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修长得仿佛天生应该执笔翻书的手握着木勺,正姿态优雅地给灵苗浇水。
随着他俯身的动作,肩头乌黑垂顺的长发滑落,似上好的绸缎泛着莹润光华,衬得肤如凝脂,似铃兰姣美。
不得不说,画面还挺赏心悦目的。
要是他能不刻意模仿谢兰殊的衣着和气质,还会更赏心悦目几分。
离风伸长一根手指,哆哆嗦嗦地指向涂山白狐:
“……太做作了,这狐狸也太做作了!谁大早上去采摘晨露还能捯饬得这么体面?那头发,肯定才洗的,桂花头油的味道我老远就闻见了!还有衣服,居然还熏了香——啊嚏!”
狐狸的脂粉气浓得离风又忍不住开始疯狂打喷嚏。
昭昭回头看他:
“做作吗?我觉得还好吧,不是我说,你也该学学人家,下次晨起练完功至少洗个澡再上桌吃朝食,对我们大家都好,你觉得呢?”
离风大惊:“你嫌我!”
昭昭无辜上瞥:“没有哦,师尊背地里也偷偷这么说呢。”
“……”
他明明吃完朝食就会去沐浴更何况他就算练完功也根本不臭,气死了气死了气死了——
被犬妖恶狠狠注视的白狐甩了甩长发,很是骄傲的直起身。
虽然他们按种族来说都是犬族,但犬和犬还是不一样的。
像这种不注重自己外表的犬妖,凭什么能近身留在主人身边,怎么看都是他这种仪容精致性情温顺的白狐带出去更有排面吧?
离风磨牙霍霍,恨不得扑过去咬断他的脖子。
昭昭只得指挥他去摘一些已经长成的仙草。
又忍不住想起昔日在云梦泽时,谢兰殊也时常招惹云梦泽各家小姐觊觎,两人尚未成亲时,那些小姐成日在谢家附近转悠,脂粉香都能从墙外飘进墙内。
那时的谢兰殊虽不理会她们,却也从不会议论那些心仪于他的女孩子。
昭昭那时年少慕艾,总觉自卑,从不会与别的女孩比较的她也会偷偷装扮自己,问他,自己与张家小姐比起来谁更漂亮。
她也不是真想比个高低,就是希望心上人能够给她一点肯定。
但谢兰殊只会用那双如春水柔软的眼眸凝望着她,说:
——张家小姐是何模样我从未注意过,但谢姑娘你,已足够漂亮,无需与任何人相较。
那时两人尚未成婚,昭昭患得患失,总骗不到他一句笃定的称赞。
现在一想,张家小姐那么漂亮,只要长了眼睛谁瞧不见?
说什么她足够漂亮,其实都是哄她而已,被美人围绕的感觉一定很好——就像她现在这样,谢兰殊肯定也舍不得说昧着良心说人家不好看,才说自己从来没注意过对方长什么样。
昭昭从芥子袋中取了什么东西,递给白狐:
“这些时日辛苦你了,这是上好的月见霜凝脂,你的手很漂亮,要是因为种地生出茧来,就太可惜了。”
白狐受宠若惊地接过那一罐月见霜凝脂。
月见霜是一种极名贵的仙草,用它制成的凝脂,涂之可祛除一切疤痕,还能使皮肤更加细腻白皙。
这样价值近千灵石的东西,在即墨海涂山氏中,恐怕也只有族长能用,这位女宗主竟然随手就赐给了他。
白狐捧着那个小盒子,心中甜丝丝的。
等昭昭带着采摘的仙草灵植走了,白狐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你他妈。
真心疼我就别让我继续种地了啊!
“还别说,这白狐种出来的灵果倒也不赖,看来这一个月没偷懒。”
没走多远,刚还被气得磨牙的离风就忘了方才白狐的挑衅,开始一口一个灵果地吃了起来。
昭昭翻看了一下这些灵植,有点头疼地感慨道:
“别的事情也没偷懒,这一个月的功夫,我们明烛山有几块砖他都能背出来了。”
虽说他们也没有刻意拦着吧,但这白狐的精力确实是有些过于充沛了。
白天在灵圃里兢兢业业种地。
晚上满山乱窜,恨不得连地都刨开,调查得一丝一毫的死角都不留。
而且昭昭随时随地去见他,他都能保持一副从头发丝到鞋尖都一尘不染的美丽姿容。
据某次撞见他沐浴的离风说,白狐那头长发还是自然卷,天知道他每天要折腾多久才能让头发顺滑得像绸缎一样。
光这份精力,昭昭已经肃然起敬。
离风:“不过今日我们去钟离氏的事情,不能让他知道吧?”
