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如今他看到的是什么?
摇光君走神片刻,一道剑意带着铮然剑鸣霎时便削掉他几缕头发,紧接着又有数道白虹划破夜色,劈面而来。
“天枢!这是怎么回事!你在做什么!”
摇光君没有察觉到杀气,说明这几剑这不是天枢道君的本意。
但这却更加可怕。
因为这意味着剑心动摇,剑意失控,一个剑修若连自己的剑都无法控制,甚至会反过来噬主,修为再高,于修界也不是好事,而是一个巨大的隐患。
此事若传出去,修界众人会如何看待道君?
他还有资格被天下称作一声道君吗?
就在摇光君拔剑咬牙抵挡时,被失控的一念剑搅乱的风声稍止。
紧接着,在夜色中缭乱飞舞的剑影也终于平稳下来,仿佛一场洪水海啸褪去,留下千疮百孔的残局。
“天枢——!”
见石台上的身影摇晃,如玉山倾颓般重重跌了下来。
摇光君踏过一地碎竹落叶,连忙快步上前将他扶了起来。
“你没事吧?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摇光君聪慧,很快就联想到了什么。
“是谢檀昭死后才这样的对不对?”
天枢道君一语不发地将他推开。
一贯如春风化雨般温润的面庞,此刻神色也淡了下来,显得愈发寡冷无情。
一念剑的剑主,却被自己手中的剑所伤。
这真是天下最大的笑话。
“只是残余在身体里,属于谢兰殊的那部分记忆在作怪。”
他冷声道:
“很快便能解决。”
“解决?”摇光君见他这副独断专行的模样,不由得冷冷嗤笑,“别说得好像你和谢兰殊是两个人一样,他就是你,你就是他,一体两面,你要如何解决他?”
他的掌心贴上胸口位置。
原本平寂如潭水的心,等回过神来时,不知为何填满了粘稠的情绪。
堆积着,越来越多,无论用多少繁杂的事务填进去,也只会被那股浓烈的情绪吞噬、焚烧,最终如野草燎原般,蚕食他的所有思绪。
……无法消失。
心脏被攥紧的痛楚,无论如何也无法消失。
“现在不就已经解决了吗。”
他面色冷淡地起身,准备将这个话题轻描淡写地揭过去。
“你到这里来做什么?”
这是位于昆吾藏剑楼外的一处竹林,地势颇高,前面有戍守藏剑楼的弟子隔开闲杂人等,使得竹林自然而然成了一处清净之地。
这还是摇光君幼时为了偷懒寻到的藏身处。
他拿这里当做逃学偷懒之地,而天枢道君却将此处当做精心修炼的静室。
摇光君从小就明白,天枢道君会是他们这一辈最优秀的修士。
因为,他能忍常人之不能忍,灭常人难灭之欲,若连这样的人都不能成功,天底下就没有能成功的人了。
摇光君敛去平日的戏谑神色,难得肃然道:
“你明日不可去闭关。”
如果是从前的他,摇光君自然相信,他可以只靠自己就能解决剑意失控的问题。
但现在——
“此时我已有决断,不需再议。”
“可以闭关的地方那么多,选择去琅嬛福地闭关就是你的决断吗?”
竹林万籁俱寂,月辉洒在被剑气斩断的伤痕上。
天枢道君眼睫低垂,并未说话。
摇光君见他这不温不火的模样却生出一股无名火:
“别装了天枢,你修的是成仙之道,可你大道未成,不过肉.体凡胎,还真把自己当神仙了吗?谢檀昭死了你难受可以直说,你我二人相交千年,难道还怕我笑话你不成?”
冷若琉璃的眸子遥遥落在不远处,藏剑楼外那一株小小的、凋零的梅树上。
已不再是开梅花的季节。
这株梅树,也不会结出什么梅子。
他想起尚在云梦泽时,谢檀昭便很受小孩子喜欢,有时两人手牵着手去田间巡查秋收,刚至田坎上,就能被一群小孩子团团围住。
——要昭昭姐姐举高高!
少女对这些孩子的要求无有不应,还会随身带一些蜜饯分给他们,于是愈发有孩子缘。
但谢兰殊却对那些可爱的孩子无动于衷。
——兰殊,你不喜欢孩子吗?
