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黛说完,见姐姐一点没搭腔,不由看向了她,就听她轻声道:“有人和我说,前些年在申城,看见了俊平的爸爸。”本来她是准备处理好了这件事,再考虑和贺之桢的事,但是昨儿个,青黛打乱了她的计划,她只好顺势先应了下来。
当年她和成大杰在一块的时候,就一度在南华医院任职,医院里很多老朋友都见过成大杰,前些年,她再次听说成大杰的名字,恍惚了好些天。
她一直以为这个人在战火里死了,不然他为什么不来找她?他和谢镜清不一样,他性格仗义.豪爽,很有是非观,特别看重血脉亲缘,不然不会因为想给亲人报仇,而再度回到东北去。他走的时候,把两岁的俊平抱在怀里亲了又亲。
他们之间有一个儿子,他就算对她没有感情,也还有俊平在。
他要是活着,却不来看一看她们母子,沈玉兰怎么都想不通。这么些年过去了,中间还有一个伤她至深的谢镜清,她对成大杰早已没有一点儿女情长,就是觉得自己这一辈子很不值,接连在男人身上摔跟头。
她想找一个真相。
沈青黛沉默了一瞬,问道:“你有想法吗?从哪里着手?”
“有,他有一个堂叔住在申城四马路那边,他带我去过一次,我大概还能找到位置,就是不知道,他堂叔还在不在。”
沈青黛点头,“行,我陪你过去,咱们现在就去。”说着,朝伊利喊道:“伊利,妈妈今天急着出门,你去把你的水壶装点水,妈妈先送你去学校。”
小伊利忙应下,带着军绿色小水壶和小书包,跑了出来。
沈玉兰愣了一下,“现在吗?”
沈青黛点头,“嗯,就现在,是死是活,咱们一次性弄个清楚。”沈青黛觉得,不弄个明白,她今天夜里都睡不着觉。
想了想,还找了一把苏瑞庆修补东西的小铁锤,放在了帆布包里。
两个小时以后,俩人驻足在了四马路167号门口,沈青黛上前敲门,很快就有人过来,是一个上了年纪的奶奶,问她们道:“同志,你们找谁?”
沈玉兰问道:“婶子,这是成叔家吗?”
老太太一听,就摇头道:“找成问渠的吗?你们来得太晚了些,早死了,有十来年了。”说着,就准备关门。
沈玉兰心里顿时凉了下来,想着今天是白跑一趟了。
沈青黛忙上前拦了一下,笑问道:“老人家,不知道您认不认识成大杰,我们是老朋友了,她和我哥都是从东北那边过来的,我记得他叔叔以前住这,特地从汉城找过来的,没想到他叔叔过世了,您知道他的消息吗?”
老太太一听,就笑道:“是我们东北的老乡啊?大杰知道了肯定很高兴,哎,也难为你们记性好,还能找过来,大杰是我女婿,今个上班还没回来呢,这也快回来吃午饭了,你们要不进来坐坐,喝杯茶?”
沈青黛忙应下,吁了一口气,笑道:“哎呦,真是成哥家啊,我们都担心白跑一趟。老人家,家里还有什么人吗?还是就您一个在家啊?”边说着,一手拉着魂不守舍的姐姐就往屋里去。
沈玉兰没想到,她以为死了的人,竟然这么不费功夫地就找到了,在申城有一份工作,也成了家。
老太太笑道:“还有我女儿,在床上躺着呢!”
沈青黛热络地问道:“哎呀,嫂子是身体不舒服吗?去医院看了没啊?”
