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流绪冷笑数声,如果心里没鬼,云夫人急什么?
她把钥匙丢在墙角,死死盯住周予安:“四年前,你买通了当时的牢头高汾,八月二十三夜里勒死了我哥,然后作出上吊自尽的假象,是不是!”
“你胡说什么。”周予安明白了,这是唐慎钰故意安排的,他怒了,“你听谁瞎说的,唐慎钰吗?他一向讨厌我……”
“究竟是他讨厌你,还是你嫉恨他!你当我是傻子吗?”褚流绪几乎是吼出这句话的,她从怀里掏出沓卷宗,摔在周予安脸上,“这份卷宗你认识吧,是从大内出来的。”
“大内?”
周予安这会儿震惊极了,嘴里喃喃,“怎么会,怎么可能……这事只有慈宁宫知道……”
“你居然承认了。”褚流绪脸上血色全无,原本她还存有最后一丝幻想,这一切都是唐慎钰诬陷的,没想到,她刚亲耳听到了,“你、你居然承认了!?”
周予安这会儿哪里能注意的到褚流绪的变化,他只顾想自己的事。周予安呼吸渐渐急促,怎么回事,前儿唐慎钰还警告过他一句,陛下让裴肆供公主驱使。而他杀了褚仲元这事四年前太后替他压下来了,太后还让老太太和母亲好生管教他,此事便是连陛下和唐慎钰都不知道啊!
这份卷宗太后下令,永久封存在大内,绝无可能面世,可是怎么忽然传出来了!谁有权利调取!
周予安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名字,裴肆。
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笼罩住他,他猛地看向唐慎钰,他要求生,他知道表哥会救他。
“哥……”
周予安刚说了一个字,忽然心口一痛,他愕然发现胸口竟插了把匕首。
“你……”周予安还没来得及反抗,就看见那女人一把抽出匕首,这次朝他脖子划来。
或许有点疼吧,更多的是恐惧和冷,还有漫长的无意识……
一切发生的那么快,他连应对的机会都没有。
他说不出话,软软倒下,模糊间,他似乎看见牢里下起了血雨,脖子凉飕飕的,好像套了条白绫。
他还看见褚流绪疯了似的大喊大叫,举刀、落刀,重复这个动作,她真的像疯子,疯狂地大喊大叫,那叫素白的袄子变成红色的,就连头发都在往下滴血。
弥留之际,他看见了母亲冲进来了,抱住他,哭的撕心裂肺。
别哭,娘。
他想说这句,可,说不出来了。
他看不见了、听不见了。
死前走马观花,周予安看到很多画面。
他捧着留芳县假公主的辛密,试图卖给裴肆换取前程;
他被唐慎钰挤兑去了姚州,半路作死,去找褚流绪偷欢,害得老太太忽然暴毙,此时一直不搭理他的裴肆,忽然又亲近他了,甚至亲自去庄子找他说话;
他被假公主羞辱,向裴肆求救,裴肆的心腹阿余教他装疯卖傻,什么都不要说,咬牙死扛到底,一切有提督呢。
有个屁。
那阉狗能混到这份儿上,果然有两把刷子,估摸着将来母亲和他的那遗腹子也要被利用。
真他妈的阴啊!
牢房此时充斥着浓郁血腥味,更加阴森可怖。
“哈哈哈哈哈”
褚流绪攥着匕首,笑得癫狂,她身子左摇右摆,欣赏着那个高贵冷漠的云夫人抱着具尸体哭,哭的歇斯底里,哭的活生生晕过去。
女人都笑出了眼泪,她用刀子指着周予安,歪着头对唐慎钰说:“听见了没,刚才他居然承认了,哈哈哈哈,居然承认杀了我哥哥。”
唐慎钰眼睛发红,双手轻轻往下按,声音都有些颤了:“我知道,你现在把刀子放下。”
咚地声。
匕首从女人手中掉落。
褚流绪如同一只没魂的躯壳,她想起之前唐慎钰说的,周予安在留芳县故意嫖妓误事,在前往姚州赴任的途中,先去扬州找她,后又偷偷去万花楼厮混了几日……他还妄图攀扯公主……
褚流绪觉得自己很脏,她忽然朝床那边冲过去,用力推开半晕过去的云夫人,掀开被子,扯掉周予安的裤子,猛地朝那条脏东西咬去。
她恨得牙根痒痒,她要泄愤!
