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了。”邵俞摇头。
夏如利嗤笑了声:“你呀,非逼我动真格儿。”
邵俞心一咯噔,怎么,方才的炮烙,竟,竟只是个开头?!
夏如利踢了脚凉下来的铁鞋,他从怀里掏出个铁夹子,笑着说,“干爷替你剪个指甲吧。”说着,夏如利俯身,用铁夹子拔了邵俞的一个指甲,他听着邵俞撕心裂肺的惨叫声,点头微笑,自顾自道:“公主中的毒叫“千日醉”,这东西出自宫里,寻常人是拿不到的。我的人问了你侄儿,你今儿都去哪儿了,你侄子比你乖多了,说你去天然居见个朋友。我们寻了天然居的一些证人,他们说,你晌午秘密见了个年轻太监,好像叫——瓦罐儿。”
外室的唐慎钰和宗吉听到这话,相互望了一眼,他们都知道瓦罐儿是慈宁宫的人。
里头的夏如利拍了拍邵俞的脸,接着道:“天然居的证人说,当时瓦罐儿提着个食盒,里头是什么呀。”
邵俞其实很想笑,依旧不说话。
这就是一场戏,偏偏,他还被迫和这些恶人演下去。
夏如利眉梢上挑:“还不说?”他接连拔了邵俞六只指甲,竖起大拇指笑道:“邵总管果然是硬骨头,你知不知道什么是剥山楂?”
邵俞疼得满头冷汗,呼吸一窒。
“所谓剥山楂。”夏如利拍了拍邵俞的头顶,笑道:“就是在你脑门开个口子,往里头灌水银,人.皮就轻轻松松剥开,到时候你的头红彤彤的,可不就像颗山楂?”
邵俞怒瞪向夏如利。
“哎呦,放心啦。”夏如利亲昵地拧了下邵俞的脸,“我不会开你的山楂,开你大侄儿的。”
“你敢!”邵俞疯了似的喝。
“那你就说几句我要听的。”夏如利眼睛危险眯住,按住邵俞的肩膀。
邵俞疲惫地看了眼木屏风,苦笑:“李福。”
“什么?”夏如利愣住。
邵俞觉得这个世界很可笑,怎么竟有人这么会演,揣着明白装糊涂,他哈哈大笑,疯了似的大笑,然后又哭,忽然仰头,眼神涣散,有些癫狂了:“对,我是太后娘娘安插在公主身边的棋子,随时盯着公主驸马的一举一动。李福和我对接。”
他又笑了,摇头道:“李福啊李福,哈哈哈哈,我邵俞不忠,他也好不到哪去,为了扳倒裴肆,他暗中和公主驸马接触,将太后私养的那俩和尚情夫的消息卖给了唐慎钰,哈哈哈,唐慎钰果然借此扳倒了裴肆,设计了鸣芳苑那出妓.女和尚私奔的戏码,笑死人了。哈哈哈,他还趁机和万潮联手,打死了裴肆。好么,裴肆完了,李福现在得意了,爬起来了,想必不日就要当驭戎监的提督了吧。”
这话一出,内外皆惊。
唐慎钰被邵俞这番话弄得摸不着头脑,这孙子是郭太后派来的?怎么可能啊。还有他怎么知道这么多!
