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本可以靠着血脉之力成为名门正派的钟离氏,却在某一代出了一位入魔的族长。
正道各宗集结,铲除魔头,钟离氏四分五裂,钟离氏的后裔失去宗族庇护,流离失所,被怜悯其稚子无辜的各宗收养。
此举本是善举。
但这一代钟离氏后裔长成,无不成为各宗的中流砥柱,令其宗门实力大增。
由此之后,许多宗门就开始动起了歪脑筋。
收养钟离氏后裔不再是体恤孤儿,而成为一种为宗门选拔工具人的手段,有用的,加以培养,无用的,自生自灭。
天枢道君便是因此而成为昆吾弟子。
所以,在他成为道君之后,颁布的一系列法条之中,赫然就有对修界钟离氏后裔的处置。
他选拔族老,在即墨海安置钟离氏后人,规定每收养一位钟离氏的孩子,他便赐予族中土地,用以培养这个孩子。
如果是他人送还,天枢道君也会赐予金银,作为回报。
有了即墨海钟离氏的存在,各宗也就失去了收罗钟离氏孩子收养的借口,只得将这些孩子送归即墨海。
听到这里,昭昭更是不解:
“既然如此,钟离氏理应更加兴盛,为何会落到大量卖地卖田的地步?”
钟离舜攥紧了拳头,少年人稚气面庞满是愤懑。
“还不是那些族老!”
钟离氏有天枢道君的支持,在即墨海盘踞多年,渐渐发展成了世家大族。
一开始倒也兴盛了一段时日,但后来,世家的弊端显现,族中争权夺利,孩子仍然成了上面族老们牟利的工具。
他们收养钟离氏的孩子,却不加以培养,而是任人唯亲,纵情享乐,直至将钟离氏变成了被蛀虫蛀空的朽木。
而为了维系这块朽木最后的体面,卖地卖田就成了饮鸩止渴的出路。
钟离舜小小年纪,偶尔会被派去替族中跑腿,其中就有不少次来替族人卖地。
眼看着天枢道君所赐的宝地被那些纨绔子弟挥霍一空,他却无能为力。
他只是被当做索要土地的工具捡回来的孩子,而非族老们的血亲,纵然也姓钟离,但姓钟离的孩子那么多,若非近亲,谁会花资源来培养他呢?
说完这些,钟离舜小心翼翼地观察昭昭的神色。
他说的全部都是真的,但也存着几分私心。
这位仙子看着心肠就软,如果能因为这个,而对他产生几分怜悯,说不定会更愿意收他入门下。
昭昭的确被他说中,心软了一大截。
按照他所描述的时间,钟离氏败落,其实也就是这几年的光景。
而这几年,也正是天枢道君因为莫名其妙的天谴失去记忆,入人间界历劫的时间。
在钟离氏的孩子们受苦的这段时间,谢兰殊却陪着她,替谢家的产业奔波忙碌,令谢家成了云梦泽第一的富户。
两厢对照,理智上昭昭知道这与她没关系,可情感上却很难不生出恻隐之心。
明决道人思考了一番,忽而道:
“钟离氏变成如今这副模样,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天枢道君此前就没有发现端倪吗?”
钟离舜对天枢道君倒是没有丝毫怨怼,甚至还替他辩驳:
“道君掌管修界大小事务,还时不时就要出征与魔界鬼界交战,哪有功夫事必躬亲,肯定是被族中的那些族老蒙蔽,所以才忽略了这些小事!这肯定不是天枢道君的本意!”
总而言之,错都是其他人的,怎可怪在天枢道君的身上!
昭昭:“……”
明决道人恨铁不成钢地拍了拍脑门。
你小子,拜不上师尊多少有点活该了。
作者有话说:
来晚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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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牙行之后, 落在后面的钟离舜一路小跑着追了上来。
气喘吁吁的小男孩乌发凌乱,俊朗稚气的眉眼染上几分不安。
“是……是我又惹仙子不高兴了吗?”
