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随没有笑,甚至情绪也没有任何缓和,他严肃道:“你不该来。”
孟如寄以为他真吓到了,于是柔声安慰,“牧随,我有分寸的。你放心……”
“你不该一个人来!”
这也是第一次,牧随如此厉声喝止孟如寄。
给孟如寄喝得一怔。似乎身边的风都因为他而停滞了一瞬。
孟如寄看着面前的少年,却觉这些日子,不知不觉间,他眉宇间,褪去了许多初醒时的懵懂,倒多了几分意料之外的成熟,而这份成熟……有点像……
雪镜崖上,他们打照面的第一眼……
孟如寄默了片刻,她望着牧随的眼睛,没再选择以“好姐姐”的态度搪塞他,而是也正色道:“我不来他们还会骗其他人,我解决了他们,总好过以后还有别的女孩子被骗来……”
“那你怎么办?”
“我有把握……”
“你有把握为何还会受伤?”
“我……”
孟如寄闭上了嘴,她发现自己竟然,说不出过这小野人了!?
她确实受伤了……
都怪那该死的贼,打法太出其不意!让她没接住招……
孟如寄这边还在扼腕,那边牧随却在她沉默的时候伸出了手,他指尖穿过她的腰间,轻轻一揽,将她抱入了怀里。
动作果断但也轻柔。
贴近他的胸膛,孟如寄这才发现,原来牧随的心跳……竟然这么的快且乱。
“对不起……”牧随道,“我不该吼你,你别怕我。”
闻言,孟如寄心一下就软了:“牧随……”
“你……孟如寄……你下次,不要这样了。”他说着,声音似乎都带了一点哭腔,“你不要吓我。”
孟如寄一怔,她稍稍推开牧随一点。
她推开他的时候,牧随永远都不会抗拒,他顺着她的力气,与她微微拉开了距离。但一旦她不再用力,牧随绝对不会再离开哪怕一丝一毫的距离。
孟如寄歪头,打量牧随。
牧随眼眶微红,清澈的眼里,似有泪意。
孟如寄的心就像被一汪春水凝成的暖箭刺中了:“哎哟……”孟如寄的声音也软了,“我们家小随怎么还哭鼻子了……”
牧随闻言,别扭的转过了头去。
他并没有正面回答孟如寄,他喉结动了动,半天憋出一句低沉的:“你别这样了。”
“好好好。下次一定不单独行动!”孟如寄伸出小手指,“拉钩。”
牧随看了一会儿,也懵懂的伸出手,学着孟如寄的姿势,伸出了自己的小拇指。
孟如寄立即用小拇指勾上了牧随的小拇指。
指尖触碰,孟如寄笑着:“我们约定好了。”
牧随眨了眨眼睛,散去眼中湿意:“嗯。”
孟如寄笑了笑,心里想着,等回了人间,要取回内丹时候,不管牧随以前为什么要来“扒棺取丹”,她也一定要保下他的性命。
哪怕……
只是为了此时此刻……
“孟如寄。”牧随开口,他的声音已经平静下来,甚至,在孟如寄听来,他的情绪已经过快的转变为了——杀意。
“贼呢?”牧随问。
孟如寄都愣了一瞬,她下意识回答:“抓了,里面呢……”
牧随“唰”的一下就站起身来,往屋里走去。
“你来了正好,可以把他押回衙门领赏了。”孟如寄也跟着站起来,一边说话一边往屋里走,“这次也算很有收获了,通过他,倒是知道怎么在这儿用灵力了……”
孟如寄不过落后牧随两步,跟进了屋里。
然后她就呆住了……
孟如寄先前与那壮汉动手的时候,壮汉脑袋和身体直接分离,用脑袋突袭孟如寄。
打了这么多年架,斗了这么多年法,孟如寄愣是没见过这种玩法,一时看呆了。
待壮汉咬过来时,她下意识的一躲,脑袋追上来,一口啃在她脑门儿上,她当时血就流出来了,流了一脸。