唐慎钰知道不能再让邵俞说下去了,他急得要冲进去,忽然,胳膊被皇帝抓住。
“别动。”宗吉面色冰冷,“你要是轻举妄动,那证明邵俞说的都是真的,朕定会斩了你的脑袋。朕,现在要继续听下去。”
唐慎钰觉得自己仿佛掉入了一张密不透风的网,他觉得很多事非常诡异,但他又说不上来。
而此时,里头的审讯还在继续。
夏如利双臂环抱住,俯视着邵俞,“太后娘娘担心公主的安危,放个自己人在公主府,很正常。但不正常的是你为什么投毒,不要扯别的。”
邵俞疲惫地窝在椅子里,仰头,望着黑乎乎的房顶,试图暗中对唐慎钰说,冷笑了声:“既然落到你们手里了,我没选择,只能说你们要听的话了。”
夏如利蹙眉,从怀里掏出个瓷瓶,笑道:“这可是个宝贝儿,叫媚骨销.魂,只要滴一点在伤口上,它就会把你的血肉腐蚀掉,让你断手断脚。”
夏如利故意说出断手断脚这几个字作为威胁,他打开瓷瓶,真往邵俞的指甲伤处倒了些,瞬间,邵俞的指尖开始冒黄烟,血肉如冰遇见了火般融化,半只手很快就融掉了。
“啊——”邵俞发出撕心裂肺的喊声,“杀了我,杀了我!”瞬间晕了过去。
夏如利端起水盆,将冰水全泼在邵俞身上,瞬间将邵俞刺激醒。
邵俞已然半死不活了。
夏如利过去强给邵俞灌了参汤,冷声道:“我的时间很宝贵,邵总管,你要是再不说实话,我可就将这套刑罚对付在你侄儿身上了。”
邵俞三魂六魄没了一半,他知道,他的命到此了,他和大侄儿一定会死,但嫂子和小侄儿会活。
邵家还有两个活口,总比灭门强。
那就说吧。
邵俞苦笑:“对,我贪。我从小就穷,所以我想尽办法捞银子。李福比我更贪。”
夏如利问:“怎么个贪法?”
邵俞品咂着齿缝里的参汤,这可能是他此生最后吃到的味道了,“去年,周予安看见公主和唐慎钰吵架分开,他觉得自己有机会了,就买通我,让我给公主的酒里下媚药。哈哈哈,哪知道,他筹谋了半天,拿着礼物巴巴儿地去鸣芳苑卖脸,公主竟把他给赶走了。”
邵俞笑的眼泪都出来了,“笑死我了,公主晚上心情不好,误喝了掺了春.药的酒,顿时烧成了只骚.猫,人鬼不分,哭着喊着叫唐慎钰解救她。去他妈的,老子哪里去给她找唐慎钰去。哈哈哈哈,老子当场拉了俩侍卫伺候她,她居然以为和唐慎钰睡了,现在还怀孕了,竟以为是唐慎钰的种。”
里头的唐慎钰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冲进去,铁拳毫不留情地砸向邵俞,含泪痛骂:“她对你不好吗?你为什么这么害她!”
邵俞似乎陷入了疯癫,任由唐慎钰打,自顾自地说:“那俩侍卫,一个叫朱瑾,一个叫王明威,哈哈哈,我怕他们坏事,在他们上了公主后,我就顺手解决了他们。李福在鸣芳苑也有眼线,他知道后,居然拿这事威胁我,屡屡向我勒索银子。我都要走了,他还找那个什么干儿子尿罐儿来勒索我。老子辛辛苦苦弄的钱,一二百万的银子,几乎全落在那阉狗手里了!”
唐慎钰一拳过去,顿时将邵俞下巴打歪。
夏如利见这小子真要疯了,忙拦腰抱住,劝道:“唐大人你冷静些!”
唐慎钰攘开夏如利,掐住邵俞的脖子,眼睛都恨得迸出血了,“你他妈的还是人么!公主是无辜的啊!”
邵俞吐掉嘴里的血,丝毫不畏惧,甚至挑衅地看着唐慎钰,眼神冷漠:“不,她一点都不无辜。”
作者有话说:
李福:我就跟唐大人说了几句话而已,怎么这么一口漆黑油亮的黑锅就扣下来了
第157章 谁要打听她了 :
唐慎钰听见邵俞这话,呼吸一窒,这孙子为什么说阿愿不无辜,不会知道了什么吧?
他当机立断,绝不能让邵俞活,于是手上用力,想直接拧断邵俞的脖子。谁知这时,利叔忽然撞过来了,将他的手往开掰,暗中给他使了个眼色,低喝道:
“做什么你!”
夏如利牢牢抓住唐慎钰的双手,连连往木屏风的方向看去,神色紧张,狠狠踩了下男人的脚:“唐大人,你务必要谨言慎行哪,贵人在此看着呢,血染兴庆殿的事可不能再发生一次了!”