提起这事,老太太就叹气道:“我女儿年轻的时候,是军人,在前线受了伤,身体一直都没好利索。也就是大杰不嫌弃,愿意和她结婚,十年前就是连走路都不行,上厕所都要人扶着,最近天气冷,又病倒在床上了。”
沈青黛微微笑道:“大杰真是仁义,婶子,要是方便的话,您带我们去看看嫂子吧!到底来一趟,也该去问候两句。”
老太太笑道:“好,好,就是她屋里药味儿重,你们要是不嫌弃,就跟我进来,我家子秋以前是热闹的性格,就爱和人聊天,这两年断断续续躺在床上,把她闷坏了,就盼着老朋友们来和她聊聊天。”
沈玉兰忽然问道:“子秋?房子秋吗?”
“是啊,这位女同志,你也认识我家子秋啊?”
认识,沈玉兰怎么会不认识,当初成大杰参加了申城这边的东北抗日救亡团,里面有一个比她们小好些的小姑娘,经常黏在成大杰后面,她为这事,还和成大杰拌过几次嘴,成大杰说她心眼比针尖还小,他们这个团里都是从东北流亡过来的,他们这一群人没有了家,没有了亲人,视彼此为骨肉血亲。
一再和她保证,只是将房子秋当亲妹妹看。
沈玉兰想到这里,不由一阵冷笑,亲妹妹,最后滚到了一张床上?
老太太说着,就带人往里屋去,推开一扇门,迎面就是一股热流,夹杂着很重的中药味儿,沈玉兰的眼睛忽觉暗了一些,屋里靠窗户边有一张床,一个瘦削的女人靠在床头,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的,身上是一件灰紫色的皮袄,虽有几分病态,仍旧不失年轻时候的风韵。
房子秋手里正拿着一本书,见到她们,轻轻笑道:“妈,是有客人来了吗?”
“是,子秋,是大杰的老朋友,咱们东北那旮旯里的,十多年没见了,还能找到这儿来,你先陪两位女同志聊聊,我去倒两杯热茶过来,今天还挺冷的,难为她们跑这许多路,汉城过来的呢!”
这间房子似乎常有客人来,摆着两把椅子,房间中央还有一个小炉子,上面咕噜着中药,药味就是从这里散发出来的,房子秋招呼俩人坐,沈青黛觑眼打量了一下屋里,比较简陋,一张梳妆台,一个书架,上头摆了好些小说,估计是女主人看着打发时间的。
倒真是好命,养病养了一一十年,诸事不用操心不说,还有时间和闲情看小说。
房子秋合了书本,一双细长的眼睛很快就盯在沈玉兰的脸上,有些失声地问道:“是……是玉兰姐姐吗?”
沈玉兰并不否认,笑道:“是,子秋妹妹,好久不见,想不到你们还活着。”
“轱辘”一声,房子秋手里的书掉在了床边的脚踏上,她想不到,三十年了,沈玉兰竟然还是找来了。在她以为,这一辈子都差不多安稳了的时候,沈玉兰找过来了。
沈青黛见姐姐认识这人,一时也不着急,挑了一把椅子先坐了下来,歇歇脚。
房子秋忽然剧烈地咳嗽,把老太太急得,又是拍背,又是给她倒热水。
沈青黛起身把窗户打开了,和老太太道:“这屋里煮着中药,空气浑浊得很,这门窗都紧闭着,没病的人怕是都要有三分病了。”
房子秋身体不由瑟缩了一下,紧张得一时咳嗽都忘了,看着沈玉兰姐妹俩,连自己的嗓子都找不到一样,她忽然发现,自己好像不能发声了。
一小时以后,成大杰下班回来,老太太就把人往屋里带,“大杰,今个来了两位女同志,说是我们东北的,和子秋也认识,正在子秋屋里头呢!”
成大杰一愣,“是吗?”
“嗯,人家从汉城过来的,说是知道你有个叔叔,以前住这儿的,就想着来找找看。一对亲姐妹,姓沈。”
成大杰瞬时停住了步子,老太太还奇怪他怎么不走了,就见自家女婿猛然朝里屋跑过去,在后头笑道:“大杰,人在呢,你急什么嘛?”
