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不要紧张,冷静下来,我陪你。”
这一次,他会一直都在。
第54章 他是她的恶犬
飞机从机场落地之后, 还需要乘坐汽车,三个小时后才能到达他们的目标小镇。
就像是印象中的那样,这座边城是那样荒凉, 并且越往里就越荒凉, 谢棠坐在车里,眼睛停留在外面,她的目光略过沿途风景,这座破败的小镇□□痒的太阳照着,似乎还在发出粗噶的喘息。
街边随处可见垃圾,身上长着脓疮的流浪狗在里面刨食,墙是黑的, 上面写着乱七八糟的话,电线杆上贴着小广告, 地上随处可见印着乱七八糟广告的小卡片。
对面小吃店的老板娘出门往门口泼了一盆脏水,然后操着很浓重的当地口音与隔壁那个叼着烟的小混混模样的小老板吵架。
谢棠努力从其中辨认出了几个字眼,全都是脏话。
那小混混模样的老板懒洋洋的坐在门口的椅子上, 露出来的脖子上有已经褪了色的深绿色纹身, 那人骂街的时候眯着眼睛,并不像那位老板娘那样激动, 但是不知他说了什么, 老板娘警惕了后退了一步,然后, 车子就拐了个弯, 朝着另一个巷子而去。
这里的路是修过的, 可不知道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现在, 铺在路上的砖坑坑洼洼的, 车子颠簸个不停,快要把谢棠给颠吐了。
最终因为前面的路太窄,车子进不去,所以谢棠与秦宴下了车,开始用双腿走路。
这里出乎意料的冷,刚下过一场冬雪,雪化之后变成水,将地上的土搅成了脏泥,鞋子踩过,鞋底瞬间被污泥缠住,溅起泥花,落在裤脚。
这样的路异常难走,尤其是谢棠,谢棠从没来过这种地方,知道是一回事,亲身体验又是一回事,她走得很慢,一开始还尽量避免污泥沾在鞋子与裤子上,后来她发现,无论如何她的衣服都会被弄脏,就干脆大步走了起来。
秦宴牵着她的手,避免她摔倒,他甚至不用再去看路线图,就可以辨认这些歪歪斜斜错综复杂的小巷,一副相当熟练的模样往前走着,没有半点犹豫,也根本不在乎自己身上价值不菲的衣服被弄脏。
谢棠的目光从地上抬起来,很想问秦宴一些问题,但是话到嘴边,她发现自己什么都问不出来。
从出门到现在,她都没怎么说话,不是在思考,她不知道自己现在该想些什么,头脑始终在放空,只能想一些很简答很简单的问题。
比如她的衣服已经脏了,比如巷子的黑墙上写的名字到底是谁的;又比如那家包子店的桌子上有一层厚厚的油腻,真的会有客人光顾吗;再比如门口抽烟的那个发廊的老板娘在冲秦宴抛媚眼,口中说着一些调侃的话,她听不懂,但她觉得这其中存在某种暗示。
谢棠看着前面的路,又开始想,谢明祥是怎么在这种地方生活下来的,他居然可以吃得了这种苦,她都要高看他一眼了。
“想什么呢?”
一个男声从她耳边响起,谢棠抬起眼睛朝他看,秦宴也正回头看她。
谢棠歪了歪头,说:“在想你好像很熟悉这里,你来过?”
