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殿下,是我失礼。”萧宁赶忙道歉。
皇城司的牢狱没有云卫那边的黑狱森冷阴暗,裴九枝入内,乌素与他并肩坐着,萧宁坐在下首。
方才行刺的宫女被带了上来,她身上负着枷锁,抬起头之后,只看向了乌素。
“你是来嘲笑我的吗,你这个妖——”那宫女笃定乌素一定不是正常人。
但她话还未说完,便已被裴九枝周身散发的凛然之气震慑住了。
她惊得仿佛全身被冻结,再不敢发出一丁点声音。
“余诗?”裴九枝低眸看了眼手里卷宗,其上写了皇城司调查的宫女基本情况。
乌素也看着卷宗上的内容,她看到余诗与卫郦一道长大。
后来余诗更加优秀些,入了宫当女官,她们才分开。
一道长大,有如此情谊,倒也顺理成章。
只是她身上散发的邪气太过诡异。
余诗抬起头,艰难说道:“是我。”
萧宁看了眼余诗的眼睛,也发现她眸中散发出邪气,便朝身边的守卫点了点头。
守卫上前,将余诗眼角处落下的邪气收拢进一个特殊的瓷瓶中,呈给裴九枝。
乌素嗅到些许邪气的味道,她能判断出这股邪气与恶妖身上的邪气是不一样的。
它们来自不同的妖或者邪魔。
这说明,那晚从妖域裂隙里逃出的妖怪,不止那只恶妖。
邪气被取出,余诗的眼睛恢复些许清明,但她还是恨恨地盯着乌素。
“近日有碰上什么奇怪的人或事吗?”
“碰上最奇怪、最可怕的人就是面前的这位乌姑娘。”余诗马上开口道。
裴九枝眯起了眼,眸中含着薄怒,乌素甚至还为她隐瞒,怕她进牢狱受苦。
而她,竟然如此。
“再如此妄言,便要上刑了。”萧宁将手中的笔往桌上一拍,他察觉到了裴九枝的怒意,马上说道。
“上就上,反正皇城司……云卫,都是这样的地方,动不动就上刑,定人的罪!”余诗高声说道。
“你行刺皇族中人,已是死罪。”萧宁提醒她。
“她?皇族中人?”余诗笑道。
“不过是当初与我表妹共事的卑贱侍女罢了,如今挂了个名,也成了皇族中人?”
骤然间,裴九枝放于桌上的长剑发出带着杀意的锋鸣声,乌素伸出手去,将它按着。
她怀疑下一瞬间,这剑就要自己飞上去,给余诗来一剑了。
萧宁猛地一扯绑缚着她的锁链,将她的脖颈锁着,让她说不出话来。
又有大量的邪气从她身体里溢出,这说明她的身体、她的思想才是产生邪气的源头。
凡人看不清,但乌素看得一清二楚。
有黑色的雾气仿佛溢出容器的流水一般从余诗的七窍之中淌了下来。
她的脚尖朝前伸了一些,将那一点邪气接着。
乌素对神识的感知天生敏锐,从这一丝邪气之中,她也能解读出些许信息。
她的意识暂时沉入邪气带来的信息里。
前段时间,刚好是余诗休沐的日子,她从皇宫离开,往自己族中的宅邸而去。
路上,有扎着麻花辫的小姑娘在卖花,她的面上有点点雀斑,模样清纯可爱。
“姐姐,要来一朵花吗,晚香玉,佩在身上可香了,你这么漂亮,比这花儿还好看呢!”