成大杰一下子推开了房门,逆着光,看见了沈玉兰站在房间里,正侧着头,冷冷地看着他。
成大杰不由后退了两步,却听沈玉兰温声笑道:“成大杰,祝贺你,娶了你的亲妹妹,骨肉血亲,照顾到了床榻上,耳鬓厮磨的时候,你自己会不会泛恶心?怪不得这么些年没有来找我,你这么个没有人伦的东西,是不敢活着出现在我们母子跟前。”
沉默许久,像不能说话似的房子秋,忽然大声道:“玉兰姐姐,你不要怪大杰,是我,是我连累了他,让他这么些年抽不开身去找你,是我身子不争气,他怕我想不开,才会娶我!”
她身体可能确实不好,这么几句话说完,又是一阵猛烈的咳嗽。
沈青黛听着,都替她疼得慌,像是五脏六腑都要咳出来一样。
沈玉兰却丝毫不为所动,拉着沈青黛道:“青黛,我们走吧,我今天就是想来看看,这青天白日的,死人能不能变活人,没想到这年头,什么奇事儿都有,骨肉血亲都能做夫妻,死了的人,变活人都不算稀奇事儿了。”
沈青黛没有吱声,而是低头打开了自己的帆布包,拿出了出门前装进去的小铁锤。
第132章
沈青黛把小铁锤拿在手里掂量了两下,问自家姐姐道:“姐,是这人吗?没有看错吧?”
成大杰哑着嗓子喊了一声,“玉兰!”他想不到时隔28年,还能再见到沈玉兰,他没想到,沈玉兰会来找他。
他一直以为他走以后,沈玉兰便将他抛在了脑后。她很坚强,带着俊平在乱世里仍旧能够过得很好。
沈青黛冷哼一声,上前两步道:“成同志你还记得我吗?”
成大杰仔细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女同志,“是青黛吗?”相比较沈玉兰,沈青黛变化非常大,当时她不过才几岁,现在已经长成了极妍丽的女同志,比玉兰年轻时的姿容更盛一筹。
沈青黛忽而笑了一下,猛地抡起小铁锤就朝成大杰头上砸去,成大杰立即吃痛捂住了头,鲜红色的血从指缝里汩汩往外冒。
半躺在床上的房子秋,似乎忽然忘记了咳嗽,忙起身朝成大杰奔来,脚上只穿了一双袜子,下半身是一条灰色毛线裤。
“大杰哥,要不要紧啊,我们快去医院,”又转头朝沈青黛道:“沈同志,你这人怎么还动手呢?我都说了这事和大杰哥没有关系,都是我的错,你要怪就怪我好了,你怎么……”
她话还没说完,沈青黛的小锤子就朝她身上招呼来,“怪你,行,你们苦难鸳鸯,一起挨一挨本奶奶的锤子!不要脸的东西,欺负人欺负到我姐头上来,你在家躺着看小说,她过的是什么日子,你不容易,成大杰要照顾你,我姐一个女人还拖着个小的就容易了?”
沈青黛下了狠手,就往房子秋和成大杰身上抡,招招都铆足了劲,她姐姐的不幸,就是从这个男人开始的,这么多年她都以为,这人早死在战火里了。
他竟然还活着!
房子秋后背挨了结结实实的一锤子,像脊梁骨要断一样,吃痛的叫了一声,成大杰一手捂着头,仍不忘站在房子秋前面,用胳膊隔开沈青黛,硬声道:“青黛,你有气朝我来,子秋身子骨不好,受不住。”
沈青黛气红了眼,忍不住飚粗口,“去你`妈的,一对贱人,谁受得住?我姐受得住?成大杰,你把我姐这辈子害得多苦!害得多苦!你怎么还有脸活着?给这女人当儿子当孙子,供成个祖宗,你也不怕你们成家老祖宗夜里找你问话,你怎么有脸把俊平扔在那,二三十年不闻不问的?”
