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都知道。”唐慎钰将姑妈往出带,柔声道:“您累了两日,快去歇歇。这里头的事复杂,暂不方便对您说,侄儿知道怎么处理。您只管把咱们家里的人约束住就行。”
他又补了句:“放心,我不会杀她。”
说着,唐慎钰招呼外头守着的薛绍祖,让把夫人送回去。
唐夫人虽不放心,但知道慎钰是说一不二的人,只能惴惴不安的出去了。
唐慎钰关上门,他坐到姑妈方才坐得椅子上,把瓷碗中的药泼到地上,清空了桌面,有条不紊地将那个装了卷宗的布包打开,同时看向床那边。
褚流绪平躺着,她头发披散,脸色比昨儿好多了,肚子那块还略微凸起,眼缝里挤满了泪,嘴唇抖得厉害,显然是在强忍着。
唐慎钰手指一下下点着桌面,“我知道你一直醒着,聊聊吧。”
褚流绪拳头攥住,不为所动。
唐慎钰早知道她会这样,也没强迫,只说自己的:“想必你刚听见我姑妈说的话了,是真的。昨晚救你命的李大夫也同我说了,你的大出血并不是意外。”男人唇角上扬,“其实你明白云夫人为何这么做,她宝贝儿子因和你寻欢作乐,间接害死了祖母,她怎会让你这孽根活命!”
褚流绪紧咬住下唇,这是云夫人私下做的决定。
将来予安知道这事,绝不会和他母亲善罢甘休!
“行了,咱们言归正传吧。”
唐慎钰手按在卷宗上,淡漠道:“你厌恶我,是因为你觉得当年我铁石心肠,对你哥哥见死不救。而你喜欢周予安,则是因为他和你哥哥有交情,又对你温柔备至,对么。”
褚流绪肚子又开始疼了,她压根不敢动弹,一动就感觉有血渗出来。
“有意思得很。”唐慎钰讥笑道:“本官刚知道个有趣的事,当年看押你哥哥的牢头被周予安买通了,在一个夜深人静的晚上,勒死了你哥,伪装成畏罪上吊的样子。”
“你胡说!”褚流绪一下子坐起来,怒不可遏地瞪着唐慎钰,“予安无缘无故的为何要害我哥!”
唐慎钰冷笑:“或许是不想看见我和褚氏结亲,就想搞点事,又或许,他本根就是个坏种。”男人面无表情,不急不缓道:“他和褚仲元臭味相投,不仅偷偷嫖暗娼,而且他撺掇着你哥作弊。那时正好他得了个肥差,他生怕你哥扯出他,坏了他前程,便有了灭口的打算。其实当年经手此案的官员早都审清了,但就是因为牵扯到了有身份有背景的小侯爷周予安,便暗中将此事上报给郭太后定夺。你说巧不巧,那日正好郭太后宣周家老太太进宫说话,老太太得知后,在坤宁宫里跪了半日,替孙子求情。郭太后念着先侯爷的功劳,又顾惜和周家老太太的情谊,就把周予安包庇了下来。”
“不可能,是你,一定是你在诋毁他!”
褚流绪一把掀开被子,要下床去和唐慎钰拼命,哪料实在虚弱,一阵眩晕,从床上跌了下来。
“这份卷宗封存在大内,刚取出来,可新鲜热乎着呢。如果你不信,本官可以带你去宫里面见太后,咱们问个清楚。”
唐慎钰垂眸看着女人,毫不留情地嘲讽:“不妨再告诉你一事,本官昨晚上去狱中寻周予安的晦气,那小子亲口说,他杀了你的老管家海叔,对,还有两个丫头,一个叫木兰,另一个叫庭院还是庭芳的。”
褚流绪如同五雷轰顶般,只是一瞬间,脸上的血色完全褪去,她完全不相信这狗官说的一个字。
“你不必瞪我。”唐慎钰莞尔浅笑,“也只有你这种蠢货,才会信他的鬼话。他对你说,怕海叔和小丫鬟们住在城里会被我认出来,所以才把下人送去了姚州,单把你留下。有意思,本官难道认不出你?他口口声声说爱你,却不叫真正关爱你的下人伺候你,反而给你找了个不着四六的恶婆子。褚姑娘,这么久了,你可曾收到过海叔的一封平安信?”
