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还是暂时离开了姜然的家,走到那院子外不远处,已有皇城司的卫兵等候在此。
裴九枝吩咐他们暗中盯梢,保护着她们,不要吓到这两姐妹。
他相信乌素说的话,出问题的就是浇花的水,但姜然平时浇花的井水没有任何问题。
那么有问题的只能是其他的水。
有些花农为了花儿好看些,会额外给花浇上一些促成生长或是治病的药水。
或许,是那些药水出了问题。
他领着乌素骑上白马,领着她一起去皇城司。
今日乌素情况特殊,什么也听不见,他总要带着她一起才安心。
皇城司统领萧宁又看到九殿下领着乌素一道,有些不太习惯,但又不敢表现。
他依言将这几日搜查的结果告诉裴九枝,他们果然没找到那梳着麻花辫的小姑娘。
——因为姜然前几日根本没有出门卖花,今天她刚出来,就撞上了裴九枝与乌素。
“全云都的花匠,都要查。”裴九枝将他收集到奇怪药水的瓷瓶和放着花药的瓶子一起放在桌上。
“这是?”萧宁疑惑。
“我们碰见了那位卖花的小姑娘,她并不知情,不过她家里的花确实出了问题,想来应当与培育花朵的药水有关。”
“云都内有用药的花农不少,他们售卖的花,可能……都有问题。”
裴九枝话音未落,外边的皇城司卫兵便跑了进来,行礼报告道。
“九殿下,萧统领,我们在城北发现一具尸体。”
“是一位花农的尸体。”那卫兵的语气紧绷。
除了上次恶妖作乱,云都已经很久没出现过如此明晃晃的命案了。
乌素感受着小殿下在她手背上写的字,她想,城北还是太远了,不然她没准能感应到那里死了人。
“什么时候死的?”在获取到情报之后,裴九枝几乎是第一时间来到了皇城司。
他不希望因为调查得太慢,导致有人死去。
“三日前,夏季尸体发臭了,邻居才发现。”卫兵回道。
“怎么死的?”
“被……他花房里的鲜花藤蔓缢死的。”卫兵的声音惊恐。
花确实有问题,不是让植物出问题,便是让嗅到花香的普通人出问题。
但是,在花被邪气侵染之前,它们表面上不会展露出任何异样。
就比如乌素鬓边戴着的那朵,从始至终,它都没有任何变化。
想来,花朵里的邪气会与一些负面的情绪产生共振,造成了这样的后果。
萧宁一听卫兵的报告,便知裴九枝带回的情报没有问题。
他赶紧命人将裴九枝带回的药水线索拿去调查。
同时,他准备命人在整个云都城内巡逻,不许再有人售卖鲜花。
裴九枝听着他的报告,懒懒掀起了眼睫。
他随手牵着乌素的手——他一直在她掌心里写字,给她传递信息。
现在他说话,不需要写字了,他便捏着她的手玩。
乌素任由他去了。
他爱什么样就什么样,反正,他不要脸。
“禁止花农卖花,他们种了一季的花,怎么办?”
“云都内百姓们的安危更重要。”
“皇城司下命令的时候,不想一想这样行事对百姓带来的后果吗?”
“九殿下,可……为了查明真相,这是必要的牺牲。”
“牺牲是牺牲,但你们皇城司,就没有对此备有相应的解决方案?”
“回收鲜花,或是,给予补偿。”
“九殿下,这只是云都,若此事发生在整个云朝,我们都赔偿花农,这会是一笔很大的支出。”
“你也知道这只是云都?”裴九枝反问。
“范围小有范围小的解决办法,皇城司为这决策善后,不算困难。”
萧宁无奈地叹气,他想,这位九殿下可真是天真。
皇城司上下都要资金,哪来的经费来为花农善后?