床笫之间,少女问起这个问题,他却并未作答,只是如水蛇般无声的、紧紧地缠绕着她。
他不喜欢孩子。
不喜欢一切能分走她心神的东西。
——可是我好喜欢小孩子。
少女脸颊娇艳如红梅,眼中波光潋滟。
——谢兰殊,等下一次梅树结了梅子的时候,我们就要一个属于我们的孩子吧。
记忆如潮水褪去,他的眸光静若深潭。
“我只是觉得可怕。”
摇光君听了这话有些困惑。
只不过是伤情一场,有什么可怕的?
“师岚烟说,她死的时候怀有身孕,这几日午夜梦回,我总会想起此事。”
摇光君万没有想到这个回答,恍然片刻,又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
谢檀昭怀有身孕而死,觉得遗憾或是痛心都正常,他为何会说——觉得可怕?
摇光君这样问出了口。
“因为我竟然生出一个念头——”
垂眸拭去剑上血痕的道君顿了顿,刻意纠正道:
“是谢兰殊,他竟生出一个念头。”
他的嗓音轻得仿佛一声叹息。
“若是这个孩子已经生下来了,那该有多好。”
摇光君蹙了蹙眉。
什么叫孩子生下来了该有多好,修仙者向来不重血脉延续,天枢做了几年凡人,竟生出了如此世俗的念头吗?
似乎察觉到摇光君心中所想,天枢道君唇边漾开一抹雾里看花般的浅淡笑意。
“不是因为那种原因。”
“只是他想起了曾经看过的一种古老秘术,名为子母召归咒——”
“他想,如果他和谢檀昭有一个孩子,那么,就能以子为祭品,启动秘咒,换谢檀昭复生了。”
月色溶溶,整个昆吾仙境,都在寂寂月夜中沉睡。
除了摇光君以外,再无第二个人见证这位世人眼中平心持正的道君,以如此平静的神色说出灭绝人伦的疯话。
摇光君曾经觉得。
天枢道君若能沾染几分谢兰殊的凡人气息,肩上的负担才能减轻几分。
现在他想——
昆吾其他长老阻止他耽于情爱,或许也不失为一种先见之明。
“——师尊!师尊!天亮了,我们什么时候出发啊——!!”
破晓未至,整个小剑关都还尚未从夜色中苏醒时,云麓仙府两个仿佛打了鸡血的孩子便已经收拾妥当,整装待发地催促起来。
云麓仙府搬迁的日子定在了今天。
明决道人年纪大了,难免还有几分恋旧,两个孩子对云麓仙府这些死物却并没有什么留恋,反而将举宗搬迁当成了郊游踏青,从定下的那一天开始就掰着手指头算日子了。
“不急不急……让师尊再睡一会儿……”
昭昭困倦地翻了个身。
昨夜她做了一个被蛇缠住的噩梦,被梦魇搅得睡不踏实,天蒙蒙亮才刚睡一会儿。
但曜灵和容与两人盼着这一天盼了那么久,心都已经飞了,那有那么容易放过她。
于是两人对视一眼。
昭昭只听两个孩子离开房间的脚步声,还以为他们已经放弃了,没想到没过多久,就又听到两人折返的动静。
“师尊师尊,太阳都晒屁股啦。”容与煞有其事地叹了口气,“原来师尊也会赖床,羞羞。”
“没关系!今天就由我们来伺候师尊起床吧!”
两人分工明确,容与端来了一盆温水,曜灵把毛巾浸到水里泡湿,再拧干抖了抖,爬上了昭昭的床。
半梦半醒的昭昭察觉到这是有人在给她洗脸,眼睛睁开一条缝道:
“……今天怎么这么乖?”
容与趴在床边:“乖的话,师尊可以现在起床吗?”