孟如寄气得,捡了块石头就把那脑袋当球拍了下来。
这但凡换个别人,吓也给吓死了,但孟如寄没有,她追着那颗脑袋一顿打,脑袋一开始还在疯狂叫嚣,后来被打得也是哀叫连连。
孟如寄追累了,又把壮汉身体拖着打量,不过一眼,她就看出来了,壮汉脖子上有个无留之地的铜钱——准确的说,只有半个。
铜钱上散发着微微蓝光,用灵力一点,能看见蓝光聚集成了阵法的模样。
孟如寄当即就悟了,这无留之地的铜钱里面果然不简单,这里面有灵力,而灵力之所以能留存,是因为铜钱里面有法阵。
只要借助铜钱的法阵之力,便可驱使灵力,在无留之地使用术法。
这壮汉定是不知从哪儿知晓了这个法子,只是他用得粗糙,只会把脑袋和身体分开,然后继续用武力攻击她。
蠢得可以。
但在一堆没有灵力术法的人当中,他这个攻击的方式,也是非常的别出心裁出其不意了……
孟如寄搞清楚了情况,三下五除二,反手利用他脖子上的这个铜钱,驱使灵力,让他脑袋直接飞了回来,然后把铜钱从他脖子上摘下来,又借着这铜板,在他胸膛前一摁,稍稍施法掐诀,拈了个定身咒,便给他拖到屋里摁住了。
铜钱小,能存的灵力不多,但定个二百来斤的人还是没问题的。
摁住了壮汉,孟如寄累了,坐在门口歇一会儿,没想到这一歇还把牧随给等来了。
她心想,肯定是妙妙担心她,提前去小木屋把牧随叫了过来。
孟如寄刚醒时觉得,牧随来了也好,他可以押着这个壮汉去衙门,然后他们一起拿赏钱,这人自己交代了,前面吃了十七个人!
大罪!大贼!该死!
而现在,孟如寄跟着牧随进了屋,她一下就觉得不好了。
是真的不好了。
因为那个被她用铜钱术法摁住的贼,此时双目圆瞠,面容惊愕,唇色青紫,趴在桌上,却……呼吸全无……
“他怎么了!?”孟如寄错愕,看了眼贼,又着急的看向牧随,“你把他杀了吗!?这么快!?你怎么这么冲动!”
牧随沉着脸色:“我没动手。”
“那他是怎么死的?”孟如寄觉得离谱,“看见你吓死的吗!?”
牧随望向孟如寄,欲言又止的闭上嘴,最后默认的点了点头。
孟如寄见状只觉一阵窒息。
她再看了眼贼,身上毫无伤口,只有神色惊恐,他眼珠子死死盯住的方向,正是牧随的脸。
他好像真的是被牧随……吓死的……
孟如寄头疼的揉了揉眉心:“吃了十七个无辜的人,死不足惜!……”
牧随点头,复而又阴沉道:“便宜他了。”
“……但是!”孟如寄转折,盯着牧随,问,“死了,还能领赏钱吗?”
牧随回以沉默。
他当然不知道。
他甚至还想起,刚才在山寨上,一时没忍住,杀了两个。那两个山匪,一个提刀就砍人,看着便是横行霸道惯了,另一个帮这歹徒去集市上骗人,他们俩都是作恶多端死有余辜的人,但是……
孟如寄的问题也很关键。
他们死了……
还算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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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随与孟如寄在草棚里面,面面相觑,沉默以对。
便在这时,忽然间,桌上趴着壮汉尸首上忽然飘出来了一层层幽蓝色的光芒。这光芒与奈河之中的星星点点一模一样。
不片刻,壮汉的尸首便“呼”的一声,霎时化作一团烟雾!
孟如寄一怔,惊呼:“我的钱!”
