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不出老朽所料,我就知道,你没那么容易就折在里面。”
跟在他身后的犬妖双手交叠,枕在脑后,见他这模样翻了个白眼。
“得了吧,老头子装什么装,还不是见我什么事都没有才放心的,刚见到昆吾来人的时候说你死了的时候,他差点没厥过去。”
妖使与主人之间有契约相连。
若是昭昭身死,契约强行解除,妖使也会受到反噬。
但见离风不仅什么事都没有,当晚还吃了三碗饭,明决道人就知道,昭昭还有一线生机。
明决道人听完离风的话胡子一抖,瞪着眼睛开始装傻。
“我什么时候厥过去了?年轻人,这话可不要瞎说啊……”
昭昭平安归来,还捎回一只仙鹿,云麓仙府的众人都大大松了口气。
在昭昭的提议下,云麓仙府以心爱弟子亡故、宗门上下悲伤难抑的理由闭门谢客。
然后全宗门聚在一起,门窗紧闭,设下结界,开始细数昭昭这几日的经历。
故事从灵山给昆吾弟子下蛊,被她用酥心草设陷迷晕开始,说到师岚烟假扮天枢道君,天枢道君又假扮师岚烟,再到招魂林幻梦,灵山纵火,她落下碎魂深渊。
最后在深渊底下的琅嬛书楼,她斩断情丝拿到秘籍功法,被书楼主人用传送阵将她送了出来。
回头一看,那只仙鹿竟不知何时跟在她后面,也一同被传送了出来,还十分欢喜地一个劲蹭她的手。
“它倒是愿意跟着我,”
昭昭看着被曜灵和容与摸了小半个时辰的仙鹿。
“不过,它在那仙境吃的都不是寻常食物,估计养起来不会便宜,日后得想法子多赚些钱了。”
明决道人倒是不担心:
“你方才说,当时天枢道君与你在洗墨山脉时挖到了不少矿石吗?都有哪些矿?”
昭昭从几乎已经装得塞无可塞的芥子袋里翻找了许久,终于找到了压在下面的矿石。
放进去时还未发觉,待取出来时才发现,数量还挺不容小觑。
明决道人惊讶地眨眨眼,掏出一把算盘扒拉了一下,抬头朝昭昭比了个数字。
“……一万灵石?”
昭昭保守地猜了猜。
明决道人和离风都极震撼地看了看她。
昭昭茫然:“多、多了?”
“是一百万上品灵石!”
昭昭眨眨眼,一时间竟对这个数字没了概念。
见昭昭呆头呆脑一脸茫然,离风看不下去,给她细细解释——
灵石按照品质,分为上品、中品、下品。
在修界,灵石既是以供修炼的灵气储备,也是通行的货币。
一颗上品灵石,可换十颗中品灵石,一颗中品灵石,又可换十颗下品灵石。
若以购买力来衡量,曜灵和容与爱吃的糖葫芦,基本只值一颗下品灵石。
若以寻常修士的开销衡量,他们一年的开销通常也就一千颗上品灵石,当然,要是算上购买名贵法器,那就上不封顶了。
而昭昭所带回来的这些矿石,要是全部卖出去,粗粗一算就是一百万上品灵石。
他们宗门这五个人就算坐吃山空,至少也能逍遥个一百多年。
离风看着那些名贵矿石,满心疑惑:
“这其中许多矿石都是极难开采之物,你赤手空拳,天枢道君也不像是会专门准备工具的,你们拿什么挖的?都快把山都搬空了吧!”
昭昭回忆了一下,不太好意思道:
“就……他那把剑……还挺好使的。”
离风:?
谁的剑?
该不会是天枢道君的那把用昆吾铁铸成的一念剑吧???
“……昆吾铁是世上至坚之物,只在昆吾仙境有,数量还极稀少,这铁昆吾只会拿来给历任掌门铸剑,你居然拿它来挖矿!是天枢道君疯了还是你疯了——”
离风虽不是剑修,但好武之人,对剑这种兵之君子,都有种独特的喜爱。
谢檀昭拿一念剑去挖矿,这和让自己天下第一美人的老婆去挖粪有什么区别!!
被离风气愤瞪着的昭昭不疾不徐,从芥子袋中翻出几本秘籍。
她眨眨眼,故作疑惑道:
“诶呀,这里怎么会有一本《神意摧魂指》呢?我们这里,是不是好像、大概、或许有那么一个人,修的就是拳脚利爪上的功夫……”
“什么好东西,给我看看!”