方才在牙行内提起钟离氏的话题,少女虽未责怪他什么, 可是当他说起天枢道君时, 还是敏锐地感受到气氛的变化。
钟离舜这才想起来,天枢道君对他的未来师尊来说,似乎是个不可多提的话题。
待到他们确定了几处山头,准备去实地瞧瞧时,钟离舜也没有等到少女提起到底要不要收他为徒的话题。
一直强装镇定的他终于慌了神,
昭昭还未开口,终于抓住钟离舜小尾巴的曜灵得意道:
“你想加入我们宗门, 就必须大喊三声‘天枢道君是大坏蛋’,你就说你喊不喊吧!”
“……”
钟离舜被堵得说不出话。
他确实很想拜师, 可却不明白,到底为何与他崇拜天枢道君有冲突。
耿直倔强的小男孩站在原地,两难之下, 连眼眶都有些发红。
昭昭只得握住他的手蹲下, 耐心跟他解释:
“你与曜灵他们不同,你有宗族, 有亲人, 拜师这件事,不是你我同意就可以决定的。”
钟离舜顿时丧气地垮下肩。
“不过……”
昭昭还是有些不忍心, 扬起一个笑脸哄他:
“你若是想来我们宗门, 随时都可以来, 我保证一定欢迎。”
虽然这话有安抚的意味, 不过有了这句承诺, 钟离舜的心情也稍稍好转。
他拉着昭昭的衣袖, 还是不舍得放开:
“那……那仙子可以帮我一个忙吗?”
“你说。”
抿了抿唇,钟离舜有些不太好意思地开口:
“仙子您这么厉害,一定有办法能给昆吾仙境送信吧?我想将钟离氏如今的情形告知道君,可我听族中说,道君如今在琅嬛福地闭关修炼,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出来,仙子可有办法?”
琅嬛福地……闭关修炼?
尽管昭昭已斩断情丝,但到底并非失去了与天枢道君之间的记忆,骤然听到故人的消息,她还是有些出神。
他为何会选择琅嬛福地闭关?
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离风悄无声息凑到她耳边,嘿嘿一笑:
“你说这道君,偏偏挑在琅嬛福地闭关,是不是因为你死了,他觉得愧疚……”
“别胡说八道。”
在昆吾眼中,她早已死在琅嬛福地内。
即便他有愧疚,但这份愧疚对一个死人来说毫无意义,不过是生者对自己的开解罢了。
更何况……
“这种自作多情的想法,我不会再有了。”
昭昭看向紧绷着一张脸,生怕被她拒绝的小男孩,叹了口气。
既然天枢道君已经闭关,那么就算信送到昆吾,来解决这件事的也应该不是他本人吧?
昭昭思忖片刻,摸了摸他的头:
“好,我答应你。”
三日后,一只送信的信鸦从即墨海抵达了昆吾仙境。
“……摇光君,这是今日您需要处理的上书。”
约了墨偃宗大师兄去喝酒的摇光君刚要出门,就迎上了来送文书的侍书弟子,暗叹自己不该赖床耽误了那点功夫。
“就放我案上吧,”摇光君折扇掩唇,一本正经道,“我今日要去玉清崖修炼,晚些再看。”
侍书弟子瞧了一眼案上堆积成山的文书,语调平淡地强调:
“摇光君,其他长老的文书都是半日便批阅好了,只有送来您这里的四五天也批不完,您是否该多多费些心处理一下呢?”
摇光君也不装了,倚在门边道:
“都是些各宗门鸡毛蒜皮的小事,看不看有什么要紧的?而且天枢现在闭关去了,谁还能管我?”