沈青黛越说越气,就要往成大杰头上再招呼一下,被房子秋抬手按住了她的手,沈青黛像碰到什么脏东西一样,猛地挥开。
身子骨单薄的房子秋被她一下子带到了地上。
老太太这时候也到了,看着屋里乱成一团糟,又看见女婿头上还出了血,吓得三两步跑了过来,忙扶起女儿,又问女婿道:“大杰,这好端端的怎么了,怎么了?”
沈玉兰抱住了妹妹,拍了拍她的背,眼里也有些湿意,“青黛,没事,我都没事,你不要气,不要气,不值当。”
沈青黛渐渐缓和了情绪,深深呼吸了两口,慢慢平静了下来,仍觉心肝脾肾脏都气得疼,朝成大杰吼道:“你没有良心,我恨你没有死在东北,你当年去我家的时候,怎么跟我爸妈保证的?只要你活着,你就不会辜负我姐!现在站在我面前的,是人是鬼?”
成大杰已经一脸血糊糊,低着头,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口,张了张嘴,却是没有吐出半个音。
房子秋像是支撑不住,一手拽着成大杰的衣服,又慢慢滑坐在地上,“大杰哥,我求求你,快去医院看看吧,你出了好多血,这边我来解释,我什么都和她们说,我求你快去医院。”
房子秋一点儿都不敢再磨蹭,也完全顾不得身上.胳膊上被捶得疼痛,见成大杰不动,只得望着沈玉兰道:“玉兰姐姐,你是护士,你给大杰哥看看吧?我说,我都说!”
房子秋抬手抹了眼泪,垂着头,开口道:“当年,大杰哥说了从东北回来,就去找你的,是我,是我绊住了他的脚,我告诉他,我被鬼子糟蹋了,不想活了,大杰哥说……说他娶我。”
房老太太愣了一下,颤抖着嘴问女儿道:“子秋,你说什么?你被鬼子糟蹋了,你明明是处子之身嫁给大杰的啊?那床单,是我收着的啊!”
沈玉兰听见这话,一点都不意外,冷冷地看着房子秋,就像在看什么脏东西一样。
房子秋埋头抱住了成大杰的腿,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哭声时断时续的,像谁在吹着难听的唢呐,让人觉得她像是要断气了一样。
沈玉兰不耐看她做戏,摇头道:“当年的是是非非,意义已经不大,我这趟来,只是想求一个真相,我曾经倾心付出过的人,是人还是鬼?好几年前我就听人说,在申城看见了成大杰,我一直不敢来戳破这个真相。成大杰,当初我选了你,是因为觉得你人仗义.有责任感,就算以后我们没有了感情,你也不会伤害我。”
沈玉兰一时有些说不下去,咬了咬牙,接着道:“你是仗义,是有责任感,只不过对象不是我,成大杰,我们好歹也做了几年的夫妻,我问你一句,这个女人说的,是真的吗?你是担心她想不开,所以娶了她?不是吧?”
见他不吱声,沈玉兰语气肯定地道:“不是,对不对?你喜欢上了这种被依赖.被依靠的感觉,这么一个年轻的温柔晓意的女人,没有你,她就活不下去,她的世界就坍塌了,你是她的英雄,她说她被糟蹋了,为了抚平她的伤口,所以你要夜夜糟践她?”
当年沈玉兰就觉得房子秋性格过于精明,打量她的时候,眼里总是带着一点算计,所以她很不喜欢这个小妹妹。
这种人,有危难她会往前头冲吗?她要是有民族大义,这一二十年,怎么会躲在这么一间门屋子里?
当时申城的东北抗日救亡团里,确实有很多一身正气和抱负的姑娘,立志要洗刷华国的耻辱,要将血肉之身抛洒在东北的热土上。
但是,这里面绝对不包括房子秋。
而这么多年了,成大杰不知道吗?他当时已不是毛头小伙了,他们之间门有了俊平,洞房花烛夜的时候,他能没有察觉到房子秋的谎言吗?