离风跳上桌子就要来抢,昭昭早知道他要来抢,立刻后撤一步:
“不许动!”
手已经挥出去一半,犬妖的爪子都已经兴奋的伸了出来,却被昭昭这标准的命令式语气叫住,妖契瞬间发挥作用,将他定在原地,如一座雕像般硬邦邦地栽倒在地。
“谢檀昭你——!”
一旁的仙鹿趁机凑上来,吸溜吸溜地舔了他两口。
这好像就是它跟人打招呼的方式。
昭昭将他晾在一旁,又将一本秘籍交给了明决道人。
明决道人对这秘籍倒并不感兴趣,连看都没看一眼,笑道:
“老朽已活了数千年,修为已至这一生的极限,到了极限,无论是寿命还是修为都会逐渐衰退,再好的秘籍也是回天乏术……”
听了这话,昭昭神色有些复杂。
“您不如先看看这是什么秘籍?”
明决道人见她神色,还是接过来瞧了瞧。
秘籍上写——
《福寿延年拳》
一套拳法十八式,无实战之力,但每日晨起时练上一遍,可延缓老年修士的寿数,比丹药更健康无害。
明决道人:“……”
别说,还怪实用的。
至于曜灵和容与,琅嬛书楼也给出了适合两人修炼的秘籍。
入睡之前,昭昭和两个孩子整齐地横爬在床上,翻开了其中的一本。
琅嬛书楼不愧是仙人藏书之地。
和寻常的秘籍功法不同,刚一翻开,便见书上所绘的剑招幻化成银色灵光,竟活灵活现地在眼前演练起来,曜灵看得近乎痴迷。
“师尊,”小姑娘扭过头来,昭昭还以为她要问这秘籍,没想到开口却是,“天枢道君是谁啊?”
昭昭愣了一下。
明决道人和离风早已知晓和她天枢道君的关系,两个孩子的注意力又全在仙鹿身上,因此今日谈话时,他们并没有避讳。
然而曜灵早慧,已经能听懂他们在说什么。
“是……曾经与师尊成过婚的人,不过,现在已经没有关系了。”
昭昭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要替我保密,不可以和别人说哦。”
两个小脑袋都用力的点点。
容与疑惑:“可是,为什么不能说啊,师娘对师尊不好吗?”
猛地听到师娘这个称呼,昭昭还有些震撼。
“他不是师娘……总之,你们今后若是见到他,记得避开就行。”
她不知灵山的预言还有没有别的提示。
但总之,在他们能与天枢道君有一较高下的能力之前,最好还是不要相见。
两人不明原因,但出于对昭昭的信任,还是很快答应了下来,记在心里。
时间太晚,聊至此处,两个孩子都已经有了困意。
曜灵在左边抱住昭昭的脖子,容与在右边抱着昭昭的胳膊,五六岁的小孩子手掌小小的,紧紧地贴着她,像依靠着大树的幼苗。
昭昭忽而问:“如果,我们要离开现在的云麓仙府,你们会舍不得吗?”
灵山的预言就像悬在头顶的一把剑,不知何时就会坠落下来。
小剑关已经不再安全,他们资金充足,何不离开这里,再另寻一个安全的地方栖身?
容与已经打起了小呼噜,只剩下睁不开眼的曜灵软声问:
“老头子,和大狗狗……也一起吗?”
“当然。”
“只要一起,都好。”
小姑娘的脸贴住她,睡意朦胧道:
“只要,别剩下我一个人就好。”
昭昭笑了笑,嗓音轻若羽毛,不知是在对谁说。
“不会的,你不会是一个人了。”
这一夜,昆吾仙境三十三宫皆灯火通明。
底下的弟子听到了些风声,但看见长老们派人以最快速度将灵山巫女送回灵山时,全都十分讶异,议论纷纷。
更甚嚣尘上的是,据说灵山巫女临走时还带走了十五个盒子。
每一个盒子,都是一颗由天枢道君亲手斩下的头颅。
至第二日天明,天枢道君斩杀十五名灵山巫者的消息,已经在修界传开。
与之一并传开的,还有天枢道君即将闭关的消息。
师岚烟一大早便抵达了昆吾,让人传话给离恨天,她要见道君。
原以为会和以前一样被拦下来,不料这次,她竟没有丝毫阻碍,畅通无阻地就被人迎了进去。
大殿清冷一如既往。
书案前,雪衣白发的道君洗净了身上血污和尘埃,又变回了仙姿俊逸的模样。
从前师岚烟见他如此,只觉得赏心悦目,此刻见了,却只觉得无比刺眼。
“你要闭关?”
