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春愿从里间出来了。
春愿已经穿戴好了,一身素色袄裙,发髻上只戴了枝银簪,虚弱地扶着门框走出来。方才,她听见了所有的事。
郭太后崩逝了,瑞世子殁了。
不论哪一件,都是了不得的大事,慎钰现在心里肯定很乱、很急。
“你先去秦王府看看吧。”春愿走过去,侧边扶住慎钰,她从袖中掏出个小瓷瓶,塞进男人怀中,柔声嘱咐:“你整日家东奔西跑的,哪里记得按时吃汤药。我让府上的大夫将散毒药做成了丸药,记住,每日吃六颗,早中晚都要吃的。瓶子里是三日份的量,到时候我再给你新的。”
“嗯,好,好!”唐慎钰手按住阿愿的肩膀,深深地望着她,千愁万绪,别人不懂,可她懂,一切尽在不言中。
唐慎钰深呼吸了口气,转身往外走,沉声喊:“老薛,快去备马,咱们即刻去趟秦王府。”
屋里的颜主簿见状,一脸的狐疑,嘴里小声嘟囔,“怎么这时候死了,太巧了吧。”,男人低头沉思了片刻,躬身给公主行了个礼,疾步追出去:“大人等等,下官同你一起去王府。”
这些人走后,屋里瞬间就安静了。
春愿叹了口气,手轻按着小腹,慢慢地走到门口,将外头立着的衔珠唤过来,正色道:“你即刻去找秦校尉,让他准备一下,随本宫出京。”
衔珠担忧道:“天都黑了,您出京做什么哪。而且入夜后冷的紧,您还在小月子里,不能着风哪。”
“快别啰嗦了。”春愿强笑道:“我知道你为了我好,没事儿的,我的身子我清楚,已经好了大半了。这次出去,也不晓得要多久能回来,你现在赶紧准备行李,多拿几件厚的,把药也带好,再挑两个口风严谨的嬷嬷同行,快去吧。”
吩咐完后,春愿搓了下发凉的手。
方才那位万府的颜主簿非要将太后崩逝的事给她和慎钰两个人说,又提到宗吉现在情况不好,意思很明显了,一个是告知慎钰,让他即刻去汉阳别宫,另一个怕是想请她去陪伴陛下。
这个是当然了,自从她来到京都后,宗吉对她关怀备至,而此次中毒,宗吉更是在公主府待了三天,等她苏醒后才离去。
不论怎样,她都要陪在阿弟身边,陪他渡过这个难关。
人不能忘恩。
赶了一夜的路,春愿等人终于在天将将亮时,到了汉阳别宫。
她过来时就发现了,别宫百里之内戒严,由龙虎营的卫军层层把守,不许任何人进出。而在上山的路上,守备更是森严,真真连只苍蝇都飞不上去。
为首的将领躬身致歉,说首辅早都下了死令,若是长乐公主来了,那请殿下赶紧乘轿辇去别宫,但随行之人不能超过四个。
别宫里的情况不好啊。
大抵昨夜赶路,着了点凉,春愿只觉得小腹有些痛,也不知道有没有流血。她顾不上自己的这点病痛,卸了所有的钗环首饰,换上身更素的袄裙,急忙往山上赶。
天灰蒙蒙的,空气中弥漫着股烧焦的木头味。
春愿一路走来,看到别宫内外把守着穿甲胄的亲卫,最前头宫殿外聚了些六部重臣,个个面色凝重,小声商量着什么;继续往里走,中间是观星楼和飞仙殿,虽说已经清扫过了,但隐约能看到石地上残留有刀砍过的痕迹和血迹,在一处僻静院内,整整齐齐摆了二十几具尸首,皆用白布盖住。
春愿别过脸,不敢看,而衔珠更是吓哭了,直小声问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春愿让衔珠别乱看,现在是非常时期,可能说错一句话都会掉脑袋。
再往后走,就到了蓬莱殿,那股烧焦的木炭味和腐烂尸臭味更浓了。
