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姒不着痕迹觑了眼杨婕妤,却是有点意外,杨婕妤垂着眸眼,倒叫人看不清她的情绪。
宴会结束,回到和宜殿时,颂茸等人已经得了消息,跪了一片:
“恭喜主子!贺喜主子!”
卢美人也高兴,她挥手:“这月的月钱都涨一倍。”
话落,宫人脸上的笑越盛了点,他们当奴才的,可不就是这一点念想。
翌日天明,御前、慈宁宫和坤宁宫都送了赏赐过来,其余宫殿见状,也都准备了贺礼送过来,云姒和颂茸将这些贺礼录单入库,忙得脚不沾地,还未彻底记录完,御前的消息又传来。
卢美人晋为嫔位。
卢嫔欣喜地跪下接旨,短短不到一月时间,她连升两个位份,这种晋升速度在宫中几乎前所未有。
上一批贺礼还未入库,又有一批贺礼送到。
云姒顾不得想太多,将贺礼记录完,时间都快要傍晚了,她回头看向时不时朝殿外看去的卢嫔,快步走过去:
“主子,您现在不可忧虑过多。”
她一眼就看出卢嫔在想什么,虽然各宫的赏赐都到了,但今日皇上还没在和宜殿露过面呢。
卢嫔轻噘唇:“我刚查出有孕在身,你说皇上今日会不会来看我?”
云姒哑声,她也不知道答案。
如果卢嫔是今日在和宜殿检查出有孕,皇上肯定是会来看往卢嫔的,但偏偏是昨日,昨日是皇上生辰,宴会结束后,皇上就和皇后回了坤宁宫,至今都还没来和宜殿一趟,而且昨日卢嫔在宴会上大出风头,皇上今日来不来和宜殿都说得过去。
很快,卢嫔的问题就有了答案,御前传来消息,今晚长春宫侍寝。
卢嫔期待的神色一僵。
长春宫住的是容昭仪娘娘,这宫中还没有人能和容昭仪争宠,卢嫔咬了咬唇,她恹恹地垂下眼睑,语气都有点哽咽:“他怎么不来看我。”
她进了皇宫后,说句难听的,最亲近的人就该是皇上。
这个时候,卢嫔自然想让皇上陪在她身边,和她一起分享有孕的喜悦,而不是召了其余妃嫔侍寝。
云姒出声安慰:
“短时间内主子连升两个位份,这是旁人都没有过的荣宠,皇上也是替主子着想,怕主子在这后宫太过惹眼。”
卢嫔最近大出风头,有孕一事足够让后宫所有人将注意都放在她身上,这个时候皇上不来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卢嫔听罢,抽噎声渐停,她仰脸眼巴巴地问:
“真的吗?”
云姒只是安慰之词,她哪猜得到皇上的想法,但不论真假,她只能点头:“自然是真的。”
卢嫔终于平复了情绪,云姒松了口气,她怕卢嫔会胡思乱想,不敢离开宫殿,让小融子去御膳房拿晚膳。
小融子刚走,外间又想起一阵动静。
卢嫔不解地转头看去,云姒见状,快步走出去,等看见刘公公时,她有点惊讶,杏眸也是一亮。
她俏生生地行了个礼:
“刘公公。”
刘公公不着痕迹地打量她一番,见她脸色颇好,没受先前伤势的影响,放了些心,他脸上带着笑,摆手:“云姒姑娘快别客气,卢嫔可在?”
云姒一怔,下一刻意识到她如今不再是中省殿那个小宫女了,她跟着卢嫔,如今风头正盛,刘公公也得客气地叫她一声姑娘。
云姒轻抿唇,她也知道刘公公这番态度是为她好,云姒没辜负刘公公的苦心,她顿了顿,很快扬起一抹笑:
“刘公公且等一下,奴婢进去禀报一声。”
但在进去前,她扫了眼刘公公和他身后站着的一排奴才,心底大致有数。
很快,她扶着卢嫔出来,卢嫔不解:
“这是做什么?”
