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头发,黄皮肤的姑娘,身上那一身略显臃肿的衣服,并不新潮的皮鞋,隐隐都有几分从大陆来的样子,一手扶着腰,慢慢站了起来,又怕真是爱立,回头看到他这副老态龙钟的样子会嫌弃,把手放了下来,稍微理了下衣服,才挺直了脊背,朝她走过去。
爱立按照乔仪说的地方,并没有看到人,不想,一回头,就看到有位穿着灰色大衣的老人家,正缓缓地朝她走过来。
他身形消瘦,步履似乎有些蹒跚,脊背也不如记忆里的笔直,可是直觉告诉她,这是她干爸!
爱立的心一时跳到了嗓子眼,怔了一瞬,忙小跑过去,到老人家跟前站定,“是……是干爸吗?我是爱立!”
眼泪瞬时糊了曾仲才的眼睛,一把抓住了爱立的手,哽咽着道:“是,是啊,是啊!”一边伸手抹眼泪,一边望着爱立笑道:“是爱立?是爱立吧?你都长这么大了,我走的时候,你还是个小豆丁。”
他的手握得很紧,好半晌才像是反应了过来,“是不是抓疼你了,孩子?”
爱立伸手抱住了这个又哭又笑的老人,“没有关系,干爸,我们又见面了。”
曾仲才点头,逗趣地道:“你和小时候可不怎么像,干爸险些都没认出你来。”眼泪怎么都止不住,拿出手绢来边擦边道:“老了,不中用了,爱立长大不哭了,干爸反倒爱哭鼻子了。真好,我阖眼之前,还能见到我们家的小豆丁。”
曾乔仪提着行李箱过来的时候,就看到她爸哭得像个小孩一样,爱立鼻子也红红的,喉咙不觉也有些哽咽。这么多年来,她只听爸爸说过,老家还有位老姑奶奶,不曾想,还有一个这样温和可亲的姐姐。
曾仲才看到女儿来,拉过她的手道:“乔仪,叫姐姐没有?这是姐姐啊!”
“叫了,爸,我和姐姐一起从波恩过来的。爸,你们别哭了,姐姐今天还得回华国呢,赶紧找个地方坐一会。”
最后,爱立和余明明打了招呼以后,去了附近的咖啡馆。
父女俩这才聊起来别后的状况,爱立第一时间和他说了骁华奶奶的事,“干爸,我们在汉城遇到了曾奶奶,就是乔仪的老姑奶奶。”
曾仲才忙问道:“老姑奶奶还在吗?”一脸希翼地看着爱立,但是又想,如果在的话,得有九十了,心里隐隐觉得,怕是大概率不在了。
就见爱立摇头道:“十余年前走了,在病榻上的时候,一再叮嘱我,以后要是有你的消息,一定要带着她孙子叶骁华,来你跟前认认人。”
曾仲才微微哽咽道:“姑姑走的时候还安详吗?”
“嗯,挺好的,她老人家的儿子.儿媳妇和孙子都很孝顺,把老人家照顾的很好,我妈妈周末有时候也去帮忙。”
“那就好,那就好!”
过了好一会,曾仲才才平息了下来,问道:“你们后来一直在汉城生活吗?这些年,家里可太平?”
“嗯,有些小波折,总体还算安稳,我和哥哥都读了大学毕业,哥哥去了矿上当宣传员,我在纺织厂当技术员,前几年进了纺织研究院,这次就是跟着纺织工业团出来的。”爱立挑拣着一些好的说,不好的一句也没提。
听到她读了大学,曾仲才忍不住笑道:“你小时候就很聪明,就是不怎么爱读书,整日缠着我们带你去看戏,看摩托艇表演,我那时候还想着,等你再大点,就送你去学摩托艇,锻炼锻炼胆量,没想到你还读了大学。”
曾仲才知道,六十年代在大陆上大学,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儿,只能说老天眷顾了这个孩子,让她安安稳稳地度过了青少年时期。
“是不是结婚了?”