春愿朝前望去,发现蓬莱殿烧毁了大半,残垣断壁在凄厉的山风中摇摇欲坠。
此时,破碎的殿门紧闭,皇后跪在门口。郭嫣已经换上了孝服,哭得伤心。夏如利则跪在另一边,默默垂泪。
万首辅立在殿外三丈之外,许是为了朝局考量,他并未服素戴孝,仍穿着朝服,但为表敬重哀思,襟口别了朵白花,山风吹来,将他花白的头发吹乱,胡须吹得微微颤动。
万首辅像是回想起什么,仰头望向灰茫茫的天,眼角发红,摇头长叹了口气。
“阁老。”春愿摒退衔珠,疾步走上前去。她略微颔首,便算见过礼了,哽咽着小声问:“这到底怎么回事啊,颜主簿昨晚过来,说大娘娘,她,她……”
“嗯。”万首辅神色黯然,点了点头,他上下打量了遍公主,躬身见礼,“前不久慎钰曾写信同我说过公主府的事,殿下您身子抱恙,本不该惊扰您的,只是陛下……”
万首辅面含忧色,望向蓬莱殿,摇头叹道:“陛下初六下午接到信儿,连夜赶到此处,杀了几个近身侍奉郭太后的宫人,他守着太后的凤体,不叫任何人靠近,整整一日一夜,哎,一句话不说,一口水不喝。老臣,实在是担心他。”
“宗吉……”
春愿手捂住面,小声哭。
她明白宗吉的感受,在过去的很多年里,宗吉和郭太后相互陪伴着度过,虽没有血缘关系,但感情更胜亲生。
这次郭太后是和他争吵后自尽的,这让宗吉如何接受。
“殿下。”万潮前后看了圈,低声问:“怎么只你过来了,慎钰呢?”
春愿擦了下泪:“昨晚薛绍祖来报,说秦王府的瑞世子殁了,他过去瞧一眼。”
“哦?”万潮眸色一亮,眼睛微微眯住,冷笑了声:“这位世子爷,居然跟大娘娘前后脚死,未免也太巧了些,接下来怕不是他家里人上报朝廷,要送棺回幽州吧。”
正在此时,春愿听见身后传来阵环佩叮咚声,紧接着,一个女人的夸张哭声同时传来。
她扭头看去,瞧见胡太后急匆匆过来了。
胡太后穿戴相当端庄郑重,化了淡妆,穿了身墨绿色的宽袖长袍,腰间系了根麻绳,发髻上戴着凤冠,还特特别了朵白色的山茶花。
“姐姐,你怎么先我一步走了啊。”胡太后扶住嬷嬷的胳膊,悲痛大哭,脸上却不见泪,眉眼间半点伤心都没有,只是干嚎:“你那么稳重大度的人,怎么想不通走了这步路。姐姐,你让妹妹以后一个人在宫里怎么熬啊。”
万潮看见胡太后,嫌恶地别过脸。
春愿知道胡瑛更多的是来看笑话,她被郭太后压了这么多年,仇敌骤然崩逝,心里说不准乐开了花,怎会真的伤心。
“娘,您要不去偏殿歇歇。”春愿忙要过去,扶走这位显眼包。
谁知她刚碰到胡太后的袖子,就被这妇人甩开,胡瑛还瞪了她一眼,厉声训斥:
“大娘娘生前最不喜欢你,你来做什么,还不快快下去!这里有哀家主持就够了。”
话音刚落,只听上头忽然传来开门的吱呀声。
众人齐齐望去。
皇帝从残破的门走出来了。
宗吉头发披散着,眼睛哭得红肿,龙袍沾满了血污和黑色灰屑,整个人精神恍惚,就像一具没了灵魂的躯壳,他手里攥着把长剑,剑身依稀残留干掉的血,一步步走出来,剑尖在石地上摩擦出呲呲的声音。
“阿吉!”胡太后一把推开春愿,干哭着跑上台阶,“快到娘跟前儿来,没事,一切有娘呢。”
谁知就在此时,宗吉忽然挥剑,朝胡太后的发髻砍去,顿时就将胡瑛的义髻和凤冠砍掉,珍珠呼飒飒掉了一地,胡瑛的真头发也被削去半数,发丝被风吹得到处飞。
“谁许你戴凤冠的,那是我娘的东西,你配吗?”宗吉就像疯了的兽,冲胡太后怒吼。“为什么要浓妆艳抹,她死了你很高兴吗?”