小姑娘嘴甜,将胳膊间挽着篮子里的一朵洁白晚香玉递了出去。
余诗低下头,被这馥郁香气吸引,她将晚香玉接了过来,从袖间掏出几枚铜板。
她多给了好几枚:“来,都拿去,早些回去,买些好吃的,小姑娘晚上一个人出门,可不太安全。”
“嘻嘻,谢谢姐姐。”小姑娘接过铜板,蹦蹦跳跳地走了。
小巷里,还响着她卖花的声音:“有人要买花吗?香香的花……”
余诗将那枚晚香玉佩在自己身上,回了宅子,却看到宅院外有人将一位姑娘扶着走了进来。
她走上前去,却发现那被人搀扶着回到宅院的人,是她从小的玩伴卫郦。
“卫郦,你怎么了!”余诗冲上前去,关切问道。
见她前来,卫郦苍白的脸上露出惊恐之色,她瞪大眼,不住将自己受伤残疾的手往后藏。
“怎么了这是?”余诗问身边扶着卫郦的老嬷嬷。
“卫姑娘遭逢大难,受了伤,连话也说不出来了。”老嬷嬷将来龙去脉告诉余诗。
余诗扶着卫郦,只见她不断比划着,似乎想要表达什么,眸子里露出不甘的怨恨。
她扶着她,哄着她,体会着她的情感。
晚香玉浓郁的香气环绕在她的身边。
骤然间,这种不安的、仇恨的、无端的情绪仿佛被什么点燃。
余诗觉得,卫郦一定是被某个人给害了,那个唯一活下来的姑娘。
那个……即将要嫁给九殿下的乌素。
她正如此思忖间,胸前佩着的晚香玉已化作一枚匕首。
她低下头去,将这匕首紧紧握住。
乌素的思绪拉回,她沉静的眸子注视着余诗。
她还在胡言乱语,裴九枝从她的只言片语中抓取有效的信息,记录在卷宗上。
乌素忽地开口:“小殿下,香。”
“什么?”裴九枝的笔锋一顿,问乌素道,“什么香?”
“她给我穿衣的时候,身上有很淡的……晚香玉的味道。”
乌素侧过头去,在裴九枝耳边小声说。
她后半句话的音量压得更低,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小殿下,观澜阁那一晚,我闻到的,也是奇怪的香气。”
裴九枝敏锐地眯起了眼,他对萧宁说了几句。
不多时,一位女守卫靠了过去,在余诗颈间嗅了嗅。
她确认闻到了一股晚香玉的味道。
那边,萧宁也将她之前行刺用的匕首给拿了上来。
但此时,这把匕首已变为一朵洁白的晚香玉。
纯洁无瑕,但邪恶无边。
“云都之内的卖花之人,全部控制起来。”裴九枝道。
此时,有皇城司守卫奔了进来,对萧宁报告道。
“统领,云都东城发生意外,有百姓当街行凶,许多人受伤。”
看来,余诗并不是个例。
裴九枝站起身来,面色变得有些凝重。
乌素与面前的余诗对视着,她沉默着,没有言语。
“对她好一些吧。”乌素轻声说。
受妖魔蛊惑,错的并不是愤怒的灵魂。
裴九枝那边,已将昨夜带回的恶妖气息送与皇城司解读。
结果今日花了一日,皇城司便奇迹般地将这恶妖留下的信息解读出来。
“九殿下,真是神奇,分明昨日我们还没有头绪的。”
萧宁见事情有了眉目,也有些惊喜:“还是九殿下您厉害。”
皇城司将他们解读恶妖气息获得的信息记录在卷宗上,一并呈给裴九枝看。
卷宗里,将那恶妖剩下的生前记忆完整地记录了下来。
他很快发现,他在观澜阁出现意外的那一晚, 云都封印下的妖域也出现了通往人界的裂痕。
那裂痕, 是被故意破坏的。
但,这样做的意义,究竟是什么?
若是要将封印下的妖类放出,制造混乱,不必专门等到那时候。
若……那晚走进观澜阁的,是被封印在妖域之下的妖类呢?
裴九枝合上卷宗,他察觉到此事是针对他的一个计划。
但为什么那晚,是乌素出现在他面前。
他侧过头,看了一眼乌素。
乌素此时在发呆,她的视线落在前方,安静观察着面前的余诗。
她的眼眸安静纯粹, 无心无情,平静淡然。
似乎是察觉到了裴九枝的目光, 乌素扭过头去,对着他眨了眨眼。
老实说, 乌素是有些心虚的, 她怕自己篡改过的信息被小殿下察觉。
“小殿下, 怎么了?”她柔声问道。
“天色晚了, 先回去。”裴九枝起身, 牵起了乌素的手。
乌素点头,乖乖地跟上他。
在回日月阁的马车上, 裴九枝还是开口,问了乌素一些问题。
“那一晚, 你是嗅到了香的味道,才来寻我?”裴九枝问。
“是。”乌素敛眸说道。
“你身边的其他人,有闻到吗?”他又问。
乌素摇头,她记得,那时候林梦可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只有你能闻到……”裴九枝的声线清冷,他看着乌素,思考了很久。
“小殿下,我什么都不知道。”乌素实话实说,“但……这是阴谋,对吧。”
“这是你的劫难,显示在你命星轨迹里的一场祸事。”
乌素歪着头看她的未婚夫君,声线轻轻淡淡。
“所以,小殿下,是我害了你吗?”
