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间,他想起半年前沈意十八岁生日的那晚上。
她醉醺醺倒在他怀中,紧紧攥住他的衬衫,扬起的眼眸里藏着小心翼翼的祈求。
“裴妄,你会帮我的吧,就算不帮我,也不要帮他们好不好?”
那时候他才隐约猜出沈意父母的死并不是意外。
派人深入调查之后才知道,她口中所说的‘他们’,与裴家牵扯密切。
不过当时他深陷米国党派之争,YW集团在国内明面上是做着正儿八经的买卖,可若说没有点黑色产业链,绝对绝的干净,单靠金融风投、科技医药、娱乐影视这些产业在几年内迅速崛起,与国际上商业大鳄齐头并进,几乎是痴人说梦。
而跟米国的世家权贵争夺资源,白手起家的风投机构自然没有优势。
能走的无疑是军火那条野路子。
这其中不免危险重重九死一生。
裴妄离死亡最近的一次就是半年前。
那晚缙云刚拿到沈意父母的尸检报告,他只在驻地翻看两页,敌方忽然派了直升机空投炸弹。
他腹部受了重伤,对方也没讨到什么好处。
顾南城前来支援时,他才把东西交出去,让顾南城先带回深城。
等裴妄醒来之后,已然是三个月之后。
面前是堆积如山的文件,以及各处蓄势待发蠢蠢欲动的势力,稍不留神就可能埋骨他乡。
一天二十四个小时,他只能睡三个小时,周遭一切都有可能处在敌方的监视当中,若是此刻联系沈意,无疑是把软肋暴露无遗。
得空的时候,裴妄时常盯着她的微信资料反反复复的看。
好几次忍不住想加回去,终究按耐了下来。
可这隐忍,简直度日如年。
终于解决完米国的事,不眠不休的在情人节那天赶回去,打算和沈意复盘一下那晚的事,开诚布公的好好谈谈。
她年纪还小,达不到国内注册结婚的年纪,他们可以去英国或者新西兰领证。
等她到了年纪,再回国领一个也不成问题。
只是没想到,回国当天就撞到沈意和顾西野去开房。
那一刻,没人知道他费了多大力气,才压下把顾西野弄死的心思。
成,小姑娘年纪轻。
见见世面就该知道他的好了。
裴妄以为自己能忍的,明知不该插手沈意的感情事,怕激起她的叛逆心,毕竟这个年纪段的女孩最爱迎难而上,越是制止,越是以为自己和顾西野是真爱。
可他到底没忍住不光彩的逼她和顾西野分手。
而这会儿知道沈意和顾西野不过是利益驱使……
裴妄又忍不住低低笑了出声,懒懒地往后靠,完全压不住翘起来的唇角。
江翡见状,忍不住嗤了声,“你自个儿乐什么呢,该不会是又在想沈意吧。”
裴妄好整以暇的看他,“关你什么事。”
“感情我们刚才在说什么,你压根没听见?”
江翡白眼,人是他的人,操心的却是他和顾南城。
“你就不怕伯父伯母找沈意算账啊?到时候你可是进退两难,别怪兄弟没提醒你。”
裴妄没兴趣回他,起身时拎起外套,似乎要走的样子。
顾南城手捻佛珠,嗓音很平。
“这事儿因我而起,不如到时先把沈意接到南府来,看在顾家的面子上,伯父伯母就是想闹,也顾忌几分。”
闻言,裴妄垂眸平静的掠过他,甚至有点不走心,“不必了。”
他这人离经叛道惯了,也只知道进,不知道退。
走到今天这一步,就为了让沈意有肆意妄为的资本。
倘若连沈意都护不住,那他这些年玩命打造的帝国集团算是白玩了。
裴妄走后,江翡倚倒在沙发上,腿也随意的搭上来。
室内红袖添香,茶香滚滚。
弄得人犯困。
他忍不住道,“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裴妄算是栽了,换作是我们任何一个人,都无法跟他似的舍弃家族,这要是放古代妥妥的大逆不道。”
“他不是过不了美人关。”顾南城抿了口茶,摩挲而过佛珠,“他是过不了沈意那一关。”
裴妄比他们任何人都冷情,又足够的炙热、狂妄。
沈意十二岁那年,裴妄才二十岁,性格远比现在偏激狠戾,牵着人的手,见遍和他圈内相交甚密的好友。