“皇城司,穷。”他叹气。
裴九枝才刚回云都不久,从未管过这些事,他随手取来桌上的皇城司经费支出的账目看。
“我看皇城司经费充足。”
裴九枝只大略浏览了一遍账目,便将皇城司一年行动的经费盈余算了出来。
“剩下的,送礼费、日常经营费、补贴费……”裴九枝的声线越来越冷。
官场之中,上下打点是正常情况,只是不好拿到台面上说,他这是为了皇城司行事方便。
萧宁擦了擦头上的汗。
裴九枝将账本往桌上一丢,他起身,有些动了怒。
萧宁马上跪了下来:“此事……大公主不知情。”
“回收的花都送到日月阁,我成亲需要布置,资金便从我的账目上扣。”
裴九枝道,他没再对萧宁说什么。
这种情况是常态,萧宁能做事,自己也没犯错,也不好罚他。
“是。”萧宁行礼说道。
他咬了咬牙,从怀里掏出一些银票,递给裴九枝。
“九殿下破费了,这些是我自己的储蓄,也一道拿去用。”
“到时当我婚礼的礼金送上就好。”裴九枝没拒绝,他的声音依旧冰冷,但也缓和了不少。
萧宁:“……”好了,知道你要成亲了。
他牵着乌素的手往外走,临走之前,乌素回头看了一眼萧宁。
后面裴九枝说话的时候,就没给她写字了,所以她也不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
只是最后这萧统领还掏了好多钱出来,看起来怪可怜的——小殿下又凶他了。
乌素正看着,裴九枝已将她的脸给捧着扳正了。
“不许看。”他在她手上写。
“你们说了什么?”乌素问。
“说了一些本该由皇城司办好的事。”裴九枝写。
乌素没听太懂,她坐上马车,看着皇城司的卫兵在云都内各处巡逻。
原本每年夏季都会飘在云都大街小巷的馥郁花香都慢慢消失了,然而幕后黑手还在调查中。
回了日月阁,许陵正在命人将皇城司那边送来的花给整理好,装饰在日月阁各处。
乌素知道这些花可能会有问题,她小声问裴九枝:“小殿下,你不怕这些花影响日月阁里的人吗?”
“你佩着没事。”裴九枝在她手背上写。
“内心没有邪念,自然不会被影响,若有人被花香影响,生出邪气,那也不用在我手底下做事了。”
乌素抬手,碰了一下自己鬓边的茉莉花。
今日事多,等他们回到日月阁彻底歇下的时候,已是深夜了。
乌素沐浴之前,本想将自己鬓边别着的茉莉花摘下,但裴九枝让她别摘。
“我戴上的,我来摘。”他在乌素手背上写。
乌素将束发的银簪取下,满头青丝倾泻而下,她盯着裴九枝看了许久,最后点了点头。
小殿下,坏得很,她如此想道。
日月阁最高层的地坪窗前,乌素懒懒地拨弄着自己的长发,她有些困。
今夜月明星稀,月色洒落在她的肩头,她看着外边云都的风景发呆。
她鬓边的茉莉花还散发着幽幽清香,裴九枝要睡的时候,果然来到了她身边。
“小殿下,要睡了吗?”乌素打了个哈欠,她一般都会等到裴九枝把事情忙完。
裴九枝从后拥着她,越过她的肩头看着云都的夜色灯火。
他环着她的身子,在她手背上写:“是。”
他的呼吸变得有些重,只是嗅着乌素鬓边的馥郁芬芳。
乌素想起他今日偷偷给自己写的话,他说他要替她把这朵花咬下来。
她以为他在开玩笑,但她没想到,他真的打算要这样做。
乌素被他抱着,微凉的气息落在耳侧,让她的身子发软。
仅仅是片刻的肢体相贴,就让两人有些意乱情迷,放在身后剑架上的长剑又开始发出剑鸣声。
灼热缱绻的气息环绕在二人之间,乌素的胸脯起伏,她感觉自己的呼吸乱了起来。
而他其实也没做什么,他只是抱着她,轻轻蹭了蹭她。
她的身子轻颤着,侧过头去,垂眸落下的余光注视着小殿下环在她腰上的手。
他的薄唇贴近她的耳边,清悠月色摇晃,他知道乌素什么也听不到。
所以,他的凤目闭着,将他此时的所思所想,全部诚实地说了出来。
他的长睫垂下,颤抖的唇咬着她的耳垂,濡湿的气息凝成一句令人面热心跳的话。
他说:“乌素,你很香,我想尝一尝。”
这句话的尾音颤着,无比沙哑,满含情与欲的味道。
他的声音天生温润冰冷,如雪山冷玉,以这样的嗓音说出这样的话,令人招架不住。
他确实没再掩饰自己。
在他身后,曳地长袍上,绣着日月纹样,圣洁冰冷。
而从他口中说出的话,却如此狎昵亲密。
只是他在叼下乌素鬓边那朵花的时候,动作温柔又克制。
他有些凉的唇贴上她的额角,他发现乌素的面颊极烫。
裴九枝没发现的是,在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乌素的身子羞得从头红到了脚。
在月亮从云层后露出一角的时候,她今日失去的听力正好恢复。
她的小殿下说了什么,她都听到了。
第34章 三十四点光
他的唇覆上她因为害羞而变得有些烫的额角, 像是寒冰注入烈火,理智消失无踪。
裴九枝很喜欢看到乌素害羞的模样,亲密举动带来的生理反应, 能让她看起来能多些人类的情感。
她总是那样平静无波, 像是万年不变的死水,而他偏偏想要撩动这如镜的水面,拨弄出无数涟漪。
乌素的身子颤抖着,紧张时,她的眼眶微微湿润,隐有泪意泛上眼眸。
她在想,小殿下到底知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他……他怎么能偷偷说这样的话呢?