“小殿下与我成亲,很多人都惊讶,不敢置信,就像是我……耽误了小殿下一样。”
乌素将她所感知到的事实告诉他。
她的长睫在平淡的面上投下一片浓浓的阴影。
“如果,小殿下娶我,只是出于责任,那小殿下不用勉强,这对于我来说,不算什么大事。”
“那什么才算大事?”听到乌素如此说,裴九枝的眉头微皱。
他不想听到乌素亲口说出这样的话,即便他知道,这可能就是乌素的真实想法。
从始至终,都是他在缠着她,绑着她,她脾气好,性子软,就由着他来。
那她自己呢?
“小殿下,我没有什么大事。”乌素抬手,轻轻地将他眉心皱起的部分抚平。
“对于我那天所做的事,我感到很抱歉。”
乌素的声线一直是平缓温柔的。
“我知道我进去的时候,小殿下受了伤,你用剑把自己的手划破了,你想要用这样的办法让自己冷静下来,阻止那晚的事情发生。”
“但是我闯进去了,我抱着你,我没有能力去制止我的……欲望。”
乌素很认真地在检讨自己的行为。
她一向凭借本能行事。
生存是本能,进食是本能,欲望亦是本能。
裴九枝看着她,桌上放着的长剑颤动,乌素说出的一字一句都冷静理智。
“小殿下,如果那晚去的不是我,又会怎样呢?”
“你也娶她吗?坐在你身边的,会不会是另一个——”
乌素话还未说完,裴九枝已倾身,狠狠吻上了她的唇,将她剩余的字句全部吞入口中。
他的舌尖缠着她的唇舌,乌素的喉间发出“呜呜”的声音。
她的手臂软软地垂了下来,搭在裴九枝的肩膀上。
乌素含着水光的眸微微睁开,她看着裴九枝那双漂亮的凤目。
此时,他的眼眸深邃得可怕,似乎要将她整个人吸进他眸底的深潭之中。
他有些生气了,薄怒蕴含在眼底,像是融化寒冰的烈火。
乌素被他吻着,感觉自己全身也似乎在被烈火灼烧,她的双肩颤抖着,被他紧紧箍在怀中。
她快要不能呼吸,但他一直给她渡着气,属于他的清冽之气不断侵占她的口腔,令她目眩神迷。
吻了许久,他有些重地咬了一下她唇。
乌素吃痛,眉头微微蹙起。
裴九枝一手抬着她的下巴,拇指按在她带着齿痕的唇上。
“如果,那一晚来的不是你,我不会开门。”他说。
乌素困惑地看着他:“可是,那一晚,靖王府西苑所有的姑娘都吃了千颜丹,我们长得都……一样的。”
她知道,对于人类来说,素未谋面的人,一般都是用外貌区分。
所以,她并不是最特殊、最无可替代的那一个。
“乌素,但现在已经是你了。”他盯着乌素说。
“所以我感到很抱歉。”乌素说。
“既然抱歉,那便不要说这样的话。”裴九枝将她的唇按着,不让她说话。
“我不想害了小殿下。”乌素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
她总是如此温柔平静,让他的些许愤怒羞赧都很快平息下来。
这情绪闷着,藏在心里,找不到发泄的渠道。
乌素对着裴九枝轻轻地笑,她的眼睛眯了起来。
这是问缘教她的,这样的表情可以表达友好。
“你不是我的劫难,也不是祸事。”裴九枝重复了一遍这个观点。
“好。”乌素想,小殿下根本就不知道她是什么。
他以为她是凡人,当然就不讨厌她了。
但她是妖啊。
妖域那边针对她,要毁掉他的阴谋还是成功了。
她不想小殿下因她而受苦,便尽力让自己更像人。
走下马车之后,裴九枝牵着她,闷头往前走。
来到日月阁外,大门外,守着一人。
那人身着色调鲜亮的宝蓝色长裙,一张脸艳色明媚,正是裴华君。
裴华君显然在这里已等了许久,她踮起脚,视线先落在裴九枝身上,而后,移到两人相牵的手上。
她还记得自己找修行山门的师叔帮她测算裴九枝命星时,那位德高望重的师叔说的话。
“华君,你的这位义弟,命格极其特殊,有许多颗耀眼的星辰围绕、守护、瞻仰着他,但他没有与任何一颗星辰靠得近。”