爱立笑道:“是,干爸,还有了一个女儿,我把她的照片给你看看。”她这次出国,随身带了两张照片,一张是庆庆的半身照,一张是他们一家人的合照。
她想着,要是遇到干爸,就把这两张留给他。
“干爸,这个是我女儿庆庆,今年八岁了,这个是我们一家人,我妈妈,她前些年和贺叔叔结婚了,贺叔叔是她的老乡。”
“好,好,你当年也才八岁呢!这个孩子和你小时候可真像,真像啊!”曾仲才说着说着,鼻头又微微发酸,十多年的时光,就这样在他们各自的身上倏忽过去了。
这一刻的曾仲才,不知道是为他自己的遭遇难过,还是为错失了爱立的成长而难过,沈玉兰孤儿寡母的,拉着一双儿女长大,生活怕是极不容易,小时候极娇惯的爱立,想必受的委屈也不少。
但是这个孩子,矢口不提。
相聚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爱立看离飞机起飞就剩俩个小时,试探着问道:“干爸,您这边怎么样啊?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吗?”她想着,干爸被关了八年,出来都五十岁了,即便后来辛苦攒了点钱,怕是至多也就够乔仪上学的花销。
曾仲才听到爱立这话,摆摆手道:“我好得很,我什么都不缺,就是这次来得急,什么都没给你带上。”
爱立忙道:“干爸,你不用管我,我好着呢!您当年留给我的两个小匣子还在呢!”
曾仲才忽而抚掌笑道:“真的?你妈妈还不知道吗?”
爱立摇头,“不知道,她说您给我的东西,让我自己好好收着就行,不用和她说。”
曾仲才瞬间了然,沈玉兰这是怕自己起了贪心,吞了女儿的东西。拍了拍爱立的胳膊道:“好孩子,那是给你的,你留着就好!”
曾乔仪看到和爱立姐姐一道的女同志过来,忙道:“爸,姐姐要走了,她的同事过来找她了。”
爱立也看到了朝这边走的余明明,忙隔着窗玻璃和她挥手,站起来轻轻抱了一下干爸道:“干爸,我得走了,等下回有机会,我去米国看你和乔仪,还有陆阿姨。”
曾仲才哽咽着道:“好,好,爱立我们下回见。”
爱立见他极力忍着眼泪,身子还有些打颤,有些不放心地和乔仪道:“乔仪妹妹,你看好爸爸。我在大卫那里,给你们留了一个存折,你们如果有空的话,去走一趟。”
曾仲才摆手,却已然说不上来话,喉咙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
纵然再不舍,爱立也知道要走了,抱了一下乔仪,朝咖啡馆外头走去。
曾仲才没有再起身送,不想让爱立临走前还不放心他。
曾乔仪见爸爸身上发颤得厉害,抱着他道:“爸,已经见到了,下回你要是想见,我带你回大陆去好不好?我们还有得是见面的机会呢!”
曾仲才轻声道:“乔仪,我缓缓就好,让我缓缓。”
曾乔仪轻轻拍着父亲的背,就像小时候,她伤心得哭,爸爸拍着她的背一样。也是这瞬间,她发现父亲是真得老了,所以对离别有这么大的感触。
她怔怔地想,这一次见面,隔了十一年,下次见面,如果隔了年,爸爸其实也是等不起的。
第321章 新的挑战
爱立前脚刚上飞机,大卫就找了过来。下午他才反应过来,艾琳今天走,她的亲人也找了过来,但是她还留存了一张存折在他这里!
远远地看到了上午来找他的一对亚裔父女,正站在路边,望着天空上刚刚起飞的飞机,老人眼睛里的不舍,让他都觉得微微叹气,快步走了过去,打招呼道:“你们好,还好你们还在,艾琳留了一张存折在我这里,说要给你们的。”
艾琳伸手接了过来,递给了爸爸。
曾仲才犹疑了一下,到底接过来打开看了一眼,600马克,换算成人民币是7000多块钱,大陆的工资水平听说不高,一个月就几十块钱,再加上登寻人启事的费用,这么多钱,这孩子怕是几年才能攒出来。
这一张存折,让曾仲才感受到了爱立寻找他的决心,心口有些发酸,和乔仪道:“你说你姐姐,她有家有孩子的,自己还要过日子呢,来一趟,花了这么多钱,这是怕我在外头没饭吃呢!”