裴九枝叼着的茉莉花从他薄唇边滑落,坠在乌素的白裙上,他的呼吸带上些许茉莉芬芳。
这香气极甜,但又不腻人,乌素的混乱的呼吸间, 却未感觉到自己的面颊凉下来。
因为小殿下靠得实在太近了。
他低眸,借着朦胧的月光, 看到乌素发红的面颊,她浑身似乎都在冒着热气。
这模样, 依旧是如此可爱。
裴九枝的唇落在她耳边, 直接将他内心的所思所想说了出来。
——他想, 反正她听不见, 但他很想说这样的话给她听, 可平时他自己又害羞。
总之,他那冰冷的、凛冽的嗓音拼凑出了这些话。
“脸怎么这么红?”他微凉的手指覆上她的面颊, 还轻轻地捏了一下乌素的脸。
他能感觉到她的脸很热,她那双泛着水光的眸无措地注视着她。
裴九枝压低了声音, 在她耳边说:“才这样,脸就这么红了,那成亲以后,我该怎么办才好。”
乌素:“!”你闭嘴就行了。
她瞪大眼,面颊烧得发烫。
什么叫“才这样”,等成亲之后,他还想怎么样?
“小乌素?”他唤她,细碎的吻不断落了下来,“很可爱。”
他一直在说着,乌素觉得她眼前的这座雪山,忽然就化了。
那融化之后的、汹涌的雪水顺着山脉蜿蜒的河道流淌,化作岩浆,将她彻底淹没。
她的唇颤抖着,耳边响着裴九枝口中那些羞人的话语。
乌素不敢让裴九枝知道自己能听见,但又不想让他再说话。
于是,她伸出双手,把裴九枝的嘴巴给捂住了。
裴九枝侧过头,咬住了她的指尖,他与乌素对视着。
乌素艰难地开口:“小……小殿下,不……啊。”
她一愣,轻叫一声,感觉自己露出了一点小马脚。
乌素想了想说道:“小殿下,你在说什么?”
“不告诉你。”裴九枝在她耳边坏心眼地说道。
乌素瞪大眼看着他,眸中的水光快要凝结成水,落下泪来。
“小殿下……”她轻声唤。
“嗯?”裴九枝顺着她耳后的长发,对着她点了点头,当做是回应。
乌素怕他还说,又不知往何处躲,便只能低头,钻进了他的怀里。
“我要睡觉。”乌素小声说道。
裴九枝将她抱了起来,乌素的长发与裙摆落在他的身体两侧。
他敛眸肃容的时候,面如冷玉,出尘飘逸,表情也凛然冷淡,不可侵犯。
可他刚刚……
乌素捂住了自己的眼睛,不敢再看她。
裴九枝将她放了下来,也没再闹她。
只是次日,乌素醒来之后,她在她的梳妆台前,看到了一束新鲜的茉莉花。
裴九枝应当是有事,便先出门了。
乌素自己起了床,洗漱之后,来到镜前。
她看着镜中的自己,视线落在微红的耳尖之上,她又想起了昨晚。
乌素将桌上的茉莉花摘了一朵下来,别在鬓边。
她知道小殿下将花放在这里,就是要她戴。
戴就戴,她就不信他今晚还要说。
乌素穿戴整齐,起了身,她还要去方玄寺上课。
马车一路来到方玄寺,问缘在后山等着她。
她看到乌素鬓边戴着的茉莉花,笑了笑:“是九枝赠给你的?”