秦宴笑了笑:“我没来过。”
但世界上的这种地方大抵相同,这里是国内,还算是好的,他待过的贫民窟里甚至还随处可见一些针头与瘾君子,这里与那些地方比起来,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据他们的人所说,谢明祥就住在尽头的那家小旅馆里,那家小旅馆是三层小楼的样式,门口站着一个抽烟的男人,谢棠的心脏一滞,但当那人转身,她才发现,那并不是谢明祥,只是他的身形与他很像。
秦宴带着谢棠走进去,往前台的手里塞了几张钞票,然后问了他一些问题。
前台是个很年轻的小伙子,对方长得一副精明的模样,精瘦,染了一头黄毛,左臂有纹身,脖子上套了几条链子,他在台下感受了一下钞票的厚度,然后笑出了一口不算白的牙齿,将手中的烟屁股戳在手边的棕色烟灰缸里,跟他们两个人叽哩哇啦的说了几句话。
谢棠勉强听懂了,他说他们要找的那个人白天不在这,秦宴又塞了几张钞票,小伙子就给他们指了一条路,让他们去西边的“幸福快餐”去找。
小旅馆的空气封闭难闻,全都是烟味和杂乱的食物味道,一出来,谢棠就深深吸了好几口新鲜的冷空气。
她的鼻头都冻红了。
秦宴从口袋里拿出两个黑色的口罩,他们俩全都戴上了口罩,这才又继续前进。
谢棠将自己的半张脸都埋在黑色的布料下面,还拉起了羽绒服的帽子扣在了自己的头上,继续拉着秦宴的手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在泥泞的小路上,她有一种很割裂的感觉,明明昨天,她还在繁华热闹的城市里面吃着美味的食物,看着巨幕电影,享受着璀璨烟火,不过眨眼一瞬间,她就来到了这座截然相反的荒凉小镇。
她情不自禁看着那双与她交握的手,沿着手看向手的主人。
由此才能确认,这并不是一场时空穿越,她也并非是活在幻想的梦里。
谢棠觉得自己现在还好,真的还好,她早就幻想过,如果找到那人,会是什么样的场景,她肯定不会心软,就算那个人跪下来求她她也不会心软,谢棠非常笃定,如果连这一点她都不能确信,那么她压根就不会来这种地方。
可她搞不清楚,早就下定决心的她为什么会觉得如此空茫,她不知道那空掉的一块是什么,不知道她在恐惧什么,不知道她在不确定什么。
秦宴自然早就发现了谢棠的心不在焉,可这个时候,他觉得自己说什么都是多余的,他只是个局外人,谢棠现在显然无法静下心来,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没用,一切都要等到找到谢明祥再说,否则说什么都没用。
他们七拐八拐,终于来到了那个前台小伙子口中的幸福快餐,远远望去,快餐店的招牌已经掉了好几个笔画,门口堆着不知用来做什么的木头。
另一边是垒得半人那么高的啤酒箱子,小店的玻璃上贴着东西,看不清里面,谢棠拉着秦宴的手,远远的站在隔着一条路的对面,谢棠看着那玻璃反射出的太阳光,迟迟没有迈开脚步。
想象之中,她应该会愤怒的冲进店里面,大声叫着谢明祥的名字,待到看见那个人,就狠狠一巴掌扇在他的脸上,扭着他去坐牢,叫他后悔得痛哭流涕,叫他下地狱,叫他知道背叛她的代价。
可谢棠迟迟没有迈出脚步,她没有马上那么做,因为她好像比想象之中的冷静。
阳光照在她的身上,她觉得这座城市好像有某种魔力,这座拥有魔力的城市可以撕扯开她的疮疤,让她触到阳光也只觉得干痒。
令人难受的阳光下发生着不同的故事,也发生着她眼前的故事。
谢棠也不知道她在那里站了多久,站得腿都麻了,站到小店亮起了昏黄的灯,灯下,门吱呀一声再次被打开,终于走出了一个熟悉的人。
谢明祥穿着再普通不过的黑色裤子和白色上衣,显然,躲债的生活并不如想象中那么好过,他没有高级西装,没有司机,没有随叫随到的汽车,也没有供他喝酒享乐的高级餐厅,他个子高,瘦了后愈发单薄,但是当他转过脸来,他那张沧桑的脸的笑着的。
说真的,若不是对这个人太过熟悉,谢棠是绝对认不出他来的,因为短短半年,谢明祥苍老了二十岁不止。
这人原本就极其爱惜自己的形象,因为保养得当,生活也没有烦恼,所以五十多岁的人却像个三十多岁的中年人。
可现在,谢棠真的在他的脸上看见了苍老的痕迹,夜色朦胧,她看不见灯下才能看见的皱纹,却看见了他的白头发。
谢明祥人站在门口,却依然保持着推门的动作,笑着往里面招手。
很快,一个女人牵着一个小男孩儿也从饭店里面走了出来,谢棠眼睁睁看着谢明祥在那女人的脸上轻轻吻了一下。