乔仪也有些感动,想不到这个没有血缘的姐姐,能做到这个份上。
曾仲才无奈地摇摇头,让乔仪先收着,准备等下次,再加一点,给爱立还回去。
和大卫握手表示感谢,“大卫先生,谢谢你热心帮爱立登广告,不然我们父女怕未必有相见的一天。”
大卫露出了一口洁白的牙齿,笑道:“这是我该做的,她很信任我,把这样重要的一件事,委托给了我,是我的荣幸。”又指着乔仪手里的存折道:“这笔钱也不算小钱,加上广告费,曾先生,请你相信,我很愿意为她服务。”
曾仲才问他们是怎么认识的,得知爱立这次跟着纺织工业团出国,就是他们公司邀请来的,立即表示,想邀请大卫共进晚餐。
这一次见面,只有不到两个小时,爱立这孩子说话也只拣好的说,曾仲才想从大卫这里,多了解一点情况。
大卫也不负他所望,和他道:“艾琳现在任职于华国的纺织科学研究院,我想,她应该是单位的骨干,不然不会作为代表出国。我和她交流了一些技术问题,虽然我们言语不是很通,但是通过画图,我们理解了彼此的意思。”
又告诉曾仲才,他或许会在今年年中的时候,去华国看看,问他们有没有回去的想法?
这个问题,曾仲才一时没有回答上来,等到父女俩坐上回去的飞机,曾乔仪正在看一份介绍西德甲壳虫小汽车的报纸,忽然听爸爸道:“乔仪,我也想回去看看。”
曾乔仪立即放些了手里的报纸,有些意外地问道:“爸,你考虑好了吗?”
“嗯,我这个年纪,再不回去就没有机会了。爱立还说,你姑奶奶让她孙子见见我呢!”曾仲才越说越思乡心切,他已到暮年,如果再不回去,怕是到生命的最后一刻,心里都会有遗憾。
曾乔仪见他打定了主意,忙道:“那爸爸你五月以后回,等我放暑假了,我陪你回去。”
曾仲才摇头道:“不用,你还年轻,你忙自己的就好,我到了那边,有爱立一家,还有你姑奶奶的后人照顾,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曾乔仪知道父亲的顾虑,和他道:“爸,那我在学校申请一个出国交流看看,爱立说那边现在放开了很多,应该问题不大。”
曾仲才没有再劝他,转头朝机窗外看去,飞机已经在天空上面,一眼望去,只有茫茫的不规则的云层,时间在这上面好像停止了一样。曾仲才想到三十一年的时光,他都没有陪那个孩子,而她受邀出国,第一件事就是想方设法地找他,忍不住深深地叹了一声。
半个月以后,大卫收到了曾先生从米国给他寄来的礼物,是很精美的一件华国瓷器,信里说这是他多年的珍藏,送给他的朋友。
这是后话了。
飞机离开了机场以后,余明明问道:“爱立,刚才那是你伯伯,还是舅舅啊?”她想,爱立称呼那个姑娘为妹妹,那极可能是父母两边的堂姐妹或表姐妹?
爱立微微叹道:“是爸爸,我小时候寄养在他家。”
余明明惊讶得微微张了嘴,都说生恩不如养恩,寄养在他家的,那确实是和亲生父亲差不多了,怪不得爱立出国第一天,就惦记着找人。
和爱立道:“你这回运气是真好,我都没想过会这么顺利。”
爱立听到这里,也有感而发地道:“是,我这回回去,对我妈妈也有个交代,还有我爸爸的姑姑,她老人家临走前,还记着这事呢!”
简简单单的几句话,余明明却听出了苦难.怅惘和遗憾。她知道,她们一家其实是幸运的,父亲一直在大使馆里工作,她和妈妈在国内也过着比较平稳的生活,但是许许多多的家庭,因为战争.历史,甚至是60年代前后的自然灾害等原因,而有着一段辛酸史。
前坐的黎东生听到这里,忽然就明白爱立为什么那么排斥谢镜清,她的生活里,无论是过去的苦难,还是对未来的愿景,都没有他的身影,而在另一个维度,已经有人在她的生命里履行了父亲的职责,对于这个生父,爱立怕是一点期待都没有。
说是生父,其实是毫不相干的陌生人。这一刻,他有些觉得,当初应梅子湘同志的意思,帮助谢镜清见爱立,是自己做错了。
后面的余明明安慰道:“现在改革开放了,你爸爸回去也挺方便的,离开故土这么多年,他肯定也很想回去看看。”
爱立也知道是这么回事,但是今天当乔仪和她说,干爸曾经是国党官员,不好回的时候,她也有些犹疑。毕竟干爸的职位不算低,国家政治层面的问题,也不是她们普通人能想到的。虽说改革开放了,但现在毕竟只是在试点。
飞机在京市机场落地的时候,机窗外黑漆漆一片,机场里的路灯,隐约照了一点路出来,爱立跟在大家后面,下了飞机,隐约还有些不真实的感觉,觉得像是做了一场梦一样,她去到了西德,然后见到了目前生活在米国的干爸。
一到飞机外面,冬日凌晨的冷空气扑面而来,让爱立都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就听一旁的余明明道:“真冷,又干又冷的,这风都像是要把人的耳朵刮掉了。”
大家都加快了步子,往出口去。
从机场出来,爱立就看到铎匀等在外面接她,忙小跑了过去,“这么晚,你怎么来了,庆庆在妈妈那里吗?”
