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依依所穿的蛟纱十分眼熟,好像是……
邵卿洺笑而不语。
旁人眼中昂贵的蛟纱,在他这里,只是拿来给熙宁当床前的帷幔的。熙宁之前居住的暗室,只有半扇窗户,能透进一丝光线,邵卿洺无意间发现月光洒下,在蛟纱的映衬下,会显得更美,于是就一直挂在那了。
熙宁心里默默道,真浪费。
邵卿洺却不以为意,熙宁值得这世上最好的东西,区区蛟纱算得了什么。
许是女子的直觉,熙宁几次都瞥见张依依的目光落在周文熹的身上,可这二人熟识吗?
每个人都各怀心思,
周文熹的注意力一直在邵卿洺身上,之前从穆安楷处得知他像是病了,今日一见,果然气色很差,脸色蜡黄,脸颊上似乎还有不正常的红晕。
倘若只是感染风寒,吃药后几日就可缓解,可瞧邵卿洺的模样,拖拉了许久,一点起色都没有。
看来荣亲王留下的毒药起效了。
周文熹心中打着小算盘,但他为人谨慎,决定不能操之过急,要再看一看。
邵卿洺以拳堵着唇,轻咳几声。
熙宁低下头,关心他的身体,他轻轻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没事。
周文熹一直在观察他,自然没有错过。
帝王得病向来是件了不得的大事,即便是小病都要遮遮掩掩,更何况邵卿洺还病得不轻。
周文熹嘴角微弯,勾起意味不明的笑意。
邵卿洺这一脸的病容,可是由叶天祺亲自打造的,他最知道病人应该是什么模样,还借用了熙宁之前假扮小太监时使用过的黄粉。
酒过三巡,邵卿洺见时机差不多了,给熙宁使了个眼色,熙宁会意地眨眨眼。
熙宁又看了李安一眼,李安点点头,高声唱道,“今日是圣上的寿宴,圣上请各位吃好喝好,这杯酒是圣上敬诸位的,以感谢大家对宛国的付出,还请满饮此杯。”
李安给邵卿洺斟了杯酒,邵卿洺接过,做了个先干为敬的动作。
众位朝臣纷纷举杯,并说一些贺寿的祝词。
邵卿洺饮完杯中酒后,微笑起身,看样子是意犹未尽,还要同群臣多饮几杯,就在这时,他身子往旁边一歪,幸好熙宁就站在他身后,忙将他接在怀中。
邵卿洺却是喷出一口鲜血,熙宁凄厉道,“圣上!”
所有人被熙宁的喊声吸引,紧接着就看到邵卿洺直挺挺地倒下,口中鲜血喷了熙宁一身。
宴席上突发惊变,现场乱成一团。
好在熙宁临危不乱,命暗卫将邵卿洺迅速送回乾清宫,让李安即刻去传太医,又关照李司、文常青等人安抚群臣。
周文熹冷眼旁观,心中激动,面上却是不显。
功夫不负有心人,他等待许久的良机终于到了。
容德太后和张依依对视一眼,她们都能猜到这应该是周文熹的手笔,可究竟是如何做到的,却是丝毫不知。
李司也是这场戏中重要的一环,他来到大学士沈相言和御史周乙跟前,唉声叹气了一番,“二位大人,今日宴席上的事,非同小可,您二位可是中流砥柱,得帮忙阻止流言蜚语传入民间,否则怕是要引起动荡。”
“李大人,圣上一向看重您,您和圣上走得比我们都近,敢问圣上这得的是何顽疾?”沈相言问道。
周乙也道,“李大人,你要我们帮你,总得告诉我们实情吧。”
“不瞒二位,圣上精神不济已有数日,之前一直以为是偶染风寒,太医开了治风寒的方子,却完全不见效,现下病情加重,太医竟诊断不出任何病因。”
沈相言忧心忡忡,“像这样吐血之事,有过几回了?”