顾南城算一个,江翡也在。
那意思显然明了,这人是我罩的。
当时江翡闲倚在贵妃榻上,随意开了口玩笑,说,“妹妹真漂亮,长跟没长翅膀的天使似的,咱们听话,以后长大了肥水不流外人田,给哥哥当媳妇儿。”
本就是聊着玩的,裴妄却动了气。
抬脚踹断了江翡两根肋骨,足足躺了医院一个月。
兄弟差点反目成仇。
那会儿,苏染也还在,会温温软软的倒他怀中,和他说悄悄话,会笑江翡口无遮拦,被打也是活该。
顾南城的手抖了一下,佛珠坠地,心神恍惚。
瞧顾南城眉宇黯然的模样,江翡忽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直起身将他的佛珠拾起,递给他,“瞧我这张嘴,我随口说的,你别放心上。”
顾南城恍然回神,接过佛珠,轻轻‘嗯’了一声。
脸上分明全是伤情。
江翡抓了把寸头,叹息,“苏染都去世三年了,你也该走出来了。”
“南城,你不能只为别人而活着。”
苏染死后,昔日风光霁月华容温润的顾家大少爷似乎也死了。
顾南城终日穿着素衣中山装,佩戴佛珠,深沉颓暮的和从前判若两人。
江翡知道,他是走不出那段情殇。
那一天,他同时失去了深爱的女人,和他的母亲林京泽,以及苏染腹中已经成型的胎儿。
顾南城静静的看江翡,眼神像是要破碎了那样,呢喃着,“如果那天我能相信染染,染染是不是就不会坐那趟飞机,母亲也不会再追染染的途中出车祸身亡……”
“南城。”江翡蓦地打断他的话,心中五味杂陈。
“飞机失事不是你的错,车祸也不是你的错,只是一切都赶上了……”
“可她们都是因我而死。”顾南城扯了下唇,将佛珠捏得很死,指节青白。
江翡深深叹了口气,他不太擅长安慰人。
三年前顾南城和苏染奉子成婚。
在普通人眼里,作为大学讲师的苏染,长相漂亮又有才情,是个再好不过的姑娘。
可顾南城的生母林京泽,避讳苏染孤儿的身份,婚后对苏染百般为难。
为了让两人离婚,林京泽头脑发热的设计了出‘苏染出轨’的好戏。
让顾南城正巧撞上‘捉奸在床’。
当时江翡一起去的,那会儿顾南城正在气头上,苏染的什么解释他都不听。
两个人隔天就离了婚。
苏染性格本就清傲,正是孕期敏感的时候,次日留了一封‘决别信’,收拾完所有东西就走了。
那天以后顾南城整日借酒消愁,颓废至极。
林京泽终究不忍,对顾南城说出真相后,开车去机场,意图把苏染找回来复婚。
谁知半路出了车祸,当场身亡。
而与此同时,苏染的飞机失事……
顾南城彻底崩溃了。
这三年就跟走进死胡同似的,谁劝都没用。
这大概就是前车之鉴吧。
江翡猜测,裴妄亲眼目睹了顾南城的事后,才会在得知沈意父母的冤案时能毅然决然的站在沈意这边,大概就是不想重蹈覆辙。
可顾南城,同时失去了三个最爱的人,怕是此生都难以释怀了。
嘈杂纵意的酒吧中,五彩斑斓的灯随音乐晃动得人头晕目眩。
桌子上的酒瓶东倒西歪,堆得有小山那么高。
顾西野醉醺醺地瘫在卡座上,领口大敞,身上的女人媚眼如丝的服侍他。
手指解开他腰间的皮带,顾西野桌子上的手机震动个不停。
身上的女人手顿了下,柔声提醒他,“野哥,你手机响起了。”
瞄了眼来电显示,回,“是位叫林君的打来的。”
顾西野睁开眼睛,光线太闪,手背遮了遮,女人乖巧地把手机递过去。
接通后,林君问,“你现在在哪,我有事找你。”
没等顾西野回,隐约听见电话那边的嘈杂声。
她顿时就知道了,“你又去酒吧?西野,澜月湾的项目已经开始实施了,你不去盯着现场,还在酒吧玩乐,你是想气死我吗!”
顾西野拾了根烟叼嘴里,偏头,身边的女人识趣的给他点燃。
“你到底想说什么,没事儿我挂了。”全是不耐烦。
林君按了按眉心说,“从今以后,你给我离沈意远一点。”
顾西野吐了口烟,视线迷离,“以前管我上半身,现在还管我下半身了?”