樊铎匀接过她手里的行李,“嗯,怕你晚上回来不方便,想着来接一下,”又问道:“怎么样,这一趟还顺利吗?”
“顺利,铎匀,我看到干爸了,在上飞机之前,我们在西德的机场见了面,他后来在海外成了家,还有个女儿,在米国上大学,叫乔仪……”
爱立一口气说了很多,铎匀认真地听她说完,才问道:“是怎么找到的呢?机场遇到的吗?”
爱立又把她托大卫帮忙登报的事说了一遍,末了和他道:“走前,妈妈给了我一笔钱,怕干爸在国外生活的不好,还好多带了一些,登报花了不少钱,但是人找到了,一切都是值得的。最后剩下的部分,我都留给大卫了,请他转交给干爸他们。”
樊铎匀倒没怀疑大卫靠不靠得住之类的,总之人找到了,爱立的心结就能放下,这个钱就算大卫后面不给干爸他们,也没有关系。
和爱立道:“那我们先回家,我出门之前,在炉子上给你熬了粥,回去喝刚好。”
爱立就去和黎主任.梅院子打招呼,大家看到樊铎匀都笑道:“这就是爱立当年死活不肯跟我们从青市来京市的原因,挺好,挺好。”
爱立有些无奈地道:“都是十多年前的事了,你们还记着呢!”
梅子湘笑道:“那可不,当时我还和东生说,这么好的一个苗子,就这么把她放回去,我还怪舍不得的,还好最后你又回来了。”顿了一下,语重心长地和爱立道:“回去好好休息,后面可得铆足了劲干呢!德国那边,说是年中就来我们这边交流参观,可能还会采购一批新式的机器,上面要是批准的话,对我们来说,可是个挑战。”
确实是个挑战,德国那边的纺织机器做得很好,特别是细节方面,他们连每一颗螺丝都是做到了极致。
要想让人家采购华国的机器,那至少在技术和性能上比他们更好。
等爱立和樊铎匀走了,黎东生送梅子湘回家的路上,和她道:“几天在机场上遇到的那位同志,是爱立的爸爸,爱立小时候寄养在他家,梅大姐,以后不管谁再来你跟前求情,让你说和,你可都不能答应了。”这其实说的就是谢镜清了。
梅子湘点头道:“我倒不知道,我看镜清都未必知道这个事。”
黎东生见她听进去了,接着和她说起工作上的事来,“爱立这次的交流做得很好,她带头的梳棉机工艺小组这几年来也做得不错,梅大姐,您看她是不是该动一动了?”
梅子湘点头道:“是,我也准备这趟回来,就跟你说这事呢,她现在适合接受新的挑战了。”
黎东生笑问道:“您指的是?”
“和德国那边的技术交流和合作,我准备就让她来接洽,她脑子活,对研究有热情,又踏实肯干,我刚没说假话,在青市的时候,她就是我看好的苗子。嗯,当然嘛,职位上也该提一提了,你容我想想,提到哪个位置比较合适。”
“大姐,不急,我们回头再商量。”
此时的沈爱立还沉浸在找到干爸的兴奋中,完全不知道,梅院长和黎主任已经给她安排了新的挑战。
第322章 开道
第二天一早,天蒙蒙亮,沈玉兰就起来了,贺之桢问她道:“怎么这么早,才五点呢!”
“昨晚半夜下雪了,我心里急得很,不知道爱立有没有到家,我去看看。”
贺之桢也坐起了身来,麻利地穿起了毛衣和大衣,“我陪你一起吧,下了雪,路上滑,这天又黑着。”
沈玉兰劝他劝不住,索性就让他陪着了。
开大门的时候,一股寒气扑面而来,沈玉兰都不由打了个喷嚏,定睛一看,外面白茫茫的一片,鹅毛一样的雪花还密密地落着,地上已经有七八公分厚的积雪。
贺之桢也没想到会下这么大,和妻子道:“车是骑不了了,穿胶鞋吧,不然走过去鞋都要湿透不可。”
沈玉兰拿了两条围巾出来,给他围好,再自己围了一下,夫妻俩轻轻地又把门关上了,互相搀扶着朝爱立家走去。
雪地里很快就留下一串深深浅浅的脚印。
沈玉兰夫妻俩到爱立家的时候,就从女儿嘴里得知,有了曾仲才的消息,沈玉兰忙道:“哎呀,真找到了啊?爱立,今天得给骁华家去个信,他奶奶过世前,还惦记着这事呢!”