胡太后吓得尖叫,抱着头转身就跑,这下真哭了:“阿吉,我没高兴啊,你怎么了你,我是你生母啊,你怎么敢这么对待生母!”
宗吉一步步走下台阶,剑指向春愿,“你,朕为什么要把你带回来,我娘不喜欢你,朕为什么要听你的鬼话!为什么要册封你为公主!你这个毒妇和唐慎钰沆瀣一气,朕杀了你,杀了你。”
春愿晓得宗吉此时悲痛坏了,人已经糊涂了,她也不怕,走上前,试着安抚宗吉:“只要你能解气,怎么我都行,可在此前,咱们让太医过来瞧瞧好吗?”
宗吉剑锋一转,对准万首辅,俊脸忽然变得狰狞,“你为什么要诋毁我娘?她被那个男人冷落了一辈子,找几个男宠怎么了!朕同意了,朕都不说什么,你们胡说八道什么。”
宗吉剧烈喘息着,脖子一梗一梗的,显然是濒临崩溃了,“朕要杀了你们,让你们给我娘陪葬,你们去地下给她磕头认罪,然后,朕也去……”
“皇上!”万潮蹙眉,恨铁不成钢的跺了下脚:“您冷静些!您这样子还有半点人君之样么,外头有许多事关社稷江山的大事等您处理呢,您……”
第164章 打你怎么了 :
万潮挺身而出,挡在春愿前头。眼看那把剑要砍到万潮的脖子,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唐慎钰忽然冲过来,徒手抓住了皇帝的剑。
宗吉此时已经失去理智了,等看清阻止他的人是唐慎钰时,顿时暴怒,“竟是你,你还敢来?!”他往回抽剑,哪知被唐慎钰死死抓住。
唐慎钰的掌心已经被割破,血顺着指缝往下掉,他闷哼了声,使了个巧劲儿,震开皇帝的手,把剑夺了过来。
宗吉骤然失去平衡,直往后退,踩到了块碎石头,轰然跌倒。
唐慎钰见状,立马跪下,双手将剑捧过头顶,“臣有罪,请陛下恕罪。”
此刻,春愿和郭嫣几乎同时奔向宗吉。
春愿半跪在宗吉跟前,她迅速将身上的披风脱下来,裹在宗吉身上。
郭嫣则跪坐在宗吉身侧,什么话也没说,死死地抱住男人,不让他再乱动杀人,头埋在他胳膊上哭。
宗吉盛怒不减,大口喘着,目光凶狠地瞪着唐慎钰,数次想要起来,却被皇后拼命按住。
“阿弟,阿弟。”春愿帮忙按住宗吉,摩挲着阿弟的后背胳膊,实在没办法了,她只得说:“你这样子,大娘娘也不会走的安心哪。”
听见大娘娘三字,宗吉忽然就静下来了。
他瘫坐在地,头木然地转向蓬莱殿,望着黑乎乎的门,老半天怔怔地说:“阿姐,嫣儿,朕再也没有娘了。”说罢,宗吉泪流满面,哭的声音都嘶哑了,“我以后再也见不到娘了。”
春愿听见这话,心里难受的紧,此刻的宗吉,不再是那个万人之上,只是个想要母亲的小孩,丢了妈妈的流浪小猫。
孤零零的,很可怜。
她没有过母亲,却有过小姐,曾经小姐走的时候,她就像宗吉这样,生命里突然缺失了一块,如同掉进冰天雪地里,再也感受不到太阳的热。
春愿不想安慰他,什么天下有不散的筵席,又什么漫漫岁月可以治愈悲痛,伤就是伤,一旦烙在身上,很难除却,更难忘却。
对于现在的阿弟,她要做的是陪伴。
“你想哭,就哭。不要憋着。”
宗吉放声痛哭,他一日一夜未眠,再加上本身就有病,忽然一口气没上来,软软晕过去……
万首辅见状,一个健步冲过去,直接矮身跪下,将宗吉往自己背上扯,急道:“二位帮把手,搀一把陛下,老臣背他。”
说着,万首辅朝殿门口侍立着的黄忠全喝道:“你还愣着做甚,宣太医哪!”