“顾西野,有你这么跟妈说话的吗!我都是为了你好!”
顾西野嗤笑,“有你这么当妈的吗,从小到大你除了控制我做这个做那个,除了往我耳朵里灌输争夺家产权利的事儿,你有真的关心过我吗?
你记得我生日吗,你知道我读什么大学,交过多少女朋友,甚至穿多大号的衣服吗?
你什么都不知道,你还好意思说为了我好?
林君,你都是为了自己好,处处比不上大姨,又处处想和她比,要不是你长了一张和大姨一模一样的脸,我爸甚至都不会多看你一眼。”
“顾西野!你给我闭嘴!”
林君破声吼道,胸前起伏不定。
她苦心藏匿的所有难堪被亲生儿子戳破,脖子被一双手死死掐住似的,险些喘不过气。
顾西野倒了杯酒灌下,视线迷离的往舞池中放纵的男男女女看。
恍惚间,想起第一次和沈意见面的场景。
也是这样鱼龙混杂的酒吧。
她穿着白色规整的制服送酒,因为那张漂亮完美的脸蛋,不知道被多少双隐晦的目光盯着,这样一个尤物出现在这种地方,无疑是羊入虎口。
可她偏偏圆滑灵活的很,愣是没让人占到一星半点的便宜。
直到酒送到他这桌的时候,那双澄澈见底的眸子一动不动的瞧着他,说了句,“需要开酒吗?”
他身边的小弟很多,这种事儿用不着旁人。
他却鬼使神差的点了下头。
然后就看到沈意那双白皙细长的手拿起瓶器,没五秒的功夫开了十瓶,动作行云流水。
临走前,还说了句,“喝酒伤身。”
顾西野第一次听见有人对他说这话,不由得痞笑起来,这女孩挺有心机的。
果不其然,在他要离开酒吧的时候,沈意站在门外等他。
交给他一个丑萌丑萌的便当盒之后,什么也没说就走了。
不少女人因为他有钱,手段用尽的接近他,她倒是挺清新脱俗的。
明知道她在钓鱼,他也觉得有趣。
大概就是图这份新鲜感,便当盒他没扔,拿回家了。
大半夜的胃疼,坐在客厅抽烟,盯着便当盒看了会儿打开了。
是很简陋的家常菜。
糖醋小排,小青菜和溏心蛋。
鬼使神差的尝了口,不知不觉就把饭菜吃光了,胃也没痛。
从那以后,他下意识的经常去这间酒吧。
而沈意都会在这守株待兔似的送他便当,却没找他说过话。
两个人好像在等谁最按耐不住,开启一场暧昧的持久战。
后来……
是沈意主动的。
但不是来谈情的。
她特别认真的说了句,“吃完之后便当盒能还给我吗,每次买都要花二十块钱。”
当时他就乐了,这姑娘真有意思。
大概是喝酒喝得上头,随便说了句,“这么麻烦干脆交往得了,你能正大光明的来我家做饭,还不用便当盒。”
沈意看了他一会儿后,眼神似乎亮了下,点头了,“好。”
那天之后,沈意也没停歇过,不是送花就是送便当。
偶尔还会想了法的逗他开心。
顾西野从没有谈过这么久的恋爱,更没谈过不上床的恋爱。
那段时间,他真挺佩服自己的纯洁的。
沈意从来不要包,不要首饰,他送跑车送房子都不要。
他以为沈意是真的喜欢他。
甚至后来还为他不要命。
在此之前,顾西野一直这么觉得,有人真的爱他了。
可是他提复合,沈意却拒绝了,如此决绝,不留余地……
林君在电话里的咆哮,渐渐的抽回了顾西野的思绪。
他吐了个烟圈儿,道,“我今天去找她复合了。”
电话那边林君顿了顿,片刻后怒道,“你疯了?!”
顾西野低笑了声,烟钻入肺里,有点疼,他咳嗽了好几声,就着口酒吞下去,低喃道,“大概……我是真的疯了。”
被拒绝后,满脑子还都是那个女人。
“你知不知道她是裴……”
不等林君在说什么,他挂断了电话,手机丢进了酒杯里泡着。
“野哥。”身旁的女人和沈意一样的披肩长发,很乖也很温顺。
顾西野却没了兴致,“你走吧。”
女人娇滴滴的委屈道,“可是人家才刚到。”
“听不懂人话?”