话音刚落,宗吉就缓缓地从屏风后头走了出来。
他剜了眼意欲行凶的唐慎钰,行到邵俞面前。
许是被血腥气和肉烧焦味儿冲着了,宗吉有些反胃,他掩住鼻,上下打量了圈邵俞,这贱奴已经离死就差一口气了,头发被冷汗浸透,断掌处正滴滴答答地往下滴血水。
“你为什么说公主不无辜?”宗吉也很好奇。
“呦,原来皇上来了啊。”邵俞声音嘶哑,轻蔑地看向杀气腾腾的唐慎钰,喉咙里发出如夜枭般的咯咯嘲笑声,“不好意思了大人,我命硬,没被你掐死。”
唐慎钰又要上前,却被夏如利死死拽住。
宗吉双手背后,俯视这个贱奴,冷冷道:“回答朕,你刚才的话什么意思。”
“……”
邵俞神情倨傲,冷哼了声,忽然朝皇帝呸了口血唾沫,奈何实在没什么力气,只吐到皇帝的鞋上。
有那么一瞬,他觉得自己这辈子似乎值了,史上有几个人敢朝皇帝吐唾沫。
邵俞眼神忽然迷蒙起来,舌尖轻舔了下唇,“公主多好啊,就像六月清晨里的玫瑰上的露珠,男人们爱她爱得疯狂,更何况我们这些禁欲多年的太监。她真是个好人,从没有看不起我们这种奴婢,哪怕我贪了那么多银子,她也不曾对我说过一句重话。我是真真正正的敬爱她,可她偏偏喜欢唐慎钰这种腌臜货!那她就不是纯净的露珠了,是脏水,臭水!”
宗吉蹙眉,显然不信,“仅仅因为公主喜欢唐慎钰,你就对她心怀恨意?”
邵俞暧昧一笑,“皇上,你知道我和唐慎钰的关系么。”
“邵俞!”唐慎钰大惊,要往过来冲。
“你站那儿别动!”宗吉喝止唐慎钰,厉声道:“你若是再违逆朕,就按和邵俞同罪同党论处,抄家,夷族!”
唐慎钰急道:“陛下,这贱奴显然是死到临头,要攀蔑臣,臣和他一个内人能有什么关系。”
邵俞哈哈大笑,自顾自道:“八年前丹凤之变,发了周淑妃和三皇子谋逆案。当时太医院的白院判被查出是同党,被先帝下令夷了三族。白院判妙手无双,曾救治过唐慎钰的姑妈。唐慎钰为了报恩,和我里应外合,偷偷把白院判从诏狱里救走。从此之后,我和他就成了生死之交。去年公主回京,跟前得有人伺候,可雾兰是陈银的干女儿,又是裴肆的对食,衔珠是胡太后的远亲,都不值得信任。唐慎钰把我从宫里弄出来,叫我伺候公主。”
宗吉斜眼横向唐慎钰,勾唇冷笑:“唐爱卿,没想到你本事竟这样大,连先帝爷下旨诛杀的人都敢救!违逆枉法,徇私杀人,还有什么是你不敢做的!”
“陛下,臣,臣没有……”
邵俞再次打断唐慎钰的话,“白太医究竟有没有医治过唐夫人,陛下您把她宣来问问不就知道了。”
唐慎钰知道陛下已经起了疑了,而且经过裴肆那事后,对他更是痛恶至极。所以就算他长了十张巧嘴,只怕也再掰回局面。
邵俞这孙子,是铁了心要把他们所有人都拉下水!
唐慎钰豁出去了,疾步上前,一把揪住邵俞的衣襟,咬牙切齿:“所以呢?我就不明白了,我究竟哪里对不起你,让你这么恨我,还把公主也连累了!”