“他很孤独,这种孤寂是与生俱来的,无论如何也无法改变,你看,他天生就应该站在无人的云端上,没有人有资格与他并肩。”
命星的轨迹不会说谎,但,裴华君看着眼前的画面,意识到,她的这位皇弟确确实实是要成亲了。
裴九枝对裴华君点了点头,唤了声:“八皇姐。”
“我修行山门里的师叔前几日给我写了信,现在才到。”裴华君看着裴九枝说道。
“原先,他测定你会遭逢祸事,但能逢凶化吉。”
“但他给我的信上告诉我,小九你遭逢的祸事还未结束。”裴华君深吸一口气说道。
她意识到,这祸端的根源就是站在裴九枝身边的这位名为乌素的女子。
“凡间修士,天目浑浊,今日说如此,明日又变了个样。”裴九枝冷声道。
“八皇姐说这样的话,毫无根据。”
“已经发生的事……很少会有错误!”裴华君一扭头,往云璃宫的方向跑去。
“我这就是去告诉父皇。”
“父皇一向以我的意见为先。”裴九枝领着乌素走进这座仿佛神龛的日月阁。
裴楚对他的态度已经很明确了,他对裴楚而言,不仅是孩子,亦是……一位高不可攀的神明。
“她会害了你的!”裴华君马上回过身,不管不顾说道。
“慎言。”裴九枝这时候去捂乌素的耳朵,已经来不及了。
他冷声打断了裴华君的话,他俊美的面庞在日月阁檐下半明半暗的光线里,显得深邃难测。
裴华君盯着他,似乎在他眼底看到了一丝含着怒意的戾气。
他生气了。
以前的裴九枝,哪里会有这样的情绪!
那命星的轨迹,果然没有预测错。
裴华君还想再说话,裴九枝已背过身去,让许陵将她送走。
乌素安静地看着他,裴九枝出现这样的情绪波动,让她愈发不安。
愤怒是负面的情绪,他因她……与和睦的兄姐有了罅隙。
乌素轻轻叹气,她希望问缘和云都皇帝说的都是真的。
他会忘了她。
听到她的叹气声,裴九枝将捂着她耳朵的手放了下来。
“若一生都循着命星轨迹走,是一件多么无趣的事。”他对乌素如此说道。
“小殿下,不要生气。”乌素柔声安抚他。
“我不能接受他们如此说你。”
“我不在意。”乌素答。
她不会因为人类诚实的话而感到愤怒,她是妖,她就是害了小殿下。
“你不在意,我会在意。”裴九枝低了头,与她的额头相抵,“乌素,你很好。”
乌素踮起脚,在他的唇上轻轻碰了一下。
“小殿下,你很傻。”乌素说。
裴九枝看着她的眼睛,他的眼神平静且清明,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若她不如此说,我也不会有如此负面的情绪,这样的变化,是你带来的,还是其他人带来的?”
他反问乌素,声线淡然:“这全都,与你无关。”
裴九枝将她半抱了起来,一边说道:“我希望你今晚什么也没听见。”
乌素两手揽着他的脖颈,她说:“我会的。”
她是混沌,天生没有七窍,算算日子,也差不多要到她失去感知的日子了。
也不知道,这一次,她封上的哪一窍。
或许是裴九枝说了那样的话,所以乌素的身体遂了他的愿。
第二日,他起床之后来唤乌素,一连开口说了好几声,闭着眼的乌素也没睁开眼睛。
他碰了一下她的面颊,她便睁眼了。
乌素瞪大眼,看着他张口说话,却听不到他的声音。
她想,这就是她不想与人类靠太近的原因。
住在一起,她听不见、看不见、闻不见……无法说话的秘密终会暴露。
乌素失去听力, 她看到裴九枝张口说了好几句话,但她一丝声音也听不见。
她也没练习过通过口型判断对方说了什么这种能力。
以往她听不见的时候,往自己的房间一躲, 或者是自己默默做着事, 一整天都不会有人来打扰她。
所以,乌素的情况很快被裴九枝察觉到不对劲。
他将她从床上扶了起来,乌素单薄的肩上,绸衣从肩头滑落。
她睁着迷茫的眼,看着裴九枝,用奇怪的语调唤了声:“小殿下?”
