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回去。”
和卢嫔的伤心欲绝不同,云姒不着痕迹地抬头看了眼皇上,禁足三月?
这分明是借着禁足的名义保护卢嫔。
云姒当然清楚,这段时间卢嫔风头过盛,偏生她还一点都不知道低调,怕是许多人都将她视作眼中钉。
三个月,足够让卢嫔度过孕期前期最容易出事的阶段。
云姒又想起杨婕妤无缘无故地忽然昏迷,想来皇上也察觉到了什么,不管如何,卢嫔有孕,先将她保护起来总是没错的。
可惜,卢嫔没领悟到皇上的用意,眼泪不断地掉落,情绪激动下,她隐约察觉到身子不适,脸色白了一点,难受地弯下腰来。
变故横生,谈垣初还坐在位置上没动,皇后立即站起来,一脸震怒道:
“都愣着做什么!传太医过来,快扶卢嫔坐下。”
皇后可不是卢嫔这个蠢货,她和皇上同床共枕多年,自然明白皇上那道命令的用意,但皇后怎么也没想到,卢嫔这么不禁事,居然因此闹得胎象不稳,皇上一贯小心眼,再想护着她,心底恐怕也对她生出了不满。
察觉到腹部传来疼痛时,卢嫔也傻了,她整个人都陷入慌乱,下意识地攥紧云姒的手臂,哭着道:
“……疼,云姒……我疼……”
云姒皱眉,快速扶着她坐下,不断安抚她:“主子别怕,太医很快就到了。”
卢嫔还是很慌,她哭着摇头,她的力道很大,指甲扎进了云姒的手臂,云姒咬唇忍下了疼意,指尖抖了一下,若无其事地安抚卢嫔。
等最初的慌乱过去,卢嫔终于想到什么,她抬头无助地看向皇上。
谈垣初冷眼看着这一场闹剧,他的确很重视皇嗣,否则不会在明知卢嫔仗着皇嗣对杨婕妤不敬时,还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继续吩咐御膳房和中省殿照顾好卢嫔,也只是冷了卢嫔几日,但最终还是顾及着皇嗣去看了她。
但他也没到视皇嗣如命的地步。
他膝下有皇长子,也有小公主,皇后也有过身孕,只是意外小产,后宫妃嫔也总偶尔有人有孕。
谈垣初自幼生长宫廷,很清楚后妃诞下皇嗣艰难,所以,他乐得给卢嫔一点庇护,但相较而言,后妃有孕却是简单得多。
但如果有孕的妃嫔都不珍惜腹中的皇嗣,谈垣初也不会多费心。
谈垣初的位置注定他轻而易举能得到很多东西,所以,能叫他珍惜的东西少而又少。
显然,卢嫔得了他一点重视,却不在这个范围内。
谈垣初没顺着卢嫔的意过去关切她,只是在太医到了后,嘱咐了两句,他的态度让卢嫔心中出凉意,殿内妃嫔也颇有点面面相觑。
倒是陪着皇上许久的皇后和德妃娘娘没有露出一点意外,容昭仪情绪也是淡淡,她轻慢地倚在位置上,似乎有点疲乏,她催了声:
“太医还没判断出结果吗?”
四周安静,里面杨婕妤情况不明,外面卢嫔哭声还未断,其余人都噤若寒蝉,只有容昭仪敢出声催促。
谈垣初朝她看去,也没有怪罪,平缓地问:
“等急了?”