“嗯。”
“是因为谢檀昭的死?”
执笔批阅文书的道君长睫微颤,缓缓抬眸:
“自我从人间界回来后,历劫突破,修为增长,本就该寻时机闭关巩固,之前被宗门琐事缠身,如今只是终于得空,与任何人都无关。”
师岚烟怔怔看着他,眼中有不敢置信的神色。
“谢檀昭的死,你当真连一点动容都没有?”
他提笔继续批阅,眉目温然,没有丝毫异样。
“我已尽力而为,问心无愧,天命如此,非人力可以扭转。”
“问心无愧。”
师岚烟仿佛听见了什么笑话,她冷然道:
“你于人间界时将她作为垫脚石,才有如今的历劫突破,在琅嬛福地,你身为道君本该庇护散修,却是她先你一步救下了所有人,天枢,你如何问心无愧?”
说到此处,她已有几分哽咽。
其实她与谢檀昭相识时日并不长,虽有难过,却并不至于如此。
更让她心寒的是天枢道君。
她从小到大,心目中修界的至强之人,无所不能的道君,竟然真的能对一个与他结发两载的妻子如此无情。
谢檀昭是如此下场。
她又如何能相信,自己在他心中会是例外?
所谓千年的青梅竹马的情谊,不过是她一厢情愿的盲目崇拜罢了。
“那你呢?”
凛然端坐的道君面含淡笑,视线却锐利如锋。
“你身为儒道贤德境三境的修士,却没有及时发现灵蛊近身,才令谢檀昭坠崖,你之所以现在在为她喊冤,不过也是因为自己问心有愧,想消解自己的愧疚而已。”
师岚烟猛地被他戳穿心中隐秘的想法,不禁哑然半晌。
“……那也总比你无动于衷得好!”
天枢道君不欲再与她纠缠下去,起身离开。
师岚烟越看他这副模样越来气。
她生来就不是个有气自己憋着的性子,即便是天枢道君,她不高兴,他也别想好过。
“谢檀昭怀有身孕你知不知道!”
师岚烟这一句话脱口而出,落在离恨天这空荡寂寥的冰冷大殿中,像是玉石砸落,回响声久久不绝。
猝不及防地,天枢道君停下了脚步。
不过是这样的一个小小动作,却让师岚烟心中颇有种大仇得报的快意。
方才脱口而出时,她还有几分犹豫挣扎,可此刻见到他终于有了动容,师岚烟哪里还管得了那么多。
谢檀昭都化成灰了,现在死无对证,她想怎么编都可以。
天枢道君缓缓回神,方才的笑意在他脸上荡然无存。
他转过身,理智地否决:
“这不可能,她若有身孕,如何承受得了筑基时的痛楚?在琅嬛福地中几经摔打逃亡,以她的身体……”
“昆吾的雪鸽都是你的耳目,我不信那日在离恨天外,没有一只雪鸽在场,你大可以去查,看看那一天谢檀昭是不是亲口告诉我,她已有身孕。”
理智告诉他,这绝不可能。
然而——
当他无论如何,都不能从师岚烟脸上找到一丝心虚之色时。
他站在原地,仿佛又有能刺穿颅骨般的尖锐蝉鸣,声嘶力竭地响起。
在他耳畔,绵延成久久不绝的一线。
作者有话说:
要上千字榜了,1号中午十二点的更新会挪到晚上十二点,字数相应的会多一些的!明晚见!