幸好乌素现在识字,裴九枝在她手背上写了字:“你……听不见?”
乌素嗫嚅了一下,低下头去,她不知该如何解释这件事。
但她不想让小殿下担心她,便开口说道:“小殿下,我只有今日听不见。”
“为什么?”裴九枝紧绷的神经很快松了下来, 他继续与乌素无声交流着。
乌素对着他眨了眨眼,她该怎么对小殿下说呢?
以她贫瘠的想象力, 她没想到合适的理由。
于是她看着裴九枝发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的眸光有些惊慌失措。
裴九枝看着她迷茫的眼睛, 轻叹一口气。
他牵着她的手, 继续在她手背上写:“是病?”
这个理由好, 乌素马上猛点头。
“是病便好好养着。”裴九枝给她倒了一杯热茶, 递到乌素面前。
他冰凉的手指怜惜地、小心翼翼地将她额前因为紧张而变得有些湿的碎发拢好。
乌素怕他没相信,便笨拙地说道:“小殿下, 可以请大夫过来看。”
裴九枝对她说:“既然明日能好,便不用大夫。”
乌素想到自己还认识秋绪, 她会帮她隐瞒,于是她拽住了裴九枝的袖子说。
“可以请秋大夫过来看。”
“秋大夫是谁?”裴九枝显然对秋绪没有什么印象。
“就是,之前我被抓到云卫的时候,也是她给我看的伤。”
乌素揉了揉自己的眼睛:“这次请她来看病就好了。”
裴九枝半抱着她,点了点头,他的深邃目光落在乌素的脸上,将她看得有些心虚。
他不住问她,手指一直在她手背上划动:“明日就能好?”
“能好。”乌素笃定地点头。
“与我昨日说的话,有关?”他又问。
“没有关系。”乌素答。
“我的病一直这样,在每月的某一天,失去听觉、嗅觉、视觉与声音的其中之一。”
既然小殿下给了她台阶下,她也就顺着走了下去,并且开始编造自己的“病情”。
“明日就好,之前怕小殿下担心,我一直没有说。”乌素对着他眨眨眼。
裴九枝凝眸看着她,微凉的指尖碰着她的耳朵,又捏着她的耳垂,揉了揉。
乌素感觉痒,便在他怀里躲。
他将她抱得很紧,她没能躲开。
仗着她听不见,裴九枝便揉着她的耳垂,低声说:“可怜的小乌素。”
乌素能感觉到他说话时候身体的震动,她睁大的眼眸里含着好奇。
她问:“小殿下在说什么?”
裴九枝低头,又在她耳边开玩笑似地唤:“傻乌素。”
乌素只能感觉到他微凛的气息掠过耳侧。
他到底在说什么!
乌素拽住他的袖子,颇有些委屈地说:“小殿下,我真的听不见。”
裴九枝拍了拍她的手背,在她手上写:“我只是随口说了些话。”
“好吧。”没了听力,乌素说话的腔调变得奇怪,幸好裴九枝没嫌弃她,只是耐心听着她说的话。
“今日我不能去老师那里学习了。”乌素有些遗憾。
“她不会介意,今日我陪着你。”裴九枝道。
乌素推了推他:“你还要调查别的事。”
“皇城司的人也不过是在云都之内排查,云都人多,一两日内出不来结果。”
裴九枝现在又不是什么神仙,要捉拿什么妖怪,也只能依靠皇城司的力量,慢慢等着。
“好。”感觉到他写完,乌素点了点头,安静地垂下眼来。
裴九枝看着好像是心疼她的“怪病”,一直抱着她,在她手上写一些没有意义的话。
乌素想到自己最开始诞生,还没有人形的时候。
还是一团混沌之气她真的没有七窍,几乎感觉不到外界的任何东西。
她唯一能感受到的,就是灵魂的能量,等化了形之后,她才能真切地感知到身边的世界。
那样混沌、无感的日子持续了很久很久,久到乌素自己也不知道她究竟是何时诞生。
所以,乌素只将自己化为人形的那天当做她来到世间的第一日。
等了片刻,秋绪来了,乌素披上外袍,穿戴整齐,到日月阁下见了她。
“听说乌姑娘生了病,身体抱恙?”秋绪提着药箱,问身边的许陵道。
“是,一大早的,九殿下可紧张了,因为乌姑娘认识您,便请您过来帮她看看。”
许陵领着秋绪走进日月阁,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秋绪知道乌素是妖,她没想到妖也能生病。
但托乌素的福,她有幸能来到这传说只的日月阁看一看。
入了阁内,秋绪看到日月阁内部的精妙设计,不禁惊叹。
“不愧是九殿下的居所。”秋绪崇拜地说道,“真是大气磅礴,又暗含精妙巧思。”
不久,乌素走了下来,裴九枝陪在她身边。
秋绪看着乌素似乎没什么大碍,这样也能算病了吗?