黄忠全拍了下大腿,哎呦了声,跑过来:“太医一直偏殿候着,奴婢来帮您。”
几人背着搀着皇帝,往偏殿去了。
春愿原也要去的,蓦地发现胡太后怨愤又委屈地睃了眼宗吉,妇人脸上的脂粉被泪冲掉,红一行白一行的,头发没了一半,披散在背后,滑稽又可怜。
只见胡太后气的浑身发抖,忽然朝蓬莱殿吐了口,咬牙切齿地骂:“你就算死了也不叫我好过,你看你把我儿子教唆成什么样了,竟对生母动起了刀子!我现在就说你了,你个淫.妇不修德行,兴庆殿连累的我儿病发吐血,你早该死了!”
春愿见胡太后越骂越不像样子,忍不住说了几句:“母亲积些口德吧!这里人多口杂,万一传到陛下耳朵里,你另一半头发还要不要了?!大娘娘可是母后皇太后,且听闻当时陛下登基,母亲您只是太妃,还是大娘娘改了祖宗家法,让您做了这圣母皇太后。现在六部的官员可都在外头呢,您就不怕将来有人弹劾您对大行太后不敬?”
说着,春愿招手将衔珠唤进来,让她搀扶胡太后去别院休息。
胡太后气的指着春愿的脸骂,什么胳膊肘往外拐,又什么不懂规矩。不过胡太后到底还是怕宗吉,更怕地位不保,小声哭骂着离开了。
看着胡太后远去的背影,春愿无奈地摇了下头,她捂住微微发痛的小腹,忙往唐慎钰那边走,朝前瞧去,慎钰此时仍跪在地上,双手捧着剑,怔怔地盯着手心的血,他明显是策马疾驰过来的,头发落了风尘,眼睛红肿,眸中的悲伤痛苦是遮掩不住的。
“你的手怎么样了?”春愿跪到他身边,将那把剑扔远,定睛一瞧,他右手掌心有两道深深的伤痕,血正源源不绝往出冒。
“你傻子吗?怎么敢空手抓剑!”春愿嗔怪了句,忙用帕子替他包扎,极力地控制情绪,最近发生的事太多了,可就算天塌下来了,她也不能哭、不能倒。春愿声音都抖了,柔声问:“疼么?”
“不疼。”唐慎钰痛苦地紧抿住唇,然后强咧出个笑,他将大氅脱下来,披在女人身上,“你现在不能着风,要穿暖和些。”
“我知道山上风大,穿的厚着呢。”
春愿知道他丧亲,痛苦并不比宗吉轻,此刻也在强撑着。她往起搀他,哽咽道:“走,我带你去包扎一下。待会儿你靠着我,先休息一下。”
“我没事,真的。”唐慎钰眼睛好像进沙子了,疼的眼泪都掉了,他晓得阿愿担心他,想陪着他渡过这段艰难的时间。“你别担心我,我没那么容易倒下去。”
唐慎钰摩挲着女人的胳膊,柔声笑道:“你去陪陪陛下,多开解开解他,他年轻,不比我们这些粗人经历的生死多,肯定伤心坏了。如今大娘娘和瑞世子接连走了,怕是我这几天要忙的昏天黑地,估计照顾不到你,你务必要自己注意着些,药按时吃,别太过劳累,也千万别冻着了,知道么?”