她知道云女人在骂她扯她,也知道唐慎钰等人在扯她,她没力气了,身子朝后仰去。
褚流绪厌恶地吐掉嘴里的肉,她感觉下.身血流不止,眼前阵阵发黑,浑身颤栗。
“褚姑娘!”唐慎钰一个箭步奔过去,单膝下跪,从后头搀扶起女人。
“我活不了了。”褚流绪眼睛开始涣散,笑得虚弱,“我要去给哥哥和海叔、木、木兰,还有庭芳赎罪去了。”
她看向前方,云夫人那婆娘这会子也是半死不活的,被薛绍祖搀扶住,又是掐人中,又是揉虎口。
“你少瞪我。”褚流绪吃力地高昂起下巴,“你、你也不用怨恨旁人,你儿子纵情声色,薄情寡义,杀了我的至亲,杀了我家四口人,玷污欺骗了我,我、我就跟他讨命了。报应,你知道吗!哈哈哈哈,这就是报应!”
云夫人拾起地上的匕首,要去和褚流绪拼命,谁知被薛绍祖在后颈子砍了一下,瞬间晕了过去。
“哼!”
褚流绪冷笑了声,她报了仇,可又觉得很难受,忽然哭了。
她知道自己现在被唐慎钰环抱着,她假装自己是那位公主,被心爱的男人抱着、紧张着……
真凄凉啊。
褚流绪苦笑,她抓住唐慎钰的胳膊:“唐、唐大人。”
“我在。”
唐慎钰忙道:“我已经让薛绍祖去唤大夫了,大夫就在外头候着,马上来,你撑住些!”
“对不起。”
唐慎钰看着怀中的血人,一愣。
“对不起,之前伤了你。”褚流绪泪流满面,“你和公主都是重情重义的好人,能不能,能不能帮我照顾我的孩子,我,我不放心把他交给周家人。”
“好。”
“算了。”褚流绪摇摇头:“我不能再麻烦你了,这是周家的事,和你无关,你不许管,若是管了,我死都不会安生。”她拼着最后的力气,“曾定亲一场,能不能帮我个忙?”
“你说!”唐慎钰面色依旧冷静,声音却有些哽咽。
次日,腊月初六。
最近春愿身上不爽利,通常整夜介失眠,直到天明才有点睡意。今儿晌午梳洗罢,用了饭,便照旧去小佛堂抄经书,眼看着马上就到腊八节了,她早都吩咐邵俞,从账房支取笔银子,办上两个粥场,接济接济贫苦百姓。
抄了小半个时辰,手腕有些酸了,春愿并未抬头,淡淡道:“雾兰,去兑些蔷薇露来。”
不见回音。
春愿抬眼瞧去,发现衔珠正踮着脚尖在博古架上翻找,哪料碰倒了一只御赐的红珊瑚雕如意摆件,这丫头忙不迭地接住,吓得连连拍心口,小心翼翼地把摆件往回放,嘴里还咕哝着念:“咦?我记得那半瓶蔷薇露就搁在这儿来着,昨儿还瞧见了,怎么不见了?”
“蔷薇露怎会在那儿,去问问雾兰搁哪儿了。”春愿端起茶呷了口。
衔珠笑道:“主子忘了,雾兰姐前儿就离府了。”
春愿一愣,叹了口气,习惯了雾兰在身边伺候,这丫头骤然一走,真觉得身边缺了什么。
衔珠见主子神色黯然,一张利嘴就跟打算盘似的,噼里啪啦地开始数落:“雾兰这蹄子也真是的,主子待她难道不好么,宠得跟小姐似的,她倒好,觉得咱家的点心不甜,偷偷惦念起了外头的黄面饽饽!那裴肆就算再得势,终究是皇家的奴才,而且还是断了根的,真是鬼迷心窍了她!”