侍书弟子:“……”
侍书弟子:“别的倒没什么要紧的,不过这里有一份,是云麓仙府明决道人送来的,弟子想着您或许应该看一看。”
摇光君一贯只对玩乐之事感兴趣,鲜少关注其他宗门的事务。
唯有云麓仙府之前从小剑关搬走时,摇光君倒还遣人打听了一下缘由,因此这弟子才有这么一说。
果然,摇光君敛了几分闲散,直起身道:
“给我瞧瞧。”
一目十行地扫过信上内容,摇光君面色愈发凝重。
身居高位,底下的事的确不能事事都明察秋毫,不过钟离氏突然败落成这番光景,也着实让人大跌眼镜。
“你去跟墨偃宗的大师兄打招呼,今日我就不去他那边了……”
摇光君握着信刚要朝长老堂那边走去,脚步忽而一顿。
侍书弟子刚应下,一抬头,却见摇光君御剑而飞,去的却不是长老堂的方向,而是直奔西方,朝着西洲方向而去。
西洲……
摇光君去的正是西洲小剑关。
天枢道君闭关已有三月。
这三个月,音讯全无,虽说大家闭关都是如此,但摇光君想到他闭关前的状态,心中多少有些不安。
若是这封与钟离氏有关的信,能让他放弃闭关,也算不虚此行了。
云雾重重之下,琅嬛福地近在眼前。
摇光君抬手结印,阖目冥思,以他的年纪能做到昆吾长老之位,靠的并非是勤修苦练,而是日进千里的天赋。
需要数十名弟子才能解开的封印,与他而言只需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后,浩渺繁复的三才之法尽数破解。
摇光君踏入琅嬛福地,想也不想,直奔碎魂深渊,果真就在那里发现了天枢道君的身影。
从崖下吹来的风阴冷污浊,对闭关修行没有丝毫好处,但那道仙姿俊逸的身影,仍然坐在崖边,坐在当日谢檀昭与师岚烟坠崖的那个位置。
银雪流云的长袍,被剑气割成一条条碎布。
衣上的血迹有新有旧,落在衣袍上,似殷红梅花埋在雪堆之中。
即便是与魔界鬼界开战时,摇光君也从未见过他这副狼狈模样,更可笑的是,将他伤成这样的人不是别人,而是他自己。
摇光君冷笑一声。
“天枢,事情已发展到这等地步,你还是执意留在这里整日自残?”
从摇光君踏入琅嬛福地时,天枢道君便已经有所感应。
刚刚才压过一波体内失控的剑意,雪睫微掀,苍白如纸的唇动了动。
“你手里拿着什么?”
见他没有直面回答他的问题,摇光君恨不得劈头盖脸骂他一句倔驴。
话到嘴边还是忍了下来,他挥手用灵力将信朝天枢道君递了过去。
“今日送到的即墨海来信,钟离氏出了些问题。”
天枢道君接过信却没看信,盯着隔他十万八千里的摇光君看了一会儿。
摇光君阴阳怪气:
“能来给你送信就不错了,毕竟以你现在的状态,连自己都能砍,我也害怕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你发疯砍死呢。”
“……”
天枢道君不欲与他多费唇舌。
身上伤口太多,他的动作幅度很小,薄薄的一个信封都拆了许久。
而当他抽出信笺时,还未打开,先看到的便是里面“钟离舜”的落款。
他的动作蓦然僵住。
见他神态有异,摇光君问:“怎么?那个钟离舜你认识?”
他当然不认识什么钟离舜。
但他抚摸着这张折法特殊的信纸,心中却不由自主泛起熟悉感。
普通人叠信纸,通常的折法是三等分折法,放入信封内刚好。
可谢檀昭却喜欢将收信人的名字折在外面。
——为什么要这样折?
记忆中,他曾问过这样的问题。
少女认认真真地将那张写了“吾夫兰殊”的信纸折好放入信封,随即又抽出来笑盈盈地演示给他看。
——因为这样折的话,你一抽出信纸,就能看到你的名字呀。
——我怕只是一封信,几行话,你感觉不到我有多想你,这样折的话,你打开就能看见我在唤你名字,会不会更能感觉到我在想你?
他听见回忆中的自己在笑。
那样温柔的、轻盈的笑意,填满整个胸腔,抑制不住地从喉咙里涌出。
——小骗子,你明明给所有人写信都这样折。
少女撒娇地钻入自己怀中,望向他的双眼亮晶晶的。
——没骗你,反正你出门在外,要天天想我,时时刻刻都要想,我会在这里等你回来的。
握着信纸的手指微微用力。
从碎魂深渊底下飘来的风吹动信纸,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
“你再说一遍——这信从何而来?”
“即墨海啊。”摇光君走进了些,从他手中抽出信纸又看了一遍,“内容也没什么问题,还是笔迹?这笔迹看着就是个孩子写的,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
“是信纸。”
天枢道君垂眸望着眼前的无底深渊道:
“这是谢檀昭习惯的折法。”
摇光君万万没想到还有这种思路,沿着折痕叠上后才发现确实与寻常折法不太一样。
可是——
“好兄弟,你骗骗自己也就算了,我又没为爱发癫,谢檀昭已经死了,就从你面前掉下去的,连你都无法在瘴气里来去自如,你觉得她有可能活下来,还千里迢迢跑去即墨海吗?”