他仍旧选择了留下,选择了让房子秋继续编织这个谎言。
沈玉兰瞥了一眼面红耳赤的房子秋,“你不用再骗他,他早就知道了,你完全不用再戴着面具生活。”
又冷笑道:“我是护士不假,但我只救人,鬼我没法子下手。”
成大杰忽然脑子眩晕了一下,扶着门框慢慢坐在了地上,望着地面,说了一句:“玉兰,对不起!”
沈玉兰冷淡地摇头,“不,你不要喊我的名字,我觉得恶心!”
拉着沈青黛就往外走,沈青黛路过房子秋和成大杰的时候,忍不住还踢了俩人一脚。
沈玉兰忽然回头和房子秋道:“子秋,我要多谢你,将这个人从我身边拉走,我只浪费了三年多的光阴在他身上,而不是十年,二十年,我要谢谢你!”
成大杰终于受不住,靠着墙倒了下去。
等成大杰再醒来的时候,是在医院里,旁边坐着房子秋,见他醒来,忙喊了声:“大杰哥,你醒了,要不要喝点水?”
她动作敏捷地给他倒了一杯水,将他扶起来靠在床头,喂他喝水。
成大杰明显地感觉到了她的力气,微微一愣,“子秋,你病好了吗?”
房子秋接过搪瓷缸子,就低了头,苦笑道:“大杰哥,我不瞒你,我没什么病,我就是怕你不要我,做那么一副样子。”上午她听沈玉兰的话,心里想着,这些年,大杰哥估摸也心里有数了,他没有选择离开她,她也没必要再装下去。
成大杰望着她,半晌缓不过来神,脑子里嗡嗡的。
忍不住闭了眼睛。
当年的事,像走马观灯一样地从他眼前闪过。
那一天子秋衣衫不整地跑回了院子里,一头撞在他怀里哭,说她不活了,她不清白了,她们去和同志们接头的时候,被鬼子发现了,她失了身才侥幸逃回来。
他一开始只是想着权宜之计,暂时安抚住子秋,后面等她情绪好了,再慢慢说开。
没想到他们成婚一年以后,有一天他遇到了老乡,在家里多喝了两杯酒,第二天早上醒来,就发现自己手心摸着什么光滑温热的东西,低头一看,发现子秋躺在他怀里,身上一丝不`挂,他的手放在了她胸上。
对他来说,不亚于一阵晴天霹雳,他走的时候,告诉玉兰,只要他活着,他就会回去找她。
但是对上子秋泫然欲泣的眼睛,他知道错不在她,他是个男人,而且他们现在是夫妻,子秋可能以为这是她的职责。
果然就听子秋哭着说,昨夜他将她当成了玉兰,她也想报答他。
就这样糊里糊涂的,他和子秋成了名副其实的夫妻。这些年,他并不知道当年子秋骗了他,第二次的时候,他在床单上看到了一抹血迹,子秋说是葵水提前来了,弄在了上面,问他会不会嫌弃晦气?
他当时信以为真,压根没想到,子秋会是处子之身。
成大杰嘴里一阵苦涩,这些话,他知道说出来,玉兰不会信他。
1945年,抗战胜利以后,他回去看过玉兰,意外地得知这些年,她也组建了新家庭,多了一个女儿。
他知道,一切都回不去了。
一切都回不去了。他们彼此身边都有了新的人,有了新的生活。他没有出现在玉兰跟前,而是去见了俊平。
那时候俊平已经十一岁,长得很好,是个谦逊有礼的男孩子,他装作路人朝俊平问路,俊平很有礼貌地.很热情地带他过去。
为了表示感谢,他给了俊平十块钱,俊平坚辞没有收。
当时玉兰是蓉城的红人,女儿寄养在曾仲才家,自己在权贵太太身边当护理,俊平不缺这十块钱,就像他们的生活也并不需要他。
所以他仍旧回到了子秋身边。
原来从一开始,一切都是谎言。他欺骗了玉兰,子秋也欺骗了他。
房子秋忐忑地问道:“大杰哥,你是不是在怪我?怪我毁了你和玉兰姐姐的姻缘,可是大杰哥,这么些年,我的心意你是知道的啊!你对我就一点感情都没有吗?”