昭昭颔首:“我让师尊在那盒月见霜里面放了点东西,他只要用了,就会昏睡一日,等我们回来再给他替换一盒正常的就好。”
涂山氏在即墨海就是地头蛇,他们能不招惹就不招惹。
听了昭昭的话,离风上下打量昭昭一眼,给她比了个拇指:
“坐怀不乱,您可真是女中豪杰。”
虽说离风不太想承认,不过平心而论,那白狐本就生得不错,又刻意模仿了那位道君的气质举止,的确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昭昭若是对他动心,真是一点也不奇怪。
不过从始至终,她好像都是一副道似有情却无情的模样。
“也不完全是吧,”昭昭眨眨眼,“不忍心看他那双手生茧,这个我可是真心的呢。”
离风:呵呵。
听说昭昭他们午后要去钟离氏看望钟离舜,曜灵和容与都吵着要去。
容与是曜灵的跟屁虫,她去哪儿他就去哪儿,但曜灵可是目标坚定——
绝不能让钟离舜背着她偷偷亲近师尊!
昭昭无法,只能带着他们两人一起。
一路上,小姑娘眼睛瞪得溜圆,小小的身板也挺得笔直,大有昭昭和钟离舜太过亲近,她就要拔剑和钟离舜打个你死我活的意思。
昭昭见她如此模样,在心里叹了口气。
没想到她一个从未生育过,今后也不打算生育的人,竟然能在某种程度上体会到长女与二胎水火不容的矛盾。
但事实上,她这次带着仙草灵植去钟离氏,并不是为了收钟离舜为徒。
而是为了彻底回绝他。
他们来到明烛山也算有一段时日了,从上次涂山氏设宴邀请,又送来白狐监视就能明白,即墨海的涂山氏对钟离氏有吞并之心。
恐怕钟离氏散架得如此迅速,也有涂山氏的暗中推动。
如今钟离氏离四分五裂只差最后一点时间,涂山氏眼看就要坐收渔利,正式将即墨海的统治权从钟离氏手中夺过来。
现在去插手钟离氏的事,显然是找死。
她已经在不知内情的情况下,替钟离舜向昆吾仙境送过一次信。
要是再收钟离舜为徒,涂山氏很难相信她对钟离氏没有贪图之心。
恐怕前脚收徒,后脚涂山氏的人就会杀上明烛山,把他们这个隐患清除。
曜灵容与,和钟离舜之间,昭昭只能二择其一。
钟离氏的宅邸到了。
晴日当空,天气正是炎热,宅邸外守门的修士听说他们是来寻钟离舜的,掏出一本厚厚的手册翻了老半天,才在钟离氏众多子弟中翻到了钟离舜的名字,确定族中有这个人。
遣去宅邸里的修士许久才来回报:
“他不在主宅,应该在学宫那边,你们去那边找他吧。”
离风顶着烈日在外等了快半个时辰,就等来这么一句,暴躁脾气一点就燃:
“那不早说?这么大的世家,问个自家公子的位置能问半个时辰,养着这么多的奴仆都是死的吗?”
昭昭往后退了半步,生怕他被人揍时连累了自己。
然而钟离氏的修士将离风上下打量几眼,却很客气地道了歉,又说自家管理不利,又派了个管家模样的修士亲自送他们去学宫,态度极为友好。
昭昭在一旁默默看着,只觉得钟离氏败落的征兆已昭然欲揭。
离风若是在涂山氏的宅邸外这样说话,早被人乱棍打出去。
在执掌钟离氏的门外如此无礼,对方却不敢发作,必然是察觉离风修为不低,他们在心中权衡之下,不敢招惹。
这么大的世家门第,连离风都不敢得罪,可想而知有多落魄。
“这里便是学宫了。”
那修士引他们一路向内。
昭昭环顾四周,这学宫修建得其实颇为气派,入内便可见连成一排的两层楼阁,像是练功室的模样。
还有如宝塔般的剑阁,巍峨耸立的试剑台,硕大的莲池——
昭昭走进一看,莲池里的莲花全都枯死了,如今正值盛夏还能枯死,也不知是多久无人打理。
“方才问过,舜公子就在前面的试剑台……”
他话音刚落,就听前面试剑台传来争执吵闹的声音。
面红耳赤的钟离舜领着几个与他同龄的孩子,对着对面一群人据理力争:
“这试剑台,按规矩需向师长提前登记方可使用,前日你们未登记,昨日也没有,我们都让给你们了,你们却只练了一炷香的时间便走得七七八八,就这样也不许我们用,钟离爻,你未免欺人太甚!”