昭昭想了想,诚实回答:
“被热乎乎的毛巾一贴,感觉更不想起床了呢。”
曜灵和容与大惊失色,连忙丢掉毛巾,一人抱住昭昭的一只手将她从床上拖了起来。
非常可耻地享受了一下两个小徒弟帮忙洗漱穿衣的感觉,昭昭也终于打起几分精神,起床收拾昨夜未收拾完的行李。
今日之后,他们便要启程前往即墨海。
移居即墨海暂居是离风的提议。
据说那地方与修界其他地方不太一样,并无宗门镇守,而是世家林立,修士以血脉为连接同族而居。
因此即墨海修士对修界宗门了解不多,可方便他们隐姓埋名。
还有一点原因是,即墨海地处修界边境,与离风所属的妖界距离不远,也算是他熟悉的地盘,云麓仙府等人在即墨海若遇意外,可向妖界寻求帮助,不至于孤立无援。
唯一的缺点就是——
离灵山很近,离昆吾仙境也不算太远。
关于这一点,昭昭看得很开。
小剑关与昆吾仙境离得十万八千里,灵山一个扶乩他们也能找来,说明距离对这些修士来说根本算不得什么阻碍。
既然如此,即墨海作为暂居之处,进退皆宜。
实在逼急了,还可以绑架容与躲进魔界,反正如今的天枢道君还是修界道君,魔界应该还不至于听他的。
正在给昭昭叠被子的容与动作一顿,似有所察地眨了眨眼。
怎么觉得背后凉飕飕的呢?
“太磨蹭了!东西往芥子袋里一塞不就好了吗?收拾这么久,饿得都想吃小孩儿了。”
站在山门处的犬妖叼着根狗尾巴草,剑眉紧皱,满脸不耐。
容与被这话吓得一哆嗦,直往曜灵身后躲,曜灵昂着小脑袋气势汹汹:
“还不是你做饭难吃,比老头子做的饭还难吃!”
“我做的能有你师尊做的饭难吃?她的厨艺,狗都闻了都摇头!”
昭昭和明决道人落后几步,将云麓仙府的大门落锁后加了封印才跟上来。
“人身攻击就过分啦。”
昭昭瞪了一眼出言不逊的妖使:
“不会做饭怎么了?有人生来就会做饭?”
“你不是成过婚吗,就没有一个拿手的菜?”
离风脱口而出,说完才见明决道人冲他挤眉弄眼,暗示他不要哪壶不开提哪壶。
然而还没等他找补,就听从他身旁擦身而过的少女随口道:
“我成婚的时候也都是我夫君下厨做给我吃啊,哪有招赘的女子还要给夫君做饭的道理?”
说完她便牵起两个小徒弟。
“朝食想吃什么?”
“肉包子!”
“糖饼饼!”
三人脚步轻盈地走在前面,离风有些意外,回头跟明决道人感慨:
“这情丝断得还挺利落,童叟无欺啊。”
明决道人笑而不语。
云麓仙府一行人至小剑关城中时,天色已经明朗,坊市间有众多修士往来。
自从昆吾开琅嬛福地之后,来小剑关的修士便愈发多了起来,即便进不去琅嬛福地,也想来此试试机会。
离风还在追问情丝的话题:
“……你这情丝是单单斩那个天枢道君一个人的,还是把跟其他人的情丝也都斩了啊?我跟你说,要是后者那可太可惜了。”
“即墨海那地方风俗与修界可不同,不守一夫一妻的规矩,有能耐的女修在那儿不养七八个夫侍你都不好意思出门跟人交际……”
昭昭懒得听他这些乌七八糟的话,见前面有卖小吃的铺子,快步上前道:
“老板,来十个包子,两个糖饼,还有这个葱油饼也要一份。”
等老板装好的功夫,昭昭无意中听到了旁边面摊传来的对话。
“……听说了吗?昨日一早,昆吾的天璇君便带着礼物去北辰儒门提亲了!”
从老板手中接过油纸包的手顿了一下。
“这是替天枢道君向岚烟仙子提亲?”
“废话,除了他们俩还能有谁?”
“不过我怎么听有人说,北辰儒门态度模糊,没收聘礼啊……”
“不可能不可能,天璇君亲自来提,那必然是天枢道君点了头的,谁不知道师岚烟仰慕道君多年,北辰儒门怎会拒绝?”
“说得也对,看来昆吾与北辰儒门这是要强强联手咯……”
没听完他们剩下的话,昭昭低头点了点怀里的餐食,抱着东西很快折返回曜灵等人身边。
“那边的面摊聊什么呢?”离风拿起包子咬了一口,随口问,“聊得那么眉飞色舞,什么八卦那么有意思?”
昭昭咬了一口糖饼,舌尖的甜味有些淡,她道:
“没什么,一些无关紧要的事罢了。”
作者有话说:
开启新地图咯~
先剧透一下,昭昭目前断的只是和男主之间的感情,不是丧失了爱人的能力啦
七月炎夏, 烈日炙烤大地。
一路停停走走,云麓仙府一行人终于在月末抵达了修界边城——即墨海。
若是在气候潮热的小剑关,还未出门便会热得人汗流浃背。
可是在即墨海, 清爽咸涩的海风拂过日光下泛着碎金的海面, 穿过修仙者聚集的城池,冬暖夏凉的地界,就连蝉鸣声都不那么惹人生厌。
“是大——海——!”