邵俞这次没有虚假,只有恨,他瞪着唐慎钰,身子剧烈战栗:“这恨老子憋了整整八年,当初我为什么协助你救白太医?还不是因为他能医治我老娘!当年我家穷,我为了给我妈治病,甘愿阉割进宫为奴!我原本以为白太医出去了,就能把我妈治好!可没想到,你为了自家安全,竟要尽快把白太医安排离开长安,你让白太医轻飘飘撂下张药方,冷冰冰地说人没救了,扭头就走了。”
唐慎钰总算明白了,原来邵俞的恨,竟源自这里。
“你娘本来就得了绝症,大罗神仙来了都救不好,白太医当时明明白白告诉你和你哥了,让你母亲不需要忌口了,该吃什么吃什么。你兄弟俩当时哭成一团,也都接受了这个事实,你现在翻什么旧账!”
“你胡说八道!”邵俞听见这话,怒不可遏:“白太医医术通天,怎么可能治不了我妈?分明就是你怕耽误了他逃命,故意说的。人只有一个妈,老子拼着掉脑袋的危险和你一块劫囚,你却自私自利,让我妈错失了最后活命的机会!”
邵俞忽然痛哭哀嚎,口里喊着妈,这是真情实意的痛苦,万万装不出来的,便是夏如利这样狠心狠意的人,竟也红了眼,叹了口气,想起自己早逝了娘。
邵俞哭着哭着,忽然暴躁起来,破口大骂:“你害我没了妈,害我这么多年在深宫里当太监,当成了个笑话!而你却步步高升,和公主两个在小佛堂里亲亲我我的私会!凭什么!我就要报复你,我也要让你尝一尝丧失至亲至爱的滋味!你知不知道,腊月初一那晚上,那俩侍卫把你老婆整的嗷嗷叫唤,哈哈哈哈,第二天我去给她收拾床铺的时候,褥子都湿透了,她被耍弄的站都站不起来,连喝了好几碗止疼药……”
“别说了!闭嘴,闭嘴!!”唐慎钰暴喝,拳头疾风骤雨似的砸向邵俞。
他不知道自己砸了多少拳,他只知道自己心里恨。
到后面,他分不清拳头上是邵俞的血,还是自己的。
腹内又一阵绞痛,唐慎钰头阵阵发黑,哇地吐了口黑血,他弯下腰,大口喘粗气,他还要去砸。
忽然,他的胳膊被人抓住了,扭头一看,是利叔。
“唐大人,你冷静些。”
夏如利强行将唐慎钰按的跪下。
夏如利一脸的凝重,上前去瞧邵俞,立即别过脸,邵俞已经被打得血肉模糊,根本分不清是人是鬼,他探了探那阉人的鼻息,望向陛下,摇了摇头。
唐慎钰怔怔地跪在地上,望着自己双拳上的血,苦笑。
原来,竟是他害苦了阿愿。
是他引狼入室,是他错信了人,是他一次次伤害了阿愿。
唐慎钰郁郁难解,毒发的更快,又吐了口血。
夏如利担忧地看了眼唐慎钰,躬身上前,询问皇帝:“陛下,邵俞还有半口气,您看要不要再给这贱奴喝点参汤,把气儿吊回来,继续审。”
“不必了。”
宗吉眸子冷漠:“挫骨扬灰。”
“是。”夏如利应了声。
宗吉走到唐慎钰跟前,拳头攥住,看着这个害苦了阿姐的元凶。
无数次,真的,他无数次想宰了这畜生。
宗吉的手背青筋暴起,骨节咯咯作响,无不昭示着他的愤怒。
“陛下……”唐慎钰低头,深呼吸了口气:“臣有罪,臣,”
“闭嘴。”宗吉冷冷打断,他盯了唐慎钰良久,最终,松开了手,淡漠道:“公主病着,朕现在暂时不会动你。你从现在起,圈禁在此处,不许与任何人接触,也不许探听任何事,专心侍奉公主,直到她苏醒痊愈,届时,朕再处置你。”
唐慎钰并没有如释重负的感觉,他给皇帝磕了个头,哽咽道:“臣,多谢陛下隆恩。”
宗吉看向夏如利,吩咐道:“你即刻去查李福。”
夏如利笑道:“可李福是大娘娘跟前的总管,这……”
宗吉冷冷道:“不用管太后,只管查你的。朕这几日暂住在公主府,有什么,你即刻来报。”
说罢这话,宗吉顿了顿,忧心道:“公主受辱的事,朕不希望第四个人知道,朕还不希望阿姐因此心里有刺,你们俩明白么?”