“什么规矩?在钟离氏我们才是规矩。”
被称作钟离尧的少年比钟离舜高一个头,衣着华贵,比钟离舜和他身后的孩子们名贵了不只一点。
“我们想什么时候用试剑台,就什么时候用,就算我们不用,你们也不能上,更何况——你们连剑都没有,上试剑台做什么?玩泥巴吗?”
钟离爻身后的孩子们哄笑起来。
昭昭这才注意到,钟离舜和他的小伙伴,腰间所佩的剑竟然全都是木剑。
难怪他只能在族学中考进前五,木剑对上精钢所制的真剑,他能有这个成绩,已然非比寻常。
容与拽了拽昭昭的袖子:
“师尊,他们的宗门不发剑的吗?”
他的师尊刚从秘境回来后没多久,就带着他们去铸剑师那里,每人铸了把漂亮的长剑呢。
“笨蛋,”曜灵盯着试剑台上的身影,脸色沉沉地道,“你以为全天下的师尊,都像我们师尊这么好吗?也有老头子那样穷得响叮当的师尊的!”
昭昭:“……这话可别在你们师祖面前说,他听了会伤心的。”
曜灵不觉得他会伤心,她觉得老头子只会开心他刚收了徒弟,就可以享受徒弟养他的快乐,是这个世界上最躺赢的师尊。
曜灵看着试剑台上钟离舜受气的模样,不知怎么,也觉得心中憋气。
“谁说他没剑!”
曜灵大喊一声,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只见剑光一现,方才还在她腰间的那把小巧佩剑,眨眼便被她甩到了试剑台上。
钟离舜猝不及防,还以为是曜灵要砍他,吓得他后退一步。
那剑正好斜插在他脚边。
钟离舜眨了眨眼,反应过来。
个子小小气势却足的小姑娘双手叉腰,盯着他道:
“拔剑!”
昭昭偏头笑盈盈地瞧她:
“怎么突然愿意帮他?你不是很讨厌他吗?”
曜灵:“……讨厌归讨厌,可他好歹与我们宗门沾了一点边,虽然只有一点点,但也不能这么窝囊,给我们宗门丢人!”
昭昭心知肚明,没拆穿她。
“原来是这样啊。”
试剑台上的钟离爻这才注意到学宫内来了外人,他们不悦的视线落在昭昭等人身上,问管家:
“他们是何人?为什么放他们进学宫?”
“回爻公子,他们是来找舜公子的。”
钟离爻没好气地哼了一声:
“难怪最近越来越嚣张,原来是找了外援来撑腰啊——你们是哪家修士,报上名来。”
离风:“报你爹爹个腿,我们是——”
“你祖宗”这几个字还没说出口,就被昭昭封了那张没有遮拦的嘴,定在原地不能动弹。
现在这情形,真是远远超出了昭昭的预料。
虽说她表面上看起来还很镇定,但心里已经开始打起鼓来。
钟离氏这个大家族,眼看是日薄西山了,但俗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看钟离爻这几个孩子的气势,应该还是几分家底。
如果帮钟离舜,好像既得罪了钟离氏的人,又不利于示好于涂山。
如果不帮钟离舜——
昭昭觉得,这个仙未免修得也太昧良心。
她的这两个一身正气的小徒弟,应该也会大失所望。
似乎从昭昭不让离风说话的举动中看出了她的迟疑,钟离爻轻哼一声,对她的识趣颇为满意。
他看向钟离舜:
“区区一个无父无母的偏支,也敢与我作对,今日学宫还有贵客,懒得与你计较,我们走。”
钟离爻瞥了一眼握紧木剑沉默不语的小男孩,心情颇佳。
再有天赋又如何?