容昭仪语气轻嗔:“小公主每日都得臣妾哄着睡觉,臣妾回去得晚了,指不定她闹成什么样子呢。”
谈垣初没再对容昭仪说什么,却是吩咐许顺福:
“派人去殿内看看。”
某种程度上,他也是在顺着容昭仪的意。
见状,殿内许多妃嫔神色惊愕,尤其是新妃格外明显,她们进宫晚,几乎没见过皇上和容昭仪相处,只知道容昭仪得宠,杨婕妤略有不足,却不知这其中差距居然这么大。
皇上和容昭仪的对话明显松弛很多,不似对卢嫔这般冷淡,皇后也和容昭仪说了几句话,都是围着小公主,殿内气氛因此缓和了一点。
谈垣初耷拉着眼皮,仿若没察觉这一点。
不久,许顺福终于带着太医出来,结果太医一出来,就撂下一道惊雷:
“回皇上和娘娘,杨婕妤不是生病,而是中毒。”
满殿哗然。
皇后也皱起眉头:“诊断可会有误?杨婕妤久居后宫,怎么会中毒?”
宋太医苦笑一声,他倒宁愿他的诊断有误,毕竟一旦杨婕妤确诊是中毒,就等于今日一事并非巧合,而是宫中龃龉。
宋太医一点都不想掺和进来。
果然,等他凝重点头后,长乐殿的气氛瞬间凝固,皇后质问雅玲:
“你伺候杨婕妤,连杨婕妤何时中毒都不知道?”
雅玲哭喊着说不知。
皇后又问:“杨婕妤昨日和今日都吃了什么?”
雅玲抽噎着:“都是御膳房送来的膳食,和往常没什么区别,对了,今日主子还没来得及用晚膳,就昏迷过去了。”
皇后立即让太医去检查膳食。
这一步调查得很慢,替卢嫔把脉的太医也终于有时间说话:
“回皇上,卢嫔是情绪激动才动了胎气,需要静养一段时间,再另服用安胎药。”
与此同时,宋太医检查完毕,他摇了摇头,示意膳食没有问题。
殿内安静下来,皇后也举棋不定地看向皇上,谈垣初撂下手中把玩的玉佩,抬头淡淡道:
“还要朕吩咐?”
谈垣初站起来:
“许顺福,调一队禁军,传太医院所有的太医,挨处检查长乐殿,结果没出来之前,任何人不得离开。”
撂下这句话,他仿佛终于想起来问:“杨婕妤如何?”
宋太医:“微臣已经帮杨婕妤把毒逼了出来,但是杨婕妤还需静养一段时间。”
谈垣初点头,他说了不许任何人离开,自己却是下了台阶,径直离开长乐殿。
既没进去看望杨婕妤,路过卢嫔时,也没低头看一眼。
谈垣初有时格外尊重人,既然让人送卢嫔回宫,她不乐意,那就在这里待着吧。
容昭仪见他就这么走了,喊了一声:
“皇上?”
谈垣初回头,眯起双眼,想到了什么,他出声安抚道:“放心,朕会去看望小公主的。”
语气挺温和,却是不容置喙,他说任何人都不得离开,这其中不包括他,却是没有排除容昭仪。
长乐殿内一片安静。
皇后早习惯了皇上的任性, 面色不改地坐在位置上主持大局,许顺福也真的调了一队禁军守在门口,太医院当值的太医都涌进来, 四周检查长乐殿内的物件。
雅玲也有点傻眼, 自家主子是中毒, 皇上都不亲自在这里调查凶手吗?
雅玲惴惴不安。
但最难过的人莫过于是卢嫔, 她有孕期间本就心思敏感,被皇上的态度一激,眼泪哗啦啦地往下掉,云姒怎么劝都劝不住。
皇后一贯懂得看皇上脸色, 见卢嫔这般不懂事, 不由得情绪冷了冷:
“哭哭啼啼地成何体统,你腹中尚怀着皇嗣,再难过也得替腹中皇嗣着想。”
说得难听点,雷霆雨露都是君恩, 岂由她在这里哭哭滴滴得叫嚣委屈?