天枢道君不为所动地抬眸,问:
“你一贯疏于批阅文书,即墨海今日才送到的信,你却第一时间就能拿来给我,这信绝不是以这个钟离舜的名义送来的——到底是何人所送?”
摇光君被他算准,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行,算你聪明……是云麓仙府的明决道人让人送来的。”
风声似乎静止了一瞬。
身体里缓缓流动的血液在这一瞬间忽然沸腾起来,有什么东西在神识中叫嚣着、冲撞着,想要破开他的身体肆虐而出。
空气中的灵力在震荡。
摇光君敏锐地感知到什么,正要向他灌注灵力助他控制体内暴走的剑意,却还没来得及出手就被他体内荡开的灵力震飞。
天枢道君阖上双目。
没关系,这样的情形已经不是第一次出现了。
只需要屏气凝神,守元抱一,将意识沉入灵台之中。
将那些甜蜜的、陈旧的记忆,从自己的本体中剥离,那些丝丝缕缕缠绕着他的情绪,也一并抽出。
仅仅是一点折痕,算得了什么呢?
明决道人是她的师尊,会有相似之处再正常不过。
她已经死了。
就死在这里,死在他面前,死在他若是修为再高几分就能够触及的地方。
……你还在不甘什么?想要寻找什么?证明什么呢?
他如此诘问自己。
正如他每一次失控之时,一遍又一遍的叩问。
这一次。
灵台之中,有一个声音从他灵台识海的最深之处,悠悠回响——
我想见她。
他猛地回身,骤然发现——
在与他理智相悖的角落,那些被他剥离的情感与回忆,已不知何时,堆满了他的世界。
即墨海,明烛山。
云山雾海之中,绿衣如翠竹的少女端坐山巅,于日出朝霞中完成了今日的晨课。
这是明决道人给她安排的修炼日程。
修神农道之修士,需采朝晖以照五脏,食晨露以滋八脉,不可操之过急拔苗助长,也不可疏于修炼失去养分。
简单来说,就是要活得像一株植物。
所以日出之后,昭昭今日上午的修炼便算完成,差不多也到了该用朝食的时间,昭昭便带着周围几盆与她一起沐浴朝晖的幼苗,一同朝下方屋舍走去。
穿过这片桃花林,便是云麓仙府在即墨海如今的落脚地。
牙行老板那日带他们去即墨海几处宝地都看了一遍,唯有这座明烛山最合昭昭心意。
昭昭当即就让离风带着其他人去一边坐着,她撸起袖子与老板砍价三百回合,最终以一个让牙行老板再也不想做她生意的价格买下了座山头。
还附带介绍给他们一个即墨海水平最高的匠师,又花了三个月的时间,新的云麓仙府才终于落成。
虽比不上昆吾仙境的金顶宫阙,但比起小剑关的云麓仙府,如今的明烛山也算紫翠丹房无数。
因为人少,所以用地也更阔绰。
光是明决道人的青铜炼丹炉就有三个,丹房更是有十二扇门,大得可以在里面跑马。
而离风所居之地名为洞庭波,就在昭昭房间的下方瀑布内,虽说进出瀑布可以用灵力隔绝流水,但离风极爱玩水,无事便在瀑布里打滚,对这个房间很是喜欢。
至于曜灵和容与,本也为他们准备了宽敞舒适的房间。
但在他们的强烈要求下,昭昭最终还是在自己的卧房内为他们收拾了两间碧纱橱,待他们长大一些再搬出去自己住。
像是膳房、试剑台、庭院、客舍之类的一应设施,围绕着主殿都已经修好。
但其实匠师给的图纸上,还设计了能容纳更多弟子的偏殿,或是储存法宝的剑阁等等。
不过,因为如今的宗门人数太少,用不上这些,昭昭便让他在设计时把地方空出来,待以后需要时再修建。
昭昭正欲顺路去山门处取山下送来的朝食,却见门外站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阿舜?”