同姓钟离氏,还真以为自己和他能平起平坐了?
“就他这模样,还敢以天枢道君为目标。”
“不自量力,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东西。”
“这么有脾气,今后等爻你成为钟离氏族长,就赏他一个提鞋的职位好了。”
少年们稚气的哄笑声响彻试剑台。
钟离舜身后的小伙伴推了推他,神色急切,似是想让他拔剑与钟离爻较量一番。
可钟离舜并未动弹。
他知道,自己若是拔剑,必会给昭昭他们带来麻烦。
所以,即便曜灵都愿意将自己的佩剑给他,他也不能接住。
游廊处。
无人注意的位置,一个手持折扇的身影默默倚在廊下,似途径此处,便停下来看看热闹。
哎呀,多年不回钟离氏,钟离氏还是这般弱肉强食的氛围。
不过已经比他们当年强上许多了。
至少那手握木剑的小子还活蹦乱跳,说明天枢当年定的一些规矩,还算有些效果。
他刚要转身当做没瞧见,忽听一个少女清亮如泉水的声音响起。
“钟离舜,你不是想做我的徒弟吗?”
他的脚步蓦然顿住,不敢相信地回过头,快步绕过游廊,终于瞧见了那少女的真容。
那是——
昭昭望着试剑台上的钟离舜,微笑道:
“若想做我的徒弟,那便拔剑吧。”
作者有话说:
剧透一下,男主现在还没入魔(但疯是肯定疯了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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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方才说的是……做她的徒弟?
钟离舜似感到一阵巨大的欣喜填满胸腔, 但很快又被什么沉甸甸的东西压住。
“可是……”
“别可是了!”嫉恶如仇的曜灵气得半死,“给我揍回去,否则今后别说是我, 就连容与也不许你再上明烛山!”
突然被点名的容与呆了一下, 一扭头,对上曜灵略带威胁的视线,他也只好老实巴交地跟着点头。
“揍他!”
钟离舜看着眼前那把小巧佩剑,身后是他同族朋友们期待的目光。
迟疑良久,他终于抬手,试探着朝剑柄探去。
“想找死我就给你这个机会——!”
台上欲走的钟离爻见势不对,立刻先发制人, 钟离舜也很快反应过来。
他握住剑柄的同时反身借力避开偷袭,待凌空一跃落地时才拔出长剑, 飞身便朝钟离爻面门刺去。
钟离爻被他的反应速度惊了一下。
往日学宫切磋,钟离舜向来都以防守为主,从未如此煞气凌人地主动出击过。
但钟离爻毕竟是钟离氏族中许多族老手把手教出来的, 纵然天资不行, 但八九岁的小孩子,还远没到靠天赋就能吊打后天培养的程度。
因此钟离爻接下他几招后, 调整呼吸和姿态, 很快又迎上了他的剑。
试剑台上其余闲杂人等避开,只剩下这二人剑光纷乱交错。
离风双手环臂, 在一旁一边瞧一边点评:
“钟离舜这小子有点危险啊。”
昭昭也看出来了。
这大约是他第一次用真剑与人交手, 故而不知该如何驾驭剑锋。
不过, 并不是她真的对剑道了如指掌, 而是因为这两人所修都是钟离氏的心法。
试剑台上, 剑意凛冽却过于急迫的钟离舜, 与招魂柳中看到的回忆重叠。
曜灵专心看了一会儿,回头对昭昭道:
“师尊,他的剑招和您陪我练剑时的剑招好像啊。”
她想了想,又道:
“不过他们都没有师尊练得好。”
旁边的钟离氏管家听了,忍不住瞥来两眼。
不说钟离舜这个无人点拨的,钟离爻可是钟离氏族老亲力亲为教导出来的弟子,而钟离氏族老,又是与天枢道君血脉极近的同族亲人。
她们几个外姓人,还能比他们钟离氏更懂钟离氏的心法?