“是。”乌素点了点头。
“云都内似乎还有妖魔作乱,他命皇城司将全城的花都收走了。”问缘将手中书摊开,对乌素说道,“皇城司打算在全程范围内驱除邪气,过会儿,你应该就能看到九枝在云都内主持阵法,用仙洲传来的灵气净化云都了。”
乌素没想到小殿下做事效率这么快,但幕后之人还未抓到,这种危险随时有可能再次发生。
“是什么妖呢?”问缘自言自语说道。
乌素捧着书,马上回答她:“老师,不是我。”
“自然不是你,那妖擅长挑拨人心,而你根本不知情感为何物。”
问缘侧过头,看着乌素,目光悲悯。
就算是妖类,亦有感情,而乌素没有。
若“感情”是某种与视觉听觉嗅觉类似的知觉,那么她生来就有缺陷。
“你是什么妖?”问缘问她。
乌素很诚实地回答:“老师,我是一团混沌气息成妖。”
“有趣。”问缘说。
“也不知九枝是如何与你相识的。”问缘轻舒一口气。
“你没有感情也好,待分开时,你便不会伤心。”
“老师,那他会吗?”乌素忽地开口问道。
“他一生的彼岸在云端,你觉得他会因为离开了地面上的一个……渺小的人,而感到悲伤吗?”问缘开口答道。
乌素放了心,长舒一口气,她不想让小殿下伤心。
问缘耐心地给乌素传授知识。
等到了午时,两人暂时歇下的时候。
后山外有一小沙弥跑了过来,说寺里有人求见问缘。
“不见。”问缘倒了一杯茶,递给乌素,她拒绝了。
“是……大公主和驸马大人。”小沙弥说道,“他们前来求签,希望问缘师父能解惑。”
“他们能有什么惑?”问缘道。
她顿了片刻,便答道:“让他们来吧。”
大公主与驸马相偕步入后山之中。
大公主是一贯的优雅贵气,面容如花端庄。
她的驸马亦是一表人才,身姿挺拔,着一身银甲戎装,气势迫人。
驸马是云朝鸿羽军之首,手握兵权重大,大公主在朝中势力,他也占了很大一部分。
成婚多年,两人没有子嗣,有许多云朝官员猜测二人并无感情,二者只是相互依托、利用的关系。
入了方玄寺,两人走上窄小的山石小径去见问缘。
大公主走在前,她今日穿的服装是曳地的锦缎,绣着金色牡丹的裙摆落在小径外,沾了细碎的落叶。
驸马跟在她的身后,俯身低头,将她身后沾上的落叶掸净。
见问缘有事,乌素便拿了本书,自己到侧旁坐着看书,不去打扰他们。
问缘之前养的兔子死了,她又在山里捡来一只小雀养着。
小雀落在她面前的石桌上,她拈了点泡了温水的小米,喂给这小雀吃。
大公主来到松树下,问缘起身行礼,乌素听见动静,呆呆地回头看去。
“这是?”大公主不曾见过乌素,便问道。
“是九枝的未婚妻。”问缘答,“她不知贵族礼数,便没行礼,还望大公主见谅。”
“嗯?九枝没送她去宫中学?”