烟雾飞出了草棚,孟如寄连忙追着跟了出去,走前还没忘了把桌上落下的那个铜板抠走。
追出屋外,孟如寄见烟雾飞到了奈河上,又急速沉下,落入奈河里,星星点点立马融入了河水之中,顺着快速流去的河水,转瞬不见。
孟如寄眼睁睁看着烟雾飘走,又举目望向极远方的奈河末端,末端的河水向天空倒流而去,最后散于天际,白日里,这倒流的河水,似云彩又似空中散落下来的丝带。
孟如寄领悟过来:“他去往生了……”
人死了,消散了,没证据了,彻底打消了她去衙门是拿钱的指望……
“哎……”
她仰头,长叹一声,感慨今天白忙活……
然而,未等孟如寄的叹息落地,刚蓝光飘过的空中,忽然又出现了一个光点。孟如寄的尾调直接翘了起来:“嗯?”
“这什么?”
随着她的疑问,光点飘到了牧随的面前,然后缓缓落下,停在地上。
光芒散去,草地上出现了三张纸和一个钱袋子。
孟如寄看看牧随又看看地上的东西:“先前在集市上听人说了一嘴,送人去往生,那人的钱财便会属于你……”孟如寄看向牧随,“这是,刚才那个歹徒的钱财吧?”
牧随心想,可能还有另外两个的也算在了一起。
但他不想把山寨上的事情告诉孟如寄,他不想,让孟如知道,他今天没有听话。
所以牧随从集市出发前就通知了衙门,让他们晚他一个时辰来抓贼,也没告诉山匪们自己的名字,只说自己明天会拿根山薯去衙门领赏钱。他还打算趁明天孟如寄不在,悄悄的去领。
如果钱少就全部换成吃的,拿回来给孟如寄。
借口就还用以前的那个借口……
如果钱多……就慢慢换,一天换一点,还可以想办法,让孟如寄误以为是自己赚到的钱……
总之,就是把明天的那些钱,悄悄的都给到孟如寄。
牧随想得很好,所以现在他直接默认了孟如寄的话。
牧随拿起了地上的纸张与钱袋。
三张纸分别写着房契、地契、卖身契。
“房契地契……看着好像就是面前的这个草棚和草棚下面这块地。”孟如寄贴在牧随的胳膊上,探头对着契纸上的图片看了又看,“没想到这地方还真是他的。他还真是客栈老板。”
牧随看了看另外一张“卖身契”,契书上画了个人像,写了个“贰”字,看着这个近乎抽象的人脸画像,孟如寄和牧随都认不出来这人。
孟如寄让牧随把这三张契书都收好,这儿的客栈和地太偏了,要来没用,但说不定能和衙门换点什么。
还剩一个钱袋子,牧随打开一看,里面竟然不是铜板,而是孟如寄自打来了无留之地,就再也没有见过的东西——银子。
一大锭银子!
孟如寄眼瞳似乎都被着银锭的光照亮了。
牧随看了一眼,随即拉起孟如寄的手,把银锭倒在了孟如寄手里:“给你。”
银锭落入掌心,沉甸甸的,光亮亮的,孟如寄从未觉得银子竟然有这么的好看!
牧随看着她这模样,嘴角跟着孟如寄的嘴角一起,扬了起来。
真好,他以后还要给她跟多钱。
孟如寄翻来覆去的把银子拿在手里打量,与刻着“无留”和“不渡”四个字的铜板不同,这个银子浑身光滑,就在底部刻了一个字“留”。
孟如寄看着,一边觉得好气一边觉得好笑:“赚铜板的就无留不渡,赚银子的就开始留了,那赚金的怕不是就能渡了?”
她骂完,顿住,然后幡然醒悟:
“金!”
孟如寄转身便要往奈河上游走:“牧随,拿你的钱,我去办点事,回头还你,你先回去!”
“不行。”牧随一把将孟如寄拉住,“钱是你的,你拿去,你去哪儿我也得去。”
见他说得坚定,孟如寄想了想:“你饿吗?”
“不饿。”
“那就一起吧!”