春愿拿笔凭空戳了下衔珠,笑骂道:“你如今也是掌事姑姑了,那些粗话就不要说了,仔细底下人笑话。”
“谁敢笑?”衔珠故意叉起腰,媚眼横了眼外头,像花蝴蝶似的飞到春愿跟前,啐道:“奴婢有主子护着,还怕他们?”
衔珠弯下腰,拿起墨条在砚台里慢慢研,笑道:“奴婢自知没有雾兰体贴仔细,但奴在这府里一日,就会尽心伺候您一日,旁人可以拣高枝儿去飞,但奴婢的家族荣宠全都系在您身上,再说句犯上的话,奴和您沾亲带故,死都不敢生二心的。”
“我都知道。”春愿颔首,拍了拍衔珠的胳膊,“雾兰不在了,以后府里还得你和邵总管多上些心。”
正说话着,外头传来阵窸窣脚步声,紧接着,邵俞温厚恭敬的声音响起:“主子,奴婢有急事禀报。”
春愿蹙眉,邵俞不是外出去办粥场的事了么?突然回来有什么急事?
她搁下笔,“进来。”
邵俞掀帘子进来了,他手里拿着顶灰鼠皮暖帽,瞧着是小跑回来的,微微有些喘,躬身深深行了一礼,眼珠子睃向衔珠。
春愿顿时会意,对衔珠道:“你先下去,府里若是没有蔷薇露了,就去外头采买些。”
等将衔珠打发走后,春愿搁下笔,看向邵俞:“怎么了?”
邵俞手忙脚乱地关好门,袖子抹了把额上的汗,满脸的惊慌:“主子,出大事了!奴婢今儿外出办差,街面上闹哄哄,定远侯府被抄了!奴听见这话不对,赶忙去侯府瞧了眼,竟看见司礼监和刑部的人进进出出的拿人、查封!奴婢是公主府的大管家,在宫里算有几分薄面,略跟领头的打听了一嘴,好家伙,您猜怎着?”
“别卖关子了!”春愿急得拍了下桌子。
邵俞半跪在公主跟前,手挡在侧脸,悄声道:“据说昨晚唐大人暗中调度,安排了云夫人和褚姑娘私下去见周予安,”邵俞拍了下大腿,细长的眼睛都要瞪圆了,“谁知道这褚姑娘就、就、就把小侯爷给杀了!”
“啊?”春愿吃了一大惊,心跳不已,怎么会这样。
邵俞摇头叹道:“当着亲娘的面杀了儿子,这也太狠毒了些!哎,奴婢还听说,那褚姑娘被周予安金屋藏娇了半年多,还生了个孩子,她杀了小侯爷后,紧跟着血崩而亡了,这都是些什么孽事啊!”
春愿脑袋如马蜂窝,嗡地声炸开了,直觉告诉她,褚流绪杀周予安,和她拿去的那封卷宗有关。
试问哪个女人能接受情郎是自己的杀兄仇人?
唐慎钰深知这女人偏执性子,还将她和云夫人一同带入诏狱……
春愿身子不自觉地颤抖,一时间脑中一片空白,他昨日说过,会给她一个交代,竟是这?
“你、你确定周予安死了?”春愿声音嘶哑,眼里透着恨。
“这奴婢倒没亲眼看见。”邵俞蹙眉道:“不过也差不离了,照司礼监那般查抄侯府的架势,周予安就算不死,也肯定惹上了连累家族的大事。”
春愿呼吸渐渐急促起来,眼睛也红了,她轻砸了下桌子,目视前方:“咱们去趟诏狱,验尸!”