“今日是第一次,之前倒是并无听说。”
“还好,还好,”沈相言拱拱手,“李大人,你放心,我和周大人一定尽力,”他往两边瞧了瞧,“这些人,就交给我和周大人。”
周乙颔首,“倘若有朝一日,从这些人嘴里漏出了点什么,李大人只管顺藤摸瓜,治我们二人之罪。”
“不敢不敢,那辛苦您二位了。”
沈相言和周乙算得上三朝元老,他们的话还是有份量的,
其他人都表示,会谨言慎行,管好自己这张嘴。
周文熹和穆寂修父女自然也被警告了,因他们是武将,李司采取的还是软硬皆施的手段。
真是考验演技的时刻,穆寂修父女身在局中,却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最重要的,对于皇帝的病情还要表现出担忧,却又不能过度关心。
穆寂修父女向来耿直,这样的事,实在是为难他们了。
周文熹不动声色,跟在穆寂修父女身边,听他们说了什么,自己再附和几句,自以为掩饰的很好,其实他的阴谋早就被识破。
几乎所有人都在演戏和看他的好戏,只有他自己被蒙在鼓里。
第168章 虎毒不食子
寿宴上的大戏演完了,邵卿洺相信周文熹已对自己中毒一事,深信不疑。但还是不能放松,周文熹狡黠,严谨,稍有破绽就会被他发现,所以戏还得继续往下演。
熙宁来到御膳房接着演戏,进去之前,她对碧玉说道,“你掐我一把。”
“啊?”碧玉还是第一次听说这种古怪的要求。
碧玉试着掐了一下,怕熙宁会疼,她根本不敢用力。
“用力掐!”
碧玉这次使劲吃奶的力气,熙宁捂着嘴,不敢叫出声,但眼圈红了,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
“可以了。”
“熙宁,你这是为什么啊?”碧玉不解地问道。
“这才是悲痛欲绝,一晚上没怎么睡的样子。”
碧玉:“……”
她跟在熙宁身后,默默在自己手上狠狠掐了几下,可她疼得龇牙咧嘴,眼圈都红不了,实在是做不到熙宁这般的我见犹怜,最后还是放弃了。
御膳房的人都很给熙宁面子,知道她是皇帝身边的大红人,可她既没有被册封,又和寻常宫女不太一样。宫里的人都是有眼力见的,猜测应该是皇帝还没想好给她什么样的名分。这样的人,将来要么一飞冲天要么隐入尘埃。他们就当是拼一把,也会对熙宁礼遇有加。
现在是换季的时节,邵卿洺一到这个时候便食欲不振,熙宁总会做些爽口的小菜给他开胃,可今日做着做着,她的眼泪没有征兆地流淌下来。
碧玉往外探了一眼,故意拔高音量,“熙宁,你怎么哭了啊?”
外头的人自然都把耳朵竖了起来。
“没什么,”熙宁抽噎着,可没有半点没什么的样子。
“你是担心……圣上吧,”说到“圣上”这两个字时,碧玉还特意压低声音,真是欲盖弥彰,接着声音又大了起来,“他洪福齐天,一定会逢凶化吉的。”
这浮夸的演技……
熙宁无语,不过浮夸也算是个人风格,不会穿帮就好。
她继续哭泣,“你不用安慰我,呜呜,”她已经可以做到边哭,边吐字清晰。
碧玉拍拍她的肩,让她哭得更大声些,因为碧玉看到外头有人在探头探脑地张望。
熙宁往自己腰上捏了一把,哭得肝肠寸断,“这是圣上最爱吃的菜,可我怕……我怕……他吃一次少一次了。”她趴在碧玉肩头,哭得身子颤抖,看着像是伤心欲绝,其实她憋笑快要憋成内伤。
碧玉哪里会不知道她,却还要努力配合,尽力安抚。
等到门外的耳朵和目光消失,碧玉呼出一口气,扳住熙宁的双肩,点点头,示意她差不多了。
熙宁和碧玉提着食盒回乾清宫,想必在御膳房的那一出,已经通过周文熹留在宫里的眼线传了出去。
邵卿洺为了让自己这病看起来更逼真,奏折好几日才让李安送出去一次,且只挑几本批复,上面统共没留下几个字,还字迹潦草。
御膳房送来的膳食和点心,只用几口,几乎原封不动地送出去。
总之没几日功夫,宫里宫外都是人心惶惶。