褚流绪只觉得支撑自己活下去的爱意、信仰和希望,就像被暴雨冲击过的堤坝,刹那间土崩瓦解,她什么都不敢想,她告诉自己唐慎钰这奸贼素来心狠手辣,肯定是想法子要弄她。
“我知道了!”褚流绪垂死挣扎着,昂起头,直视男人:“是因为我知道了公主的秘密,你故意整我罢,你想折磨我。”
“哈哈哈哈。”唐慎钰笑得前仰后翻,他指尖揩掉笑出的眼泪,“小姐,咱们又没什么利益感情羁绊,我折磨你,你也不疼啊。我只是可怜你的老管家海叔,他从小看着你长大,比你爹还疼你。你性子骄纵孤僻,褚仲元死后,你执意住在非观,海叔心疼你没了哥哥和姻缘,毫无怨言地保护了你几年。还有那两个丫鬟,都和你一起长大,花儿一般的年纪夭折了。”
褚流绪目次欲裂,几乎是用尽全力吼:“我不信!你,你骗我!”
“不信你就去问问周予安。”
唐慎钰重重咳嗽了两声,连忙闭口。
他起身,手点了下那摞卷宗,淡淡说道:“今儿过来找你,也是看你孤女可怜,不想你稀里糊涂的活着。卷宗就在这儿,你识字,自己去看。京城你是不能待了,本官明儿一早会把你在送往姚州,那儿有我一个过命至交,他会看着你,希望你忘记京都的一切,重新开始,别他妈的再搞幺蛾子了。如果你还执迷不悟地留在京城,我一定会杀了你。”
说罢这话,唐慎钰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在跨出门槛的时候,他停下脚步,眼里闪过抹不忍,但还是说:“临走前,本官可以满足你一个愿望。你应该,想看一眼你儿子罢?褚姑娘,好好做出选择。”
唐慎钰大步离开小院,他听见背后传来女人悲痛的哭号声。
不信、痛苦还有深深的绝望。
唐慎钰被药味儿熏得有些头疼,打算回去洗把脸、换身衣裳。
他心里装的事多,徐徐信步在自己的院中,也不知走了多久,回头一瞧,把雪地踩得乱七八糟,最后停在院正中的“门海”前。(注:水缸)
半人来高的缸里蓄满了水,天太冷,结了薄薄一层冰,手指一戳,立马碎裂。
唐慎钰叹了口气,这就跟他和予安之间的兄弟情一样,看似坚固,其实一碰即碎。
这时,身后传来阵急匆匆的脚步声,来人正是薛绍祖。
“大人。”薛绍祖抱拳行了个礼,凑上前去,沉声道:“褚姑娘方才哭求下官,她想见您一面。”
“为何见我。”
薛绍祖望着大人的背:“褚姑娘说,她要见周予安一面。”
唐慎钰闭眼,到底还是走到了这步。
他没有任何情绪波动,手伸进缸里,把冰一块块掰碎,冰划过指腹,像锋利的刀刃一样,寒入骨髓。
“她现在还好么?”
薛绍祖摇头:“几乎把屋子里能搬动的全砸了,死命的哭,后头又不哭了,傻愣愣地坐在角落里,不言不语的,像被人抽了魂儿似的。后头又流血了,李大夫赶忙去瞧了番,说……”
“说什么?”唐慎钰蹙眉问。
薛绍祖叹了口气:“大夫说失血过多,伤了元气,悉心调养,如果能熬过这个冬天,兴许还有点指望。”
唐慎钰问:“这事她知道么?”
“大夫在她跟前说的。”
唐慎钰:“她什么反应?”