春愿让邵俞给相熟的太医孙愚下了帖子,等天擦黑后才出门。
原本想着要找找门路,打点番,可这一路并未受任何阻拦。
司礼监的掌印夏如利对她甚是恭敬,更是直言:“论起来殿下和小侯爷也算旧相识了,过来送故人一程,是您的仁慈,出了这样的事大家都很意外,估摸着里头有什么内情,还得细查查。老奴这就安排一下,叫无关人等先行回避了,不过这种地方煞气重,殿下略看一眼就走罢,听闻您前些日子病了,可莫要招惹到邪祟了。”
夏如利的话很明显了,她之前和周予安的梁子闹得满城风雨,这时候过来,若是被有心人看见,肯定又要生出是非。
牢中可以用修罗地狱来形容了,令人发呕又发憷的味道,地上墙上全都是血,踩上去还有些粘鞋,能想象得出这里曾发生过什么可怕的事。
停尸房里摆放着两具尸首。
经孙太医仔细查验,男尸没有冒名作伪,脸上也没有覆什么人.皮面具,的的确确是周予安,他身中数刀,底下那秽物被人生生给咬断半截,浑身的血几乎流干了。
女尸是褚流绪。
比起周予安的死相惨烈,褚流绪体面多了,不知是哪位“好心人”给她换了敛服,她就像睡着了般,容貌清雅秀美,眉头的愁绪永远停留在了二十二岁。
算算,褚姑娘和小姐同岁,同样腹有诗书,同样被负心人欺骗伤害。
出了牢狱后,飘起了雪花,恰如去年的那个腊月一样。
春愿没有坐马车,也不叫邵俞他们跟的太近。
她就这般走在昏暗空寂的长街上,心里自然是畅快无比的。周予安嫉恨表兄,也看不起流落风尘的小姐,故意吃五石散嫖妓误事,害得小姐被人杀死,进而又灭口了玉兰仙……这个人玩弄女人,风流薄幸,最后却死在女人手里,报应不爽!
想着想着,春愿不禁笑出声,身子如同喝醉了般摇摇晃晃,小姐,那些对不起你的、害你的人都死了,你可以瞑目了。
忽然,她闻到身上有股血腥臭味,冲得脑仁疼,一个没忍住,大口呕吐了起来。她推开奔过来搀扶她的邵俞,手倚在墙上,弯腰大口喘着粗气,拳头砸了下墙,真是痛快,恶人得到了应有的报应。
可很快,一股哀伤涌上心头。
春愿想起了半年前,她从乌老三口中得知了小姐并没有孩子的真相,她气唐慎钰骗她、损害小姐的尸体、更恨他包庇人渣表弟,一怒之下动了胎气小产,用他们的孩子没了,这也是报应,是给小姐赎罪去了。
她还想起了褚流绪。
同样是被心爱之人欺骗,褚姑娘做出了更激烈的抉择,可怜那个孩子刚出生就没了娘。
她发现,自己并不像想象中快活。
泪眼模糊间,春愿看见前头的拐角处有抹人影,她还当是唐慎钰,忙提起裙子过去。走近了才发现是唐慎钰的心腹,薛绍祖。
薛绍祖手里提着盏小白灯笼,并未穿官服,一身寻常粗布长袄,他搓着手,时不时的长吁短叹,蓦地看见了公主,急忙整了下仪容,恭敬地行礼问安。
春愿左右前后看了好几回,这会子长街空无一人,她心里不免失落。
薛绍祖洞悉了公主的想法,他未敢抬头直视贵人,略弯下腰,沉声道:“大人知道公主会找他,于是命属下提前在这里等着。”
春愿往前走了一步,忙问:“大人他……现在在何处?”