可邵卿洺一个大男人,不吃饱怎么行,所以熙宁还负责在小厨房给他做各种点心。
熙宁端来一盘新学做的桂花芡实糕,碧玉说是她家乡的特色,可惜不会做,熙宁只听了个大概,就复制了出来,把碧玉惊掉了下巴。
邵卿洺虽然不是批复全部的奏折,但每一本都会看,熙宁让他吃点东西休息一下,邵卿洺耍无赖,让熙宁喂他。
熙宁把一整块糕塞进邵卿洺嘴里,还不给他喝水,邵卿洺噎得只差翻白眼了。熙宁忽而笑道,“真该让周将军看看你现在的模样,还真是时日无多了呢。”
邵卿洺无视她的调侃,抢过茶盏一口喝下,然后在她还没反应过来时,擒住了她的下巴,把她压在墙上,狠狠地吻住。
这次同前几次都不一样,邵卿洺霸道中带着蛮横,狂风骤雨一般袭来,熙宁就像是风雨中的一叶扁舟,只能随着他掀起的波涛起起伏伏。
熙宁被他拢在怀里,他的胸膛坚硬炽热,烧得她的身体快化成一滩水,她脑袋昏昏沉沉的,人直接往下坠。
邵卿洺将她一把捞起,又抵在了墙上。
熙宁低低喘气,嘴唇鲜艳,邵卿洺抬起她的下巴,嘴角勾起一抹笑,低沉地开口,“让你再作弄我。”
他眼底有两团火焰开始燃烧,眼神变得灼热而迷离。
熙宁向来识时务者为俊杰,马上说道,“我错了,再也不敢了。”
邵卿洺失笑,“你可以再大胆一点的,”这样自己就有理由欺负她了。
“不了不了,”熙宁又不傻,再怎么样也不会火上浇油。
邵卿洺搔了搔熙宁的头顶,暂时放过了她,但还是将她拉到自己怀里,一同坐在龙椅上。
“宁儿,周文熹已入局,我猜测最晚在点灯大典上会有分晓,这段时间里,你一定要小心,你知道的,你才是我的弱点。”
熙宁执起邵卿洺的手,郑重其事道,“圣上,倘若……倘若我被抓,请圣上为了宛国江山社稷,宛国百姓,放弃我。”
“宁儿,你说的容易。漫漫余生,这乾清宫的月色如此清冷,我一人如何受得住。”邵卿洺的话似在叙述,又似在叹息,“如果真有那一天,有人拿你来要挟我,我只能认输。宁儿,即便你是我的劫,我也认了。”
邵卿洺同熙宁十指紧扣,他的掌心有薄薄的茧子,干燥而温热,熙宁的手心却是冰凉且湿润的,他紧紧握住,将自己的暖意输送给她。
熙宁鼻子酸酸的,这种认输的话,怎么能由邵卿洺说出来呢,他应该站在太和殿前迎着朝霞,背后升起光芒万丈,接受群臣跪拜。他不应该为了儿女情长,而对自己说出最为沉重也最是价值连城的承诺。
熙宁的泪珠扑簌扑簌的掉,邵卿洺忙帮她拭去,他怎么舍得让熙宁哭。
他把熙宁的手放在自己的胸膛上,“宁儿,我会保护好你,不会让你出事的。你还要生生世世都留在我身边,和我一起看太和殿的孤霞,一同赏乾清宫的月色,你还要给我生许多皇子和公主呢。”他的脸凑近熙宁,额头抵住熙宁的额头,身上好闻的龙涎香味也在熙宁的鼻尖萦绕。
熙宁刚挣扎了一下,就被邵卿洺牢牢禁锢住,她完全动弹不得。
她涨红了脸,“谁要给你生许多皇子和公主,我又不是母猪!”
邵卿洺笑了,嗓音醇厚而魅惑,“好,那我们生许多小猪。”
他预判了熙宁的恼羞成怒,把她撞过来的小脑袋揉进自己怀里,发出爽朗的大笑声。
倚梅园。
自宴席上回来后,周文熹就一直沉浸在喜悦上,邵氏一族将要终结在邵卿洺手中,很快自己就能大仇得报,并且坐上九五之尊的宝座。
今天又从宫中眼线处得知邵卿洺已病入膏肓,恐时日无多,周文熹脸上的笑意怎么都收不住。
张依依递给他一盏茶,“恭喜夫君,贺喜夫君。”
“嗯?喜从何来?”
张依依抱着他的胳膊,娇媚道,“夫君将要得偿所愿,难道不值得恭喜吗?”
周文熹不语,心中在盘算着什么。
张依依又摸了摸自己的小腹,“待夫君即位,我又诞下小皇子,岂不是双喜临门?”
她边说边偷看周文熹的表情。
周文熹似笑非笑,“你说错了,应该是三喜临门。”
“还有哪一喜?”张依依奇道。
“还有你的封后之喜。”
张依依惊喜道,“当真?”
“当然,你张家为我鞠躬尽瘁,你又为我生儿育女,居功至伟,不立你为后,怎么也说不过去,不是吗?”