卢嫔被训得浑身一抖,她人都是懵懵的, 皇后和她说话时一向都是好声好气,从未这么重语气和她说过话。
莫名的惶恐让卢嫔的哭声戛然而止,她不安地攥紧云姒的手臂, 云姒隐晦地皱了下眉, 低头不语。
见她安静了, 皇后终于腾出心思再问向雅玲:
“再说一遍这两日杨婕妤都做了什么。”
雅玲不敢隐瞒, 但也只是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 一点新意都没有。
皇后觑了眼殿内的沙漏, 语气冷淡下来:“你说是长乐殿内一片如常, 一点异样都没有?”
雅玲骤然哑声, 但她的确是这个意思,她惶恐地低下头,掩住眸中神情。
长乐殿的宫人都被带到了殿内,许顺福带着人盘问,有个宫人的神情有点不对,她听完许顺福和雅玲的话后,忽然变了下脸色。
许顺福看见,立即询问:
“你知道点什么?”
雅玲听见动静回头,陡然出声:“主子的膳食都是红豆去御膳房拿的。”
红豆砰一下跪在了地上,她脸都白了:
“奴婢万万不敢害主子啊!”
雅玲气恼:“那你心虚什么?!”
红豆忙忙摇头,她辩解道:
“奴婢没有!奴婢是想起一件事,昨日主子想喝乳鸽莲藕汤,但在奴婢去御膳房传膳时,和宜殿的颂茸却说什么卢嫔也想喝乳鸽莲藕汤,让奴婢让给她,奴婢当然不愿意相让,最后和颂茸吵了一架,才把汤带了回来。”
和宜殿三字一出,殿内所有人的视线不由得都转移到卢嫔身上。
卢嫔还没从刚才的打击中回过神来,听到这话,却是立即反驳:“胡说八道,我什么时候想喝乳鸽汤了?”
雅玲没理她,气得胸膛不断起伏:
“你个死丫头,昨日回来时怎么不说!”
红豆害怕得直掉眼泪:“奴婢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才没敢说。”
二人一唱一和,云姒看出了什么,她陡然想起卢嫔说过在颂茸房间查出了不属于她的朱钗金银。
那时卢嫔觉得是有人买通颂茸想要谋害她腹中皇嗣,但卢嫔也许猜错了,对方根本不是想谋害皇嗣,只不过是要陷害她罢了。
卢嫔被气得够呛,还欲说什么,皇后直接打断她:
“去和宜殿把人带来。”
云姒拉住了卢嫔,焦急低声:“主子!”
被云姒一喊,卢嫔也终于想到颂茸身上的异样,她心底咯噔一声,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今日杨婕妤昏迷根本是一场局,针对她而设下的圈套。
卢嫔脸色陡然白了。
容昭仪似乎看出这场戏要结束,她困倦地打了个哈欠,懒散地恹声:“臣妾都乏了。”
颂茸很快被带来,殿内全是主子娘娘,她进来时门口还站着一排禁军,这般阵仗让她有点害怕,她跪在地上,下意识地转头看了眼主子。
等见到卢嫔狼狈的样子,她有点傻眼,但不等她细想什么,就对上卢嫔的视线,她陡然想起她为何会被带来,颂茸心虚地低下头。
但下一刻,颂茸又有点不忿。
她一开始没想答应杨婕妤的,但谁知杨婕妤也没逼她立刻答应,而是意味深长地对她说了一句话:
“你那位主子可没把你当自己人,不信你回去好好瞧瞧身边有没有不对劲。”
颂茸不信,但这番话在她心底还是留下了痕迹,留心后就发现主子不仅让人盯着她,还让人偷偷摸摸地搜查她的厢房,根本就是把她当贼一样防备!