“是。”
夏如利忙俯首。
心里却笑,那位公主本就出身烟花,入幕之宾数不胜数,便是知道自己被人侮辱了,又能怎样呢,难不成像个贞洁烈女似的要死要活。
“朕去看看阿姐,你们处理这里吧。”
宗吉甩了下袖子,大步离开了。
很快,内室再次恢复安静。
盆里的炭火渐渐黯淡了下来,冷夜的黑侵袭了屋子,每个角落都散发着股令人绝望的死气。
夏如利轻轻捶打着发酸的肩颈,叫了个两个心腹进来,让他们将邵俞即刻火化了,骨灰一部分撒进厕里,另一部分掺进猪食里喂猪。
他回头瞧去,发现唐慎钰仍怔怔地跪在原地,像一座轰然崩塌的小山,哪里还有半点往日的俊朗英气,颓然的像个老头子。
“唐子啊……”夏如利过去,轻轻按住唐慎钰的肩,叹了口气。
“利叔,她,她被……”唐慎钰无声痛哭,直到现在,邵俞的每个字都萦绕在他耳边。
“我知道,利叔都明白。”夏如利摩挲着唐慎钰的头,温声安慰:“男人嘛,哪个能接受得了自己的女人被这样……还是被两个侍卫给糟蹋了。眼瞧着陛下是厌恨上了你,估计你和公主的婚事要黄,没关系,日后咱重新找个门第高的黄花大闺女……”
“你说什么?”唐慎钰瞬间怒了,瞪向夏如利,压声恨道:“她现在小产中毒,你让我另娶?”
夏如利被这如刀般的眼神吓得后退了些,他品着唐子似乎真的喜欢上公主了,而且还用情至深。
夏如利忙改了口,柔声劝:“你看开些,其实小产未必是坏事,公主肚子里的孽种身份不明,若是生下来,你日日夜夜看着孩子,不得恶心一辈子?这样不声不响地没了正好,你就当从没发生这件事。”
“你这又是什么话!”唐慎钰噌地站起,又气又怒,“夏掌印,您从小看着我长大,待我好,可你说的是什么狗屁话!什么叫孩子没了正好,现在是我家里出了事,我的妻子是受害者,她被人害苦了,她做错什么了?她什么都没做错!她是被我连累了,她现在躺在那里无辜受苦,我心疼自责的要死,你却明里暗里轻视她。什么狗屁另娶,什么狗屁黄花闺女,我看你的脑子都被屎糊住了,才说出这些恶心人的臭话!”
唐慎钰朝夏如利脸狠啐了口,愤怒地离开了。
夏如利一脸的错愕,老半天没回过神儿来,忽然脸窘得通红,指着唐慎钰的后脊背低声骂:“我说错什么了?我还不是为了你好?不识好歹的东西!还上赶着当王八!爱当你就当一辈子好了!”
正月的最后一夜,就这样过去了。
天蒙蒙亮,京郊密室里的蜡烛燃了一晚,噗地声灭了。
裴肆仍穿着昨儿的那身衣裳,居然在躺椅上睡着了,他正对面的墙上悬挂着幅画,画中那个洗头的少女已经有了眉眼,明媚鲜妍,但眼角眉梢却总含着抹忧。
裴肆睡得并不安稳,忽然腿一蹬,猛地惊醒,叫了声“小愿!”
他疲惫地呼吸着,一摸脖颈,满是冷汗。刚才做了个噩梦,梦见那个女人浑身是血,在床上翻来覆去地喊疼,抓住他的手,就像那个腊月的晚上在梅林般,求他:“你别走。”
裴肆盯着墙上的画,不说话,良久才恨恨地咒了句:“疼就对了。”
这时,他听见小猫喵呜喵呜地叫,四下瞧去,发现猫儿躲在墙角,软软懦懦地叫,四条腿颤抖的厉害。
裴肆抓起躺椅旁的拐杖,撑着站起,一瘸一拐地朝猫儿走去,他想抓猫,谁知猫儿似乎受了惊吓,有了阴影,看见他毛都炸了,叫的越发凄厉。
“你怕什么。”裴肆捞起猫,抱在怀里轻轻地摩挲着,吻了吻它的小脑袋,柔声道:“小耗子是不是饿了?待会儿让阿余给你弄点羊奶。对不住啊,昨儿爹爹心情不好,手劲儿大了些,把你弄疼了,爹爹跟你道歉。”
裴肆被自己逗笑了,他居然无聊到给一只猫当起了爹。
裴肆忽然面色凝重,高声唤:“阿余!”