然后那个男人笑得像是一个父亲一样,弯腰抱起了那个半大的小男孩,小男孩似乎也与他相当熟悉了,搂着他的脖子指着一个方向,说着什么。
秦宴的眉头紧紧皱着。
时间太仓促,他们的人根本来不及查这么深,查到谢明祥现在的人际关系。
忽然,手中一空,秦宴看去,谢棠已经推开了他的手,一道影子从他眼前一闪而过,直冲马路对面。
一辆疾驰而来的车因为紧急刹车而发出难听的摩擦声,司机从里面探出头来,大声叫骂。
谢棠不管不顾的朝小店门口跑去,像一道鬼魅的身影,眨眼间就来到了那三个人的面前。
是因为听到了轮胎剧烈摩擦马路的声音,谢明祥才被后面的动静吸引了注意,还不待他看清来人到底是谁,只听一声凌厉风声刮过,紧接着就是一声清脆的声响。
那“啪”的一声比马路上的鸣笛声还要清亮脆响,吓坏了谢明祥旁边的女人,吓坏了她怀里的孩子,吓坏了店里面的人,也让谢明祥愣住了。
他后知后觉的朝那个人看去,昏黄的门灯下,那张脸异常熟悉,是一张会让她做噩梦的脸。
谢明祥有些恍惚。
他这女儿与他死去的妻子长得很像,很像很像,其实在亲眼目睹了她的死后,谢明祥是做过噩梦的。
他做过很长一段时间的噩梦,在梦中,他曾不止一次的看见他的妻子从楼上坠下,溅落一地鲜血,然后死相凄惨的妻子从地上爬起来,用沾满鲜血的手伸向他,向他索命。
谢明祥没敢告诉过任何人,其实他曾悄悄将一个半仙请到家里来。
他认识的不少生意人都信这个,所以他托熟人找了一个天师,让那位大师来家中驱鬼。
他觉得是死去的妻子将冤魂依附在了女儿的身上,让她来找她复仇了。
否则谢棠怎么会成天与他作对呢?
都说生儿生女是来报恩的,可是他就觉得谢棠是来寻仇的,就是存心让他不好过。
所以当那巨额的债务砸在他的头上的时候,他毫不犹豫的跑了,丢下了那个不让人省心的女儿,他知道,他的女儿长得漂亮,那么多人喜欢他,陈家那位公子也喜欢她,她不会怎么样的,会有人管她,她无论如何都不会在外面饿死的。
他对这个女儿的亲情都在那一次次的争吵中磨没了,所以选择离开的那一瞬间,他心中没有半点不舍。
逃亡的日子不好过,但谢明祥发现,也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不好过,他没有锦衣玉食,没有了谢总的身份,但是他自由了,那是另一种自由,是逃离了那梦魇一般的家的自由,是逃离了他那个不叫人省心的女儿的自由。
所以,时隔这么长时间,当那张脸重新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谢明祥以为那是他的幻觉,他以为大晚上的,他又遇见鬼了。
以至于这样的惊惶和分神,让他分不清耳中的嗡鸣,到底是因为那个巴掌、还是因为那个幻觉。
这种时候,最先反应过来的,反而是她旁边那个女人。
何丽萍被吓到了,因为谢棠出现的太突然了,那个巴掌也同样太突然了,他们全都没有防备。
但是谢棠对于何丽萍来说一个陌生人,她不像谢明祥,与她有那样深的牵扯和无法说清的仇怨,所以她第一反应就是愤怒,她不客气的说:“你是谁啊,干什么打人?”
何丽萍是本地人,就算是后面的小店,也有不少与她相熟的人,何丽萍这话一出,隔着一层沾着灰的玻璃,很快就有几个男人从自己的椅子上站了起来,哗啦啦的,带动了一片椅子摩擦地板的声音。
谢棠就好像根本没看见何丽萍这个人一样,她看着谢明祥,咧开了嘴,笑得非常开心,就像是一只猫终于抓到了藏在阴影中的老鼠一样开心。
头顶的灯光让她的五官愈发的浓艳,笑起来愈发的迷人,可在谢明祥看来,她就是那皮肤惨白、头发乌黑、双唇血红的女鬼。
他吓得没有抱住手上的孩子,小男孩差点被摔在地上,愣了一下,也不敢说话。
谢棠揪住谢明祥的衣领,凶狠的说:“谢明祥,你可真能跑,你再跑一个试试。”
谢棠处在盛怒之中,力气大得很,谢明祥正在愣神,猝不及防被谢棠这样一扯,踉跄了一下,与她挨得极近极近。
近到灯光下,寒冷的夜中,他可以看见她呼出来的白色热气,谢棠那双眼睛冒着火,火中有仇恨、有怨愤。
谢明祥终于回过神来了,他震惊的开始挣扎,试图挣脱她的桎梏:“你怎么会在这里?”
“哈?”谢棠觉得可笑,流落在外这些日子,似乎让他的父亲变蠢了,所以他们久违的见面,他才会问出这种愚蠢的问题,“你做了亏心事,我来抓你,就这么简单。”
谢明祥咽了咽口水,这会儿终于理清了思绪,他后退一步,说:“你没事……债都还清了?”