亏她之前还对主子忠心耿耿,再不满云姒,也考虑主子的难处忍了下来,结果主子就是这样对她的。
颂茸心底愤愤不平,也倏然涌出不安,主子和她离了心,她在这后宫无依无靠,必须要重新寻找一个靠山,这个时候杨婕妤恰好伸来橄榄枝,颂茸不敢不抓住。
她脸色惨白地跪在地上,许是被场面吓住,人都有六神无主,言语不详:
“奴、奴婢……”
她支支吾吾半晌,连句完整的话都没有说出来。
红豆在这时又道:“颂茸和奴婢起争执时,御膳房的人都在看着,他们都能替奴婢做主。”
颂茸否认的话还没说出来,就被堵住了退路,她扭头朝卢嫔看去,仿佛是在向卢嫔求助。
卢嫔一颗心凉了半截,她不敢置信地看向颂茸。
颂茸忽然有点不敢对上她的视线。
皇后冷声:“再不说实话,就拖下去打。”
颂茸身子一抖,害怕地连声:
“奴婢是和红豆起了争执,但杨婕妤中毒一事和奴婢无关啊!”
皇后看向红豆:“她有没有碰过那盅汤?”
红豆没有一点迟疑,很快肯定地点头:
“碰了!她还特意掀开盖子看了看。”
颂茸白了白脸色,哪怕她什么都没说,神情也说明了一切。
云姒冷眼看着这一遭,她不知道颂茸要做什么,但也猜得到她是被人哄骗了,卢嫔有孕,就算栽个跟头,也还有翻身的余地,但颂茸呢?
她涉及给杨婕妤下毒,又背叛了卢嫔,根本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愚不可及。
云姒漠然地收回视线。
皇后转向许顺福:“麻烦许公公亲自去和宜殿跑一趟。”
许顺福恭敬躬身:
“奴才应该的。”
说罢,许顺福带着一众宫人离开。
殿内陷入一片安静,两刻钟的时间,许顺福才回来,带着一个药包和些许朱钗金银,恭敬回禀:
“回皇后娘娘,奴才在颂茸的房间搜到了这些。”
朱钗金银上没有任何标志,看不出来源何处,药包被太医拿去检查。
皇后看了眼被呈上来的朱钗,若无其事地觑了眼雅玲,才皱眉问:
“你一个奴才,哪里来的这些东西?”
颂茸瘫软在地上,似乎是觉得无力回天,她终于回答:“是主子赏给奴婢的。”
卢嫔恨不得剥了她的皮,又痛又怒,眼神恨恨地看着她:
“贱人!我自认对你不薄,你为何要陷害我?!”
颂茸仿佛没想到她会这么说,呆滞地呢喃:“主子……”
雅玲冷哼一声:“卢嫔不必再做挣扎,若不是心中有鬼,卢嫔为何要赏赐颂茸这么贵重的东西?”
卢嫔无力辩驳:
“不是我!”
至于皇后,她没说信也没说不信颂茸的一番话,只是安静地等待太医的结果,很快,宋太医道:
“娘娘,这的确是杨婕妤所中之毒。”
认证物证俱在,似乎可以结案。
容昭仪耷拉着眉眼,不想见杨婕妤得意,但也懒得替卢嫔伸冤,她娇声催道:“娘娘,结果都出来了,臣妾等人是不是能离开了?”
皇后无奈地看向她,没说什么,对许顺福道:
“去和皇上禀报一声,看皇上觉得该如何处理。”
要是其余妃嫔也就罢了,皇后说如何处置就如何处置了,但卢嫔有孕在身,皇后才懒得沾手这件事,万一卢嫔腹中皇嗣出了什么,谁来担这个责任?
许顺福也明白这个道理,很快退出去。
容昭仪轻撇嘴,她朝卢嫔看了眼,余光瞥见什么,她倏然一顿,半晌才慢吞吞地收回视线。
卢嫔整个人都呆滞在原地,她不知道,怎么就这么轻易得出这个结果了?