“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哭。”
“知道了。”唐慎钰深思片刻,淡漠嘱咐:“让李大田去一趟平南庄子,告诉云夫人,本官近期就要了结案子,怕是二十年内犯官周予安都不会出现在人前。本官念及旧日情分,会暗中调度,于今夜子时让周予安见一面妻儿,暂从夫人这边抱走孩子,想必夫人会同意的。”
“是。”
薛绍祖领命去了。
小院再次安静了下来,灰蒙蒙的天空,飞过一只通身乌黑的老枭,发出凄厉决绝的哀嚎声。
“嘶-”
唐慎钰指尖一痛。
垂眸一瞧,指尖红了一片,原来不留神间,尖锐的冰伢子,竟划破了手指。
作者有话说:
第128章 我有什么资格替受害者原谅他 :我有什么资格替受害者原谅他
子夜时分,哪怕疾风暴雪,也阻挡不住瓦市的热闹,而北镇抚司这边的街巷,却冷清的可怕。用老百姓的话说,煞气太重了,鬼去了都得扒几道皮。
一辆马车行在昏暗的街上。
唐慎钰斜坐在车边,亲自赶车。他戴着斗笠,围了条狐皮脖套,遮挡着大半张脸,只见男人从怀里掏出瓶烈酒,并未喝,而是把酒倒在一把锋利的匕首上,用帕子仔细擦拭。
这时,他两指掀开车帘,往里扫了眼。
褚流绪端端正正坐在最里头,她的状态和上午判若两人。化了淡妆,长发像未嫁女那般梳着,髻上簪了支银步摇,穿了身珠光白的缎面袄裙,上头绣了绽放的梅花。瞧着倒是挺素雅出尘的,只是在这深夜里,如同毛笔蘸饱了血,用力甩在雪地上,是一种凄异决绝的美。
“还有几步就到了,你要是回头,还来得及,本官说过,可以送你去姚州。”
“我还回得了头么。”褚流绪摸了摸仍凸起的肚子,姚州,本就是个残忍的谎言。
褚流绪叹了口气,忽然从唐慎钰手里抢走酒壶和匕首,她扯开衣襟,把巴掌长的短匕首揣进抹胸里,贴肉藏着,淡漠道:“不好意思,我信不过你,得拿着防身。”
唐慎钰笑笑,点了点头。
一阵寒风袭来,褚流绪不禁打了个颤,忽然回想起往日的种种。
十二岁时,父亲带哥哥外出讲学。正好城里疫病四起,她一个深闺里的姑娘,莫名其妙就染了病。继母刘氏打着为全家上下着想的名头,将她院里的烧的烧、搬的搬、砸的砸,最后把院门一封,每日早晚让人送来药罢了。
是海叔带了两个儿子和几个亲戚,手持棍棒闯了进来,将奄奄一息的她强抢出府,在外头请了名医救治,保住了小命。
海叔说,随夫人从扬州陪嫁过来的人还没死绝,夫人没了,他拼了老命也要护住小姐,将来看着小姐嫁个好人家,离开这糟心的地儿。
刘氏心怀不轨,曾在父亲跟前吹枕头风,想把她嫁给刘家那个品行不端的外甥,哥哥站出来,那么斯文寡言的人,拿着剑,怒斥父亲被妖妇迷了心窍,苛待亡妻之女。若刘氏再敢染指妹妹的婚事和母亲留给妹妹的嫁妆,他就敢杀人。吓得刘氏好几日没敢出屋。
哥哥对她说,只要他活一日,就绝不会让旁人欺负她。
不知不觉间,褚流绪泪流满面,她紧紧抓住酒壶,仰头咕咚咕咚灌了通酒。
女人微微发喘,愤恨地看向男人的背影,忽然摇头一笑:“咱们认识这么些年,我一直恨你、看不起你,甚至觉得你是个优柔寡断的人,我一次次欺负你,你还一次次放过我。可到今天我才发现,你真的又狠又绝又伪善,不给人留一丝余地,杀人前还要诛心。”
唐慎钰一笑,悠然地抽了马一鞭子,淡淡道:“从前顾惜骨肉情分,一次次包庇予安,大事我替他平,小事我替他圆,没想到他越发蹬鼻子上脸。后来发生了这么多事,我心疼姨妈,还试图替他解决。可忽然一想,我有什么资格替受害者原谅他?对么,褚姑娘。”