他的眼睛飞快从谢棠的身上扫过,他这位大女儿还是像从前一样,容光焕发,穿得很好,似乎也没有吃不饱。
她没受苦,一定是有人愿意帮她,谁帮了她?陈悦铭?
那是不是说明,他可以回去了?
谢棠的眼睛死死的锁在他的身上,声音极轻极轻,却冷得像是从地狱中爬出来索命的恶鬼:“还不轻的,什么时候看见你死,什么时候,我们之间的债才算还清。”
谢明祥的脸色果然就变了。
看来谢棠还保留着那些要命的东西。
一些让他即便还清了债务也依然无法保全自己的东西。
他恨声道:“你非要这么逼我?再怎么说,我都是你的父亲,是给了你生命的人,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
谢棠朝他走进一步,神情愈发的癫狂,就像是每一次与他爆发争吵的时候一样,她眼中的歇斯底里,总像是要冲破那最后的桎梏,让她与面前的人一同踏进地狱。
她满不在乎的朝他走了一步,扬了扬自己的头,露出了纤白脆弱的脖颈,她说:“那你把这条命拿走吧,我还给你,你当我想要吗?你生孩子的时候,有问过她想不想成为你的孩子吗?你杀了我,你也得偿命,谁也别想好过。”
谢明祥最害怕谢棠这幅模样,她不管不顾的笑着,但是她却在说一些相当疯狂的话,令他心惊胆战,令他恐惧。
他不过是一个普通人,他想不明白,自己这辈子为何会被两个疯子缠上。
秦宴从没见过这样的谢棠,她的笑中有一种歇斯底里,仿佛她的疮疤被扯开,她的生命快要被耗尽,她用掏空自己的狠劲儿绞杀掉她的仇敌。
谢明祥总能被她这副模样气的浑身发抖,但是本能还是叫他转身逃跑。
只可惜,他还没跑出一步去,就有被人给抓住了。
谢明祥转过头,这次是一个高大的男人,比他高出了半个头去,他需要抬头才能看清对方的脸,那是他不认识的人,是谢棠找来的帮手。
那个男人长得并不和善,尤其是当那双含着暗芒的眸子对他对视的时候,那是不同于谢棠的另一种压迫。
谢棠找来了这样有力量的帮手,瞬间,从谢棠出现开始便慢慢滋生而出的恐惧终于彻底袭上他的心头。
他转向何丽萍,大声说:“别愣着,这些人是疯子,我跟他们有仇,他们是来报复我的,快叫人!”
何丽萍先是被谢棠那有些疯狂的模样给吓到了,紧接着,一眼便看出这个男人不好对付,下意识就觉得危险,被谢明祥这样一叫,才如梦初醒一般,重新推开小店破旧的门,朝里面喊了一声。
这下子,里面观望的几个人全都跑了出来。
秦宴在谢明祥的腿上腿上踢了一下,只听一声痛呼,他跪了下去。
谢棠听见了一声令人牙酸的骨头喀嚓声,这才恍然惊醒,重新发现秦宴的存在。
可这个时候,他们根本就没有再说多余的话的机会,秦宴将谢明祥往她的方向一丢,然后转动自己的手腕,走向那些人,将谢棠挡在了自己的前面。
秦宴笑了笑:“害怕了?”
