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烛山的温泉中,挽起长发的昭昭泡在温热池水中,仍有些疑惑地端详着她手中那枚灵气缭绕的珠子。
临行前,她带着东华珠去见摇光君,知会他带走钟离舜的事情。
摇光君见了东华珠,先是惊讶,后又露出了几分玩味神色。
“……据说历代东华珠的主人身亡后,若未能飞升,魂魄便会留在东华珠内,或许,是东华珠内的魂魄认可了你?”
见昭昭半信半疑,他一甩折扇,含笑道:
“那就只能是钟离氏的家主对你情深不可自抑,所以连带着东华珠也认同你了呗。”
昭昭:“……”
两相比较之下,昭昭觉得还是前者的可能性更大。
正思索着,温泉池岸边传来脚步声。
“谁?”
警觉地昭昭蓦然回头。
此处温泉池在她的房间后方,设下了禁制,唯有曜灵和容与两人能够进出,但此刻这两个孩子应该都已经睡下了。
闯入此地的身影从树叶的阴影下走出。
“师尊,是我和阿与。”
曜灵看上去困意正浓,说完便打了个哈欠。
昭昭一见是他们,顿时松懈几分。
“怎么还没睡?”
曜灵揉揉眼睛:“是阿与,他说他想等师尊回来一起睡……”
昭昭离开明烛山好几日,容与最爱撒娇,这的确是他能做出来的事。
昭昭用灵力召来旁边的衣袍,在假山石头后换好衣服,刚要跨出水面时,忽而间一阵刀锋闪过——
噗嗤一声。
毫无防备的昭昭只听到利刃刺穿血肉的声音。
映在她视线中的,是瞳光失焦的容与,以及他手中那把,刺入她肩头的匕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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悬月当空, 东洲的玉山山脉在月色中沉寂。
越过玉山山脉,是飞鸟不渡的盐泉弱水,盐泉之畔为灵山, 日升于此, 月归于此。
人人皆知,居住在这里的灵山巫者能与神祇沟通,是神祇在世间的代行者。
而此刻,灵山之上,玉埙排箫奏响,钟鼓萧瑟以和。
“……有人在下,我欲辅之, 魂魄离散,汝筮予之……”
身披黑袍的两名巫者在乐声中静静与灵蛊感知, 这是灵山巫术中至高秘术之一,名曰离魂蛊。
离魂蛊并非简单地将蛊虫种入人的体内,将人如傀儡般操控。
还可令被中下灵蛊之人, 魂魄离体, 控蛊之人取而代之,借他的眼耳口鼻来感知周遭天地。
但此蛊带来的反噬也相当可怖。
如若操控不当, 灵蛊被人截获, 控蛊之人则会当场魂飞魄散。
要不是因为巫咸大人卜卦,再次问天, 得知命中注定要诛杀天枢道君的一男一女又转而出现在即墨海, 他们也不会轻易让离魂蛊出世。
祭台下, 短时间内连续卜卦问天两次的巫咸倚着扶手, 眉眼间似有几分疲惫。
站在她身侧的灵山巫女紧盯着祭台上的两道身影, 秀眉微蹙。
“……巫咸大人, 灵蛊好像出了一点问题。”
他们送出去的灵蛊一共两只,应该是分别下在谢檀昭那两个徒弟身上的。
一个去杀谢檀昭,一个去杀谢檀昭身边的妖使。
这两个人,应该就是预言中会杀天枢道君的命定之人了,否则无法解释为何他们离开小剑关之后,再次问卦,卦象便指向即墨海。
不过,现在情况似乎与预计的不同。
本该操控两人的灵蛊,竟只有一只灵蛊起效。
灵山巫咸看着祭台上倒映出的画面。
容与从床上缓缓起身,在他身旁,那个同样被种下灵蛊的小姑娘却毫发无损,睡眼惺忪地问他要去哪儿。
灵山巫女揣测:“是涂山氏的狐狸失手了?”
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毕竟不是他们灵山巫者亲自种蛊,或许是涂山氏的人不会使用,所以未能漏掉了一个。
但无妨,就算只能除掉谢檀昭,也算完成目标。
祭台上的画面来到了明烛山的温泉池旁。
被容与刺了一刀的昭昭,直到被曜灵的一声尖叫唤醒,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被捅了一刀。
鲜血飞溅,溅落在小男孩白净柔软的脸颊上。
他似是被温热的血烫到一下,涣散的瞳孔短暂清醒了一瞬,他看着自己握住刀柄的手,看着昭昭因痛楚而苍白的脸色。
神农道修士可生死人肉白骨,唯一的弱点就是,不可自医。
“……师……尊……?”