薛绍祖抱拳:“回公主,昨晚唐大人在杀人现场,他晌午的时候被带去司礼监问话去了。”见公主面带焦色,薛绍祖忙压低声音道:“殿下不要担心,此案涉及到一位侯爵、一位名门贵女,还有位朝廷的高官,按理说为了避嫌,锦衣卫不该插手,而要交去刑部去查去审的。可陛下却亲点了司礼监去接管,只让刑部的略现现身罢了,说明陛下还是看重公主,有意偏袒咱们大人的。司礼监的夏掌印和唐大人有几分交情,不会为难大人的。”
“只要没有驭戎监插手就行。”春愿眉头松了几分,“昨晚究竟怎么回事?我方才去停尸房里瞧了眼,周予安浑身都是刀伤。”
薛绍祖叹了口气:“小侯爷也真是过了,孝期霸占了褚姑娘不说,还把褚家的几个仆人杀了,不仅如此,他四年前还偷偷勒杀了褚仲元,做出自尽的假象。褚姑娘昨晚当面锣、对面鼓的逼问出这事,一怒之下,从怀里掏出把匕首……”薛绍祖连连摇头,“刀刀致命,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藏了把凶器。”
春愿思忖了片刻,唐慎钰最是谨慎,那褚流绪在他眼皮子底下监控了整整两日,除非他默许,不然这女人绝不可能沾手一丁点凶器。而且,唐慎钰也不是小心眼的人,当初褚流绪那么纠缠算计,他也没有同她一般见识,这回却翻脸了……
“那褚姑娘死前可有说什么?有没有提到我?”春愿心砰砰直跳,问。
薛绍祖忙道:“您不说,小人倒忘了。褚姑娘临终前确实提起了,说您和唐大人都是重情重义的好人,想把孩子托付给你们,可立马又改口了,说不能再给你们添麻烦,她只是求大人将来把她送回扬州。”
春愿蹙眉。
她和褚流绪素未谋面,这女子为何断定她是重情重义的人?
春愿心里隐隐有了两分大胆猜测,但不敢确定,想找唐慎钰问个明白,哪料脚一软,踉跄着退了两步。
邵俞忙上前搀扶住主子,清秀的脸上难掩惊惶之色,轻声问薛绍祖:“不是说云夫人昨晚也在狱中么?出了这样的事,夫人就没有责怪唐大人么?”
薛绍祖深深看了眼邵俞,并未露出任何喜怒,甚至“没看见”邵俞脸上非常明显的恐惧和谋算之色,他摇了摇头,无奈道:“夫人就小侯爷这么一个宝贝儿子,自然是怨恨大人的,可到底也不是我家大人杀的她儿子。才一晚,云夫人的头发生生白了一半,今早司礼监的人过来领尸首的时候,夫人扽住小侯爷不撒手,当着众人的面,打了唐大人一耳光,骂了好多难听的话,还要写状子告大人。”
“什么?!”春愿急道:“那大人有没有事?”
“没有没有。”薛绍祖温声劝:“您别着急,夏掌印见云夫人状况实在不好,疯魔了似的,恐夫人最后骂到皇家身上,就让跟前的公公们将夫人的嘴捂住。夏掌印紧接着说,褚姑娘临终前提到孩子,为了谨慎起见,着人去把那个婴儿抱来,趁着小侯爷没入土,还能滴血认亲,一则验证验证褚姑娘说的话是真是伪,若孩子真是周予安的,那这里头的条条细细就值得琢磨了,几时怀上的?怀的时候是不是周予安失踪,老太太身死的时候?二则嘛,之前不是传我家大人和褚姑娘的是非,如此也能还大人清白了。云夫人听见这话,吓得又去求唐大人松手。”
邵俞叹了口气:“夏掌印手段可厉害着呢,估摸着小侯爷上辈子做的坏事都能查出来。哎,原来今儿搜查侯府,是这个缘故。”
邵俞此时心乱如麻,姓唐的这手可太黑了,他之前联合裴肆做了那么多,若是被唐慎钰查出点什么……不行,趁着这两日唐慎钰摊上官司,他得赶紧撤了。
春愿只觉得邵俞扶她的手劲儿大,弄得她胳膊疼。
她甩开邵俞,问薛绍祖道:“大人几时能从司礼监回来?”