云姒微不可察地看向那堆朱钗,她攥紧了手帕,纠结了片刻,最终还是低下头,什么都没有说。
卢嫔刚进宫不久,许是有一点还不清楚,否则也不会这么快颓然。
这宫中和宫外的朱钗样式是不同的。
卢嫔才进宫不到半年,中省殿送来的物件都有记载,她得到的赏赐也不多,根本不会有这种样式的朱钗赏赐给颂茸。
这一点,卢嫔不知道,皇后却不可能不知道。
但皇后却什么都没说,高位也一个劲地催皇后结案,毕竟,一个有身孕的卢嫔可比杨婕妤有威胁多了。
一炷香后,许顺福送来皇上的结论:
“卢嫔降为才人,禁闭半年。”
卢嫔直接跌坐在地上,她呆滞在原处,位份升升降降,她居然又回到了原点?
没人同情她,皇后嘱咐了一句:“好好照看杨婕妤。”
劳累许久,皇后眉眼也有点疲乏,她看了眼卢才人,低叹了声:
“送卢才人回去。”
卢才人没有任何反应,云姒想扶起她,却是扶不动,许顺福见状,派人亲自将卢才人送了回去。
很快,长乐殿内安静了下来,何美人没走,等结果出来后,她也悄无声息地松了口气。
她站位很明显,请安时没少因杨婕妤得罪了卢才人,所以她也很怕卢才人得势,如今卢才人位份又比她低,她也不需要再提心吊胆。
*******
回到坤宁宫,皇后沐浴一番,她卧在床榻上,不由得伸手捏了捏肩膀,百枝跪坐在床榻前,替她按捏。
皇后放松了些许,眉眼稍稍舒展开。
百枝觑了眼娘娘的神情,和她闲谈:“卢才人也是倒霉。”
皇后眼都没有睁开,闻言,轻呵了一声,淡淡道:
“怪也只能怪她蠢。”
杨婕妤的做法不高明,甚至漏洞很多,皇后看得出来,但她有什么义务帮卢才人?
许久,皇后才慢条斯理地说:
“这次进宫的新妃中,只有她运道最好,连番升位,又得了身孕,兄长在皇上面前也得用,握了一手好牌,居然也能打个稀巴烂。”
皇后都替她臊得慌。
“皇上到底还是顾及她府中胎儿的,否则不会让她禁足,她那性子,不过稍得势一点就不饶人,风头过盛,宫中自然有人看她不顺眼,如今被禁足,不得任何人探视,也免了有人扰她养胎。”
百枝点头:“还是娘娘看得透彻。”
皇后翻了个白眼,她转了身,指着另一边肩膀,百枝腾手换了地方,皇后才继续道:
“本宫看得透彻有什么用,皇上一番苦心,也得当事人能看清才行。”
然而就卢才人那个脑子,要是真的能看清,也不会惹恼了皇上。
百枝掩唇笑了一声,过了会儿,她压低声:“卢才人降了位份,哪怕皇上将她禁足,怕是也挡不住有心人。”
怎么可能挡得住?
百枝:“娘娘,我们要做什么吗?”
皇后终于舍得睁开眼,她淡淡地睨向百枝:
“你急什么,有子有宠的又不是本宫,哪怕她真的生下来皇子,也碍不着本宫的事。”
百枝骤然噤声,但很快,不满地反驳:“娘娘哪里不得宠了?”
这满后宫,谁比得过娘娘在皇上心中的位置?
皇后不和她争论,闭着眼,低缓地说:
“本宫啊,只盼着这后宫百花齐放。”
百枝哑声,殿内一时间安静下来,不知过了多久,响起皇后淡淡的声音:“让底下的人都精心伺候着,不许对和宜殿有半点怠慢。”
“娘娘放心,奴婢会吩咐下去的。”
坤宁宫的谈话无人可知,但长春宫也不安宁。
容昭仪回宫后,先去看了小公主,等问过宫人,才知道皇上的确来过一趟了。
她轻皱鼻尖,没好气地轻笑了声。
须臾,她弯身点了点小公主的脸颊,亲昵呢喃:
“瞧瞧,你父皇真是疼爱你,母妃都比不得你半分。”
确认小公主睡得安稳,容昭仪才回了正殿,铜芸伺候她沐浴,笑道:
“皇上心底还是挂念娘娘和小公主的。”
容昭仪爱听这话,但还是忍不住娇娇轻哼:“他挂念的人多了去了。”
铜芸哭笑不得,不知该如何接话。
但很快,铜芸又皱了皱眉:
“颂茸这个奴才真是贪心不足蛇吞象,接了奴婢的东西,居然还敢和长乐殿牵扯上。”
容昭仪浸泡在浴桶中,讽刺地轻笑一声:
“这不是把自己作死了嘛。”
卢嫔只被贬为才人,但颂茸却是被压入了慎刑司,有意思的是皇后没说怎么处置她,最终怕还是要回到和宜殿。
但卢才人那个性子,能容得下她才怪。
容昭仪忽然想到什么,脸上的笑容渐淡,铜芸不解:“娘娘怎么了?”