“对。”
褚流绪心如刀绞。
她轻抚着身上穿的袄子,手又扶了扶步摇,怔怔道:“长久关在屋子里,我都要忘记长安是什么样儿了,多谢你今儿下午带我去外头走走逛逛,让我置办得这么体面。”
“不用谢。”
“今儿在聚珍阁买簪子的时候,我和一个小伙计闲聊了几句,又和一个路过的大娘聊了几句,原来,草场那事是真的,闹得满城风雨,周予安原来真这么丢人。”
褚流绪嗤笑了声,眼里的泪渐渐干了,又灌了通酒,烈酒入喉,她只觉得苦,有些头晕目眩。
可笑啊,一天前她还稀里糊涂的憧憬未来,一天后,她忽然就清醒了,绝望的清醒。
“当初你带着周予安去留芳县接公主回京,按说,你们俩都是她的恩人,可她却如此耍弄算计周予安,想必其中发生了什么事。”
褚流绪眼神坚定而清明,想了想,道:“再结合昨日我无意间说出她是假公主,你一怒之下要灭口我,一则你怕这事传扬出去,九族不保,相关人等也皆受牵连,二则,你真的很爱她。今儿下午,我想了很多、很久,如果我是她,我得了这样泼天的富贵,肯定要低调,还得与你和周予安搞好关系,可她先和你退婚,身子复原后又这般针对周予安,是周予安得罪她了?”
唐慎钰莞尔:“你一直很聪明,看来瑞世子当年选了你嫁我,还真有几分道理。”
褚流绪白了眼男人的背影,蹙眉问:“为什么?我想知道周予安到底做了什么,她也是受害者么?”
唐慎钰叹了口气,痛苦道:“她是沈姑娘养大的,周予安嫖妓误事,害得沈姑娘被奸人害死,她半年前查出真相,与我算账的时候小产,而我这个混蛋又求她不要杀周予安。”
“那你确实是混蛋。”褚流绪剜了眼男人,想了想,冷笑道:“周予安素来嫉恨你,他是故意嫖妓误事的吧。”
“对。”唐慎钰点头。
褚流绪眼神越发冰冷:“所以你说的很对,你没资格替受害者原谅。”
两人忽然都不说话了,只能听见车轮碾过雪地的咯吱声。
“就要到了。”唐慎钰冷不丁开口。
“最后一个问题。”褚流绪看向男人,“如果,我是说如果,没有发生这么多事,四年前我顺利嫁给了你,你会像爱公主那样爱我么?会在我生命受到威胁的时候,为我愤怒、甚至为我杀人么?”
“不会。她就是她,没有人能取代她。”唐慎钰毫不犹豫地回答。
男人目光温柔:“她大字不识几个,完全不守礼教,胆大包天,而且异常固执,有时候还会大口啐我的脸,非常的粗野……可我就觉得她很鲜活,很好,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喜欢上了她,但我知道,和她分开的这半年,我很痛苦。”
褚流绪黯然,其实她真想看看那个小姑娘是何模样。
能让皇帝一见面就册封为公主、能让周予安死皮赖脸地追逐,还能让唐慎钰这样的人深爱不倦,应该是个很有魅力的女人。只是红颜多薄命,也不知道她能不能从长安全身而退……
侬怀悯人心,谁来惜取侬?
正在此时,马车忽然停了。
褚流绪的心同时也咯噔了下,她听见外头传来窸窣说话声,于是轻掀开车帘往外瞧。果然看见前方停了两辆侯府马车,云夫人由一个中年仆妇搀扶着,跟前护着两个年轻力壮的家丁。
云夫人秀眉凝着愁绪,两腮冻得发红,拖泥裙早都被雪打湿,她一看见唐慎钰,立马迎上前去,第一句话就是指责:“你上哪儿去了,我晌午就去你家等着了,等了一下午都不见你回来!”