刘公公一脸恭敬:“回卢嫔,您晋升嫔位后,按宫中规矩,该是要再添两个伺候的奴才,奴才不敢耽误,立刻带着人来了,您瞧瞧,这其中可否有卢嫔看中的?”
卢嫔今日都在期待皇上来看她,倒是忘了这一遭。
闻言,她有点低落的心情又高涨了一下,她扫了一眼,只看见一排低垂的头:
“都抬起头,让我瞧瞧。”
按规矩,卢嫔如今应该再添两位太监,但有时候规矩也没那么死板,刘公公带的人不止有小太监,还有宫婢,一共五六个人站成了一排。
等她们抬起头,卢嫔细细打量过去,云姒也顺着视线看过去,等看见其中一人的脸时,她脸色骤变。
不等任何人发现,云姒很快低下头,但卢嫔还是察觉出她的异样,扶着她的手松了一点,她扭头不解:
“怎么了?”
云姒抬头,脸上已经恢复自然,她笑着道:“主子也知道奴婢是中省殿来的,原本以为刘公公带来的人,奴婢会都认识,没想到会有一个生面孔,有点惊讶罢了。”
岂止是惊讶,根本就是惊吓。
她的视线落在其中一位小太监身上,杏眸中的神色格外冷凉。
刘公公有点意外,这次带来的人只有一个人是刚入宫的,但他规矩学得不错,刘公公就将人带来了,他和云姒认识两年,比卢嫔要了解云姒。
宫中的宫婢兜兜转转,她什么时候在意过生面孔?
除非,她认识这个人。
刘公公朝那个小太监看了眼,轻微地眯了眯眼。
倒是卢嫔,没怀疑云姒的话,甚至还觉得云姒是在给她暗示,生面孔意味着刚进宫不久,不会是其他宫中插进来的人。
卢嫔眼睛一亮,指向那个小太监:
“刚入宫不久就能被刘公公带来,想必有他的过人之处,便要他们二人吧。”
她又随便指了一个小太监,刘公公不能有异议,又恭祝她有孕升位之喜后,带着剩下的人离开。
卢嫔对着那个小太监道:
“你日后就在殿外伺候。”
等那个小太监应声后,她转头看向那个所谓的生面孔,明显多分了一点注意:“你叫什么?”
“奴才名唤陆淞。”
卢嫔愣了一下,进宫后,她听见的小太监名字很多都是宫中赐名,很少听见这么正经的名字,有点兴趣地问:“这是你进宫前的名字?”
陆淞点头,恭敬应声:
“是。”
没人知道,在他说出名字后,袖子中的手紧握在了一起,他甚至不能抬头看卢嫔身边女子的反应。
他万万没有想到,在入宫后会看见她。
陆淞维持着冷静:“主子若是不喜欢,可以替奴才赐名。”
卢嫔摆了摆手:
“罢了,听着挺顺耳的,就这样吧。”
话音甫落,她仔细看了眼陆淞,掩唇笑了一声:“你倒是还生得挺好看。”
陆淞的确长得不错,浓眉薄唇,面部颇有棱角,肤色冷白但透着点黄,好像是曾挨饿落下的痕迹,许是刚进宫不久,还没养成卑躬屈膝的习惯,让他在一众宫人中有点显眼。
卢嫔一贯喜欢长得好看的人,心情颇好,安排陆淞日后跟着小融子后,她就转身进了殿内。
小融子带着晚膳回来,今日是颂茸守夜,伺候卢嫔用完膳,云姒就出了内殿。
在殿内添了新人后,云姒今日就格外安静,等走到长廊上看见那个身影时,她没有一点意外,直接越过他要回厢房,却被他拉住。
陆淞眉眼的情绪一点都不平静:
“阿姒。”
云姒倏然冷下脸:“住口!”