顾西野瞧她,“年纪轻轻的学什么不好,来这钓男人,看来还是学校布置的作业太多。”
不像沈意,每次都坚持上完课才会出来打工,让她请次假都不行的。
女人也是漂亮的,很勾人的长相,闻言有点难堪,颇不情愿的起身,“那我走了。”一步三回头,怯怯的说,“野哥,刚才你睡着的时候,对着我好像叫了个女人的名字,是因为我和她很像吗?”
顾西野邪气的笑了声,“像?她比你好看,也比你纯,学校考试都是第一名,你俩最像的地方也就是同性。”
把沙发上女人的披肩丢她身上。
“穿好衣服再出去,不然还以为我跟你真做了什么。”
女人努了努嘴,识趣的走了。
真听话。
乖顺的没脾气,这个女人是,别的女人也是。
沈意就不会,她瞧这人的眼神总是清冷自持,很有自己的想法。
顾西野从桌子上摸到烟盒,抽出一根点燃,用力的吸了一口气,这口烟没吐出来。
斌子过来了,身上都是雨水,“野哥外边下得可真大,天黑的瞧不见路了,这样下去还不得淹了深城啊。”
顾西野夹烟的手顿了顿,问,“雨还没停?”
“是啊,越下越大,预报里说下一晚上呢。”
话音刚落,斌子就看到沙发上的男人拾起车钥匙和外套,忽然起身走了。
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出了酒吧。
第82章 去特么的叔侄感情
车外雨雾缭绕,裴妄靠在车里,听到外边的雷声,精致的眉目微微皱着。
手指动了动,拨出去沈意的电话。
这丫头最怕雷雨天,每次都缩在被子里发抖,晚上还会做噩梦,这会儿肯定又睡不着了。
可几个电话拨出去都无人接听。
裴妄吩咐缙云开车去深大,车子十分钟后缓缓停在女生宿舍楼下。
漫天的雨雾,将车身笼罩在黑暗中,看不分明。
裴妄径自下了车,缙云撑起一把黑伞在旁候着。
抬头瞧了眼女生宿舍,缙云小声说,“裴先生,咱们两个男人大半夜的来女生宿舍会被打出去的吧?”有钱有势也得有边界感。
他可不想上去,就被当成流氓。
他还没谈过恋爱呢。
裴妄瞧了他一眼,“出息。”
缙云心里憋屈,也不敢怼,就瞧着裴先生真往女生宿舍走。
他也只能撑伞跟上去。
黑伞不大,他半身湿透了,裴妄一身风华,安然无恙。
女生宿管大妈瞧见裴妄,非但没有变脸,还满脸慈善殷切的迎上来,直接把楼下的灯打开了。
“裴先生,您来瞧沈小姐了?”
“不过今天我没瞧见沈小姐回宿舍啊,倒是她的两个舍友回来了。”
“没回宿舍?”裴妄眉目清寒。
“没回宿舍,就在门口待了会儿,跟舍友说了两句话就走了,好像上了一辆车,离得远,我没瞧见什么人,反正那车是不带盖的,看起来还挺贵。”
宿管阿姨不认识跑车,但很笃定。
她是裴妄半年前安排住在这里关照沈意的。
学校里的小男生在楼下摆花、摆蜡烛,跟沈意告白,不用裴妄吩咐,她拎着一盆冷水就毫不客气的泼过去了,美其名曰是杜绝安全隐患。
沈意身边的舍友,也是裴妄逐个筛选的,都是身家清白,性格开朗,人际关系干净的。
别人宿舍都是四人间或者六人间,只有沈意宿舍是三人间,还带浴室的那种。
明里暗里的照顾潜移默化又不会声张。
她们宿舍里的姑娘还以为是运气好呢。
裴妄沉眸,“门口的监控有吗,调出来。”
宿管阿姨这就去查监控。
瞧着监控上顾西野把人硬往跑车里塞的画面,裴妄周身的戾气几乎呼啸成了十八层地狱。
转身吩咐缙云,“去查一下顾西野现在的位置,立刻,马上!”
缙云立刻吩咐信息部的人去办。
这边电话刚落下,那边裴妄没打伞就上了车。
黑色的车身如暗影般消失在雨中。
“裴先生,我还没上车呢!”缙云追了两步。
这大雨天的,他人还在女生宿舍楼下,怎么回去?!