成大杰睁开眼,眼眶已然潮湿,和她道:“对不起子秋,我们离婚吧?你的身子骨既然没有问题,定然也能自己生活。”
房子秋心脏都像骤停了一下,“大杰哥,你说什么?要和我离婚?”
成大杰点点头,“是!我不能再面对你,就像我无法面对自己。”
成大杰这边什么打算,沈玉兰一点都不关心,中午一出成家的门,就拉着妹妹回了家,小伊利已经到家了,正坐在门槛上,巴巴地等着她们回来。
沈玉兰摸了摸小伊利的头,笑道:“伊利,大姨给你下面条吃,好不好?”
“好,大姨,我还想加个荷包蛋!”
等把面条做好端出来,伊利吃上以后,沈青黛也进了厨房,问姐姐道:“姐,这事要告诉俊平吗?”
沈玉兰点点头,“俊平也一早就成年了,没必要瞒着他。”说完,问妹妹道:“你今天自己有没有哪里被打到?”
沈青黛摇头,“就是过度用力,胳膊有点酸痛。”
沈玉兰望着妹妹道:“谢谢你,青黛,为我的事,一再让你操心。”
沈青黛淡声道:“我早就想操这份心,可惜我当年太小了,我现在有时候想起来,都会想,为什么妈妈不早几年把我生出来。”她要是再大个几岁,当年定然不会让姐姐留书出走。
又和姐姐道:“这些贱人,咱们见也见过了,打也打了,明个开始,还得好好过日子。”
沈玉兰给妹妹也盛了一碗面,最上面还卧着一个荷包蛋,“我知道,出了那个门,我就放下了。今天辛苦青黛了!”
沈青黛笑笑,“一家子姐妹,我乐意出这个头!”
沈玉兰抱了抱妹妹,真心地说了一句“谢谢你,青黛!”这些年什么苦难都是她一个人扛着,没想到到了这个年纪,父母都已不在,还有妹妹给她出头。
她觉得,这件事就像是一个脓包,把它挖开挤干净,再清洗好创口,也就好了,并不会在她身上留一点痕迹。
可笑的是,这么多年了,她才有勇气把这个脓包挤破!她以为自己会无法.不敢面对,没有想到,知道真相的那一刻,她竟然出奇地镇定,心里也像是一下子轻松了很多。
她终于将这一段过往,彻底地放了下来,能够有勇气,走向新的生活。
沈玉兰没有预料到,她这一趟,将房子秋二十多年的安稳生活,砸成了一堆齑粉,永无复原的可能。
第133章
苏瑞庆晚上回来,听妻子说她和姐姐上午做的事,忍不住叹气道:“青黛,你这性格,真是一刻也等不住,也不和我说一声。”
沈青黛笑道:“你这人民的公仆,要是动了手,回头还不得挨处分,我才不和你说。”
苏瑞庆不赞成地道:“下回可不准这样了,要是挨了欺负,还不是挖我的肉。”
沈青黛打了他一下,“行,行,你别贫。我和你说正经的,今天出了这一顿气,我这心里都好受很多。我姐真是倒霉,尽遇到这种畜生。”
苏瑞庆点点头,“她们那个年代,刚讲自由解放,前头没有参照的,也没有什么经验,行事不知道尺度。”想了想和妻子道:“你听过,陈纪延家有个早逝的姑姑吧?”