唐慎钰回头看向马车:“褚姑娘要离开了,我带她置办了些东西。”
“你一个朝廷重臣带个产妇招摇过市,不合适。”
云夫人面上淡淡的,她指向身后的两辆马车,“我给予安准备了些衣裳和日常用具,他自小金尊玉贵地长大,何曾吃过牢狱之苦!老太太若是还活着,不知得心疼成什么样儿!你姨丈若是还活着,又怎会容得旁人如此欺辱他儿子!”
云夫人愤恨地甩了下袖子,她瞪向唐慎钰,语气颇为不善,还是那老三篇:“我问你,你究竟要把你弟弟怎么样,你若是敢动他一根毫毛,我绝不和你善罢甘休!”
这时,褚流绪从马车上下来了,动作利索,一点也不像刚生产过的人。
云夫人看见这女人就眼黑心烦,侧过身,冷哼了声:“谁让她来的。”
“那谁让您来的!”
褚流绪眼神冰冷,心里堆着一团火,“据我所知,今晚是我们一家三口团聚的日子,唐大人可没打算请你来诏狱。”
唐慎钰扫了眼马车,问云夫人:“孩子呢?抱来了没?”
云夫人心里稍有两分纳罕,褚家丫头见了她,素来跟老鼠见了猫似的恭顺,怎么敢顶撞她!
云夫人并不理会不相干的外人,只是叱责唐慎钰:“孩子还不足月,弱得跟小猫崽似的,牢狱阴森苦寒,他能受得了?再说了,他母子一同出现在狱中,外人难免不会猜测他们和予安是什么关系,你要害死你弟弟啊!”
唐慎钰听够了这种训斥,多余的话也懒得说,只淡淡道:“那都进去吧。按规矩探视要一级一级审批,我暗中打点,给你们行个方便,最多只能探望半个时辰。请姨妈和褚姑娘进去后不要乱说话,最好劝劝予安别装疯卖傻了,对他不好。”
云夫人简直恨得牙根痒痒,时间紧迫,她来不及和唐慎钰置气,忙招呼下人去搬马车上的东西。只是眨眼间,地上就堆成了小山:两盒时兴点心和酒肉,鹅绒锦被、亵衣中衣、棉衣袜子,牛皮靴、裘袍,炭盆,整整两筐银丝炭……
唐慎钰蹙眉:“周予安在坐牢,又不是阔少爷去游山玩水。诏狱不是菜市场,让下人在外头等着,姨妈挑两件厚的带进去即可。”
说罢这话,唐慎钰给褚流绪使了个眼色,带着女人走在头里。
云夫人恨得骂了几句白眼狼,垂着泪,打包了两件裘袍和鞋袜,各样点心又挑了几样,
匆匆把包袱挎在臂弯,忙不迭追了上去。
果真如唐慎钰那白眼狼所言,全都打点好了,狱内外都是唐慎钰的心腹。
越往里走,云夫人越心痛。
这座牢狱是建在地下的,黑黢黢的,夹杂着血腥气的恶臭,个别牢房居然还冒着淡青色的鬼火,十分的阴森可怖。
云夫人被熏得头疼,干呕了好几次,这样糟污的地方,儿子如何能受得了,无论如何得想法子把他弄出去。
正走着,就到了最尽头的一处铁牢。
外头守着两个身长八尺的汉子,正是唐慎钰的最信任的心腹,薛绍祖和李大田,他们见大人来了,忙躬身见礼。
“姨妈……”
唐慎钰刚准备说两句,就看见云夫人小跑着上前来,催促薛绍祖打开牢笼。
云夫人忙不迭地挤进牢房,儿子这会子背对着她睡在一张木板床上,身上盖着块破棉被,虽说狱中放了火盆,但根本阻挡不了这逼人的煞气苦寒。
“予安,儿子。”云夫人把包袱放在地上,她坐在床边,俯身环住儿子。狱中虽昏暗,但依旧能让她看到儿子这会儿形容凄惨,头发又脏又乱,身上有股恶臭。
“咳咳咳”
周予安咳嗽了几声,他吃力地转身,见母亲近在眼前。
“娘?”周予安还当自己出现幻觉了,轻唤了声。
“哎。”云夫人心都要碎了。
周予安瞬间惊醒,见了母亲,他的冤屈、委屈和愤怒便有了倾诉的地方了,气道:“你怎么才来!怕是我死在这儿你都不知道!”