豆大的一滴眼泪从他的眼眶里涌出。
平日只会软软糯糯唤她师尊的小男孩,眼中满是恐惧与自责。
昭昭忍着皮开肉绽的剧痛,勉强地挤出一个笑容,她捧起容与的脸,一遍遍道:
“阿与别怕,师尊没事,师尊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然而容与却并没有被昭昭安慰到,他的视线一错不错地落在她的伤口处,鲜血还在往外淌,他从小见惯了尸首与血,这一次却感觉到了久违的恐怖。
他伤害了师尊?
为什么?他为什么会这么做?
是因为他体内的血脉吗?
因为他是魔族圣子,流淌着嗜杀好斗的血液,所以才会这样发狂吗?
容与不知缘由,惊恐地要从昭昭的怀抱中挣脱出去,怕自己再伤到她。
可昭昭哪里敢放手,容与会这么做肯定有原因,不是与他魔族身份有关,就是被什么人控制了。
……控制?
一道惊雷在她脑中炸开。
是灵山!
昭昭脸上瞬间血色褪尽。
难道灵山已经发现了曜灵和容与的身份?
不,不对,如果是这样,那他们应该用蛊虫来控制她,去杀这两个孩子。
也就是说,他们的目标是自己,灵山要杀她,只会有一个原因。
就是误以为她才是那个,未来会诛杀天枢道君的命定之人。
意识到这一点,昭昭高悬起来的心稍稍回落,至少是不幸中的万幸。
但危险已经越来越近,如果她死了,灵山再次卜卦,发现天枢道君的必死命数仍然没有消除,他们很容易就会联想到被他们忽视的两个孩子。
所以——
她绝不能出事。
远在东洲的灵山祭台上,古老玄妙的吟唱仍在继续。
在昭昭怀中挣扎的小男孩蓦然顿住,而后抬手握住插在昭昭肩头的那把匕首,猛地拔出,还要再往心口处刺——
“容与你在做什么!!”
剑鸣倏然而至,将容与手中的匕首打飞。
曜灵纵身一跃,踏过温泉池旁的假石,从上而下地压坐在容与身上,如平日玩闹般将他制服。
“不许再动!你要是再敢去捡匕首刺师尊,我就把你的手剁……啊啊啊啊师尊他咬我!!!”
曜灵虽然察觉到容与似乎被什么人操控,但一时间对他的戒备心远不够那么高。
以为把匕首踢开就安全了,却没想到容与牙尖嘴利,被她压倒在地也能扭头朝着她的胳膊狠狠咬上一口。
这一口绝非寻常玩闹的一口,曜灵的胳膊瞬间淤血一片,还浸出血珠。
曜灵疼得泪花都飙出来了。
他咬她!
他竟敢咬她!!
“曜灵躲开!”
昭昭眼看着容与趁曜灵不备,将她掀翻去夺那把匕首,顾不得自己伤势血流如注,立刻操控树藤,一边将曜灵拖到她身后,一边将容与捆起来。
却不料,被树藤捆得结结实实的容与并没有消停,而是龇牙咧嘴地朝外挣扎。
树藤收得越紧,他挣扎得越厉害。
粗糙的树藤摩擦着他的皮肤,在挣扎间擦出大量伤痕。
曜灵眼看着树藤上的一处钝刺将他的皮肉都割开,原本因为被咬而怒火冲冲的她不由自主往前走了一步。
“师尊……”曜灵的手指紧紧抓住昭昭的袖子,“他怎么回事?他不怕疼吗?他再挣扎下去,会不会连手都被扯断啊……”
控藤的手指僵在原地。
松一点,容与便又会来杀她,紧一点,这孩子被人操控,无知无觉,只知道执行命令,迟早会把自己弄伤。
“曜灵,找个石头砸他。”
曜灵唰地一下转过头,对视的一瞬明白了昭昭的意思。
砸晕了是不是就没事了?