谢棠咬唇,眼中并无恐惧,手中握着手机,随时准备报警。
秦宴说:“没事,别怕。”
他像是一条对主人惟命是从的恶犬,寒风中,他的眼底有一种近乎于忠顺臣服的东西,笑容却又是那么镇定、无所畏惧。
谢棠知道, 秦宴打架很厉害,但很久以前,他是生活在别人的口中的。
记忆中的少年秦宴非常模糊, 他经常逃学, 他与家中不合,他与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他喜欢打架,他不像是一个矜贵的小少爷,他身上的野气与他们这些人格格不入。
而现在,谢棠真正见到了秦宴打架的模样,他的动作很有章法, 狠辣又凌厉,没有一个招式是多余的花架子, 那些人高马大看似不怎么好惹的男人被他一一放倒,速度快的不可思议。
谢棠拧着谢明祥的手腕,将他往后拉, 谢明祥狼狈的跪在地上, 疼得已经流下了冷汗,根本跑不了了。
不知道秦宴刚才那一脚踢在了什么地方, 他觉得自己的半条腿都又疼又麻。
何丽萍也被吓傻了, 她显然也没有想到事情会这样发展,只不过是一转眼的功夫, 那看起来不太好惹的男人就把那些人全都给放倒了。
他们这边地方小, 左右都是熟人, 熟人之间团结又护短, 这家小店的老板娘就是何丽萍的好朋友, 此时, 她已经从后厨跑了出来,身后跟着一群人,虎视眈眈的看着那两个不速之客。
但是何丽萍却伸出了手,阻拦住了这些人,直觉告诉她,不太对劲儿,这两个人不像是单纯来找茬的。
秦宴毫发未损,见那些人站在原地不动,也抬手整理着自己的乱掉的衣服,后退一步。
谢棠冰冷的看着何丽萍和站在她旁边的小男孩,然后她拉着还在痛苦的冒冷汗的父亲,转身要离开,谢明祥就像是一件装满了东西的破布包一样被她这样在地上拖行,他膝盖下的小石子滚过,让他忍受不住的终于破楼大骂:“谢棠,你给我放手,难不成你还想杀人吗!”
谢棠没放手。
还是秦宴走过去,将谢明祥从谢棠的手上拯救了出来。
倒不是秦宴好心,他方才只是害怕谢明祥趁机跑路,所以从谢棠手中将他解救出来,也不过是帮他把卸掉的关节接回去。
谢明祥的运气很好,这一路风餐露宿,但是没受过什么皮肉苦,这下子把他给难受得够呛,他的冷汗大滴大滴的往地上掉,却还只能受制于这个不好惹的男人,被他们带着离开。
何丽萍拦在谢棠的面前,冷着脸问:“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你们是不是来寻仇的?”
第一次见到谢明祥的时候,她就觉得这个男人不简单,他的样貌气质样样都是不属于她这个年龄的出众,这是在她自己一直生活的地方不曾见过的,所以她马上就被这个男人给吸引了。
加之这个男人的见地不一般,对任何事物都有自己的想法,何丽萍就更确定了,这人从前肯定是个了不起的人,他或许是惹上麻烦了,又或许是别的原因,才到了这个地方来。
这人似乎很喜欢小孩,他总是对小晨和蔼可亲,像一个真正的父亲一样。
何丽萍是个单亲母亲,孩子的父亲是个酒鬼,喝多了就打她、拿她辛苦赚来的血汗钱出去烂赌,是她亲手把那个男人送进了监狱,从此之后,她就带着小晨两个人生活。
何丽萍是个很坚强的女人,她独自一个人也把自己的孩子拉扯到了这么大,但是她知道,有些东西,只有父亲可以给予,小晨喜欢谢明祥,何丽萍也喜欢他,所以主动追求了这个男人。
这一个月以来,他们在一起生活得很好,甚至可以说是梦一样好,他们已经商量好了,谢明祥会从那个小旅馆搬出来,他们住到一起去,成为真正的一家人。
唾手可得的美好生活在此,她不能让突然出现的陌生人就此打破这一切。
面对何丽萍的质问,谢棠倒是很坦然,她朝何丽萍点点头说:“我们就是来寻仇的,现在要把他带回去,把账算清楚,这件事情跟你没关系,请你让开。”
何丽萍却更加不肯退步了:“他欠你们钱了?欠你们多少钱,我替他还。”
谢棠看看沉默下来的谢明祥,又看看拦在她面前的何丽萍,她笑了笑:“你是他什么人,你为什么要替他还钱?”
何丽萍犹豫了一下,但还是说:“他是我孩子的父亲。”
谢棠下意识看了一眼站在角落的小男孩。
何丽萍还想继续说话,但是谢明祥听见她的话,却声音干涩的打断了她的话:“丽萍,别说了。”
他开始颤抖,因为他想起了从前这个恶魔一样的女儿是如何摧毁他的幸福的。
何丽萍或许是想要打感情牌,但是谢明祥再清楚不过,这一点不会打动他这个铁石心肠的女儿。
何丽萍不明白。
谢棠却笑了,她说:“你擦亮眼睛吧,跟他在一起你会变得不幸。”
何丽萍还是不明白。
但是谢明祥却忍不住争辩道:“这一切都是因为谁!你就非要缠着我不放吗?”