“多谢夫君。”张依依倒是没有怀疑。
在她和容德太后的撺掇之下,父亲张大志也投到周文熹麾下。张大志本人同他的名字截然相反,他胸无大志,且做人没半点主见,之前因容德的一句话,他们张家的女儿都是要做皇后的,便拼命训练女儿。现下又是容德和女儿让他帮衬周文熹,他想都不想就同意了。
这一夜两人极尽温存,张依依甚至有了母凭子贵,周文熹因为她腹中胎儿而高看她一眼的想法。
可翌日清晨,就给了她当头一棒。
周文熹端来一碗药,一开始还放缓了语气,“来,乖,把这碗药喝了。”
“夫君,这是什么药?”
“是保胎药,对你和孩子都有好处。”
张依依当然不信,拒绝道,“我身子康健,孩子也长得很好,不用喝什么保胎药。”
“就当补药喝,喝了总没坏处。”
“是药三分毒,我没病没灾,无需喝药。”
周文熹没了耐性,面无表情道,“喝下去!”
张依依惊慌失措地往后退了一大步,“我说了,我不喝!”
周文熹一手拿碗,一手捏住她的下巴,“我让你喝!”
张依依拼命摇头,“我不喝,我不喝!”
她不敢相信昨夜还甜言蜜语,对她呵护备注的周文熹,转眼就像是变了个人似的。
“周文熹,这是你的亲骨肉!”
“那又如何?你怎配做我孩子的娘亲?”
周文熹把药往张依依嘴里灌,张依依呛咳道,“你怎么敢?我父亲帐下人马,你不想要了吗?还有我姑母,没有她,你凭什么认祖归宗,荣登高位?”
周文熹不怒反笑,“张依依,是你对你们张家太有信心,还是你太盲目自信了?你觉得你比张家的前途和富贵还重要?”他顿了顿,“只要我答应事成之后,给你大哥高官厚禄,保容德太后一世荣华,你猜他们是舍弃我呢,还是舍弃你?”
张依依脸色泛白,“你别想离间我们,我自己的父亲和姑母,我很清楚。周文熹,我劝你三思!”
她趁此机会,用力一甩手,把那碗药撞翻在地。
“你以为打翻药,我就没辙了?”周文熹扯下张依依身上的腰带,把她捆在床头。
很快周文熹又从厨房端出一碗热腾腾的药汤,“本来想放凉了给你喝,你偏不领情,罢了,你自己作的。”
他捏开张依依的嘴,把药强行灌下,丝毫不在意她的口舌被烫得通红。
张依依拼命挣扎,可无济于事,她泪流满面,口齿不清地道,“周文熹,求你留下这个孩子,我可以不做皇后,离你远远的,但求你留下这个孩子。孩子是无辜的!”
周文熹不为所动,他根本没考虑过张依依的感受,也从来没有在意过这个孩子。从家破人亡的那一刻起,他就是个冷血无情的人。
他把药灌得一滴不剩,看着张依依冷漠地说道,“等下会很疼,想要保住性命,就别乱动!”
张依依抱着小腹,神情呆滞,什么话都听不进去。她只知道自己即将失去这个孩子,是周文熹剥夺了她做母亲的权利。
疼痛逐渐袭来,一开始只是腹痛,随后牵扯到全身,乃至后背,痛得像是乱箭钻心一般,无数气血往她头上冲来,她失去了知觉。
周文熹,你真是好狠的心。
张依依挣扎着想要下床,去寻求姑母的帮助,无奈力不从心,刚一动,疼痛似滔天巨浪将她吞没。
外间,容德太后端坐主位,“急匆匆找本宫来,何事?”
周文熹直奔主题,“邵卿洺病重一事,太后您是怎么看的?”
容德扫视周文熹一眼,“本宫怎么看?本宫怎么看有用吗?本宫倒是没想到,你的手能伸进皇宫,皇帝身边围得如铁桶一般,还是被你渗透了。”
周文熹笑而不语。
“你到底是怎么把毒下在皇帝身上的?”这法子,荣亲王之前也曾用过,可惜并未成功。
“我自有办法。”
“你就不怕重蹈荣亲王的覆辙?”
“我看邵卿洺才是重蹈覆辙。”周文熹颇有信心。
“你找本宫,就为了说这些?”