陆淞哑声,却没松开手,他越发低下身子,声音细微:“我找了你很久。”
云姒脑海中闪过一些她早就想要忘却的往事,她脸色越来越冷:
“你是说,在我被你娘发卖,我找你求救却找不到人,在那后,你找了我很久?”
她语气不冷不热,仿若没什么情绪,却格外讽刺。
陆淞脸上的血色一刹间褪尽。
夜色逐渐浓郁,秋日的夜晚有点凉涩,但都不及陆淞骨子泛起的阵阵凉意。
他试图解释,却苍白无力:
“我当时不知道……”
云姒挣脱开他的手,眸中掠过一抹讽刺,她竭力抑制住情绪,才没让自己失态,她冷声道:“别拦我的路。”
挣脱陆淞的话,云姒没有一点迟疑地离开此处。
等回到厢房,云姒却是撑不住身子,瘫软在床榻上,她蜷缩着身子,将脸埋在双膝上。
再见陆淞,她一点准备都没有。
她没想过会再见到陆淞的,她以为过去的事情早就过去,她不会再和以前的人有任何牵扯,她拼命地想忘掉以前的一切。
只是她一向命不好。
她和陆淞认识了很久,久到或许是她刚有记忆时,就认识了陆淞。
她很少回想起曾经的往事,但在看见陆淞时,那些她以为忘却的事情却不断浮上来。
她和陆淞同住一个村落,印象中,那个村落仿佛曾经很安宁,她爹爹和村中的人格格不入,人人都在种地,他却只顾得打猎,他住在山脚,靠山吃山,但没想到,倒真让他攒到了不少银子。
遇见她娘亲是个很巧合的事情,云姒对娘亲的印象很浅,在她很年幼时,娘亲就去世了,她只是听爹爹说起过,她娘亲曾也是富家小姐,只是家道中落,家中长辈犯了点事,她险些被发卖,幸好被她爹爹所救,否则那般天仙的人落不到这穷乡僻壤。
她爹爹说起此事时,总是情绪复杂,有点庆幸却也很多心疼。
他总说,若非受了一番苦,她也不会早早撒手人寰。
爹爹对她很好,也没有再娶的意思,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她身上,怕她过得不好,他进山越发频繁,打猎不是没有危险,在爹爹浑身是血被抬回来时,云姒只记得她当时脑海中一阵空白,整个人都呆滞在原处,等反应过来后,哭得直喘不过气来。
爹爹临终前,将她交给了隔壁的陆伯伯家。
陆家不像他爹爹,陆淞年少时读书很厉害,陆家一心想让陆淞读书,但笔墨很贵,陆家根本承担不起,是爹爹借了银子给他们。
他知道她年幼,一个人很难讨生活,也怕陆家对他不好,便将家中的积蓄都给了陆家,只盼着陆家能够记得这份恩情。
起初是好的,陆家对她不错,她和陆淞自幼相识,陆淞也怜惜她,她娘亲生得好,人人都说她像她娘亲,日后绝对会是个美人胚子,陆家常常玩笑道,让她日后嫁给陆淞做妻子。
那时她和陆淞都埋着头,不敢说话。
但彼此都是信这话的。
陆淞对她很好,云姒一度觉得这样下去也不错。
直到三年前,四处闹起饥荒,陆家存粮也逐渐见底,还要担负起陆淞读书的费用,云姒能察觉到陆家的人心浮躁。
但她怎么也没想到,厄运会又落在她头上。
她听到平日中疼爱她的陆婶婶说要卖了她,陆伯伯蹲在地上不说话,陆婶婶一直在说话,说把她卖给人家做丫鬟,大户人家的丫鬟也是享福的命,云姒愣在原地,许久,她听见一直沉默的陆伯伯忽然说了句,她长得很好。
陆婶婶安静下来,她踌躇片刻说,那地方糟践人。
云姒听不懂,卖做丫鬟是享福,什么地方是糟践人?