来人正是数月前在牙行外分别的钟离舜。
他知昭昭他们选在了明烛山落脚,又要修建数月,所以一直未来打扰。
今日在山下听闻明烛山的新宗门落成的消息,他才带了些在族中灵圃采摘的灵果,前来拜访。
眼前的宗门,比他想象中的要漂亮许多。
阔气奢华倒还是其次,放眼望去,山上夏花灿烂,山明水秀,紫翠丹房错落伫立在云雾缭绕的山间。
既有仙宫缥缈之灵气,又有山花烂漫之野趣。
比起钟离氏围成四方的高耸宫阙,此地到处都漂浮着令人向往的空气。
“是来找曜灵和容与玩的吗?正好朝食也送来了,与我们一起吃吧。”
一旁的农妇递来热腾腾的朝食,昭昭付了钱谢过后,便邀请钟离舜进去。
小男孩虽竭力表现得淡定,但听了昭昭的话还是难掩开心。
不过他并没有忘记正事。
“我不是来找他们玩的,是有件正事要与仙子说。”
钟离舜从怀里取出一张请柬。
“是即墨海涂山氏一族,他们不知从何处知晓我们认识,让我替他们将这请柬送给你们。”
即墨海涂山氏?
他们初来乍到,这几个月都在忙于修建新宗门,对即墨海的这些世家了解不多,昭昭并不明白为何这个涂山氏会给他们递请柬。
到了内殿,众人皆在,昭昭将请柬放在桌上,简单说明了这件事。
明决道人看了看那请柬,沉吟半晌道:
“我们一行人虽竭力低调,但毕竟买地建屋,动静不小,即墨海的世家想要来探探虚实并不奇怪。”
离风看向一旁直勾勾望着肉包子的钟离舜。
“这个涂山氏,在即墨海势力如何?”
钟离舜回过神来道:
“除了钟离氏,便是涂山氏势力最广,这些年,即墨海许多世家都对涂山氏俯首称臣,很是厉害。”
离风摸了摸下颌:
“涂山一族源于青丘,与我一样都是妖族,青丘的涂山氏实力倒是不容小觑,就是不知道即墨海的这一脉强不强了。”
在云梦泽,若有新商户入驻城中,也会去他们谢家拜码头。
昭昭想了想,涂山氏的宴会他们肯定得去一趟。
“那就师尊——”
“老朽觉得,既然是如此正式的场合,还是得掌门亲去更为妥帖。”
明决道人这时候反应极快,摁住昭昭道:
“上次不是都说好了,这掌门之位由你接任,老朽年纪大了,还是更适合做一个客卿长老颐养天年。”
昭昭在心中哼哼了几声。
这时候知道说自己年纪大,钓鱼竿抡得虎虎生风的时候没见他年纪大?
明决道人无心应酬,昭昭也只好放弃。
倒是曜灵听说要去赴宴,格外积极,上蹿下跳地举手:
“师尊带上我!我要去保护师尊!”
左右只是一个寻常宴会,带上曜灵他们倒也无妨,只不过还未等昭昭开口,曜灵便被离风弹了个脑瓜崩。
“我们大人的宴会,小孩儿上不了桌,在家待着吧你。”
赴宴之日,昭昭才明白离风口中的“大人的宴会”,具体是个什么意思。
浸在无边夜色中的涂山氏宫殿,华灯如昼,笙歌阵阵从殿内传来。
昭昭与离风两人在两排侍女的引路下,踏上长长的阶梯,还未至门口,就已闻见了香粉的味道。
嗅觉灵敏的离风接连打了七八个喷嚏。
昭昭正欲问他要不要塞住鼻子,忽见殿门敞开,丝竹管弦声骤然清晰,从殿内飘出一个妩媚多姿的女声:
“明烛山之主姗姗来迟,真是让我们好等啊。”
夜风一吹,离风打了个惊天动地的喷嚏,差点从台阶上滚下去。
而昭昭却被灯火通明的殿内吸引了目光。
入目所及,是大殿之上红衣如朱砂的女子。
她面含春色,笑靥如花,衣着华贵如九天神女,应该就是来之前他们打听过的,那位涂山氏的族长——涂山珑。
而坐在下首的,也皆是各具风情的美人,不过细观她们的衣袍,都绣着各自家族的族徽,大概都是即墨海出身世家的女修。
但更吸引昭昭注意力的——
是这些美人周遭,比她们更加风情绰约的男子。
昭昭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一件事。
离风之前好像说过,即墨海风俗与修界其他地方不同,有本事的女修身边都会有七八个夫侍随同,否则在旁人眼中就没什么排面。
殿上一手托腮的涂山氏族长微微笑道:
“宴会马上便要开始,还请明烛山之主带着你身旁这位夫侍,一同入席吧。”
突然变成夫侍的离风:?