“好。”春愿抬手,替他抹去泪,又替他拂去头发上的微尘,朝偏殿那边看了眼,“那我去了,待会儿我让太医过来给你瞧瞧,照顾好自己啊。”
“快去吧。”
唐慎钰不舍地松开她的手,目送她离开,看她步履坚定地朝偏殿去了。
他心里感慨,不经意间,当初那个跪在雪地里无助的小姑娘,竟成长了这么多。
时间过得好快。
唐慎钰起身,大步朝蓬莱殿行去,他总觉得不可思议,郭太后经历过几十年的大风大浪,怎会忽然自尽。
他想看一眼尸体。
这时,唐慎钰发现利叔招招手,立马从四面奔过来二十几个威武营卫军,将蓬莱殿团团围住,很明显了,不让任何人接近郭太后的尸身。
唐慎钰心里狐疑更重了,他并没有横冲直撞,默默上前,撩起下摆,跪下诚心诚意地磕了三个响头。
不论他们曾经在政事上的立场有多么敌对,之前又如何相互攻讦对方,都不妨碍他敬佩这位了不起的女人。
在磕头的间隙,唐慎钰趁机往殿里看了眼,殿里烧了一半,地上还残留有水渍,郭太后的遗体平放在皇帝的大氅上,依稀能看见穿着大红的朝服,朝服烧毁的严重,尸身似乎还完整着……
“好了,磕个头就下去吧。”夏如利过来搀扶起唐慎钰,摇头叹道:“按制,外臣是不能窥视大行太后的凤体,更何况……”夏如利哽咽了,“娘娘生前最注重仪容礼仪,现在如此难堪,哎,陛下早都下过令,让威武营的侍卫守住太后。唐子,利叔知道你有心了,回去吧,陛下如今心情不好,你也看见了,方才连首辅和公主都要斩的,更别提你了。”
“嗯。”唐慎钰提袖拭泪,他知道利叔是极机敏细发之人,拿捏着分寸道:“记得初三那天,大娘娘还来府里探望我和公主,偏巧我们俩都身上不舒坦,昏睡过去,没能给她老人家磕个头,谢个恩。”
话锋一转,唐慎钰苦闷叹道,“我实在不懂怎么会出这种事,利叔,您说是不是因为大娘娘那天和陛下吵了一架,一时没想开……”
夏如利哀声道:“这谁能知道呢,我们做奴才的,可不敢窥伺非议天家哪。”
唐慎钰知道利叔素来口风紧,他长叹了口气,将夏如利扯到一边,低声问:“到底因着查我家公主中毒的事,这才牵扯出了慈宁宫的李福总管。利叔,那几日陛下让您去查李福,您说那天大娘娘和陛下是不是因为李福的事而争吵?”
夏如利摇头:“不清楚啊。如今大娘娘崩逝了,现在估计只有陛下才清楚,那天他们娘儿俩到底为什么吵。要不这样,你过后让公主旁敲侧击问问陛下,兴许就知道了。”
唐慎钰拳头攥住,果然是御前历练了二十几年的老人儿了,这张嘴怕是灌了铁水,怎么都撬不开。你让我家公主去问,这不是把我俩往火坑里推么!
他没表现出任何不满情绪,拳头痛苦地锤了下头,叹道:“我想多半和李福有关了,对了利叔,您不是前几日一直忙着审李福么,能不能让我看看他的卷宗?您放心,小侄发誓,绝不会告诉任何人,我就是想知道,李福到底和公主府上的邵俞勾结了什么?做了什么?这孙子有没有说对我不利的话。”
夏如利佯装没听见,忽然指向殿门口守着的一个卫军,喝道:“你,就你,手腕上是不是带根红绳?要不要命了,现在什么时候,能见红的么!即刻取下!”
说着,夏如利就气势汹汹地朝那卫军走去。
唐慎钰见利叔要走,急忙拉住,哀求道:“叔,您就让我看一眼卷宗嘛,之前陛下本就怀疑我设圈套陷害裴肆,邵俞又说我和李福有来往,我是真怕那孙子说什么污蔑我的话,陛下恼恨了我。”
“呵。”夏如利阴阳怪气一笑,斜眼看唐慎钰,“你怕什么,只要公主在,你就算骑在王母娘娘头上撒尿,陛下看在他姐的面儿上,也不会把你怎样。好了,我现在真的很忙,还要瞧瞧陛下去……”
“利叔。”唐慎钰不依不饶地缠着。
夏如利忽然扬手,打了下唐慎钰的头。
“你!”唐慎钰惊得瞪大了眼,“你打我!?”