谢棠诧异的看着他:“你还挺无耻,你以为是我想缠着你吗,还不是因为你太不要脸。”
秦宴算是见到了谢家这对父女的相处方式。
老实说,若不是提前知道,任谁也不会能猜到这两个人是亲生父女。
谢明祥被谢棠给气得脸都红了,他粗喘了好几口气,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谢明祥闭了闭眼,知道谢棠不会放过自己。
他什么都不想说了,他觉得自己有点累。
可他还是不甘心。
不甘心的事情有很多,各种复杂情绪全都交织在一起,堵得他心口难受。
谢棠看着谢明祥那恨得几近怨毒的眼神,忽然心头一松,笑了。
没有与他对峙时的疯狂,也没有想要与他同归于尽的歇斯底里。
他恨她,她也恨他,她自始至终都没有想要过与面前这个男人和解。
可到了现在,在她的生命力,似乎已经有了更重要的事情,比她的父亲更重要,比她的过去更重要,比恨更重要。
她永远不会原谅,永远不会忘记,但这也只能成为她壮大生命征途中的一块小石子,这颗小石子让她在地上狠狠摔了一跤,让她流血,让她一度无法前进。
但它终归不过是一粒小石子,她可以重新站起来,一脚踢开它,继续大步往前走,走向属于她自己的未来。
秦宴开始给律师打电话,他们这一趟是带着律师过来的,律师就在距离他们不远的地方。
他强行拉着谢明祥离开了,谢棠慢了他们一步,她看向何丽萍,何丽萍看着她的目光充满怨恨。
就好像是她亲手打破了她唾手可得的新生活。
谢棠跟她说:“他欠的钱你还不起,他犯的罪也抵不消,我是一定要去送他坐牢的,不管你怎么说,我都不会改变主意。”
何丽萍问:“你们是什么关系?”
谢棠想了想,说:“如果你非要问的话,血缘上,我们是父女。”
何丽萍的眼神晃了晃,很快,她就不可思议的说:“所以,你要送你的亲生父亲去坐牢?怎么会有你这种狠心的女儿?”
谢棠很平静的说:“你是一个局外人,你没资格跟我说这种话。”
她看向默默躲在妈妈身后的小男孩,说:“他不会是一个好父亲,我的母亲因他而死,所以我不会放任他忘记那些罪过,拥有新的生活,人做错事是要付出代价的,你才与他认识多久?你根本不了解他。”
何丽萍不是个蠢人,她知道自己惹不起这些人,她没有完全相信谢棠的话,但听着她的话,她情不自禁想起了自己的前男友。
但她还是释怀不了,拼命攥紧了自己的拳头,不甘的目送他们离开。
谢棠认为,这并不是一场轰轰烈烈的复仇,她就只是想要找到谢明祥,然后送他去他该去的地方,就这么简单。
短暂半年的分别,已经让她对这个男人感到陌生,短暂半年的新生活也已经让她可以没有任何脱敏反应的适应没有他的生活。
她这短暂一生还有太多别的事情可以做,她并不是非要跟他纠缠不休的。
她曾在破产前的谢氏工作,正如她一开始所说,除了逃债,她手上还有许多他的把柄,她不在乎别人怎么想,她绝对不会对谢明祥心慈手软。
律师说谢明祥想要见她,但是谢棠就只是躺在床上,对秦宴说她不想见他。
秦宴握着手机再次离开,谢棠还是躺在那里。
边城并无豪华酒店,这个连锁酒店算是当地住宿条件最好的地方,入住之前,谢棠还特地又把这里打扫了一遍,把这里的用品全都换成了自己从行李箱带来的东西,她翻了个身,床单是她熟悉的清洗剂的香气,她的心头空落落的,但并不是空虚,这一刻,谢棠觉得她有些累,所以闭上眼睛,很快就睡着了。
她没做梦,但是当她醒来的时候,看着周围的一切,觉得自己像是做了一场解脱的梦,像是一处破烂流脓的伤口被药水冲开,杀死了让她痛苦的细菌,开始认真的愈合。
谢棠枕在枕头上,抱着被子,睡在床的正中央,这不是她昨晚睡着的姿势。
她稍微转头,看见了和衣睡在旁边的秦宴,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睡在她旁边的。
谢棠忽然就不动了,她安静的看着秦宴的睡颜,眼中有莫名的情绪在涌动。
谢棠回想着昨晚的种种,深深吐出了一口气。
下一秒,秦宴睁开了眼睛。
他眯着眼睛看了一眼手表,然后撑坐了起来。
秦宴问她:“回去?”
谢棠想了想,说:“我想去他住的地方看看。”
于是两个人又重新走进了那一条条错综复杂的小巷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