曜灵毫不犹豫,立马在地上逡巡一周,找了个拳头大的石块猛地朝容与砸去——
石块精准地砸中容与的脑门,昭昭有那么一瞬间都担心这石头把他砸死。
在两人的注视中,狂躁挣扎的容与垂下脑袋,似乎晕了过去。
曜灵大大松了一口气:“终于消停了,要是砸晕了也不行,那可真是……”
话还未说完,便见树藤困住的身影又猛然睁开双眼。
祭台下观看着这一幕的巫者们轻笑。
如果被人砸晕就能摆脱离魂蛊,未免也太小瞧他们灵山了。
“师尊!他又醒了!”
曜灵惊恐得头皮发麻,慌乱道:
“怎么办?这怎么办?他再往外挣,胳膊都要断了!”
曜灵说得没错,灵山的人不把容与当人,不会在意他的死活,即便成了一具尸体,也照样可以操控。
迟疑良久,昭昭还是咬牙松开了容与,然后立刻握住曜灵的手道:
“跑!”
总而言之,先去找离风和明决道人汇合!
另一头。
早就得知曜灵容与中蛊消息的离风,正朝着明决道人所在的住所狂奔。
一边御风而行,他一边对身后的白狐骂骂咧咧:
“你这野狐狸还挺有种,下了蛊竟然还敢跑过来通知我,你是真不怕我当场就宰了你啊!”
被他杀气腾腾的视线一瞪,不得不说,小白还是有几分惧意的。
“……不下蛊是死,下了蛊也是死,总之我这条路都走到了死局,我还怕你区区一只狗吗?”
“既然都是死!你怎么就不能安安静静不作妖自己去死!”
小白缩了缩脖子,抬手掩住半张脸,小声道:
“菩萨可以这么死,我又不是菩萨……”
离风懒得与他争辩,他看出来了,这人就是只为自己求条生路的墙头草,否则也不会刚一下了蛊,就跑来把他叫醒,告诉他灵山和涂山氏做了交易,要杀他们。
时间紧迫,他没功夫管这墙头草。
肩头的位置还隐隐作痛,说明那边的谢檀昭应该受了伤,但伤在肩头,并不致命。
这么久了都没添新伤,说明她自己正在想办法解决。
谢檀昭头脑灵活,实战上并不弱,更何况只是对付她两个中了蛊的徒弟,问题的关键不在于别的,而在于解蛊——
“老头!老头!快点出来,再不出来你家都要被人炸了!”
睡梦正酣的明决道人都没来得及睁开眼,就被强闯进来的离风一把拎起,直接朝着他感应到的方位而去。
“是昭昭!”
刚从离风和小白那里听说了事情始末的明决道人,一眼就看见了半空中被容与追逐的两个人影。
小白的视线也捕捉到了他们。
不过……
为何会是容与一个人在追逐昭昭和曜灵?
他明明给两个人都种下灵蛊了啊。
“主人!小心!我给曜灵也种了灵蛊,你离她远一点……”
话还没说完,抱着曜灵一路飞驰而来的昭昭抬脚就将他从半空中踹到了地面上。
轰隆一声。
满脸愕然的小白完全没料到他一句话都还未说完,就被一贯温柔和善的昭昭一脚踹飞。
直至身影被满地尘埃遮住前,他的脸上都带着完全不敢置信的表情。
离风和明决道人的神色也有几分意外。
实在是平日里昭昭总是一副笑盈盈好说话的模样,像这般二话不说就踹人,还是头一次见。
昭昭岂止是想踹他,她简直想踹死他。
要是容与今天出了什么事,她一定让离风扒了他的狐狸皮做脚垫!
气喘吁吁的昭昭收回腿,将抱着的曜灵往离风怀里一塞。
“路上我已探过,她体内的确有灵蛊,但不知为何灵蛊并未起效……不管会不会起效,你记得保护好她。”
离风听完瞪大了眼,抱着曜灵的手都往外挪了一点,像是抱了个不知何时就会炸的雷。
曜灵察觉到他的嫌弃,顿时怒目而视。
昭昭嘱咐完离风,又转头看向明决道人。
一对上明决道人安抚的视线,她眼中立刻便蒙上一层水雾:
“师尊……这次的灵蛊和之前在琅嬛福地中遇见的不同,就算砸晕容与,他们也一样能控制他,这要怎么办?”