孟如寄顺着奈河边,带着牧随一直往上游走,及至天色渐晚,夜空中出现了繁星点点,奈河水也泛起了幽异光芒。
终于,远远的,孟如寄看见了写着“莫能渡”三个字的布幡。
熟悉的木质码头上,老熟人大绿小红似乎刚开始做他们的工,正在渡口上摆弄着他们的小马扎,还没坐下。
孟如寄想了一会儿,顿住脚步,转头盯着牧随,告诫他:
“莫能渡上,那俩双胞兄弟嘴上讨厌,待会儿要是吵了起来……”
“我杀了他们。”
“你可千万别杀了他们!”孟如寄立即打断,“牢里可没我啊。”
牧随唇角弧度微微向下,脸上写满了不悦。
孟如寄揉了揉眉心:“今天就是来问点事,别动手。”她说完,也不走,就站在原地盯着牧随,想要从他嘴里得到一个承诺。
牧随憋了许久,终于艰难的点了头。
孟如寄这才重新迈开脚步往渡口走。
牧随还是在她身后低声道:“他们会让你不开心,我不喜欢你不开心。”
“不喜欢不开心的事情多了去了,人生在世,做的事总不能全是自己开心喜欢的。”孟如寄说,“接受就好了。多想想让你开心喜欢的事。”
牧随想了一会儿:
“那我只能想你了。”
但闻此言,孟如寄脚步倏尔顿住。
牧随落后她一步,孟如寄停得突然,但牧随也没有直接撞上她,而是在她身后一寸,稳稳的停住了脚步。
接着,牧随便看到了孟如寄转过了头,她神色有异,瞥了他一眼,嘀咕了一句:“小野人上哪儿学的这些话。”
牧随歪头看孟如寄,没听懂。
孟如寄也没有解释,继续迈步走了。
上了码头,孟如寄和牧随的脚步让旧木板发出了嘎吱嘎吱的声音,大绿小红刚坐上马扎,还没摆好仰头睡觉的姿势,听见动静,他们转头看了过来。
“哼。”大绿冷笑,神色不悦,“又是你俩!”
“又来找牢饭吃么?”
不出孟如寄所料,他俩嘴里,真是吐不出好话。
孟如寄瞥了牧随一眼,但见牧随转头望着远方,似乎故意不看这边,一张冷脸,没有流露出任何情绪。
孟如寄不知道他能崩多久,只想速战速决。于是抬手就把手里的银锭露了出来。
“无留之地,拿钱说话,规矩我懂。”
“哟……”大绿阴阳怪气,“一个银锭呢。”
“多大方。”小红再接再厉,“这就想说话了?”
“我们的船票。”
“贵着呢。”
孟如寄耐着性子道:“没说买船票,我今天来只是想知道,你们的船票,渡一人,是不是需要一金?”
大绿小红互相看了一眼,大绿挑了挑眉:“那这个消息……”
小红接话:“确实是要拿钱买的。”
“需要一银。”
“可不便宜。”
孟如寄早就猜到了,渡船能回人间,那肯定多少无留之地的人都想买船票。
但集市上那么多人,都不知道这渡船船票的价格,就证明这个价格本来就不是让所有人都知道的,大家只知道很贵,但具体有多贵,没有数字。
这个数字,便成了一个特有的信息。
特别的消息,就需要特别的价格,当然要花钱。
而花了钱的人,为什么要把这个信息告诉别人?尤其是当这消息本身就很贵的时候,大家更会选择保密。
因为透露消息,就意味着透露自己“有钱”。
经历了今天的事,孟如寄大概也知道,自己为什么只能在集市上看见“穷人”了,因为当自己势单力薄的时候,“露财”就会很危险。
壮汉被杀了,他的财就归了牧随,谁有钱,谁就会成为众矢之的,被偷,被抢,甚至被杀,都有可能。
像逐流城还有那个富可敌国的城主,路人用言语都想咬下几口。
“我给你们一银。”孟如寄递出银锭,“告诉我,回人间,船票需要多少钱?”