阿余疾步匆匆进来,揉着惺忪的睡眼,“怎么了公子?可是要喝水?”
裴肆蹙眉:“你即刻去趟公主府,打探一下消息。”
阿余知道自家公子的心,笑道:“小人昨晚上摸过去好几次,可公主府现在跟铁桶一般,到处都是卫军,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要不等等罢,等夏掌印来了,会给咱们说她的情况。”
“谁要打听她了!”裴肆单手抱猫,不耐烦地喝道:“我要知道的是唐慎钰有没有被皇帝处死,邵俞有没有按咱们的计划说话,这些事才是顶要紧的。那个女人中毒昏迷,这是肯定的啊,还用打听么?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我现在必须知道公主府的情况,你立马去打听。”
“哎。”阿余耸耸肩,心里腹诽,我刚只说她的情况,又没具体指名道姓,也没说男他还是女她,你怎么就对号入座了。
第158章 你说谁是残花败柳? :
裴肆见夏如利过来了,顿时喜上眉梢,拄着拐杖迎上去,急切地问:“现在怎样了?事情进展到哪步了?发生这么大的事,陛下去公主府了吧,他说什么了没?邵俞有没有说腊月初一的事?唐慎钰有没有疯?公主她,她现在怎么样了……”
夏如利困得大大地打了个哈切,抬手制止住裴肆,疲惫地笑:“你一下子问这么多,我先回答你哪个?你也太心急了。”
裴肆一愣,忙侧过身往里迎,叫阿余赶紧给夏掌印沏杯热滚滚的茶来。
他将摇椅上的被子叠好,又把墙上的那幅画收起来,拿出盒精致点心,一瘸一拐地捧过去,笑道:“你想必忙了一整夜,还没用饭吧,先吃这个垫垫。”
夏如利坐到圆凳上,自然将裴肆方才的小动作全收在眼里,他并未接点心,而是将裴肆怀里的那只小白猫抱走,摩挲抚弄着,笑骂:“猫崽子啊猫崽子,你命大,这次没有被你爹玩死,以后就自求多福吧。”
裴肆晓得夏如利在一语双关地说春愿,他坐到夏如利对边,把拐杖搁在腿边,静静地等夏如利吃饱了、喝暖了,这才问:“府里现在如何了。”
夏如利眉梢上挑,手翘成兰花指,坏笑着朝裴肆戳,“你呀,你小子还真是干坏事的天才,公主府都乱成了一锅粥,死的死、伤的伤、丢官的丢官、昏迷的昏迷,昨晚审了一晚上邵俞,那真叫一个血肉模糊哪。”
裴肆莞尔,对嘛,这才是他想看到的局面,越乱越好,越惨越好。
他听见方才夏如利说了个一摊子话,身子前倾,忙问:“谁死了?谁伤了?谁昏迷了?”
夏如利手指刮着小猫儿下巴,斜眼睃裴肆,“你是不是要问公主?”