她一路上绞尽脑汁,也没想到一个能救容与的办法。
她甚至觉得,会不会是因为她插手了曜灵和容与原本的命运,才会引发这一系列与预知梦中不同的走向。
如果容与今夜真的有什么闪失,未来那个魔族圣子不复存在。
曜灵又要与谁联手一起对抗入魔的天枢道君,那时的修界又会变成何等局面?
一想到这一点,昭昭便觉得无比惶然。
“这世间万物,相生相克。”
明决道人看着朝他们奔来的容与,苍老的嗓音里带着几分平和安详。
“莫要慌张,老朽姑且一试,你们退至我身后吧。”
昭昭一怔,虽然不明白明决道人想做什么,但还是如他所说的朝后退去。
骑在离风肩膀上的曜灵也满怀好奇地望向明决道人。
曜灵忽然记起,自己初见明决道人时,其实也有那么一瞬间觉得他是什么神隐此地的大能,还一心想要拜他为师。
但后来,在云麓仙府时日久了,发现明决道人既无钱财,也无追求,压根不修炼,就连她偷偷藏起他束发的簪子,他找了三天也没找到。
看上去,和村子里那些年迈无成的老道士毫无区别。
昭昭也突然想起一件自己从来没有追问过的事。
“我来云麓仙府的那天,你总追着我师尊喊什么决明子——那是什么意思?”
离风朝她看了一眼,眼中带着显而易见的疑惑:
“你不知道?你都当了他这么久的徒弟,竟不知道你自己的师尊是何人?”
昭昭望着立在他们前方的身影。
满鬓银霜、垂垂老矣的修士,看上去就似一个再普通不过的老人。
然而——
当被灵蛊操纵的容与,握着手中匕首朝他而来的那一瞬间。
总是微微佝偻的老人忽而挺直了背脊,半空中飓风骤起,吹得他那身陈旧的、总不肯丢掉的旧袍在空中翻飞。
下一刻,他抬起的手刺穿了容与的心脏。
周遭空气在这一瞬间凝固,昭昭大脑一片空白,就连离风也心跳停拍,震惊地愣在原地不知该如何反应。
被明决道人徒手破开的胸膛血肉模糊,被攥住心脏的容与瞬间面色灰败,了无生机。
就在昭昭都快以为明决道人也被下蛊了的时候——
布满皱纹的那只手猛地收回,指尖离开他胸腔的同时,注入一股极为醇厚的木灵之力。
被刺穿的血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重新愈合,表皮下凝固的血液重新流淌,已经灰败如死人的面庞上,血色渐渐恢复,就连额头被曜灵砸出的伤,眨眼就已恢复如初。
而明决道人撤回的手指间,正捏着一只米粒大小的蛊虫。
……要何等的目力才能穿透皮肉,捕捉到蛊虫的位置?
又是何等强大的修为,才能在刺穿心脏的下一秒,又令人起死回生?
昭昭愕然望着明决道人的侧影,像是第一次认识自己的这位师尊。
“师尊……您怎么突然这么厉害?”
明决道人捻了捻胡须,自己其实也是有些意外的。
他飞升失败,寿数耗尽,已经一只脚踏入地府了,却没想到今日出手,竟恢复了几分飞升失败前的风采。
想了想,他道:
“应是你从琅嬛福地带回的秘籍的确有效。”
……什么秘籍?那个听起来像是笑话一样的《福寿延年拳》吗?
昭昭满头雾水。
“蛊虫已死,容与在生死间走了一遭,需要好好修养些时日。”
明决道人擦净手里的血,仿佛又变回了平日那个乐呵呵的小老头。
“剩下就是曜灵体内的那只蛊虫了,昭昭,你要不要试试?”
曜灵:“……我不要!我没事!就算是师尊也不能挖我的心啊!!”
经过了方才惊心动魄的一遭,曜灵哭唧唧的这一声让昭昭紧绷的心神稍稍平复几分。
虽说现在又添了不少困惑,不过大家都平安无事,实在值得庆祝。
与之相反的,是另一边的阴云遍布的灵山。
祭台上,操控容与那只灵蛊的巫者已经断气,魂魄消散无踪。
剩下那一名巫者,知晓自己也命不久矣,惶然跌坐在地。
灵山一片凝重死寂。
“上次我去云麓仙府见到决明子的时候,他明明已经老得快死了,怎么还能回光返照……”
灵山巫女无法理解。
她亲眼所见,那时的明决道人修为早已跌出了第四大境界,没几年活头了啊!