曜灵一见到大海,就如风一般朝海浪扑去。
鞋子早就已经不知道被她甩到哪里去,小姑娘赤足踩着柔软的砂子,踏进凉凉的海水,欣喜得只会重复一句话。
“是海诶!海!”
容与显然比曜灵见过的世面多一些, 他没有撒腿乱跑,而是从他的芥子袋里找出一把和他人一样高的伞撑开。
“师尊师尊!您弯一下腰呢, 我要给你撑伞。”
昭昭闻言弯下腰笑:
“你要给我撑伞?”
“嗯,海边的日头毒,晒久了脸会变痛, 要撑伞。”
容与肉乎乎的脸上满是认真严肃。
“可是……”昭昭抬头看了一眼, “阿与的个子不够高,要是给师尊撑伞, 师尊都没法走路了诶。”
容与看了一眼被伞扣住脑袋的师尊, 大惊失色,一脸的“怎会如此”。
昭昭笑了笑, 将容与一把抱起。
“好啦, 这样我们两个人就都不用晒太阳了耶。”
“耶——”
离风在一旁翻了个白眼。
要不是冲着明决老头赠了丹药给他寄回家, 又有这妖使契约束缚, 他才懒得陪谢檀昭在这儿跟小孩子过家家。
“谢檀昭, 我们还要在这里待多久?”
昭昭头也不回道:
“快了快了, 等鹿鹿吃饱就走。”
他们之所以到了即墨海就直奔此处,并不是来游玩看海的,而是因为——
仙鹿饿了。
昭昭这些时日与仙鹿相处发现,正常情况下,这只仙鹿看似乖顺可爱,平日不管是谁,都可以随便摸它的鹿角,它绝不会发怒伤人。
但假如它饿了,就会进入一种闷声不吭的狂暴状态。
第一次见证仙鹿的狂暴状态时,受害者容与小朋友的脑袋都被仙鹿含了进去。
所以,为了云麓仙府两个小朋友的生命安全,路程再赶,还是得将这仙鹿喂饱了再说。
“不过……鹿鹿呢?”
离风:“不是就在后面——嗯?去哪儿了?”
原本在阴凉处吃草的雪白仙鹿,不知何时失去了踪影,连带着一同不见的,还有明决道人。
与此同时。
离海岸不远的山洞内。
“——带着一只这么稀罕的仙鹿,还以为是什么不世出的大能,没想到就是个穷酸老道。”
几个魔族将抢来的芥子袋翻了个底朝天,里面大多是些丹药和仙草灵植之类的东西,他们一边洗劫一空,一边骂骂咧咧。
被他们捆成粽子的明决道人安然坐在一旁,神色看上去倒也并不慌乱。
事情还要从那只挑食的笨蛋仙鹿说起。
昭昭带回来的这只仙鹿,的确是能日行千里,貌美非常,但也有个巨大的缺点,就是吃东西极其挑食。
在海边的时候,昭昭取出准备好的灵果仙草,这仙鹿吃了几口,却嫌不够新鲜,不声不吭地就跑去自己觅食。
原本想去海岸边钓鱼的他,见状只得跟了上去。
没想到这仙鹿一路闻闻嗅嗅,还走得挺远,最后停在了一处生长着紫龙血草的山洞内,大约是这价值千金的紫龙血草总算配得上它,它这才纡尊降贵,开口进食。
——然后没吃两口,这馋嘴的仙鹿就被山洞内的几个魔族抓了个正着。
明决道人不擅打架,对上魔族这种天生嗜杀的种族,没几招就被撂倒,一并捆了起来。
也不知道昭昭他们能不能找过来。
“老前辈……”
明决道人回过神来,转头看向自己身后的小男孩。
“何事?”
那小男孩虽衣着不凡,但鼻青脸肿,浑身伤痕,俨然一副被绑架的贵公子模样。
他吸了吸鼻子,看上去想哭又为了面子不肯哭,小声道:
“对不起,这些人其实是想来杀我的,只是恰好您经过,没想到连您也一起……”
明决道人轻笑:
“因缘际会罢了,你又未做错事,何须向我道歉?”