大公主惊讶,裴家人要是娶外族女子,在成亲之前,可都要送到宫里去学学礼数。
“这是九枝自己的意思。”问缘点了点头道。
“想来宫中规矩森严,九枝心疼她,便没送去。”
大公主笑道,她将手中签文递给问缘。
“还望问缘师父帮我们看看。”
“嗯……大公主殿下要问什么?”问缘道。
“问姻缘。”大公主挺直了脊背坐在问缘面前,姿态端庄。
站在她身后的驸马将军侧过头,看向远处的青山。
“殿下您与驸马爷,感情甚笃,为何……”
大公主微笑着,没有回答问缘的疑问。
问缘低头看着那签文,陷入沉思。
而大公主则朝乌素招了招手:“乌姑娘,我记得你的名字,你过来,让我好好看看你。”
乌素也听话,放下了书,便来到大公主身前。
“九枝提起过你,我本打算寻个空闲日子,请你来公主府喝茶,没想到在问缘师父这里遇见了你。”大公主微笑地说道。
她对乌素的态度很好——毕竟,不是谁都能在问缘这里当学生。
乌素对着大公主点了点头,也不知说什么好。
“坐。”大公主的视线落在她鬓边别着的茉莉花上,笑了。
“因为云都里出现的怪事,现在城内可是一花难求,也就九枝的日月阁敢收下这些花了。”
“皇城司说,那邪魔制造的邪气影响不了内心没有妄念之人,乌姑娘,想来你的心思十分纯净。”
乌素想,这是自然,她的思绪一片空荡荡,除了生存,她也没别的什么追求。
她继续呆呆地对大公主点头,表示她有在听。
大公主身后的驸马爷表情颇有些不耐。
他侧过头去,没看着这里,只挑了个稍远的位置,坐了下来。
“皇城司里有一位姑娘,名为岳馨,你……正巧看到她死了?”大公主托腮,盯着乌素问道。
乌素点头。
“怎么是个闷葫芦,九枝就那么闷了,你还闷,以后你们可怎么过啊。”大公主无奈笑道。
乌素想小殿下也可能不是那么闷。
她想了想,回大公主道:“她是死在我们面前了,她要履行皇城司的职责。”
“之前我瞧她是个好苗子,要提她上来,但她拒绝了,说她历练的时日还不够,便继续当普通的守卫,没想到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大公主有些惆怅地说道。
“因为她的保护,我们都没死,她应该没有遗憾。”乌素柔声说道。
“是如此。”大公主回过身,朝身后的驸马招了招手。
驸马从袖中取出一个锦盒,沉默地递给她。
大公主打开,内里躺着一枚镶金的玉镯,看起来价值连城。
“这是我们给你备的赠礼,今日才收到,没想到正巧就遇到你了。”
大公主将玉镯推到乌素面前。
乌素见如此大礼,也不敢收,于是连连摆手。
正拒绝时,松树下传来熟悉的嗡嗡剑鸣。
裴九枝不知何时也过来了——他是来带乌素回家的。
他来到乌素身后,替她将这锦盒的盖子合上,平静说道:“既然皇姐送你,你收着便是。”
乌素抬眸,看了他一眼,不好意思地将锦盒接了过来。
裴九枝先领着乌素离开,在下山的小路上,他走在前,朝后牵着她的手。
“大公主殿下与驸马大人一起来,是问姻缘。”除了自己的身份,乌素对裴九枝是知无不言。
“嗯?”裴九枝有些惊讶,“我离云都之时,他们才刚订婚,看起来感情很好。”
“是吧……”乌素轻声应。
她觉得,可能人类都是这样,在一起久了,便会熟悉厌倦,最终便慢慢分开,形同陌路。
小殿下,又何时会与她分开呢?
乌素看着他的背影,如此想道。
裴九枝当然不知道乌素的脑袋里都在想着什么。
他领着乌素骑上白马的时候, 看到了大公主与驸马的马车停在方玄寺外。
两辆马车,挨得很近,成婚多年的夫妻, 连马车也不愿共乘一辆。
“我记得皇姐的驸马, 最开始只是鸿羽军中一个普通的统领。”裴九枝想起了当年的事。
“以他那时的身份,自然没资格求娶皇姐,那时皇姐让我与她一道进宫,去求父皇,她说父皇更愿意听我的话。”裴九枝对乌素说起幼时的故事。
“父皇,我真的很喜欢他,你为什么不让我嫁给喜欢的人?”
当年的大公主裴华裳不过二八年华,模样娇美,性子也骄纵任性。
她冲着裴楚如此喊道,又看到她父皇冷硬如冰霜的面庞,便知此事没有转圜的余地。
“九枝都觉得您太过分!”裴华裳望了眼安静坐在一旁的裴九枝。
裴九枝那时才不到十岁, 小小的一个,坐在金椅上, 手里拿着一块绿豆糕在啃。
裴华裳说到他,他就点头, 他的模样粉雕玉琢, 除了表情太过冷漠严肃外, 看起来倒是十分可爱。
“九枝还小, 什么都不懂, 你以为朕不知道你给了他一块绿豆糕就把他骗来了吗?”