推一下我的预收文,收藏多就会插队先开啦~
《觉醒后她成了所有人的白月光》
四海八荒皆知,云梦泽的濯缨不是个好人。
她心思深重,嗜权重利,少时被云梦泽的君上收养后,便一心壮大云梦泽一族,要借这架青云梯实现自己的野心抱负,为此不惜用尽阴谋诡计。
所以,她为云梦泽而死时,四海八荒皆以为是件幸事,就连云梦泽也未觉得有多惋惜。
死后的濯缨回到了被云梦泽收养的那一年。
这一年,父亲战死,四海八荒感念父亲战功,身为庶女的她和母族高贵的嫡女姐姐,会分别被地位天差地别的两族收养。
然而两人出发前夜,姐姐昭粹来到濯缨的房间。
濯缨这才发现,姐姐竟也一同重生,她诱骗濯缨与她交换身份,替她去规矩森严的天族做养女,只为能与云梦泽太子在一起。
据说,天族灭绝人性,法令严正,对天族后裔要求即为严苛。
昭粹被天族收养万年,前世逢人便诉苦,说自己活得生不如死。
濯缨想,再生不如死,还能有自己一手扶持云梦泽,末了却被云梦泽一脚踢开、撇清关系来得生不如死?
两人达成共识,互换身份,认为自己都有美好的未来。
直到后来,濯缨逐渐发现事情与自己想象得有些不同。
昭粹口中的灭绝人性,不允许她穿喜欢的衣服,指的是天族给她准备了云雾编织、星辰点缀的仙袍,水火不侵,且对修炼大有裨益。
她口中的法令严正,指的是天族规定,要求在修到上神前绝不能谈情说爱,而不会像前世的云梦泽君上,将她随意拉出去与别族联姻。
所谓的对天族后裔要求极为严苛,指的是指的是天族安排十二名尊师传道授课,皆尽心尽力,有惑必答,而不必像前世在云梦泽那样修炼无门。
濯缨:生不如死?谢谢,确实爽得要死。
而被云梦泽收养的昭粹也惊觉不对。
云梦泽并没有如她记忆中那样逐渐壮大,而曾与她海誓山盟的夫君,为了云梦泽的未来将她降为侧妃,与其他仙境联姻。
追悔莫及的昭粹终于想起了前世视她如己出的天族,唤醒了他们前世的记忆。
然而——
曾经对她倾囊相授的天族仙君:
汝既觉得天族沉闷,吾也不便强求,濯缨可堪为我天族栋梁。
曾经亲手为她缝制法衣的天族君后:
濯缨吾女,知恩图报,甚得吾心。
曾经为她撑腰的天族太子:
我妹妹一心为天族建功立业,我看哪个不识趣的敢阻碍她的仙途!
就连前世弃濯缨如敝履的云梦泽也幡然悔悟,找上门来要带她回家。
此时的昭粹才发现,曾经人人喊打的妹妹,不知何时……竟成了所有人的白月光。
感谢在2023-07-30 11:56:21~2023-07-31 10:45: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阿旋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山野清风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慕灵觉得最近的师尊不太对劲。
早课结束的间隙, 她将这个猜测告诉宗斐时,粗枝大叶的师兄并未对她的猜测报以同感。
“你想多了吧。”
宗斐擦了擦满头的大汗,手掌滑得有些握不住剑柄, 他一边擦手一边道:
“我觉得挺正常啊, 师尊今天还抽空亲自来指点我们练剑,你指的是哪方面不对劲?”
慕灵看了看宗斐活脱脱从水里捞出来的模样,再想到方才试剑台上,他被师尊一语不发吊着打的惨烈场面。
“……你觉得,师尊像不像因为你没有及时掌控灵山巫者的行踪,让灵山巫者下蛊成功这件事在迁怒你?”
“没有吧。”宗斐并没有如此细腻的观察力,只是大手一挥, “师尊向来秉公执法,冷静理智, 方才那只是在提点教导我,你怎能如此揣测师尊!”