她咬了咬唇,还欲为自己辩驳,却被灵山巫咸打断。
“事情既已发生,追悔无用。”
巫咸看着祭台上的巫者,起身以灵山之礼向他们致敬。
再起身时,这位执掌灵山的灵山巫咸,眸色清明地道:
“更何况,我们也不是全无收获。”
“什么收获?”
“方才那白狐所说你没注意到吗?如果他没有疏漏,两个孩子都种了灵蛊,但那个叫曜灵的小女孩却未被控制,只有一个可能——”
巫咸很淡地弯了弯红唇。
“她身上,流淌着灵山的血。”
明烛山更深露重,山野间雾气弥漫,树冠如盖,窥不见一丝光亮。
被昭昭一脚踹下山的白狐浑身泥土,蓬头垢面,全然没有了往日的精致优雅。
他失魂落魄地在明烛山徘徊,不知自己还能去哪里。
回明烛山上?
他给明烛山之主最受宠爱的两个徒弟下蛊,现在也不知他们情况如何,如果真出了什么事,他回去和送死无异。
回涂山氏吗?
他完成了任务,族长应该不会杀他,只不过是又让他重操旧业,继续当一个被摆弄的棋子。
白狐摸了摸自己方才被踹的位置。
其实他身强体壮,被踹一脚也不怎么疼,疼的是心口的位置。
那样好的一个人,虽然让他整日种地确实很累,但与此同时,她又并没有将他当做低贱的奴仆欺辱践踏。
会送他价值千金的月见霜,让他与他们同桌而食,知道他喜欢打扮,还送了他一身质地上好的法衣。
她甚至还给他取了名字。
今后,就算他再被送往其他世家做棋子,也不会遇到比她更好的主人了。
白狐望了一眼明烛山顶的方向,垂头丧气地朝山下走去。
然后走了没两步,忽而觉察到一丝诡异气息。
——有魔族妖邪的气息!
白狐顿时化回原型,想要从上方离开此地,却在跃起的同时被一只手拽住尾巴,重重摔倒在地。
暗中窥伺已久的邪魔一拥而上,白狐虽然也有千年修为,但邪魔众多,他又毫无防备,一旦交手非死即伤。
正当白狐心中一片惨然时,一道汹涌灵力冲开了压在他身上邪魔。
白狐又惊又喜,一声主人都在嗓子眼了,翻身起来一看,却发现哪里是昭昭,而是一个素不相识的女修。
……等一下。
白狐眯了眯眼。
他所修媚术,最擅变换容貌,别人或许瞧不出来,但对于他们涂山狐族来说,此人的幻形术修得再好,也瞒不过他的眼睛。
“你是……天枢道君?”
话音落下的同时,白狐的狐狸脖子就被对方紧紧攥住。
他才说了一句话怎么就要死了!他那么温柔的主人为什么会喜欢这种疯子!!
虽然一身骇人杀气,但若是修为稍高些的人在场,便能看出他已经是强弩之末。
自剑意失控后,他便再不能用一念剑,旧伤未愈,又要在不用剑的情况下与这么多邪魔交手,即便是他也稍显勉强。
“你是她身边的白狐?”
女修嗓音冷然,手指不仅没有松开,反而又收拢几分。
“山上出什么事了?为什么会有邪魔聚集?”
即墨海虽与魔族接壤,但城中有阵法庇护,邪魔只会零散藏匿,如果不是它们察觉了什么,嗅到了什么东西,是不会这样大肆聚集的。
白狐哪里知道这些邪魔是被容与的血吸引而来,他呼吸艰难,挣扎道:
“道君……饶命……山上……山上有灵山巫者操控蛊虫,控制了两个孩子要杀主人,您快去救……”
白狐又没说完话,就被天枢道君拖着朝山上而去。
明烛山上,昭昭刚从钟离舜的房间里出来。
今日刚到明烛山的钟离舜睡得很早,待到昭昭他们带着晕过去的容与回来,才察觉到山中似乎发生了什么事。
昭昭将今夜之事告诉了钟离舜,他听得惊愕又后怕。
“……我今后一定会好好修炼!”
被昭昭摁回被窝里的小少年眸光坚定,恨不得现在就出去练剑。
“等我长大,我一定会保护我们宗门,保护师弟师妹!”