爱立一边给她打着身上的雪,一边道:“妈,你别急,我上午就给骁华和言殊写信。”
樊铎匀去厨房里拎了一壶热水过来,给俩人倒了一杯暖手。
贺之桢接过来道:“玉兰早上看到大雪,就怕爱立的飞机被这雪延误了,非要亲自来看看人回来没?”
樊铎匀笑道:“我们到家才下的,庆庆还睡着吧?”
沈玉兰笑道:“有她舅妈在,你们不用操心,昨晚搂着她舅妈睡的,把她舅舅赶到小吉那边去了。”
爱立笑道:“那要是不想家,就给她多住两天,我和铎匀也清闲一点。”
沈玉兰笑道:“那你就想得美了,昨天知道你要回来,就嚷着要回家了,我怕铎匀晚上去接你,留她一个在家不安全,不然昨晚就让她回来了。”
接着和女儿道:“我都没想到你这次能把人找到,爱立你这运气真是好。”又兀自摇摇头道:“也是你和你干爸有缘分,茫茫人海,又远在米国,竟教你给找到了。你干爸身体怎么样?”
“乔仪妹妹说,腿有点风湿,精神看着还挺好的。唉,就是我走的时候,他特别难过。”
沈玉兰接话道:“那自然,你小的时候,他非常疼你,我当时要是松口,他就把你带走了。”这一去,一辈子能不能见面都两说,她当时没敢答应。
又问女儿道:“他组建了新家庭吗?乔仪是他女儿?”
“是,妈妈,乔仪妹妹今年也有二十了,现在在纽约上大学。”
沈玉兰道:“那你干爸也算得偿所愿了。当年我送你去他家的时候,他妻子刚难产走掉,曾家老太太说,肚子里的是个女孩子,可惜没能来这世上看一眼,你干爸和妻子感情很好,后来就一直没有结婚。”沈玉兰本来还担心他一个人在国外怕是孤苦伶仃的,这组建了家庭,有人嘘寒问暖些,晚年的日子想来不会太难过。”
爱立点头道:“干爸一辈子也不容易。”没和妈妈说,他在那边还被关了几年的事儿,只挑着好玩的有趣的说,把给他们和二哥.二嫂买的东西,都交给他们带了回去。
约好晚上去她家吃饭。
从西德回来以后,爱立很快又忙得像陀螺一样,黎主任和她说,院里准备将对德的技术交流这块,全权交由她负责,爱立有些受宠若惊地道:“主任,我资历还浅,这对外事务,是不是还是您来合适些?”
黎东生笑道:“你这次去西德,变现得就很好,你还不知道吧?大卫虽然年轻,却是工科博士,是他们公司高薪聘请过去的,他说你对梳棉机很有钻研,和你碰撞出很多火花来。他们公司特地感谢了大使馆,为此次的技术交流牵桥搭线,还表示以后应该多多展开这样的活动。”
黎东生微微顿了一下,才点道:“现在刚刚搞改革开放,我们的口碑越好,也是给外国人重塑他们对于华国的印象。”
爱立想起来,这时候个人.团体与国家的利益,较后来几十年,要紧密很多。
对德的技术交流,交给她来做,大概不仅仅是因为她提的放气吸尘排杂系统,估计也有她在短短的时间内,与大卫成了朋友有关。
见黎叔对她很有信心的样子,爱立也就没有再推辞,只是道:“主任,那您还得在旁边给我指点一下,可不能就看着我一个人扑腾。”他们现在已有十多年的交情,爱立有时候说起来话,也不像头几年那样拘谨。
黎东生笑道:“那是自然,咱们随时交流,你要是有什么拿不定主意的,找我和梅院长都可以。这个嘛,也是她先提出来的。”
爱立立即表示了感谢。
黎东生摇摇头,“好好努力,马上就是你们的时代了。”
这时候,爱立还不觉得这句话有什么,等和婧文说起来的时候,婧文道:“黎主任还好说,今年还不到50,梅同志早就到了退休年龄了,咱们的研究,先前一直是由她把握方向,等她退休了,院里还不知道怎么安排。”
爱立忽然想起来,马上就到1980年了,华国由国家出面,组织和牵引集体研制梳棉机的时间,也就是这二三十年,等到90年代,随着整个纺织行业的没落,梳棉机的研制也停滞不前。