裴楚气得胡子都在抖。
他朝裴九枝招招手,把他抱了起来, 严肃地对裴华裳说。
“此事就如此,他只是一个小小统领, 你嫁给他会后悔的。”
“我能后什么悔,父皇,我有封地,又不是养不起他!”裴华裳不甘心地说道。
“华裳。”裴楚抱着裴九枝,他低了头,很认真地看着他的大女儿。
“你很像朕,所以,若十年后他还是一个小统领,你一定会后悔。”
“我哪里像你!”裴华裳揉着眼睛哭了起来。
裴九枝从袖中取了白帕,递给她,他的面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似乎对裴华裳的眼泪感到困惑。
见裴九枝如此做,裴楚才软下心来:“这样,朕给你一个机会。”
“华裳,朕本想将你许给西域的清河王,婚约已在拟定中,朕给你、给他三年时间,若在这时间内,他能得到朕的认可,朕就准许这门亲事。”
“要如何才能得到您的认可?”裴华裳问,“父皇,您需要说出一个明确的标准。”
她确实像裴楚,谈判的时候,不会让自己吃亏。
“华裳,你的封地在西域清河的东侧,你要嫁的,只能是清河的主人,那块土地,终究是要属于朕的云朝。”裴楚沉声说道。
裴华裳愣了许久,她明白了裴楚的意思,她瞪大眼看着自己的父亲,眼中的泪水已经不再流了。
“好。”她咬咬牙说道。
她想,若她的驸马做不到这个目标,这个亲,不成也罢。
裴楚很清楚她最想要的是什么——这远比年少时的爱恋更加诱人。
“在朕说下这个目标与承诺的时候,华裳,你是不是在想,若他不能做到,那么你们不成亲也好?”
裴楚定睛看着裴华裳,那慈爱的目光似乎能看到她的心里去。
“是。”裴华裳点头。
裴楚笑了起来,弯下了身子,将怀里的裴九枝放在地上。
他拍拍裴九枝的肩膀:“好了,和你皇姐去玩吧。”
裴华裳领着裴九枝离开了,她送给他吃的绿豆糕,他啃了半天也没能吃完。
这糕点太甜了,他只是觉得她皇姐哭得太可怜,想帮帮他。
他跟在裴华裳身后,看着她去与未来的驸马见面。
“父皇要你攻打下西域的清河,因为我的封地就在它旁边,能娶我的,只能是清河的主人。”
裴华裳仰头对他说道。
那年少的小将军看着她,又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紧握的银枪,他点了点头。
裴华裳开心地扑进了他的怀里,一旁的侍从赶紧将裴九枝的眼睛给捂住了。
三年后,驸马攻打下西域清河的消息传来,在他凯旋之日,裴华裳到了云都外迎接他。
那日,云都的百姓们都很激动,他们挤在城墙附近,看着那位战无不胜的少年将军归来。
西域清河的山巅之上,生长着一种极为稀有的花,名为月莹花。
它通体洁白,花瓣近透明,圣洁无瑕,散发着奇异的芬芳。
驸马归来之时,手里一杆银枪之上,就挑着一束月莹花。
他沉默地,将这朵花挑在了裴华裳的面前。
少女面庞微红,低垂的脑袋略显羞涩,她轻轻地将这束月莹花接了过来,抱在了怀里。
那时候的裴九枝看不懂这满含情意的画面。
他抱着怀里的剑,站在城楼之上,低垂的凤目之下,封着凛冽的薄冰。
他想,皇姐总算是能开心了。
“就是这样?”乌素问道。
裴九枝说完这个故事的时候,他们刚巧来到日月阁前。
他抱着她从马上下来,他点了点头。
“所以我没想到,他们到现在,会为了婚姻困扰。”裴九枝说。
乌素安静地看着他。
“我不会这样。”裴九枝马上说道。
他能感觉到,自从裴楚剖开了裴华裳内心真实的欲望之后,当年他们的爱恋就不再纯粹。
裴九枝不知道裴华裳对驸马最开始的感情究竟为何,或许,从一开始,她就没有那么爱他。
乌素听着他的话,她的面色平静,只是点了点头。
裴九枝将她的手紧紧地牵了起来,他没问乌素有关婚事、夫妻、感情这些字眼的问题。
他知道,她的答案或许不是他想要的。
他盯着乌素的侧脸,紧抿的薄唇上显出些许执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