慕灵:“……”
算她对牛弹琴。
离天枢道君闭关的日子越来越近。
那种不对劲的感觉不仅没有消失,反而越来越强烈。
昆吾仙境的普通弟子平日离道君太遥远, 没有察觉到丝毫异样, 若说唯一的感受,就是他们见到道君的次数似乎比往日多了许多。
学宫内的弟子月考, 他亲自督考。
戒律堂的有弟子犯事, 他亲自调查判决。
往常由长老堂全权处理的外门杂务,他也都亲自一一经手。
只要认真找, 这世上总有做不完的事可以做, 天枢道君沉浸在这些繁杂无趣的事务中, 就连睡觉的时间也一并省掉。
慕灵默不作声地观察着。
有时她觉得师尊看着很正常, 但偶尔, 她又觉得这种过分平静的正常非常诡异。
就像正在酝酿着什么恐怖的突变一般。
不过, 除摇光君以外的五名长老都对此十分欣慰。
他们一致认为这都要归功于谢檀昭死了。
她一死,道君最后的软肋彻底消失,天枢道君不仅重新变回原样,甚至还更加沉稳,更加勤勉,未来定会带领昆吾蒸蒸日上。
“……道君明后日便要正式闭关,这些杂事,交由我们来处理即可,无需亲力亲为。”
见天枢道君又至长老堂,命人带走一堆需要审阅的外宗情报,天璇君不禁挂上几分笑意。
他看上去四五十岁,极英朗肃然的模样,是昆吾长老中资历最深的一位,从上任掌门带回钟离氏的孩子时就已经在昆吾,对天枢道君的情感如师如父。
站在他眼前的青年眉目温然:
“正因快要闭关,左右无事,顺手便看了,我闭关的时日,还要劳烦长老们多多操心。”
“什么话,这是应该的。”
多年前栽种在昆吾的树苗,如今在他们的修剪下,已然成了一株能为昆吾遮风避雨的参天大树,天璇君心中油然而生一种欣慰。
想到前几天与其他几位长老们商议之事,他不由得试探问:
“你此次闭关后,可有为将来考虑?”
青年眉梢微动,谦虚问:
“长老指的将来何事?”
“你此番闭关,若能突破瓶颈,自然是好事,可若不能,我和其他长老以为,或许可以考虑寻一位适合的道侣与之双修——”
从前没提过这事,是因为天枢道君修的是寡欲清心之道。
如今他的元阳已经被那个凡女所窃,道途只得改上一改,与人结契双修,也不失为另一种提升修为的方式。
天枢道君微微勾唇,看上去并未有什么明显的反对之色。
“长老们可有人选?”
原本选定的自然是灵山巫女——但天枢道君上次发的那一场疯,众人至今不敢忘怀。
恐怕那位灵山巫女自己也吓得半死,今后多年都不一定敢再踏上昆吾仙境的山。
天璇君道:“我与众长老以为,北辰儒门掌门之女师岚烟,与道君极为般配,道君或可考虑……”
“无需考虑。”
这个结果也算意料之中,天璇君正欲放弃,却听对方道:
“长老们若是满意,可自行去北辰儒门提亲,我没有异议。”
峰回路转。
天璇君猛然抬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道君此话当真?”
雪衣道君冷若琉璃的眼眸中,浸着几分似笑非笑的意味,他轻声道:
“啊,当真,去吧。”
从来无心情爱的天枢道君此番答应得如此果断,昆吾的几位长老皆不敢相信。
他们都做好了长期备战,循循善诱,必要时搬出道君责任之类的种种说辞来达成目的的准备,却没想到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会不会有什么诈?
但道君说话向来一言九鼎,他们虽心中怀疑,却仍抱着一点侥幸,遂命人马不停蹄地去准备结契典仪,第二日就直奔北辰儒门而去。
北辰儒门的掌门也是同样惊讶非常,反复问:
“这真是天枢道君亲口答应的?”
天璇君春风满面:
“自然,今后昆吾仙境与北辰儒门结为友盟,昆吾仙境必不吝资源,与北辰儒门互通有无。”
掌门知晓,这是天璇君在点他之前派师岚烟去打探消息之事。
“如此就先谢过天璇君了,我北辰儒门也定当坦诚以待——”
两大宗门的话事人聊得其乐融融,进度已经到了结契大典时要摆几天的流水席,邀请多少宗门。
然而——
“做你们的春秋大梦!”
“让我与天枢道君结契和要我死有什么区别!爹你要是还想看我活着就把他们都赶出去!”
北辰儒门的人全都傻眼了。
修界谁不知道,他们北辰儒门这位大小姐与天枢道君青梅竹马,自幼爱慕,所有人都以为,只要天枢道君点头,这桩婚事便是铁板钉钉。
谁也想不到,到最后竟然是师岚烟不肯与天枢道君结契成婚。
北辰儒门的掌门敲了敲女儿的窗户:
“乖女,你吃错什么药了?跟天枢结契做道侣,不是你从小的梦想吗?你该不会是中邪了吧?”
回应他的,是又一个砸到窗边的花瓶。
“什么梦想!我没有那么没出息的梦想!从今天开始我要好好修炼,男人只会阻碍我修炼的速度!”