昭昭愣了愣,轻笑:“那师尊就等你长大,不过……虽然你比他们大,但是曜灵是不会让你当师兄的。”
仿佛晴天霹雳,直到昭昭离开他的房间,钟离舜还沉浸在他是师弟的打击中。
“……小白?”
正欲回房的昭昭转身便撞见了灰头土脸的小白,还有他身旁的昆吾女修。
昭昭皱起眉头:“你回来做什么?不要命了吗?”
小白张了张嘴,不知如何辩解,偏头看了看带他回来的天枢道君。
他问:“方才在山中遇见,他说有灵山操控灵蛊伤人?”
“哦,这件事已经解决了。”
昭昭下意识地朝曜灵他们的方向挪了挪,挡住了这位昆吾女修的去路。
经过这一遭,昭昭对两个孩子的安危警惕了不少。
虽然对方只是一个普通的昆吾女修,但昭昭也绝不能让任何人轻易靠近曜灵和容与。
天枢道君的视线落在她的肩头。
“你受伤了?”
昭昭顺着他的视线看了一眼肩头。
“一点小伤而已,我师尊今日消耗过多,等他歇一歇再让他给我治疗。”
昭昭没有将这点事放在心上,又问:
“你怎么会来这里?”
天枢道君的视线仍落在她肩上,淡声解释:“城中邪魔有异,朝明烛山聚集,我察觉之后就赶了过来,正好——”
昭昭眨了眨眼。
正好怎么?
他却看向一旁的白狐。
顿了几秒,白狐只觉那视线有那么一瞬间像是要将他生吞活剥一般阴沉。
但最后,对方只是将他推向昭昭的身边。
“正好见到他与邪魔交战的场景。”
小白:???
昭昭偏头疑惑问:“你有这么厉害?”
“或许……大概……有吧……”
一头雾水的小白看向天枢道君,企图从这位道君的脸上看出些端倪。
但他只是望着昭昭,唇畔有些嘲弄地弯了弯,温声道:
“涂山狐族不擅战斗,他却为了阻止邪魔上山,拼死战斗,差点被掐死,这样的妖使得来不易,不留在身边重用,岂不浪费?”
藏在法衣下的伤口,泛起了细密难耐的痛痒。
但一如他从前受过的所有伤。
他绝不会宣之于口,绝不会。
这两人的气氛似乎有些古怪。
昭昭的目光在两人之间逡巡, 按道理说应该是初次见面的两人,视线交错间却像是有什么心知肚明的秘密。
昭昭半信半疑,决定眼见为实, 亲自去山中看看。
跟在后面的小白瞥了一眼前面的昭昭, 与身旁的道君小声低语:
“道君这是何意?”
“涂山氏以灵蛊来操控派出去的间人,你体内的灵蛊,她的师尊可解。”
答非所问的一句话让白狐的双眸亮了起来,但很快,他有想到什么,迟疑道:
“谢道君好意点拨,只不过这也不只是灵蛊的问题……”
“涂山氏那边我会去交涉, 你不必担心被他们处死。”
小白万万想不到还有这样的天降美事,含着雀跃笑意的桃花眼微微上扬, 色若春晓的白狐笑得满面春风。
“多谢道君大义相救,今后若有我帮得上忙的地方,定当万死不辞……”
“不用万死, ”他淡声道, “你只需留在她身边,明烛山有任何异动, 你及时回禀即可。”
“……”
怎么又让他做奸细!
他就知道, 天上不会随便掉馅饼,把他从涂山氏赎身, 又变成天枢道君的暗探, 这有什么区别?
至少涂山氏跟他还是同一族的呢!
“道君, 我天资不足, 又已经暴露过一次, 恐怕难以完成道君的嘱托……”
“你是在回绝我?”
身旁的雪衣女修微微偏过头, 冷白的面庞浮现出一点嘲弄轻笑:
“你似乎没有弄清自己的处境,如果没有我,你以为你现在还能喘气?就算你回到涂山氏,灵山这次折损两名大巫,追究起来,就没有你办事不力的罪责?”
说到后半句,白狐如梦初醒,脸色顿时血色尽褪。
明烛山众人这次能安然无恙,很难说有没有他下完蛊就立刻通风报信的因素在,如果被灵山知道了,必定不会放过他。
像他们这种最底层的执行者,不就是给上面的人拿来出气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