薛绍祖摇了摇头,掰着指头数:“侯府这摊子事,头先发起的小侯爷包庇王崇明杀妾案、还有扶褚姑娘灵回扬州,且有的忙。大人让属下给您说,外头的事您别担心,照顾好自己的身子要紧,最近还是先别见了,这本就不关您的事,省的又将您牵扯进来。”
他用余光看了眼正出神的邵俞,对公主道:“对了,方才属下过来时,正巧遇到了夏掌印,掌印略提了一嘴,说陛下看您这半年来总是愁眉不展的,就想着是不是公主府里年头太久,霉气过重导致的,所以打算在公主府跟前圈一片地,给您盖个花园子。”
春愿叹道:“我记得公主府跟前是忠诚伯爵府吴家,到时候吴家迁府、丈量、拆院子、盖亭台楼阁,零零总总的一大堆事,花园子没个一年半载盖不起来,肯定又是笔不小的开支,何苦来哉。”
邵俞闻言,忙上前笑道:“主子,这可是陛下关怀您的一片心,开支再大,于皇家来说也不算什么。到时候花园子起来了,您就可以在家里游湖赏花,不用舟车劳顿地去城外鸣芳苑了。”
薛绍祖帮了句腔:“总管说的有理。”
他抱拳躬身,“属下还要回去配合夏掌印调查,先行告退。”
春愿点了点头,还想再多问问,最后叹了口气,只说了一句:“你去告诉大人,我等着他。”
作者有话说:
过去的这二十多天里,发生了不少事。
周、褚这对怨偶在腊月初六的深夜里互伤惨死,男女身份皆尊贵,且女的还是周予安的前表嫂,这事就像五食散,带着种诱惑的吸引力,一时间上到王公大臣,下到贫民百姓,都乐此不疲地谈论这宗艳情惨案。
很快,周予安曾做的那些孽像小锄刨花生,挖出一颗,带出一串。
王侯公子风流可以,但不要下流。
那位小定远侯看起来骄矜清贵,没想到私下竟是这样的。不仅抢了表哥的前未婚妻,还带着褚仲元同暗娼厮混,想法设法破坏表哥婚事,撺掇着褚仲元作弊,事发后怕连累自己,狠手勒死舅兄,做出自尽的假象。
不仅如此,他还和前表嫂在是非观里暗中勾连了整整三年,这回远赴姚州上任的路上,耐不住寂寞,偷偷去扬州找佳人私会,害得家中老祖母以为他被山贼掳走了,担心得发了急症暴毙。
您以为这位定远侯的烂事到这儿就完了?
据说他和前表嫂私会后,又到什么青州百花楼厮混了许久。后头得知老太太病故后,打断自己的腿,装作掉落山崖。
料想长乐公主早都知道周予安的品行,所以才在草场当着众人的面小小教训了他一下……只是可怜了刘侍郎家的小姐,当年被这无耻奸贼伤了感情和自尊,年纪轻轻就殒命。
这次的凶手虽不是唐慎钰,但他仗权安排褚流绪进诏狱、还未过堂就毒打侯爵,再加上有人参他过去数次包庇周予安,甚至将万花楼的娼妓扣下来袒护表弟。郭太后强势地命令皇帝严查,要求严惩唐慎钰,革职下狱。
这时候,万首辅站了出来,犀利指出,既然周予安杀了褚仲元有确切的卷宗,为何直到近四年后才现世?唐慎钰当年不过是个千户,没那么大的本事包庇,那么究竟是谁手眼通天,把周予安的事压了下来?