“你哪只耳朵听见我提她了。”裴肆语气重了两分,他知道自己失态了,便朝抱拳拱了拱手,看了眼自己的下边,苦笑道:“对不住啊掌印,你晓得的,兄弟这次可被他们整惨了,当众践踏我的尊严,还差点要了我的命,现在我被困在这不见天日的密室,全都拜这党人所赐,那个长乐公主也是帮凶!所以我迫切地想知道她…他们的近况,如果哪里得罪了您,您不要怪罪啊。昨日我还给王爷写了封家书,信中高赞您的大义和功劳。”
夏如利笑吟吟地听裴肆的奉承话,他晓得这小子最想知道公主的情况,可他偏不讲。
“行了行了,什么大义功劳,咱们都是为王爷做事的,相互帮忙是应该的。”
夏如利细细的将昨晚邵俞下毒、公主吐血昏迷,还有后头皇帝夜审邵俞全给他说了。重刑之下,邵俞将他和李福勾结、被李福勒索,还有邵俞为报复旧仇,去年腊月初一暗中安排,让两个侍卫侮辱了醉酒的公主也仔细讲了。
夏如利呷了口茶,摇头叹道:“我昨晚也才知道,邵俞为什么这么恨我家唐子。哎,原来八年前丹凤之变里,他俩一块把太医院的白院判从死牢救出来了。邵俞之所以这么拼,就是想让白太医给他老娘治病。他老娘已经病入膏肓,白太医也没法子,只留了张药方,就由唐子安排赶紧离京了。邵俞以为是唐子怕白太医多滞留会惹上麻烦,不让白太医医治,这才促成他老娘离世。可生死有命,他老娘得了那么多年的肺痨,吃的不是药,是堆山码海的银子。可惜唐子那时候才十几,不明白这个道理。我要是他,直接让白太医说一句没治了,绝不会留方子,省的给他们留了点希望,到头来还生了怨恨。”
裴肆品咂着这里头的话,恍然大悟,手指向外头:“那位老葛应该就是白太医吧,他得救后改头换面,隐居外头,这回被唐慎钰接来给世子爷治病。”
裴肆勾唇浅笑,他一开始还纳罕,怎地一介乡医有如此手段,而且既会易容、又能做假死药,这回还能把他的命从阎王殿里勾回来,原来是有来头的。
裴肆忙道:“公主中毒,唐慎钰肯定去找老葛救她的。”
“嗯。”夏如利点了点头。
裴肆蹙眉:“老葛受了唐慎钰大恩,不会把咱们的事捅出去吧。”
夏如利莞尔:“这你放心,小坏在世子爷手里呢。”
裴肆哦了声,拳头捏住:“唐慎钰把邵俞安插在公主身边,谁知邵俞贪下巨万银子,如今又损伤了公主凤体。他还勾结李福,设下和尚妓.女私奔的圈套,害得太后陛下颜面尽失,现在又多出一宗八年前偷偷劫狱的罪。依着陛下的烈火脾气,定容不下他了。”
裴肆兴奋地问:“有没有治罪?”
夏如利笑着摇头:“因着公主的缘故,陛下并未发落,只把他圈禁在公主身边。”
裴肆明显失望,愤怒中又带了点酸,慢悠悠地品着茶,冷笑:“看来他傍上公主,真给自己找了张护身符。哎,早知道这次就不下千日醉,下点鹤顶红或者鸩毒,干脆结果了那贱人的命。皇帝必定龙颜大怒,当即辣手处置了唐慎钰,这条绳上的蚂蚱一个也别想好过。”
夏如利静静地打量着裴肆的酸怒,淡淡道:“公主就算没喝,现在也离死差半口气了。”
“你什么意思!”
裴肆手一抖,茶汤洒出少许。
夏如利没言语,自顾自地从袖中拿出帕子,替裴肆擦衣裳上的茶水。
裴肆见夏如利就是不说,心有些乱了,“千日醉又不是什么致命的剧毒,而且请了老葛,按说她不会有什么生命危险,顶多疼几日。”
“那你知不知道,疼也能疼死人的。”夏如利笑吟吟地看着裴肆,他觉得现在还不是说公主有孕的合适时机,得让裴肆将恨再消一消,爱和担忧再涨一涨,那时候说才有趣儿。
“她毕竟是个弱女子,比不得练武的男人。而且她半年前才刚刚小产,身子还未彻底复原,你让邵俞给她下精炼百倍的千日醉,无疑是给她判了千刀万剐的刑。小公子哪,你心里是有她的,可喜欢一个女人,不能用这种方式。”
裴肆眼角红了,咬牙气道:“你不懂我的恨!”
夏如利嗤笑:“不就是那天在兴庆殿要验你的身,万潮将帷幛掀起,她正好看见你最不堪的一面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