等到21世纪初,她们华国的很多工厂,都开始进口外国的机器。研究停止了,但是社会对于纺织机器的需要,并没有停止。
最多十年,爱立想,留给她在这个领域的时间,大概只有这么多了。
爱立立即拉着婧文.徐春风和她一起去研究在西德看到的几件吸尘排杂系统的梳棉机,和他们交流起改良的法子来。
一周以后,叶骁华刚下班到家,就见妻子拿了一封信给他,“爱立寄过来的,我今天辅导孩子作业,晕头转向的,看什么都眼冒金星,你拆开看看。”
叶骁华看了眼上面的地址,是寄到家里来的,笑道:“应该是写给你和果果的吧?你看呗,不然我看到了你俩什么小秘密,可不准怪我。”
郑言殊有些好笑地道:“别怕,我这不是考验你呢,我俩夫妻这么多年了,我还堤防爱立不成?你不拆,我拆!”从丈夫手里把信抢了过来。
不成想,上面第一行就是:“骁华.言殊,我在西德找到干爸了,特地写信来报告你们这个好消息。”
郑言殊忙把信递给丈夫,“正经事呢,找到表叔了。”
叶骁华正检查儿子的作业,微微皱眉道:“谁?”
“表叔,你不是说你表叔是爱立的干爸吗?曾什么来着?”
叶骁华挑眉,“曾仲才?曾二叔?”快步走到妻子跟前来,把信接了过来,见还真是!
和妻子道:“爱立说通过寻人启事找到的,俩人在机场见了面。”有些喃喃地道:“她这是什么运气啊?这种大海捞针的概率,竟然都给她捞到了。”
郑言殊也替爱立高兴,笑道:“她人好,我有时候都觉得,她身上有点福运在,你看前面那些年,形式那样紧张,她们一家每次都是有惊无险地度过。哎,你再看看信,有说表叔什么时候回来吗?”
叶骁华摇头,“没说,估计还不好回来,但是找到人已经很出乎意料了。”
郑言殊道:“是,人找到了,又留了通讯地址,以后再见面也容易很多,表叔不回来,我们有机会可以出国嘛。”
她想得很开,叶骁华微微笑道:“你这人,什么事都不慌,我就没见过比你心态还稳的。”
郑言殊仰脸笑道:“那是,除了我,谁有耐心照顾你们父子俩这一对猴子。”
说着,夫妻俩人都笑了起来。
叶骁华和她道:“我奶奶对曾二叔感情很深,很多年来都惦记着这个侄子在外面过得好不好,等清明的时候,我给奶奶上坟,告诉她这个好消息。”
郑言殊提醒他道:“爱立这一趟,估计花费不少,他们夫妻俩这些年一直拿着工资帮人,积蓄怕是本就不多,在资本主义国家,想办成一件事,怕是得拿钱开道。”
叶骁华道:“我问问爱立,吃饭的钱还够不够。”
郑言殊又好笑又好气地道:“你这一问,你俩又互相逗趣起来,正经事啊,是一点没说清,你一边去吧,我来给爱立写信。”
叶骁华好笑地看了她一眼,转身继续检查儿子的作业去了,一边叮嘱儿子道:“可得好好学,别给你庆庆姐姐比下去了,她脑瓜子本来就比你聪明,你要是不好好努力,下回见面,她还喊你小笨蛋果果。”
小果认真地点头道:“好的,爸爸,我好好学。”
见儿子自己抄错题去了,叶骁华才到妻子身边,和她道:“学习是自己的事,你别太管他,他自己不上心,你就是说一百遍,他也不往脑子里过,不过就不过呗,反正以后被嘲笑笨的不是咱们。”
他声音不大不小,却是字字句句落进了小小少年的心里,握着笔杆子的手,都不由得因紧张而捏得更紧了些。
郑言殊低声笑道:“你这招,还挺顶用。以后辅导儿子的事,你一力揽下去吧!”
叶骁华笑笑,这些招,早些年他就在亲弟弟小骢身上试过,现在拿来激励儿子,看来还有些事半功倍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