屋里的两人沉默很久,陆婶婶不断念叨:“淞哥儿念书要银子,日后赶考也需要银子,那地方……日后未必不能赎出来,我们家养了她那么久,是该到她回报的时候了。”
云姒听到这里时,她很想冲进去告诉她,她爹爹给了银子的,她爹爹留给她的房子也被陆家卖了。
但她不敢,她隐隐约约察觉到她们想把她卖到一个不好的地方,她心底都涌着一阵阵寒意,让她浑身都忍不住颤抖。
她想了许久,最终想到去找陆淞。
陆伯伯和陆婶婶最疼陆淞,只要陆淞肯帮她,她一定不会被卖的。
但云姒没想到,她找遍了村里所有地方,怎么都找不到陆淞,直到她被卖掉,也没有见到陆淞一面。
被卖掉后,她终于知道陆家把她卖到了哪里,云姒害怕得整日都在哭。
她不懂,为什么曾经疼爱她的陆伯伯和陆婶婶要把她卖到那种地方,他们不是答应了她爹爹会好好照顾她吗?
她听见买她的人说她长得好,在这种小城镇上卖掉太亏,于是带着她们走了很久,云姒不知道走了多久,她只知道她被带到了一个很繁华的地方,她从来没见过那么明亮的灯,那么高大的城墙。
她听见买了她的人说,她日后会过上好日子的。
云姒一点也不信,她娘曾经费尽心思逃出来的地方,怎么会过上好日子呢?
被送去那种地方前,云姒被救了。
救她的人是在采选宫女的刘公公,买她的人一脸肉疼,却还是谄媚地把她送到了刘公公身边,从那以后她就被带进了宫中。
后来,云姒才知道,她原本以为所有地方都在闹饥荒,其实不是的,只有渝州城不幸地闹起了灾荒。
但新帝登基后,已经拨了银子派人去赈灾,如今过去数月,渝州城已经安稳了下来。
云姒呆滞了许久,原来只要再等等,陆家根本不需要卖了她。
云姒闭着眼,她不愿回想以前的事情,她不可否认,她是恨陆家人的。
那时四周在闹饥荒,陆家不知有人赈灾,不想再多养一个人,她不是不能理解。
但哪怕陆家只是把她卖去做丫鬟,她也许都不会这么恨陆家。
可惜没有如果,事情已经发生,她不会忘记那数月她在途中的害怕和不安,所以,对陆淞假惺惺的愧疚,她没有一点动容,只觉得恶心。
但是,陆淞这个被陆家人当做心头肉的人,居然会进宫当太监,看来卖了她之后,陆家也没能改善生活。
云姒深呼吸了一口气,将脑海中不相干的人挥之而去,她闭上眼,强迫自己入睡。
翌日,再见陆淞,云姒已经能保持冷静。
请安时,卢嫔很积极,辰时不到早早起了身,她让云姒给她换了一身姜红色的宫装,云姒轻皱了下眉,但见卢嫔眉眼兴奋的模样,最终还是没有劝阻。
宫中,杨婕妤平日中就经常穿一身姜红色宫装,其余妃嫔意识到这一点,都会有意无意地避开这个颜色。
卢嫔明显是故意的。
杨婕妤欺压她太狠,卢嫔也不是个脾性好的,心底一直记着这个仇,如今能膈应杨婕妤,卢嫔不会放过任何机会的。
嫔位是可以有仪仗的,即使不能有,卢嫔有孕在身,一切规矩也都可以给皇嗣让步。
卢嫔今日是坐仪仗去请安的,于是宫中的四个小太监都得跟着,相较于之前,可谓是声势浩荡,等到了坤宁宫,众人看清她今日的装扮,殿内安静了片刻。
今日卢嫔没和邱才人一起来请安,已经坐在了那里,卢嫔的位置往前排了排,两人彻底分开,邱才人低着头,一点反应都没有。
卢嫔刚坐下,殿内就有人说话:
“往日很少见到卢嫔穿这般鲜亮的颜色。”
说话的是宫中的一位老人,何美人,最主要的是她和杨婕妤同住一宫,关系颇好,在这后宫中,不受宠的妃嫔自然有她们的活法,何美人早早投靠了杨婕妤,换句话说,她和杨婕妤是同一阵营的人。
卢嫔进宫数月,当然清楚这一点,她弯着眸软软地笑:“我瞧这颜色喜庆,也算是衬配。”
衬配什么?