来到会客的室内,旁余的人都走了出去,乌素朝秋绪伸出手,让她诊脉。
乌素看到小殿下也走了,便悄声对秋绪说道:“秋姑娘,这是我原形带来的老毛病。”
“什么毛病?”秋绪压低了声音问她。
她懂了,这是乌素露出些非人的端倪,请她过来帮忙掩饰。
秋绪张开口,但乌素不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她自顾自把自己情况说了出去。
最后,她说道:“所以今日,我听不见声音,我对小殿下说这是病。”
实际上是裴九枝先说是病的,她觉得这个理由很好用,便直接承认了。
秋绪是个聪明人,她借着把脉,在乌素手上写。
“那……我就随便给你开个方子,帮你作证,这确实是怪病,对吗?”
乌素对着她点头。
“这样是在欺骗九殿下。”秋绪看着乌素写道,她有些犹豫。
“我……很难保证在九殿下面前能保持冷静,说出谎话。”
“那……不骗他也行。”乌素只是尽力想要保住自己秘密,实在保不住,她也无可奈何。
“你跟他说吧,但我怕他会害怕……或者生气。”
乌素笨拙地整理着措辞,她想象不到自己身份暴露带来的后果。
“这……”秋绪的手指点在乌素腕心处,她的眉头微蹙,显然还在犹豫。
此时,屏风后传来敲门声,秋绪回头望去,在乌素手上写:“有人敲门!”
乌素慌得手都缩了回来。
“秋大夫。”裴九枝提高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我未婚妻的病,如何了?”
他如此说着,便直接推门走了进来。
乌素没听到声音,就愣愣地看着裴九枝,她小声唤:“小殿下,病还没看完。”
裴九枝坐在了她的身边,他高大的、沉沉的身影压了下来,惊得乌素往侧旁躲了躲。
但她没能躲太开,因为他的手迅速将她的腰给紧紧揽住了。
秋绪没见着他们在桌后的小动作,她低头看着乌素的手腕,还有些犹疑。
到现在,她到底要不要帮乌素隐瞒?
裴九枝的声音在秋绪耳边适时响起:“秋大夫,她的病需要治疗吗?”
“她不——”秋绪有些心虚,险些脱口而出“她不是人”,但她又马上住嘴。
“不需要治疗?”裴九枝将她的话给补上。
秋绪紧张地咽了一下口水,面对裴九枝——九殿下,她的神经紧绷。
在他凛然的目光下,她甚至不敢说假话。
但她现在,只需要点头,就能帮乌素隐瞒了。
于是她点头。
裴九枝冷然的眸掀起,他对秋绪说:“好。”
“你给她开些养神的方子便是。”他捉住乌素因为紧张而变得有些颤抖的手,如此说道。
“嗯……”秋绪低下头,开始认真写方子。
还好,还好帮她隐瞒住了,没有一不小心说出真相,秋绪在心里松了一口气。
他们两人对话,乌素是一丁点也听不见,但她能感觉到秋绪的情绪很紧张。
于是连带着她也紧张了起来,放在身侧的手微微颤抖。
毕竟让一位普通人在小殿下面前说谎,也是挺困难的。
但乌素需要有人帮忙证明她现在所呈现的异样是病,她说要努力假装成一个普通人,就会努力。
秋绪将方子交给裴九枝,他浅浅看了眼,便道了谢。
她对乌素点了点头,便提着药箱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