沈青黛点头,“韦婶子说28岁,胃出血死的。”
“当时自由恋爱,处了个对象,浓情蜜意之时写了很多情书给男方,后来得知男方早有妻小,不愿意做小,就断了联系,过两年又遇上一个男的,这回男方倒是很好,但是前头那个得知了不甘心,把俩人过往的情书登在了报上。纪延姑姑羞愤欲死,喝多了酒死的。”
沈青黛听得头皮都发麻,和丈夫道:“还好,我姐还坚强地活着,还把一对儿女拉扯大了。”
苏瑞庆点头道:“是,这样比较起来,也就是人生多点磨难。”
沈青黛告诉丈夫道:“姐姐过三天就得走了,我想着后天上午再请半天假,带姐姐去第一百货看看。”
“钱票你手头够吗?要不要我在单位换点?”
“够,爱立最近得了不少布票,倒不用给爱立买衣服的,后天我们也就随便看看,你不用操心。”
夫妻俩聊了一会,才拧了灯睡下。
沈玉兰去了一桩心事,就一心一意给妹妹一家做好吃的,一早起来又是鸡蛋饼,又是小笼包,还嘱咐妹妹和妹夫道:“我早上买到了半只鸡,晚上做土豆焖鸡块,你们都早些回来。”
苏瑞庆笑道:“行,大姐,那你晚上多蒸点米饭或馒头,我带一个人回来吃饭。”
沈玉兰只当他想请同事过来,自是应下。
送青黛出门的时候,还和她商量道:“要不要再从饭店里定俩个菜,晚上瑞庆带同事回来呢!”
青黛笑道:“大姐,你看着办就行,都是熟人,不必太客套。”
沈玉兰听她这样说,就准备自己多花点时间,多做俩个菜。
下午正在厨房里炸小黄鱼,听到敲门声,忙应道:“等等,等等,马上来!”以为是隔壁的大姐,她来这几天,隔壁的韦大姐经常来串门聊天。
快速地把最后一个小黄鱼捞起来,就去开门,没想到会看到房子秋在门口,立时就皱了眉,“怎么是你?”
房子秋手里还提了好些东西,“玉兰姐姐,我能进去坐坐吗?”昨天沈青黛说她在青浦这边的金华医院工作,她今天一早就去医院里打听,到了下午才打听到沈青黛的地址。
沈玉兰摇头,“房子秋,我们之间,昨天已经说清楚了,没有什么好说的。”
房子秋咳嗽了两声,喃喃地道:“玉兰姐姐,大杰哥和我算是走到头了,他今天就去单位开离婚证明,我来这一趟,是想请求你听我解释,这件事和大杰哥没有关系。”
沈玉兰像吞了颗苍蝇一样,冷声道:“房子秋,我们之间完全没有来往的必要,你要和我说什么?说你怎么勾引的成大杰?说成大杰怎么不辜负你?真的,我和你多说一个字,我心里头都恶心。”
房子秋这回倒没有做泫然若泣的样子,咬了咬唇,面色平静地道:“是,是我脱光了衣服,钻在了他怀里,让他误以为已成了既定事实。是我不要脸,明知道你们的关系,还想方设法地把人抢了过来,现在他要和我离婚,也是我自己咎由自取。”
说到这里,房子秋望着沈玉兰,低声道:“但是他很痛苦,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所以,我请求你,玉兰姐姐,一切过错都在我,请你给他一个机会好不好,他真的不知情。”
沈玉兰不想多说,准备关门,房子秋却把手伸过来拦着,一下子夹到了手,痛得脸都像变形了一样,两边正纠缠着,苏瑞庆和贺之桢走了过来,见门口站着一位女同志,哭哭啼啼的样子,有些意外,苏瑞庆开口问道:“大姐,这位同志是?”
沈玉兰淡道:“成大杰的妻子。”没有预料到贺之桢今天会过来,一时低了头,觉得有些难堪,自己最不堪的往事,就这样被贺之桢撞见了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