何美人当然听得懂,卢嫔刚得了身孕,可不就是一件喜事?
何美人抬头,看着卢嫔一副软软娇憨的笑容,轻眯了眯眼眸,怪不得能在新妃中拔得头筹,口齿倒是伶俐。
杨婕妤一进来,就瞧见和她撞了衣裳颜色的卢嫔,二人中间只差了个贵嫔的位份,位置离得很近,几乎面对面坐着,所以,卢嫔轻而易举地看见杨婕妤脸色青了下来。
卢嫔登时弯了弯眼眸,她吃着糕点,好似是觉得糕点美味。
有些妃嫔心底嘀咕,这卢嫔瞧着软和,也是个不饶人的,这后宫当真没一个是好相与的。
杨婕妤冷着脸坐在位置上,她没搭理卢嫔,转头和何美人说话:
“前段时间我佩戴了一支淬珠簪,结果昨日瞧见有个婢女也有样学样,戴了支样式相似的银簪,这后宫不懂规矩的人还真多。”
人人都听得出她在指桑骂槐,但她没指名道姓,谁都拿她没办法。
何美人轻笑一声:“这狗奴才心有不轨,婕妤何必跟她一般见识,婕妤的风华可不是人人都能学得来的,怕只怕她们画虎不成反类犬。”
话音甫落,卢嫔骤然冷下脸,她不傻,当然听得出这二人的讽刺。
所有人都在等着卢嫔的反应,卢嫔也没让她们失望,她转头和坤宁宫的宫人道:
“太医说我有孕在身,不能喝茶,还得请姑娘给我换一杯。”
四周人眼神各异,在场唯二膝下有皇嗣的人,德妃和容昭仪对视一眼,轻挑了下眉,都很淡定地喝茶,杨婕妤脸上的笑意立即消了下去。
卢嫔轻轻扬起唇角。
很得意吗?
进宫数年,得宠不断,却一点消息都没有,如今也只能看着她眼红。
第24章 “看来她的伤也好了。”
后宫中没有秘密,请安时的风波很快传进谈垣初耳中,彼时,谈垣初正在过问和宜殿的膳食,消息传来后,他眼皮子都没掀一下,继续问:
“卢嫔最近饮食如何?”
许顺福偷觑了他一眼,看不出什么来,恭敬回答:“听御膳房的人说,卢嫔最近似乎没什么胃口。”
女子孕期饮食艰难点,是很正常的事情。
谈垣初的语气不咸不淡:
“让御膳房精心伺候着。”
许顺福赶紧应下,直到最后,谈垣初都没有提起坤宁宫中发生的事情,许顺福其实有点摸不清他的态度。
但连续三日,皇上都留宿长春宫,卢嫔明明怀了皇嗣,却不曾去和宜殿看过她一眼。
许顺福心底琢磨着,皇上这是对卢嫔有点不满啊,只是不知卢嫔有没有察觉到。
****
和宜殿最近的气氛越来越凝固,颂茸进去奉茶都被训斥了一番:
“这么热,你是要烫死我吗?”