昭昭拽着一脸想要与涂山氏族长打一架的离风朝席间走去。
落座之后昭昭才提起酒盏,对上首的女子笑道:
“赴宴来迟,实在抱歉,我先自罚三盏,不过您误会了,离风并非是夫侍,而是我的妖使。”
涂山珑意味深长地将离风上下扫了几眼。
“这般姿容,只做妖使,岂不可惜?我夫侍众多,却独独没有犬族夫侍,不知明烛山之主可有兴趣与我交换一二?”
涂山珑仿佛挑白菜的眼神已经令离风颇有不满,一开口又打算要他去做夫侍。
要不是昭昭第一时间下令让他不许动还不许说话,此刻的离风早就扑上去抓烂她那张笑靥如花的脸。
没听到昭昭第一时间决绝,离风眼珠子转了转,落在昭昭身上。
妖可杀不可辱!
敢让他去做夫侍,他做鬼也不会放过她!
想到刚才离风差点跟疯狗一样扑出去,昭昭就心有余悸。
涂山氏在即墨海势力不小,离风要是轻举妄动得罪了人家,把他卖了都赔不了罪!
昭昭面上未露出异色,仍是和风细雨的笑意:
“多谢涂山仙子的美意,不过这妖使已经用顺了手,离了他多有不便,只能婉拒涂山仙子的抬爱了。”
涂山珑红唇微弯,眼波潋滟,漂亮得连昭昭一个女孩子也会为之晃神。
“无妨,既是你心爱之物,我也不便夺爱,今日邀明烛山之主来此,反而是我要割爱给你,来人——”
此话落下,珠纱帷幔后走出一排容貌秀丽的男子,看样子早已准备多时。
昭昭心中顿时警惕起来。
来时的路上她就在心中反复思考一个问题。
涂山氏为何要让钟离舜来送这个请柬?
多费这么一番功夫,是否有什么言外之意?
“明烛山有了新主,我们涂山氏便送上几位夫侍,还请仙子莫要推辞,随意挑选。”
昭昭看着这排姿容秀美的白狐,心中已经隐隐有了一个猜测。
与钟离氏分庭抗礼的涂山氏,说不定就是在借钟离舜警告她——
不要插手钟离氏的事。
今日,涂山氏尚可以礼相待。
来日,若有冲突,涂山氏也可成为她们的敌人。
殿内乐声悠扬,熏香甜腻,昭昭坐在席间,却感觉到无形中的压迫感。
良久,昭昭抬起头笑了笑。
“好啊。”
离风跟见了鬼一样瞪着她。
“只不过,这几位涂山白狐,不太合我眼缘,并没有我中意的……”
昭昭假意为难,正要顺水推舟地推辞,却不想涂山珑微微一笑:
“你们谁人上前,为明烛山之主演示一下涂山白狐的本事?”
眼前的一排白狐中,中间那位上前走了一步。
这位男狐狸精生得阴柔婉转,望向昭昭时,狭长的桃花眼由棕变红。
白狐笑盈盈地朝昭昭缓步走进,像是要从她的双眼,看到她心底最深之处。
“涂山白狐,修媚术者,可随主人喜好,幻化出各种形貌。”
“明烛山之主,您喜欢什么模样,奴都可变幻。”
白狐在她眼中纷乱身影中捕捉到了一瞬的波动。
啊,原来是这一张脸。
雾气缭绕,众人视线皆落在白狐身上,上首的涂山珑翘首以待,等着白狐按照对方的喜好幻化出一张脸。
涂山狐族的媚术,没有人能拒绝。
只要这白狐合了对方的心意,她便可顺势将人安插进明烛山,监视他们的一举一动。
不消一会儿,雾气散去,变换了模样的白狐露出真容。
然而——
涂山珑的笑意微微凝固。
大殿内其余众人也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昭昭回过神来,看着白狐变化出的那一张脸,心情平和地叹了口气。
她就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