当然裴妄不会在意他的死活,缙云还得老老实实办事。
顾西野的位置同步到裴妄的手机上。
沿着蜿蜒的山路一直往上,山上的碎石由于雨势太大时不时滚下来,路面的状况越来越糟糕。
裴妄的车速非但没降,直到追上前面那辆跑车,猛地加速超过去横在前面。
顾西野猝不及防的撞了上去,身体一个前倾,车子被强行制停。
他解开安全带低咒一声,下了车没看清对方,就骂,“你没长眼睛……”
话还没落下,就被人狠狠一脚踹在腹部。
顾西野的肋骨还没完全长好,骨骼错位的声音很响,显然是又断了。
他后腰狼狈的撞在防护栏上,抬头就瞧见雨雾中裴妄那张冰冷至极的面容。
稀薄的暗光掠过裴妄的眉眼,“沈意呢!”
车里没人,裴妄提起顾西野的衣领,目光森寒,“沈意哪去了?”
顾西野吐出一口血水,身上都被淋透了。
“妄哥,沈意应该还在山上,她……”
“混账东西!”裴妄把人丢在地上,阴沉地扯开领口,抬脚狠狠踩在他的胸前,把顾西野当成了垫脚石,半蹲下来,隔着浓深的沉雾,夜色笼盖在他眉骨的轮廓,居高临下的样子恍若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魔鬼。
没跟他废话,嗓音沉沉地撂了句,“要不是因为你哥,你早就该投胎了,给你一次机会不好好珍惜,非要逼我做绝?顾西野,命只有一条,可别把自己玩没了。”
顾西野的脸被雨点打得很疼,最痛的还是肋骨。
那一刻他真的看到了裴妄眼中毫不遮掩的杀意。
为了什么?
因为沈意?
不知为何,顾西野勉强撑起身体,大着胆子朝他背影喊了句,“妄哥,你对沈意这么好,真就是因为叔侄感情吗?!”
裴妄脚步顿下,低低的笑了声,偏头看他时,面上覆了一层浓浓的戾气。
“去特么的叔侄感情。”
说完,人上了车,迈巴赫在几秒的功夫调整车型。
裴妄没着急往山上开,漫不经心地踩油门猛地后退。
‘砰’的一声,车尾狠狠撞在顾西野的那辆跑车上。
一直往后退。
直到把顾西野那辆跑车撞到边缘地带。
他没停,踩油门继续往后,几百万的跑车经不住迈巴赫的冲撞,直接撞穿了防护栏,翻滚到了山下。
触目惊心!
这时黑色的迈巴赫才扬长而去,直奔山上。
顾西野的手撑在柏油路上,一时间忘了疼,怔怔地看傻了。
裴妄简直是个疯子吧。
刚才那一脚油门如果把控不住尺度,很有可能两辆车都翻滚下去了。
裴妄找到沈意的时候,她倒在路边,浑身冷冰冰的,脸颊已经没有半点血色了。
车灯掠过男人沉郁而阴鸷的眉眼,裴妄把人小心翼翼的抱起来,把人放进车里后,脱下她身上所有的衣服。
用毛巾仔细擦去水渍,把她包裹在干燥的天鹅绒毯子里,严严实实。
迷蒙中,沈意感觉有人抱住她,那双手很温暖。
她太冷了,下意识的攥住能攥住的一切,脸颊往那处暖源上贴。
“冷……”
忍不住的发抖,想吐。
可吐不出来,那种难受压在五脏六腑中搅弄得很疼、很疼。
混沌中好似看到了母亲,她笑容满面地牵着自己的手,一步一步的走上天台的阶梯。
那天风很大,乌云密布,压得人喘不过气。
母亲说,“意意,跳下去就不会痛了。”
“会痛的……”昏迷中,沈意呢喃着,“好多血……”
底下的石雕像会贯穿身体,五脏六腑会破碎,血会一点点的流干净……
怎么不会痛?