“本宫只是今日才注意到一件事。”
铜芸一脸疑惑。
容昭仪声音很淡:“卢才人身边的那个宫女,你可瞧见了?”
铜芸摇头:
“奴婢没关注过,只记得她跟在卢才人身边时,一直低着头,瞧着是个恭敬本分的。”
容昭仪轻扯唇,意味不明:“是嘛?”
铜芸不明所以:“奴婢记得卢才人叫她云姒,她是有什么问题吗?”
容昭仪从浴桶中出来,两条纤细的腿踏出浴桶,带出了一地水渍,水滴顺着她的腿落在地上,铜芸拿着帛巾替她擦拭,很快替她披上衣裳。
容昭仪轻轻缓缓的声音传来:
“不是有问题,是她的那张脸……”
她停顿了一下,铜芸纳闷抬头,容昭仪才缓慢地说出了后半句:
“太出挑了点。”
铜芸有点想象不到,她摇头:“娘娘才是国色天香,那个奴才再貌美,难道还能比得过娘娘去?”
容昭仪轻扯唇,她当然不愿承认自己比别人差,但她瞧见的那女子,却是让她说不出认同铜芸的话来。
她不说话,铜芸登时了然她的意思,有点惊愕。
容昭仪能一直宠冠后宫,容貌自然是明艳胜人,宫中难寻可以和她比较的人,能被娘娘这般称赞的女子,居然只是一个小小的宫婢?
铜芸不想相信,却又不得不相信。
铜芸糊涂:“若真如娘娘所说,卢才人怎么敢将她带在身边?”
容昭仪冷哼一声:
“她蠢笨又不是一日两日的事。”
铜芸被这句话堵得哑口无言,半晌,她憋出一句:“那咱们?”
“盯着点,本宫可不希望这后宫又忽然冒出一个人。”
********
云姒不知道已经有人开始戒备她,卢才人回来后,像是终于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噼里啪啦地砸了一通东西,又趴卧在床榻上痛哭起来。
“贱人!贱人!都是贱人!”
和宜殿的宫人惶恐地跪了一地,云姒也不例外。
此番有孕,卢才人得了什么好处,云姒不知道,但她却很清楚,卢才人的脾气在此期间很是见长。
这在宫中算是常见,骤然得势,很少有人能够保持平常心。
小融子和陆淞等人其实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许公公忽然带走了颂茸,联想颂茸的反常,他们猜到许是出事了,但没想到主子居然会被贬位,而且,颂茸也没能回来。
夜色早就浓郁得化不开,竹林中风声作响,和宜殿一夜都不曾平静。
等卢才人累得睡了过去,众人才松了一口气,云姒站起来时,两条腿险些一软,小融子眼疾手快地扶住她,陆淞袖中双手不着痕迹地动了下。
小融子:“姐姐劳累一日,早点回去休息,我在这里守着就好。”
云姒没有推辞,她的确很累。
秋玲替她打了盆热水,她脱掉衣裳,垂眸看向手臂,白皙纤细的手臂上有着几个指甲的痕迹,掐破了点皮,渗出点点殷红,云姒抿唇,她简单地擦拭了一下身子,才拿药涂抹了一番。
等彻底躺在床榻上,云姒才深深地呼出了一口气。
她也不知道自己今日做得对不对,但卢才人已经怀疑她了,她也许该改变一下计划了。
这个念头在颂茸被送回来后,达到了顶峰。
颂茸几乎是半死不活地送回来,身上没有一处好皮,经此一遭,颂茸总算彻底明白了后宫艰险,她也知道自己是上当受骗了。
颂茸哭着和卢才人求饶:
“主子,奴婢知错了,奴婢知错了,求您饶奴婢一次!”