掌门:“……”
他女儿好像真的不太正常了。
眼看着师岚烟大有“敢逼我成婚我就去死”的架势,掌门虽满腹疑惑,也只能作罢。
天璇君在大殿正等着迎接昆吾的新任道君夫人,等来等去,却只等来北辰儒门满含歉意的一句:
“结契成婚之事,恐怕是不成了,岚烟修为浅薄,自认非是道君良配,谢昆吾错爱。”
愕然良久,天璇君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这才是天枢道君答应让他们去提亲的原因!
虽然不知为何,但他显然是很清楚地知道师岚烟不会答应这桩婚事,这才如此顺从地同意他们的提议。
为的就是让他们今日大张旗鼓地来,又灰溜溜地回去,从此以后再不敢替结契之事!
天璇君面色又青又白,胸中怒火翻腾,也没再与北辰儒门多言,带着一身低气压离开了北辰儒门。
待昆吾的人走后,师岚烟才打开房门,情绪平稳了下来。
她的脑海中又涌现出那一日,在离恨天时的回忆。
在她说完谢檀昭怀有身孕的那番话后,雪衣道君只是片刻的怔松,回过神来之后,就像是落入一粒石子的潭水一样恢复了平静。
“繁衍后代乃是寿命短暂的凡人才会有的愿望,既修长生久视之道,又怎会在乎血脉绵延?”
“你似是想以此让我怜悯谢檀昭之死,但若是我真因此而动容,我所怜惜的,到底是她,还是那个带着我血脉的孩子?”
“修道先修心,岚烟,你修道千年,修的难道是一颗凡人之心吗?”
当世之人,几乎都有一个共识。
那就是天枢道君乃这一代修士中,最有可能飞升成仙之人。
不仅是因为他修为绝世,还因为他生来一副悲天悯人菩萨相,双眸剔透若琉璃,似宫观寺庙中的圣洁神像,注定不会被红尘纷扰牵绊。
可今日师岚烟听了天枢道君这番话才清醒的意识到——
木雕泥塑的神像尚有悲容。
但天枢道君他,是没有心的。
在师岚烟胸腔中燃烧了千年的那颗恋慕之心,被这几句话彻底浇灭。
她又想起了那个曾经以凡人之躯跋涉千里,一步一步走到凡人难以企及的仙境宫阙前的少女。
多情总被无情恼。
师岚烟想,今后她或许依然会仰望天枢道君那世人难以企及的修为,与睥睨众生的道君威仪。
却绝对绝对,不会像谢檀昭那个傻瓜一样,真心实意地喜欢他了。
师岚烟站在窗边,看着昆吾提亲的队伍渐渐消失在云的那头。
良久,师岚烟垂眸看着手中杯盏,微微倾斜,将杯中酒酿尽数倾倒在地。
夜幕如墨,乌云蔽月,提着一盏琉璃灯的摇光君穿行于漆黑竹林中。
被浓稠夜色包裹的琉璃灯只能照亮脚边,但他的步伐却并无犹疑,似乎这条路早已走过许多遍。
风过疏竹,灯火摇曳了一下。
摇光君的脚步蓦然止住,再垂眸一看,手中琉璃灯毫无征兆地断了线,在一旁青石上砸了个粉碎。
“好险。”
摇光君不咸不淡地感叹。
“差点被切断的就是我的脚了,天枢,被师岚烟那丫头退了婚就如此生气?”
他自然知道天枢道君不会为此事生气,不过只是说来阴阳怪气一番。
但当他身形灵活的绕过林中剑气,朝着不远处的身影走去时——
一阵晚风吹散乌云。
月色皎洁,照亮林中端坐石台的身影。
摇光君敛去笑意,有些错愕的视线落在他身上。
“你这是……”
淡金色的剑影纷乱如簌簌落下的竹叶,无规律地在雪衣道君的周身以极其危险的速度纠缠,几度有失控的剑影分.身刺破他衣襟,在他身上留下细密血痕。
摇光君从未见过这样的一念剑。
一念剑。
一念剑。
剑如其名,在于心念归一,登峰造极。
被世人仰望的一念剑,每次现世,都只见执剑人如抽刀断水,白虹一掠,出剑从无花招,一剑可定乾坤。
那是剑意的极致,是剑道第一人淬炼千年的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