“不好。”
离风敛了看戏的悠闲姿态,神态微凛。
钟离舜从未用过剑,纵然对剑招烂熟于心,却左支右绌,根本不知何时该收何时该放,不过几十招,便隐隐有落了下风的意思。
“下一招剑走离火,再转兑泽,乘虚蹈隙,避青入红。”
昭昭忽而开口的这一声,瞬间吸引了庭中不少钟离氏人的注意力。
试剑台上的钟离舜在这方面倒很是机灵,很快便反应过来,这是在指点他的剑法。
也不疑她一个神农道修士为何通晓剑道,钟离舜立刻按照她所说的那样调整方位,引对方来械。
钟离爻原本也不屑与昭昭的那几句指点,她一个外姓人,身边连一把剑也没有,哪里像懂剑道的样子。
谁料下一秒,从他手中刺出的剑招瞬间被拆解。
钟离舜似被昭昭那后八个字开了窍,悟性极高地将急促凌乱的剑法收敛于一剑,还未等钟离爻再蓄力反击——
一声剑啸,钟离爻手中佩剑已被一剑挑开。
若是他再心狠些,被挑开的就不是剑,而是他的皮肉。
比起钟离舜打败他的这件事,钟离爻更为惊骇地是台下那位笑意浅浅的女修。
“你是何人!为何懂我钟离氏心法!从何处偷学的!”
她只点拨了几句,就精准点出了钟离舜所习得心法错漏之处,那还是他之前故意买通老师教他的错招。
她一个外人,怎么能看出来的!
昭昭只笑了笑:
“小公子误会了,剑道难习,我修道不到一年,并不会钟离氏的心法。”
“你说谎!你刚才明明——”
“只不过曾见过钟离氏的剑术,发现舜公子与我印象中的剑招有不同之处,提出了一点疑惑而已。”
昭昭故作犹疑:
“这里是钟离氏的学宫,按说应该是世间最精通钟离氏心法之处,为何竟连剑招都会学错呢?”
钟离爻脸色青一阵红一阵。
钟离氏以修道心法立足,他篡改剑招让老师胡乱传授之事,若是让族內族老知晓,饶是他再受宠也会引得族老们大为震怒。
“谁……谁允许你在钟离学宫大放厥词的!来人,给我把她轰出去!”
昭昭本也不欲在这个乌七八糟的地方久留,对着试剑台上的钟离舜示意一眼,正要带着他离开此处,却听游廊下传来一个有几分熟悉的调笑声。
“话还未说完,怎么就要轰人走了?”
昭昭循声回头。
金墨折扇轻摇,执扇的摇光君踱步而出,面上仍是那副风流倜傥的笑意。
“我也想知道,钟离氏的心法,怎么在钟离氏的学宫还能学到假的呢?”
众人看清摇光君的面孔,霎时一阵冷汗,皆战战兢兢地见礼。
“恭迎摇光君大驾——”
摇光君却不看他们,视线只落在昭昭身上来回打量。
见她全须全尾,连一点油皮都没擦破的模样,摇光君心中惊异,却不知该是喜是哀。
“谢姑娘,好久不见,见你如今模样,想必一切都还安好?”
昭昭有些晃神。
的确是好久不见了。
她与这位摇光君上一次相见,还是在昆吾仙境。
那时的她还是个凡人,千里迢迢赴仙境寻夫,却连门都进不去,好不容易被这位摇光君放进去,却被告知她的夫君与她恩断义绝。
现在想来,不过一年不到的时间,竟像是上辈子的事了。
摇光君同样心中唏嘘。
上一次见到这位谢姑娘,印象中只有痴情与莽撞。
为见天枢可以不要命地给天权君一拳,也执著得要用双腿攀上离恨天看不见尽头的长阶,去见已经舍弃她的夫君。
那般痴情模样真是见者生怜。
但也只有怜惜罢了。
而如今再见,她却已然不再是那个需要人怜惜的凡女,而是一个妖使随身,徒弟在侧,已经正式步入道途的女修。
她真能从碎魂深渊活着出来就已经让人吃惊了。
但更让他吃惊的,还是这脱胎换骨的变化。
昭昭对摇光君并不像对昆吾仙境其他人那般有敌意,当初若非摇光君出手替她挡住其他长老,光是她那不管不顾的一拳,恐怕就难逃一劫。
“多谢摇光君关怀,我一切都很好。”
摇光君听了她这话,不自觉苦笑。
她看上去确实一切都好,但天枢就……
本只是故人再见,随便寒暄几句,但在周围其余人看来,可就不是这么回事了。
离风凑到昭昭耳边,很是八卦道:
“怎么?你除了前夫还有其他旧情郎?”
昭昭:?