“孩子,好孩子,娘这不是来了么。”云夫人不住地摩挲儿子,摸到予安额头滚烫一片,嘴唇都干起皮了,侧脸和脖子均有淤青。云夫人简直心如刀绞,慌张地掀开被子,上下查看,哭着问:“他们打你了?谁打的?”
“嗳呦-”周予安痛苦的往开挪,“您轻些,胳膊脱臼了。”说着,他故意看了眼唐慎钰。
云夫人瞬间懂了,扭头就骂:“丧良心的白眼狼,早知道你会咬自家兄弟,当初就不该收留你!予安便是有罪,那也该过了堂后在决断,你竟敢公报私仇,这么欺负他!你等着,我今晚就往宫里递帖子,我去敲登闻鼓,我要让全天下人知道你的恶行!”
“娘,娘我没事儿,您别恼啊。”周予安这会儿又像个成熟的大人了,他吃力地抬起胳膊,替母亲擦去眼泪,强笑道:“孩儿也是从这里出去的,这算不得什么刑法,不过是点子磕磕碰碰罢了。”
他急于知道外头的情况,又想知道提督究竟有没有出手营救他,碍着唐慎钰在此地,他不能直接问,忽然一想,提督发迹于慈宁宫,若要救他,肯定通过太后。
想到此,周予安忙母亲:“太后那边怎么个情况?您找了没?”
“嗯。”云夫人忙点头,“前儿就找了,太后宽慰我一番,后头我花了银子跟宫里打听,大娘娘狠狠训斥了公主,命她抄佛经反省。”
周予安蹙眉,只是训斥么?
云夫人见儿子神色郁郁,便想拣件好事,让他开心些,柔声道:“予安,你当爹了,褚姑娘昨儿诞下了个男孩儿,长得特别漂亮,和你刚出生时一模一样……”
“这事我知道。”
周予安不耐烦地打断母亲的话,还在纠结提督到底会怎么营救他,他现在深陷囹圄,母亲难得来狱中,他务必得抓住这个机会,让母亲出去传递消息。
正头痛间,周予安听见前方传来锁链的咯噔响声,定睛一看,瞧见褚流绪端着个热气腾腾的铜盆进来了,半年多不见,这女人倒是一如既往的清丽,只不过身材稍显臃肿,她两只眼睛哭得红肿,紧紧抿住唇,显然是在强忍着。
云夫人自然也听见了动静,她猛地回头,冲褚流绪发火:“谁许你进来的,滚!”
褚流绪并未理会云夫人,自顾自地将水盆放地上,蹲地上拧了个手巾,她的眼泪一颗颗落入水中,砸出小小的涟漪,哽咽着说:“今儿原是我和孩子来的……”她抬起胳膊蹭掉泪,“夫人就算再恨我,可也该怜惜下予安,我瞧他身上有伤,若是沾了脏污,仔细发脓溃烂。我、我要给他擦一下身子。”
云夫人一把夺过手巾,语气不善:“这事不用你,你出去。”
褚流绪冷笑:“俗话说儿大避母,您就算是他的亲娘,有些地儿想必也不能看、不能摸吧。”
“你……”云夫人怒极。
“娘,你先出去吧。”周予安难得打了个圆场,其实是他这两日装疯,把身上弄得又脏又臭,他有些受不了了。“就让她给我擦擦。”
云夫人恨恨地剜了眼褚流绪,将手巾一把掼进水盆里,转身出去了。
褚流绪如行尸走肉般站起,走过去,关上牢门,并朝云夫人挥了挥手:“请您转过身去。”
云夫人气得甩了下袖子,背转过身去。
“褚姑娘……”唐慎钰忍不住轻声唤。
褚流绪冲唐慎钰一笑,微微摇了下头,毅然决然地扣上锁。
地牢中阴森寒冷,可她整个人却是热的,心头仿佛燃起团业火,要把她的灵魂都烧灭了。
褚流绪默默走过去,拧了手巾,她站在床边,俯身,轻车熟路地解开他的衣裳,替他擦洗身上的秽物,等擦到他的脸时,他居然躲了下。
“重新在水里投一下手巾,脏了。”周予安蹙眉道。
“好。”褚流绪依言,在水里投了两遍手巾,坐在床边,替他擦脸。
她泪眼婆娑的望着男人这张俊美迷人的脸,柔声问:“我这半年,没有一日不想你。你,还好么?”