茶杯被打翻,茶水溅了一地,也溅了颂茸一身,打湿了她的裙摆,颂茸惊惧地退了一步,又在卢嫔的怒视下,不敢有所动弹。
云姒见状,眸色不着痕迹稍闪,她出声:
“愣在那里做什么,快点收拾了,出去换杯茶水进来。”
颂茸被使唤得心底难受,但主子正在气头上,她也不敢有异样,跪在地上收拾了碎片,险些划到手,进宫许久,她终于涨了记性,没敢惊呼出声,她出去后,忍不住抬手擦了一把脸,她深呼吸一口气,才去重新泡了壶茶。
殿内,云姒蹲下来,替卢嫔理了理裙裾,低声轻缓:
“主子最近好像有点心浮气躁。”
卢嫔被说得皱了下眉,她扭过头,语气生硬地说:“皇上一直没来看过我。”
她有孕至今,都快四五日了,皇上一次都没来过,卢嫔根本搞不懂皇上在想什么,她低头看了看平坦的小腹,烦躁地问:
“他是不是不喜欢这个孩子?”
云姒被她这话骇得变色:“主子慎言!”
卢嫔倏地咬住唇瓣,下一刻,她烦躁地扭过头:
“那你说,到底是为什么?”
云姒:“许是皇上前朝忙碌——”
话音未尽,就被卢嫔打断:“前朝忙得没时间来看我,却有时间日日去长春宫。”
云姒蓦然噤声,慎言两个字,她最近说得够多了。
但卢嫔总是管不住嘴,她究竟知不知道,这宫中没有不透风的墙,她今日的话一旦被传到容昭仪娘娘耳中,卢嫔能讨得什么好?
云姒深呼吸一口气,她放低了声音:
“主子要是想见皇上,不如让小融子去御前一趟,主子怀着身孕,皇上心底肯定是记挂着您的。”
卢嫔咬唇,有点抛不下脸,她分明怀了身孕,怎么还得眼巴巴地去求皇上见她?
后宫其余妃嫔知道这件事后,指不定怎么笑话她。
云姒看出她的想法,有点一言难尽。
卢嫔到底知不知道,说到底这后宫唯一的主子就是那位,莫说你只是怀着皇嗣,便是德妃膝下有皇长子,皇上一月也去不了几趟翊和宫,德妃可有抱怨?
谁有资格和那位置气?
卢嫔也只是一时小性子,等冷静下来,很快意识到云姒为什么忽然安静,她委屈地瘪了瘪唇:
“我想亲自去。”
云姒没劝她,只想让她顺了这口气,毕竟她怀着身孕,心底有情绪对身子不好。
她恭敬道:“奴婢伺候主子穿衣。”
等卢嫔穿好宫装,颂茸恰好泡好茶端进来,一见殿内动静,愣了一下,连忙道:“主子要去哪儿,奴婢陪您。”
卢嫔头都没抬:
“不用你跟着,你留守宫中。”
颂茸浑身一僵,她低下了头。
云姒眸中闪过一抹狐疑,她怎么觉得最近卢嫔似乎对颂茸有点不满?
卢嫔不是能藏住情绪的人,她一旦心里有事,就会表现出来,但云姒不解,卢嫔为何对颂茸会有不满?
等出了和宜殿,云姒状似不经意地问:
“颂茸日日都待在殿内,许也是闷坏了,主子适才怎么不让她一起跟着?”
卢嫔许久都没说话,半晌,才有点瓮声瓮气:
“我怀疑她有二心。”
云姒一惊,错愕抬头:“怎么会?”
卢嫔眉尖紧蹙着,透着一股说不出的烦躁,她语气稍冷:
“我也不想信,但小融子亲眼看见她和长春宫的铜芸有说有笑。”
小融子?
云姒听见这个名字,心底忽然咯噔了一声,小融子究竟做了什么?
但她没有反驳卢嫔的话,只是道:
“也许只是巧合。”
卢嫔打断她:“哪有这么多巧合,我瞧她和在府中时也不一样,许是见惯这宫中的荣华富贵,才纵生出了贪欲。”
“再说,小融子和她无冤无仇的,难不成还会故意害她?”