昭昭:“别在这里发癫。”
但显然,这么想的不只是离风一人,其他人的视线在两人身上几经打转,想到这女修对钟离氏心法的熟悉,再想到摇光君突然现身的维护与苦笑。
“……原来是摇光君的朋友,还请恕老夫眼拙……”
钟离氏的管家立刻变了一副脸色,极为殷勤,连带着看试剑台上走下来的钟离舜也讨好起来。
钟离舜却只好奇地看着昭昭和摇光君。
摇光君也是出身钟离氏的族人,更重要的是,他与天枢道君是好友。
所以——
她师尊与天枢道君,真的有什么难解的恩怨吗?
“无需跟着,我与谢姑娘有话要单独谈。”
摇光君瞧了一眼试剑台上脸色惨白的钟离爻等人。
“至于他们……就听谢姑娘的发落吧。”
管家愕然抬头:“这……这恐怕不妥吧,族老那边……”
钟离爻可是族老的亲孙子呢!
“有什么不妥,有不妥让他来找我说。”
摇光君心道,族老算什么东西,这位可是连东华珠都不要的族长夫人呢。
两人穿过试剑台,日光倾斜,落下疏疏树影,有钟离氏的孩子在阴凉处练剑,小小的人还不到她腰间,已经将手中长剑使得利落无比。
昭昭转过头,发现身旁的摇光君正盯着她的小腹若有所思。
“怎么?”
摇光君有些尴尬地挪开视线。
修界修士众多越是修为高,便越难以繁衍子嗣,故而北辰儒门的掌门才会对师岚烟视若珍宝,极为溺爱。
但像北辰儒门掌门这种修为又高,还有了孩子的,实属罕见。
摇光君身处高位,周围熟识的全都是没有子嗣的大能,早就记不得女子怀孕是个什么光景。
女子怀孕几个月显怀?要怀多久?十二个月?还是十二年啊?
他对风花雪月之事了如指掌,可这些东西,实在是他的盲区,摇光君想破了脑袋也没想出个答案。
“……没怎么。”
反正就算有孩子,这孩子也是个被亲爹惦记过杀了拿来换它亲妈的倒霉蛋,还不如这辈子都藏好了别被发现。
摇光君换了个话题。
“当日昆吾弟子回报,说亲眼看着你落入碎魂深渊,你是如何活着回来的?”
昭昭并不准备刻意隐瞒自己的身份,也早料到会有和旧识相遇的一天,所以摇光君问起,他也并未隐瞒,如实将一切相告。
摇光君听完感慨:“这也算是,好人有好报了。”
若非她为了救人,也不会炼化招魂林的力量,若不是因为这股力量,灵山有心杀她,迟早也会找到别的办法杀她。
现在因祸得福,还得到了秘籍功法,难怪修为突飞猛进,已入伏天始第十境。
“不过……”摇光君又思索,“招魂林之力非常人能够炼化,就算是到神农宗第三大境界天地肃的修士,也很难有把握吸收,你是如何做到的?”
其实这也是昭昭不解的问题。
在招魂柳体内时,她在天枢道君的幻梦中听到了许多疯癫的声音,唯有一个清醒的女子。
而她却并不与天枢道君对话,而是将阴阳炼神阵传授给了她,让她去救人。
若非与天枢道君势同水火,昭昭其实还挺想解开这个疑惑。
“你来这里,应该是为了解决钟离氏的问题吧?”
昭昭没有直接回答摇光君的问题,她笑了笑:
“我修为浅薄,并不打算参与你们的纷争,只是有一点,不知能否请摇光君帮忙。”
“请说。”
昭昭望着他,敛了笑意道:
“可否请摇光君下令,逐钟离舜出钟离氏,让他拜入我宗门门下,我与师尊,皆会尽我们所能教养这个孩子。”
摇光君眸色微闪,看她的神色有些变化。
“他……与你无亲无故,你为何要冒这么大的风险帮他?钟离舜寄来昆吾的信,也是你帮忙送的吧?你知不知道这有多危险?”
“我知道。”
摇光君定定看她:“那为何还敢?”
眼前眉眼温软的女修忽而绽开一个笑容。
“我身为凡人时,都敢为了一个负我的男子对昆吾长老挥拳,如今我修仙入道,若是在生死无虞的情况下不敢对一个受尽折磨的小孩子伸出援手,这苦苦修来的修为,又有何用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