“打你怎么了!”夏如利翻了脸,“你现在无官无职,也没和公主成婚,说白了就是一草民,是谁容许你闯到汉阳别宫的?又是谁给你的胆子抢陛下的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话里话外什么意思。”
夏如利微昂起下巴,冷笑了声:“你不就是想说,是我承办了李福的案子,大娘娘和陛下因为那贱奴的卷宗争吵,导致太后想不开自尽的?我告诉你,大内的卷宗,只有陛下的旨意才能调阅,你要是想看,你现在就去去问陛下,他要是容许,您随便看。”
唐慎钰陪着笑:“怎么说两句,您就恼了呢。我实是怕牵扯到公主,您没看见么,方才陛下都要……”
“哼!”夏如利再次打断唐慎钰的话,朝偏殿那边瞪了眼,啐道:“我还不知道你们师徒怎么打算的?觉着现在大娘娘走了,他就能一个人说了算?这两天寸步不离地盯着陛下,还越权把六部官员和龙虎营的卫军调来了!他万潮想做什么,挟天子令诸侯?陛下还没容许他从邺陵回来呢!唐子,你把话带给万潮,老奴夏如利誓死守卫陛下,让万潮老儿别太越权越矩了,政令还得通过我们司礼监上报陛下,盖了大印才能发下去。裴肆死了,之前陛下让我暂时监督驭戎监,我现在就把威武营调来护着陛下,护着大行太后,你们有什么要说的!”
唐慎钰忙道:“我们能有什么说的,实是……”
“没有最好。”夏如利整了整衣襟,淡漠道:“我现在得赶紧置办棺椁和寿衣,大行太后总不能一直躺在地下。你要是没别的事,我就……”
“瑞世子没了。”唐慎钰鼻头发酸,哽咽着说。
“啊?”夏如利一脸的震惊,忙问:“什么时候的事?”
“昨晚上。”唐慎钰低下头,却暗中观察着夏如利的一丝一毫细微表情,他抽泣道:“我昨晚去王府,给他磕了头,世子妃和孩子们哭的可怜……”
“哎!”夏如利深深叹了口气,拱手朝长安的方向拜了拜,“他疾病缠身,还战战兢兢地接受宫里每月数次的“探视查访”,走了也好,也算解脱了。”
唐慎钰悲痛万分,不动声色地试探:“瑞大哥生前和您关系不错,人都说落叶归根,他现在没了,也不知朝廷什么时候送他的棺椁回幽州。”
夏如利摇头,“这我可就不知道喽。”
唐慎钰双手抓住夏如利手,神情悲切,言辞恳切:“您到时候一定要帮他说句话啊,世子爷生前待我极好,为我的婚事操碎了心,我现在被陛下厌弃,实在御前插不上嘴,也不敢在恩师跟前提。”
“那你就让我提?”
夏如利甩开唐慎钰的手,尖刻道:“唐子,今儿咱们索性把话说清楚。之前我和老瑞关系不错,那也是因为小时候他在上书房当皇子伴读的时候,我伺候了他几日,再加上宫里也要派人不断地查看他的状况,这才走的近些。如今朝廷削藩的声音正大,我从去年夏天开始就已经躲着秦王府了,你现在让我替他说话,这不是毁我么。”
唐慎钰忙道:“利叔啊……”
“别叫利叔,叫掌印。”夏如利摆摆手,痛苦地别过脸,叹道:“唐子,你别怪我说话难听,人都是自私的,都要学会自保。瑞世子那里我怕是去不了了,回头你替我烧几炷香,也算全了我们相识一场了。好了,我得忙去了。”
说罢这话,夏如利头也不回地走了。
夏如利一直铁板着脸,等稍微走远后,这才龇牙咧嘴地松了口气,回头看了眼,唐子愁闷地往偏殿去了。夏如利唇角上扬,心里得意,暗骂:小兔崽子,就你那点道行,还想和你利叔斗,三两句就把你顶回去了。
傻孩子。
夏如利摇头笑笑。
不过唐子方才说的也在理,最近得准备一下,让朝廷里的人上书陛下,尽快送老瑞的棺椁离京了。
正在此时,只见远处奔来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太监,正是夏如利的心腹兼干儿子——夏清。
“掌印。”夏清深深恭了一礼,亦看向远处,“那是唐大人么?”
