
汉诺塔是苏染以前学递归算法时遇到的，这是卢卡斯数列的那个卢卡斯想出来的怪东西。
他胡诌说，传说中有个寺庙，里面有三根柱子，其中一根上面穿着从小到大的六十四片金片。
寺里僧人的工作，就是日以继夜地将金片努力移到另一根柱子上，但是一次只能移一片，最重要的是，全程小片必须只能放在大片上面，不能倒过来用大片压着小的。因此这个移来移去的过程，就变得非常麻烦。
卢卡斯同学说，什么时候所有的金片都被成功地移到另外一根柱子上时，整个世界就会“嘭”地一声毁灭了。
然而这东西移过去需要的次数，是随着金片的数量指数级增长的，就算一秒移动一片，六十四片想最后成功移过去，算下来至少也要足足五千八百亿年。
看来就算整个世界的命运真的挂在这三根小破柱子上，一时半会也“嘭”不了。
眼前的这个机括的样子，活脱脱就是个汉诺塔。
这个机括的轨道结构，决定了一次只能移动一块晶石，从小到大排列的晶石，就如同汉诺塔的金片。
如果这真是个汉诺塔，那这个汉诺塔，只有九块晶石，要简单得多了。苏染默默算了一下，二的九次方减一，想全部挪过去，最少要挪五百一十一次。
解决这个，写个程序来跑很简单，最容易的办法，就是用计算机迅速跑完，把步骤打印出来照着做一遍就好。
苏染敲敲系统。
好吧，他老人家又不在。
自己用脑子想着来挪，倒是不难，就是很麻烦。
闻倾偏头看看苏染，已经表态，“我飞上去，你告诉我怎么挪。”
困阵还在缓缓缩小，苏染犹豫不决，掌心在冒汗。
万一它不是个汉诺塔呢？万一一个乱动，困阵就突然收缩呢？或者一动就弄出什么更厉害的机关呢？
闻倾看明白了她的表情，微微向苏染靠近，低声道，“有我在，你怕什么？”
闻倾的神情平和，目光却很坚定，里面既有对苏染的信心，也有对自己的。苏染心中安定多了。他的意思很明显，就算苏染真的想错了，他也会拼着露馅，把人弄出来。
苏染转过身，用掉一句话的配额，“白衍师兄，我觉得我知道这个机关怎么用，我能不能试试？”
白衍只平静地答了一个字，“好。”
苏染深吸一口气，“闻倾，你飞上去，我告诉你怎么拨。”
只有三个金片的三根柱子的汉诺塔，只要七步，就可以把金片都挪到另一根柱子上。如果再加一片金片，只要把三个金片用刚刚的七步先挪到缓冲柱子上，露出最大的第四个金片，把第四个金片放到最终目标柱子上，再用刚才的七步方法把缓冲柱上的三片挪过去就好。
如果金片是五片，六片，七片，道理完全一样，只是每多出一片，都要先按前面的方法，挪动它上面所有的金片。
闻倾对苏染微微一笑，御剑而起。
苏染退后几步，在能轻松看到石壁全貌的地方停下来，定定神，就当自己正在打真人版大型益智游戏，只是自己操纵的npc翩若惊鸿，赏心悦目。
苏染：“把第一轨的晶石，挪到第三轨。”
闻倾干脆利落，推动最小的那枚晶石，沿轨道挪到第三条竖轨里，放到底。
什么事也没发生。
“第一轨的晶石，到第二轨。”
闻倾依言将第一条轨道中原本第二大的晶石，推到第二轨，仍然无事发生。
苏染有点紧张，下意识地咬咬嘴唇，“第三轨的晶石，到第二轨。”
闻倾轻巧地一旋身，飞过去，将第三条轨道中最小的那枚晶石，往中间轨道里的晶石上面推。
晶石马上就要在中间轨道里摞起来，白衍师兄刚刚就是因为在这里摞起晶石，触发了机关。
困阵中的众弟子鸦雀无声，苏染的心提到嗓子眼。
晶石咔哒一声到位，并没有任何事发生。
闻倾挪完，低头向下面的苏染一笑。
苏染松了一口气，看来真的有可能是汉诺塔，小的晶石可以放在大的上面，反过来不行。苏染回头向阵中的众人笑笑，大家虽然不懂，看她的表情，也知道大概是有希望。
困阵还在时不时收缩一次，苏染提醒自己，快一点，但是稳一点。
五百一十一步，做一步少一步，不要出错，不要浪费时间。
“一到三。”
“二到一。”
“二到三。”
“一到三。”
至此，三枚晶石已经在第三条轨道里乖乖地按照从小到大的顺序排好，再没有任何机关被触发。
苏染心中的把握又更大了一点，稳了稳，继续挪第四块晶石，“一到二。”
“三到二。”
“三到一。”
“二到一。”
闻倾衣袂翻飞，在石壁前上下穿梭，御剑从容得像是空中布满了可以随意走动的阶梯，毫不犹豫地按照苏染的指令挪动晶石，苏染停下来想的时候，就静静停在空中，看向她的目光中满满都是温和的鼓励。
苏染不由自主地不时回头，想看看困阵又收缩了多少。
空中的闻倾见状开口，“苏染，你不用看他们，我一直在看着。来得及，不要慌。”
苏染不再回头，认真地把心思都放在轨道中的大小晶石上。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苏染全然不觉，终于，一排从小到大的八块晶石整整齐齐垒到第三条轨道上，闻倾将最小的一块滑过来，放在最上面时，咔哒一声轻响。
苏染的身后爆发出一阵欢呼。
苏染不用回头也知道，困阵消失了。

“苏染你真棒。”
苏染还没动，就被青叶从背后一把抱住。一大群弟子像是骤得自由的鹿群一样涌上来，苏染背着青叶，挣扎着越过人群，搜索闻倾的身影。
闻倾已经从上面御剑下来，并没有像白衍那样控剑让它飞进鞘里，而是平和地自己随手把剑插入鞘中，也正抬头看着苏染。两人的目光对上，闻倾脸上浮出一点清清浅浅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