见这老前辈身陷囹圄还能如此气定神闲,小男孩好奇打量许久,试探着问:
“老前辈如此冷静,是已经想到脱困的办法了?”
“那倒没有,”明决道人很是坦诚,“不过,我的徒弟有几分本事,待她找到我们,会有办法救我们出去的。”
小男孩刚刚生出的希望瞬间被浇灭。
他对这位老前辈并无不敬之心,只是平心而论,方才见他那以藤为武器的手法,作为辅助拖延敌人倒还有些用处,可真要与这些穷凶极恶的魔族硬碰硬,实在是不够看。
师尊都如此,徒弟还能比师尊更强?
……彻底没救了。
小男孩一脸灰败地坐了回去,缩在角落里不吭声。
对面的几个魔族洗劫完明决道人身上的财产后,又将主意打到了仙鹿的身上。
“鹿生千年为仙鹿,据说鹿角可做炼丹材料,鹿肉可滋补养生,就连鹿血喝了,也对修行大有裨益。”
“不止呢,还有那个鹿鞭……嘿嘿嘿。”
几个魔族说到此处,挤眉弄眼一番,随即便心照不宣地笑了起来。
“——师尊,他们在笑什么呢?”
漆黑山洞中蓦然响起小女孩稚气的嗓音,几个魔族的笑声戛然而止。
躲在明决道人身后的小男孩探出头来,好奇地朝洞口望去。
“鹿鞭是什么?我们家鹿鹿有鞭子吗?”
容与不懂就问,语气里满是求知的好奇。
昭昭:“……好问题,我们家鹿鹿是只母鹿,她确实没有。”
仙鹿虽然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见到主人突然出现,还是高兴地呦呦叫了起来。
洞中的几个魔族被突然出现的几人惊了惊。
但戒备起来后仔细一瞧,他们发现闯入洞中的只有三人。
一个弱质女流,以及两个幼童,不像是来救人的,倒像是上门赶着来送死。
“你们跟这个老头是一伙的?”
为首的青面魔族上下将昭昭打量了一番,轻蔑笑道:
“木灵气息,是修神农道的修士?”
一听这话,其余几人本就不高的警惕性又卸下几分。
众所周知,修神农道的修士顶多治治病种种地,再了不得一些,就和里面那个白胡子老头一样,能使一些藤杀的雕虫小技。
除非修到第四大境界,否则威胁力对他们来说可忽略不计。
昭昭并未被他们的轻蔑态度影响,扫了一眼后方的明决道人,发现还有一个不认识的孩子。
这个孩子,应该就是此地会出现魔族的原因了。
她收回视线,笑道:
“正是,我携弟子与我师尊初来此地,并无恶意,我观诸位也不是不讲理的人,定是有什么误会,不如大家坐下来谈谈,凡事都可以商量嘛。”
曜灵和容与皆不敢相信地看向自家师尊。
师尊是不是眼瞎了!
这些人从头到脚都写着不讲理啊!
对方愣了片刻,也很不敢相信。
活这么久,还头一次有人说他们看上去讲理,她人还怪好的嘞!
“你这女子还挺会说话,”青面魔族咧嘴一笑,“不错,待会儿就给你留个全尸好了。”
躲在明决道人身后的小男孩有些哽住,眼神愈发绝望。
他望着那边带着两个小弟子的女修,心中不禁泛起丝丝缕缕的愧疚。
都是因为他,才会害了这么多的无辜之人。
要是他能更强大,能彻底击败族兄,或许就不至于引来这样的杀身之祸。
一想到自己可能马上就要死了,小男孩看着那青面魔族向女修缓缓走去的身影,不知从何处来的勇气,突然大喊一声——
“你要杀就杀我一个人!放过她们!来杀我啊!”
他蓦然爆发出的这一声响彻山洞,别说魔族,就连昭昭也被吓了一跳。
——要是别哭得眼泪鼻涕糊了一脸,那就更勇气可嘉了。
青面魔族冷哼一声:
“放心好了,跑不了你,拿人钱财替人办事,你们这几人今天一个都别想——”
话音未落。
那边的小男孩只见女修身形一动,拔剑便朝着那青面魔族冲了上去!
对方似也十分惊讶,实力悬殊至此,还有人上赶着送死的?