不要跳,求求你不要。
沈意在梦中苦苦哀求着。
叶知秋抱着丈夫的遗像,静静地问她,“你是怕死吗意意,如果怕的话就闭上眼睛,闭上眼睛就不怕了。”
沈意木然的听着她的指示,站在顶楼边缘,单薄的身形在风中摇摇欲坠,好似随时会折断一样。
楼下并不是白石灰雕像,而是无边无尽的黑洞、深渊。
黑漆漆里好像藏着一只张着血盆大口,会随时吞噬一切的凶兽。
“跳吧……跳吧……”
好似有人一直在她耳边说话,催促她快些跳下去。
沈意目光空洞的瞧着黑漆漆的深渊,不知不觉的往前挪……
忽然有人握住了她冰冷到没知觉的手,十指相扣。
暖流从指缝里钻进来,极其强势的,一点点地侵入四肢百骸。
“意意?意意?”
那声音好吵,好急切。
有人在叫她。
沈意不由得转过身,身后还是无边无际的黑暗。
可是有道低沉温柔的声音,硬生生地从那抹黑暗中钻出来,“不冷的,一会儿就不冷了。”
裴妄怕衣服弄湿她,脱下上衣,露出紧实性感的肌理。
车里的温度调到最高,把沈意往怀里紧紧地抱。
犹如提线木偶般的,她毫无生气的倒在他怀中。
“我在呢,不冷,你看是不是不冷了?”
细碎湿润的发丝,遮住他眼底的暗涌。
他轻轻的说,声音有点颤,“不怕,我在呢。”
车里的温度上来了,他的掌心也很热,贴在她脸上、脖颈上,捧着她的手呵气。
沈意下意识地攥住那双手,眼睛合着,眼泪还在一滴一滴的往下掉。
陷入梦魇无法自拔。
情况似乎并没有好转。
裴妄明显感觉到她在颤抖、畏缩。
蓦地想到什么,快速的把人放平,屈着身体,慌不择路地从车载箱里翻找什么。
很快一盒药剂翻了出来。
他手指凌乱的拆开包装,取出透明的液体药剂,撕破之后,让沈意靠在怀中,药剂抵在她泛白的唇边。
“乖意意,先吃药。”
她从小就怕苦,药配成了甜的。
沈意的唇抿得很紧,药弄不进去。
裴妄把药含在唇里,喝了口水,贴上她的唇。
沈意无意识地吞咽下去。
药和水流混在一起,顺着咽喉滚下去,女孩纤细的长睫颤了颤。
五分钟后,她的身体不在颤抖,也渐渐的平静下来。
窝在他的怀里很乖,陷入了沉沉的睡眠。
裴妄轻轻的吐出一口气,眉心却没有舒展,把人放平后去开车。
沈意却一直攥着他的手,脸颊往上凑,拼命的汲取什么似得,半点都不肯松开。
裴妄的指尖理了理她凌乱的发丝,声线柔和,刻意压低下来,似乎是怕惊了她,“乖一点,咱们先回家,嗯?”
蜷缩在他怀里的女孩依旧没有动静,脸颊蹭了蹭他的掌心,跟刚出生的小猫似的,很是依赖。
裴妄抿了下唇,轻言,“嗯,那就再等等。”
对方没回他,依旧沉沉的睡着。
保持这样的姿势半个小时后,裴妄才得以腾出发麻的手去开车。
下山的路上,瞧见顾西野还湿漉漉地站在路边。
黑色迈巴赫停都没停,直接走了。
顾西野半屈着身体,手捂住胸腹的位置,疼得脸色发白,踉跄了几下站不稳。
车被裴妄弄下山了,手机还在车里,山路这天气连路过的车都没有。
他只能在雷雨天生生走回去。
就是不知道沈意怎么样了……
顾西野呢喃着,“对不起……”
本以为只是雷阵雨而已,下一会儿就停了,当时正在气头上,就把沈意撂在这没管。
事后想想有些后怕。
这里荒山野岭的,她一个女孩真要是遇到什么,怕是连呼救都没用。
裴妄把人带到浅水湾时,医生已经在等着了。
他用毛毯把人包得严实,医生把脉之后,又观察了一下舌苔和眼白的情况。
示意裴妄去客厅谈。
“沈小姐这病已经七年没犯过了,原本我以为她已经痊愈,没想到这次这么猝不及防,幸亏你在路上给她吃了药,情绪暂时平复下来,要不然怕是要进行心理干预了。”
穿着西装的老教授手指托了下眼镜。
裴妄打电话的时候,他在别的城市开会。
几个保镖忽然闯进会议室,二话不说的把他搀起来。
他脚都没碰地呢,就被塞进直升机带过来了。
这个雷雨天坐直升机,老教授的心脏一路狂跳,就差背过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