“嗯。”周予安点了点头,吃力地将被子拉到身上盖好强笑着温声安慰了两句:“我还好,倒是你,怎么冒险私自去唐府呢。”
周予安还想说几句,却不知道说什么,虽说先前发生过关系,但毕竟半年多没见、没说过一句话,他对她生了几分陌生的感觉,看见这女人呆呆木木的,心里厌恶得紧,忍着烦躁吩咐:“出去后,你听我母亲的安排,别再乱跑了。”
“哦。”褚流绪木然点头。
今天一下午,她仍然抱着一丝侥幸,或许这是唐慎钰的奸计,为的就是挑拨离间,让她和予安自相残杀。
可刚才,当她冷眼旁观周予安母子团聚时,她彻底绝望了。
周予安看到了他母亲,甚至看到了唐慎钰,却看不到活生生的她;
周予安知道她产子,却对她、对孩子一点反应都没有,问都不问一句。
一直以来,她把他当成灰暗世界里的一束光,可其实,她不过是他的一个玩物罢了。
“好了,略擦一下就行。”周予安瞟了眼地上的包袱,“你扶我起来,我换身衣裳,冷的慌。”
“你躺着,我伺候你。”
褚流绪从包袱里寻了套里衣,她搀扶起周予安,先替他穿上衣。
借着昏暗的油灯,她看到这男人真是被打的不轻,浑身是伤,右肩头高高肿起,耷拉下,完全动不了,左胳膊勉强能动。
褚流绪轻握住他的左手,像随意聊家常那样,轻声问:“我好久没有海叔的消息了,他,他还好么,你知道他现在在姚州做什么营生吗?”
周予安一愣,看了眼唐慎钰,下意识问:“你知道什么了?”
他很快恢复如常,知道又怎样,不过几个下人罢了,而且褚流绪一直对他痴心,不惜割舍自己的性命。更遑论下人。
周予安有点不安,他忍痛抽回自己的手,避开女人的眼睛,自顾自地穿衣裳,“咱们好不容易见面。现在不是说这种琐事的时候。”
褚流绪觉得自己的心被滚油煎似的疼,她看到了他刻意的逃避。
“好,那咱们不说琐事了。”褚流绪手按住自己的心口,直勾勾地盯着周予安,“我问你,我哥哥褚仲元到底是自尽,还是被人杀了?”
周予安头嗡地声炸开了,脸上血色全无,他强装镇定,“这事四年前不就有定论了么,好了,你出去吧,我和我娘说几句话,娘,娘你过来…”
云夫人早都听见褚仲元三个字,她依稀明白点什么。忙冲向铁牢,拼命往开扯门,谁知发现不知什么时候竟被人锁上了。
“开门!”云夫人冲唐慎钰焦急地喊,“快把门打开!”
唐慎钰看向薛绍祖。
薛绍祖摸了把腰间,拍了下大腿,故作慌张地看向牢里的褚流绪:“不好,钥匙被人偷走了,下官这就去找备用的。”
而李大田闻言,噌地声抽出长刀,“夫人莫急,我这就砍断铁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