话音未落,颂茸骤然惨叫一声。
卢才人高高扬起手,扇了她几巴掌,盯着她的眼神阴冷,二人仿佛根本不是自幼一起长大的主仆,卢才人恨毒了她:
“饶了你?你背叛我时,怎么没想过你我二人自幼的情谊!”
颂茸惊恐地看着她,不断往后爬,害怕地喊:“主子……主子……”
云姒低眉顺眼,仿佛什么都没看见。
卢才人冷冷地看着她,眼底没有一点动容,但她也没再动手,转身离开,云姒跟上她。
等出了厢房,云姒蓦然听见卢才人的冷声:
“颂茸在慎刑司受刑过重,不治身亡。”
云姒袖子中的手几不可察地一抖,她低头应声:“奴婢知道了。”
卢才人恨毒了颂茸,从未想过留着她的性命,后宫是口吃人的井,卢才人进宫时再多娇憨纯良,也抵不过这样的侵蚀。
深夜,和宜殿西侧厢房中传来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惨叫声。
很快这道惨叫声戛然而止。
小融子从厢房中出来,月色惨淡,他低头在白色的锦帛上擦了擦手,他的身后,房门敞开,颂茸目眦欲裂地躺在那里,四肢扭曲,显然临死前经历过一番挣扎,但也没逃得过悲惨的命运。
主殿内,卢才人一直在等消息,小融子很快进来禀告结果,他低头,看不清神情:
“主子,颂茸没熬过去。”
卢才人扯了扯唇,漠然道:“让中省殿的人来拖走。”
死人自然不能留在和宜殿内,尤其卢才人有孕,谁知道死人会不会冲撞她?
中省殿的人来得很快,是刘公公亲自带着人来。
等看清颂茸的惨状,刘公公静默了片刻,四周宫人也有点戚戚然,刘公公什么都没说,挥了挥手,颂茸被盖上一张白布,很快被抬着离开。
在这宫中,主子娘娘都顶顶尊贵的人,但底下奴才的命却是如同草芥。
稍一个不留神,许是就会丢了性命,也没有人会替这些奴才讨个公道。
刘公公早就习惯了这一切,和怀着皇嗣的卢才人相比,一个奴才又值当什么?
再说,这个奴才还背着给杨婕妤下毒的罪名。
颂茸被拖走后,其实按照宫规,和宜殿还多了一个奴才,但刘公公提都没提这件事,总归皇后娘娘也吩咐了好生照顾和宜殿,她有孕,多一个人伺候也不碍事。
万一他要撤奴才走,刺激到了卢才人怎么办?
是以,这件事被中省殿的人心照不宣地忽视过去。
消息传到后宫众位妃嫔的耳中,也没人当回事,只有长乐殿中的气氛截然不同。
杨婕妤志得意满地卧在贵妃椅上,她看向何美人,语气难得和缓:
“你这办法真是不错。”
不仅让卢才人倒霉降了位份,还挑拨离间成功,让卢才人少了得用的人,最重要的是,颂茸的背叛必然会刺激到卢才人,能叫她肚子中那块肉也跟着掉了,才是最好。
何美人没有居功,她低头:“是婕妤豁得出去,嫔妾不敢担功。”
杨婕妤舒心地拿着玉如意敲了敲脖颈,轻哼了声:
“路都给她铺好了,希望她可不要让我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