“嗯。”夏如利微微活动着肩颈,问:“事都办妥了么?”
夏清道:“差不多齐了。大行太后崩逝的急,京中没有现成的相应规格的棺椁,再说万潮昨儿下令,最近京都戒严,城门也早在酉时就下钥,为的就是一定程度封锁消息,但又不能特别惹人注目。给太后运送棺椁的动静大,怕是未及出城就会被龙虎营的人扣下。我们紧着在别宫附近的村庄和县城跑了圈,总算弄到了副还算可以的楠木棺材,寿衣也备下了,方才已经拉上山了,现在就看陛下让什么时候入殓。”
“做的不错。”夏如利点头,吩咐道:“你们找几个人,伺候在陛下跟前,盯着些万潮,别叫这老东西在陛下跟前胡吣。”
“是。”
夏清应了,正准备走,忽然想起什么,凑上前道:“掌印,儿子方才看见唐大人,猛地记起,昨儿咱们在宫里的人飞鸽传书,说唐大人这两日一直在外头奔波,像是在查什么,而且他还暗中花银子,向司礼监的人打听了一堆有的没的,最近宫里的可有什么大事发生,陛下有没有提驭戎监以后谁监督,还有您前些日子的行踪,在宫里还是外头。”
“他打听这些闲篇做什么。”
夏如利一开始没当回事,忽然倒吸了口冷气,猛地回头,望向唐慎钰离开的方向。
这小子打听他前些日子的行踪?
夏如利是机警敏锐之人,拍了下大腿,先是一笑,后又骂:唐慎钰这王八小子,还真他妈的鬼,也忒会装模作样了些。方才痛哭流涕地问他那些事,瞧着是担心自己和公主的地位前程,其实是疑惑太后的死因了吧。
也是,郭太后那种强悍的女人忽然自尽,长脑子的人都要疑几分。
夏如利耸了耸肩,暗骂自己多心。忽然,他心砰砰狂跳,头皮也发麻,王八小子求他能不能替瑞世子说几句好话,让瑞世子的棺材将来回幽州,这什么意思。
好像没什么意思啊。
夏如利眼珠左右转动,多年来深宫潜伏,让他本能的拥有一种对危险的嗅觉。
他娘的!
唐子怀疑他了,来此地必定跟他老师商量对策,可能要坏事了!
夏如利打了夏清一耳光,低声喝:“你怎么才说他问我之前行踪的事,差点被你害死了!”夏如利一把将夏清扯到旁边,低声问:“信鸽在跟前么?”
“在,在。”夏清被打懵了,忙点头。
夏如利紧张地咽了口唾沫:“飞的快么?”
夏清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快,比马快多了,往京城送信,至多两个时辰。”
唐慎钰和夏如利说罢话后,就赶紧去偏殿侍疾去了。
皇帝悲伤过度,加之身上有娘胎里带来的热毒,一时间人没能扛住,昏了过去。三位太医一齐医治,喂皇帝吃了清心解郁的药,总算转醒。但是即便醒了,状况也不好,他不让给郭太后穿殓服,非逼着太医去救治太后。
闹腾了一上午,直到晌午才消停。
灰沉的天似乎也在为逝者哭,下起了雨夹雪,很快就将干枯的山打湿。潮气和冷气层层叠叠涌上来,山里积起层白雾,坐落在山巅的汉阳别宫便如同云中的天宫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