“当然不是,”现下邵卿洺行将就木,容德再无其他退路,只能选择周文熹,他是要逼容德表态,“我想同太后您商量下一步该怎么做。”
“周将军做事,还要同本宫商量?”容德半是讥讽,半是意外道。
“太后说笑了,没有您的帮助,我如何能成就大事。”
“你倒是说说看。”
“三日后就是点灯大典,我准备如此这般……”
容德颔首,“本宫自会配合你。”
“多谢太后,不过我还有一事……”周文熹欲言又止,还往内室方向瞟了一眼。
容德讥诮道,“这么不干脆,可不像周将军平日的为人。”
“我同依依的孩子没有了。”
容德眼皮一跳,“怎么回事?”
“我本来给依依准备了保胎药,不小心看错了,把滑胎药煎给依依喝了。”
周文熹说这话时,没有一点后悔或是痛苦的模样。更何况,既然是为了保胎,为何还会同时购置滑胎药。容德心知肚明,周文熹本就不愿张依依怀上他的孩子,张依依违背他的意愿擅自怀孕,定是惹恼了他。可他先前一句不提,直到邵卿洺发病,自己没有了退路,只能助他一臂之力时,他才痛下杀手。
一瞬间,容德脑中闪过无数念头。
此人心机深沉,自己是否是他的敌手。
可如今箭在弦上,已不得不发。
他泯灭人性,难道当真一点亲情都不顾了吗?
容德到底不是普通人,稍一思忖就接受了这件事,也迅速有了主意。
“既是无心之过,那便罢了,你们还年轻,不愁没有子嗣。”
周文熹挑眉,“那张大人那边……”
“本宫会同他说的,只要你安排好他的两个儿子,他就不会有任何异议。”
“这点请太后放心,我言出必行。”
一切都在周文熹的掌握中,这就是人性。
容德似是想起了什么,又道,“本宫还有个想法,周将军姑且一听。”
“太后请讲。”
“嘉陵太后……”
容德刚开了个头,周文熹的心就猛烈一跳。
“嘉陵太后既是你的生母,事到如今,总该让她知道这事了。”
“不可!”
“为何?”
“太后,当初我来找您之时就说过,此事不得让母后知晓。”
容德嘴角舒展出笑意,“这话没错,可今时不同往日,之前不告诉她,是怕她为难,因为她将邵卿洺视如己出,可现在,假儿子都要死了,还有什么事能比亲儿子更重要?”
“万一她选择将这事告诉邵卿洺,你们岂不是全盘皆输?”
“虎毒不食子,你可是她十月怀胎生下的,她有什么理由不帮你?就算她心疼邵卿洺,可邵卿洺活不了了,但凡是个聪明人,都知道该如何抉择。”
容德特意加重“虎毒不食子”几个字的读音,可惜周文熹根本不在意。
周文熹眯起眼,“太后为何执意要拖母后下水?”
“她迟早是要知道的,晚知不如早知,而且,有她相帮,事半功倍。”容德不由感触道,“你试想一下,倘若两宫皇太后都站在你这一边,还有谁敢反对你?”
话已至此,周文熹若再抗拒,实在惹人怀疑,他只好应下了。
容德走后,周文熹进到内室,见张依依瘫坐床边,面无人色。
“都听到了吧?”周文熹道,“别那么天真了,人都是自私的,在对自己有利的情况下,谁还会想到你。你没有任何用处了,只会弃之如敝履。”
张依依双手抓着被子,心在滴血。
这一刻,她不仅失去了孩子,还失去了姑母,父亲,以及所有家人。
周文熹一手勾起张依依的下巴,面白如纸,倒是平添了几分柔弱的气质,“想通了可以继续跟在我身边,我不会亏待你,但孩子你就别想了。皇长子的母亲,不能是你。”
张依依几乎咬碎一口银牙。
周文熹,邵卿洺,熙宁……
我张依依这辈子算是被你们给毁了,我一定要让你们付出代价!
夕晖院。
嘉陵皇太后同容德皇太后面对面而坐。
嘉陵率先打破沉默,“姐姐不请自来,有何指教?”
“我给你带来一好一坏两个消息,你想先听哪个?”
嘉陵不解,“什么意思?”
“你先选。”
“我为什么要选?”
容德森森笑着,“那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我又为何要听你的?”
“妹妹真是……”容德手指点了点嘉陵,“随你吧,但你可别后悔。”
容德起身离开,走到门口时,留下一句话,“我在城外十里的爱晚亭等你。”
嘉陵思考须臾,终于还是道,“素珠,替本宫更衣。”
爱晚亭。
鸣玉神色焦急,“娘娘,嘉陵太后会来吗?”