云姒抿声,她没有再替颂茸辩解,适才那句也只是场面话。
卢嫔有孕后,就一直这般,时常让她注意宫中奴才是否和其他宫中有联系,又动不动让她检查一下宫中是否多出了不该有的东西。
云姒也不知该说她是谨慎,还是有点疑神疑鬼。
总归,颂茸失去卢嫔信任,对她来说也是一件好事。
至于小融子会不会故意害颂茸,云姒不置可否。
卢嫔冷着脸:
“我让陆淞盯着她了,若是我冤枉了她,我自然会补偿她,但她若真有不轨之心,哼!”
卢嫔郁闷地轻哼了一声,显然她心底对颂茸有可能背叛她这件事不是无动于衷。
云姒没再多说,只是轻声道:
“主子英明。”
快要到御前,云姒和卢嫔都没再说话,云姒遥遥就看见了长廊下站着的许顺福。
许顺福也看见她们主仆,有点意外,但很快迎上来:
“奴才见过卢嫔主子,卢嫔主子怎么来了?”
卢嫔脸上不见一点适才的冷意,弯着眸子,露出和软的笑:“许公公,皇上忙不忙,可有时间见我?”
她语气十分客气,轻轻软软的,让人很难拒绝她。
许顺福有点意外,但她怀着身孕,许顺福不敢有半点怠慢,立刻道:
“卢嫔主子且等等,奴才给您通报一声去。”
卢嫔弯眸应下:“多谢许公公。”
殿内,许顺福一进来,伏案处理政务的谈垣初就皱了下眉头,他撂下笔,看向这个时候进来的许顺福:
“什么事?”
许顺福:“是卢嫔主子想见皇上。”
谈垣初抬眼,意识到卢嫔是为何而来,他挑了下眉梢,冲许顺福轻颔首,示意让她进来。
等许顺福转身之际,谈垣初忽然问:
“她和谁一起来的?”
许顺福惊讶,他恭敬回头,讪笑一声:“是云姒姑娘陪着卢嫔主子一起来的。”
谈垣初没再说什么,让许顺福把人放进来。
卢嫔进来后请安,谈垣初表现得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冲她招手:“怎么过来了?”
卢嫔眸子轻转,透着点委屈和控诉,她几步上了台阶,轻软埋怨:
“嫔妾想皇上了,皇上许久都不去看嫔妾。”
云姒有眼力见地没跟着,挪到殿内一角,安静地站着。
卢嫔还在嗔声控诉,谈垣初眸中情绪淡了下来,他漫不经心地听着,余光扫了眼殿内角落的人。
卢嫔还待说什么,谈垣初忽然不咸不淡道:
“听闻你最近和杨婕妤有争执?”
卢嫔倏然消声,她咬唇看了眼皇上,心底有点不安,不知道皇上是什么意思。
是在怪她?
她下意识地看了眼云姒,想找云姒求助,云姒不动声色地冲她摇了摇头,卢嫔攥住手帕,撅唇:“皇上真是说笑,嫔妾位低言轻,哪敢和杨婕妤起争执。”
卢嫔不敢承认这件事,但也不妨碍她话中有话。
云姒不由得抬眼看向皇上,她不知道皇上听见卢嫔的话是什么想法,但她知晓,皇上在这个时候提起杨婕妤,根本就是在戳卢嫔的心窝。
忽然,谈垣初垂着视线朝角落看来,冷不丁道:
“朕瞧这个宫女似乎有点眼熟。”
云姒浑身一僵,没想到皇上会直接和卢嫔说起她。
皇上不再提杨婕妤,卢嫔松了口气,语气轻透埋怨:“皇上许久不来看嫔妾,连嫔妾身边伺候的宫婢都不记得了。”
谈垣初轻挑眉,仿若刚记起来:
“朕记得,中秋那日就是她和你一起的?”
卢嫔点头,谈垣初移开视线,语气不咸不淡:“看来她的伤也好了。”
云姒听得心惊肉跳,意识到了什么,她咬唇低头,悄然攥紧手帕。
闻言,卢嫔扭头朝云姒看了一眼。
秋分九月, 闲庭芙蓉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