他凝气为盾,挡下了昭昭的一剑。
修士过招,往往一招便可估算对方实力,而他甚至不需要估算什么,对方魂属木灵,强修剑道根本没有前途。
他的同伴也察觉了这一点,连上来帮忙的意思都没有,只当是看热闹一般,还在旁边喝彩。
“老大加油!”
“老大三招之内杀了她!”
曜灵哪里见得了这种事,立马用盖过对方百倍的音量大喊——
“师尊加油!杀杀杀!把这只大青蛙打来做麻辣蛙蛙!!”
只是肤色绿了一点的魔族:?
“好无礼的小姑娘,你这做师尊就是这么教导徒弟的吗?如此泼辣今后谁敢娶她!”
这话落下的同时,青面魔族蓄力一掌朝昭昭的方向拍打而去。
昭昭几乎是以一个既危险的距离险险避开,掌风轰然砸在石壁上,霎时将山洞打出一个一丈深的大洞。
难以想象,这一掌若是落在人的身上会是何等惨烈。
昭昭将手中长剑握得更紧。
今后要面对的敌人,或许会比这强大百倍,要冷静下来,不可以退缩。
更何况,这些时日她在明决道人的帮助下,潜心修炼琅嬛书楼中取得的秘籍,已小有成果,此刻正是检验之时。
昭昭收回视线,掩住眼底惧色,轻笑道:
“这就不必你来操心了,我徒弟不会嫁人,她只会杀人。”
死到临头,还有这般大的口气。
青面魔族冷笑一声,不欲再与她周旋,直接借魔气直冲她面前,那股压迫性极强的魔气带着杀伐血腥的气息,是想这一击就让她毙命。
窸窸窣窣——
只差几寸,青面魔族的手停顿在了半空中。
他抬头一看,青铜色的面庞露出了意料之中的狞笑。
又是这些树藤。
不愧是师徒,真是一脉相传的废物。
“你们师徒是只会这一招吗?真可惜,见你拔剑,我还以为你能有什么别的花样……”
青面魔族屏气凝神,身上凛冽魔气猛然释出,便将这些缠绕住他的树藤统统震碎。
他活动了一下筋骨,下一秒,便如野兽般猛扑上前!
“下辈子投胎,祈祷自己能换副有用的根骨吧!”
轰隆——!!!
石壁炸开,尘土飞扬,几名魔族为老大的胜利提前高声喝彩。
被捆住的小男孩下意识地往前冲了几步,但听到这等惨烈的动静,想也知道肯定没救了,只得眸光绝望地杵在原地。
“倒也不用投胎。”
落石滚滚声中,忽而响起少女含着笑意的嗓音。
在魔族与那小男孩不敢置信的目光中,她握着紧紧缠绕住她手臂的藤蔓,从尘土上方一跃而出,轻巧地落在曜灵和容与身前。
她对着空无一人的石壁方向笑道:
“我对我的木灵之身,其实还挺满意的。”
“……老大!!”
那几个魔族终于察觉到大事不好,连忙朝着石壁扑了过去,然而尘土散去,哪里还有那青面魔族的身影?
“你把我们老大弄到哪儿去了!!”
昭昭对上几双既震撼又畏惧的目光,心情还有些微妙。
自入修界之后,不知多少人用轻蔑的、悲悯的视线看她,好像这还是头一次,她能清楚的意识到敌人的惧意。
映在他们眼中的身影,不再是低人一等的凡女,而是他们眼中能威胁自身性命的修士。
昭昭慢慢品味着这其中的差距,顿了一会儿才道:
“不是就在你们面前吗?”
明决道人身后的小男孩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向被复原得完好无损的石壁。
他的心中忽而升起一个可怕的猜想。
“诶呀你们真笨,”
曜灵清脆稚气的声音响起:
“都说了我师尊是神农道修士,神农道修士修的就是疗愈复原之术,你们的老大不就在已经复原的石壁里头吗!”
这是昭昭在途中修炼时,与明决道人一同钻研出的战术。
方才她诱使对方炸裂石壁,再故意引他靠近。
然后在一瞬间同时修复石壁与震碎的树藤,将他直接嵌入石壁之中。
她修为尚浅,又是神农道修士,在遇上实力远超过她的修士时,便可采取这种借力打力的方式一招制敌。
魔族满面惊恐的看着眼前色若春晓的少女。
……神农道是你这么修的吗!!!
众人不敢想象此刻石壁里的老大是个什么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