容德已喝了一盏茶,却一点都不急,“依本宫对她的了解,她一定会来。”
果然,第二盏茶喝尽时,嘉陵姗姗来迟。
“你要让我见的人呢?”
“急什么,现在就带你去。”
容德自然是将嘉陵带去了倚梅园。
周文熹忐忑了一整天,他毕竟是个冒牌货,如今要见正主的母亲,总归有些心虚。
嘉陵蹙眉,“他是谁,为何要见我?”
容德示意周文熹拿出证明自己身份的玉佩,周文熹恭敬地递给嘉陵。
嘉陵只看了一眼,就怔住了。
刻有熹字的玉佩,是她当年亲手放在早夭儿子的襁褓中的。
“你……玉佩是哪里来的?”她浑身颤抖,难道儿子的坟被盗墓贼给盗了吗?
按照宛国皇室的规矩,未成年孩子的尸骨是无法安葬在皇陵的,先帝亲自挑了一处风景优美的地方,离皇城大约有两百里,嘉陵出宫不便,在夕晖院供了牌位,这些年都在宫里祭奠的。
“妹妹,他叫周文熹,是你的亲骨肉。”
嘉陵完全不信,“你不要以为拿出玉佩我就会相信你的鬼话。”
玉佩倒是千真万确,隐秘处有一丝极淡的血迹,当初孩子早夭,嘉陵痛不欲生,浑浑噩噩,手上被簪子划伤,血迹就是那时留下的。
“你儿子没死,”容德找了张椅子坐下,“说起来,你还得感谢我。”
嘉陵不敢置信,“怎么可能?”
“事到如今,我把所知道的都同你说了吧,”容德轻咳一声,“你与……的事被先帝知晓后,他生怕孩子不是他的,让我端给你一碗滑胎药,你从此再不能生育。”
“此事我已知晓,你又何必要在我伤口上撒盐。”嘉陵冷冷地道。
“妹妹你稍安勿躁,听我把话说完。”容德抬抬手,让嘉陵也坐下,嘉陵没有理会,容德又说道,“先帝多疑,随即联想到了熹儿,会不会也不是他的种。”
嘉陵倏然睁大双眼,“你是说熹儿不是病死,而是被人为杀害的?”
“正是,先帝将这件事交给我,我没忍心下手,买了农户家小孩的尸体蒙混过关。”
“熹儿的长相,先帝同我难道认不出吗?”
容德婉声而笑,“先帝懒得再瞧他一眼,而你当时为照顾熹儿几日未曾合眼,又哭成了泪人,孩子又一直抱在我怀里,你会起疑?”
其实当时对于先帝的命令,容德不敢不听从,她也的确下手了,可这孩子命大,在送出去安葬时,竟一口气缓了过来,容德一时心软,没有再下杀手,孩子才算是保住了一条性命。
但现下为了拉拢嘉陵,容德当然得把自己往好的地方说。
嘉陵不作声,她看向周文熹,想在他脸上看出一丝往日的影子,只可惜完全没有。
她也笑了,“你故事编得很好,我也差点信了,但你以为拿了块玉佩,再随便找个人,就能糊弄于我?我问你……”后一句,她是对着周文熹说的,“除了玉佩,还有没有什么能证明你的身份?”
周文熹张了张嘴,吞吞吐吐,“我……”
“拿不出其他证据,让我如何相信?”
容德急了,她本以为有玉佩为证,再加上自己的证词,嘉陵一定相信,没想到她会如此的较真。
“没有的话,我就先走了,平白浪费了时间。”
“等一下,”周文熹终于出声,“我有证据。”
“哦?你倒是说说看。”
“我有一块胎记,只是长得位置不是特别恰当,不便展现给两位太后。”
容德太后一头雾水,这么说,同没有证据有什么差别。
嘉陵太后眼中却闪过一道光,“我可以不看,但你能描述下具体位置吗?”
周文熹脸上稍显扭捏之色,飞快地点了下自己右臀的地方,俊脸还飞上一抹红晕。
嘉陵一屁股坐下,她全身颤抖,就连嘴唇都在轻颤。
“你是熹儿,你没死,你没死,真好,真好,”嘉陵翻来覆去说着这几句话,贪婪地看着失而复得的儿子,再没有其他表示。
容德在一旁示意周文熹去抱一抱自己的母亲,或是多一些母子间的亲密举动,周文熹没有动,他再怎么无耻,也没法假戏真做到如此地步。不过他的这种近乡情怯,踟蹰不前的态度,倒是更符合久别重逢,无法接受的表现,让嘉陵愈加深信不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