眼看着这宗周氏惨案,竟渐渐演变成了太后和万首辅的针尖对麦芒,一时间朝堂暗涌动,都在看陛下怎么断。
后头司礼监很快将结案陈词递上去。
经查证,褚流绪的孩子生父确乃周予安,二人也的确在周予安赴任途中私会。太夫人云荷因丧子而满心怨怼,胡言乱语,指控不予采信;
周予安是否至万花楼厮混与命案无关,故唐慎钰是否将妓院娼妓扣留也无意义,且唐慎钰近日正在重查周予安是否徇私下属王重阳杀妾一案,足以证实其铁面无私,故,无实据证明唐慎钰包庇。
至于褚仲元被杀案,系当年办案官员收受周予安贿赂,未将实情上报。
这事最后的结果,太后和首辅的板子谁都打不得,那位收“贿赂”的官员被革职查办,由刑部从严量刑;
杀妾的王重阳判了斩监侯;
唐慎钰停职思过。
至于周予安。
夏如利密奏陛下,公主之所以痛恨周予安,实是这厮在留芳县嫖妓误事,害得公主玉体受损。
宗吉大怒,要求严惩。
最后的结果,周予安杀人、□□、徇私枉法,不忠不孝、不仁不义,褫夺周氏侯爵封号,收回御赐丹书铁券,定远侯府即刻查抄,念在云氏年轻丧夫、年老丧子,留部分田产铺子予她度日,恩准其居住在平南庄子。
腊月二十八的天灰蒙蒙的,似乎在酝酿着一场雪。
春愿端着杯热茶,在屋里来回走,自打周予安死后,她就再也没见过唐慎钰,却每日都派人去打听他的消息。
月初的时候,他被停职查办,慈宁宫从驭戎监挑了几个武艺高强的好手,寸步不离的盯着他。
后来周予安的案子了结,他的禁足也解了,立即马不停蹄地去探望帮助云夫人,意料之中,遭到了呵斥辱骂,云夫人不愿见他,他在姨妈房外跪了整整一夜;
半个月前,他扶褚姑娘的灵回扬州,自此后再无消息。
终于前天夜里,邵俞兴高采烈回来禀报,说唐大人回来了。
她一直在公主府里等着他,给他府里送帖子,但总不见他过来。
她忍不住亲去唐府,得到的消息却是,他只是回家看了眼,略洗了洗风尘就去了城外普云观,已经在外头住整整两天了。
春愿眉头凝着愁绪,喝了口茶,不知不觉茶竟凉了。
她不由得胡乱猜测起来,唐慎钰避不见她,可是因为周予安的死恨上了她?
“邵俞,邵俞!”春愿高声喊。
眨眼间,衔珠掀门帘子进来了,她蹲身福了一礼,忙问:“怎么了主子?”
“邵俞呢?”春愿烦躁地问。
衔珠笑道:“这不是就要盖花园子了么,这两日银子陆续拨了下来,过了年就要动工,大宗工事宫里做主,一些小宗事,譬如采买各色鲤鱼、选花匠、采买家具和各色纱窗,都是要邵总管过眼的。”
“那也不着急在这一时啊。”春愿将茶杯按在桌上,有些不满:“这些事年后再做也不迟,且我听说隔壁的忠诚伯吴家不太愿意搬,盖花园子的事八字还没一撇呢,他瞎忙活什么。前儿我路过荷花池,还听见两个嬷嬷偷偷在假山下嚼舌根子,说眼瞅着快过年了,年下的赏银还不见踪影,这邵俞,连自己府里的事都没料理明白,倒忙起了外头。”
春愿脸色不太好。
其实她以前查过账,雾兰私下找她咬耳朵,邵俞经手的账目不对劲儿。
她没有发作,一则数额并不大,二则邵俞伺候她的这一年,做事尽心尽力,没必要为了几个银子,就伤了忠仆的面儿,谁家没个烂账;三则,人要是有个短处,也好掌控。
若是日后邵俞胃口实在太大,她就该找唐慎钰说道说道了,毕竟是他送来的人,去留都得和他商量。
哎,雾兰倒是管账管人的一把好手,仔细又老实,也不知她现在怎样了,和裴肆过日子过得顺不顺心。
这个月十五那日,雾兰到府里来拜会,偏巧那天她进宫了……
衔珠见主子发脾气了,偷偷吐了舌头,笑道:“那奴婢现在叫人把邵总管找回来。”
“算了。”春愿烦的摆摆手,道:“你去叫人备马车,我要去趟普云观。”
春愿匆匆梳洗了番,她特意选了身藕粉色的袄裙,化了淡妆,发髻上除了钗环,还戴了朵白玉兰绢花。
自打小产后,她鲜少这样花心思捯饬自己。
刚出门就飘起了雪花,春愿怀里抱着汤婆子,脚底生风地往西角门走,衔珠在后头打着伞,急得喊:“主子慢些,仔细跌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