大绿小红再次对视一眼,大绿上前,接过孟如寄手里的银锭,然后掰了两小块下来,掰下来的银锭立马变成了两颗圆滚滚的银珠子。
大绿把剩下的还给了孟如寄:“我们是实诚的人。”
“不贪你财。”
“你那是一锭是十银。”
“这一珠是一银。”
“我们收你两银珠。”
“消息说给两个人听。”
按人头收费,孟如寄觉得没毛病,她收好了剩下的银锭。
大绿瞥了两人一眼,幽幽开口:“莫能渡,渡能人。”
他的声音在渡口有些诡谲的雾气中飘散,一直望着远方的牧随闻言,耳朵微微动了动,他慢慢转过眼睛,看向雾气中的大绿小红。
小红轻声接下文,语调像是带了几分戏腔:“能人千金可买命。”
话音一落,牧随神色空茫了一瞬,脑中仿佛被什么东西锤了一下,纷乱的声音和画面再次涌现出来。
他好像听到有人在唤他,但唤的却不是他的名字。而牧随想要仔细听他们的声音,耳朵里却又只能听到混沌一片。
那些人陌生得紧,他们在他面前,似乎永远站在低几步台阶的地方。
而伴随着这些画面和声音来的,还有熟悉的头痛。
牧随甩了甩脑袋,强行将那些东西甩了出去。
而另一边孟如寄却没注意到隐忍异常的牧随,她在听到这个消息后,完全被吸引了注意力,自顾自的思考着。
“千金买命,千金?”
这两天她在集市,虽然用的钱只有铜板,但用钱的规矩她还是问清楚了的。
无留之地这儿一千文能换一银,集市因为没有需要千文才能买的东西,所以孟如寄从来没见过一银。到今天她才知道了一银是指一银珠。
而一百银能换一金。
这算一算,十万文才能换一金,而千金才能买命……
要一万万文!才能买命!
“这根本不可能!”
孟如寄算了一下,就把自己算呆了,“这换成铜板,能把你们渡河的船都压沉了!你们莫能渡定的这价格根本就不合理!”
“这可是命啊。”
答完孟如寄给过钱的问题,大绿和小红声音再次尖锐刺耳起来:“你要是觉得你的命不值千金……”
“你就别买呗!”
“那总有人值的!”
“那可不。”
孟如寄怒斥:“你们这价格,根本就不想让人买票回人间!”
“哎,肤浅!”
“短视!”
“我们可渡过人。”
“就前段时间。”
“逐流城的城主就渡了。”
“逐流城……”孟如寄多少年没吃过没钱的苦,就这短短半个月,她在关于钱财上面的口舌辩驳是完全比不过大绿小红的,只被气得在原地嘀嘀咕咕,“那是城主啊,多少人才出一个城主……”
大绿闻言,正义凌然的斥责孟如寄:“可别说机遇!”
小红跟着追击:“也别说气运。”
“那赚不到钱,总不能是钱的问题吧?”
“那一定是你的问题啊!”
“少从别人身上找借口。”
“多从自己身上找原因。”
“为什么就别人能赚钱呢?”
“怎么就合该你赚不到呢?”
这一句句,一声声,孟如寄觉得全都不对,但她一时又完全找不到反驳的话语,自己在原地被气得头昏脑胀,闹心得不行。
打那阴谋诡计的食人歹徒的时候孟如寄一点都不头疼,现在却被这赚钱的事气得心肝疼,只有在这件事上,她觉得自己可真是正儿八经的虎落平阳被犬欺!
孟如寄这边摁着太阳穴深呼吸,在渡口上踱步平复自己的心情,而另一边牧随也捂着头,在忍耐着痛苦。
小红偷偷瞥了牧随一眼,随即往后退了两步,然后倏尔发力,一头向牧随撞去,大喊着:
“我让你上次推我进奈河!”
“咚!”的一声,小红直接把陷入痛苦中的牧随一头撞出渡口的木板!
“牧随!”
孟如寄反应过来,大喊一声,立即扑上前去,一把拉住了牧随的胳膊。
而牧随比孟如寄沉,她拽住他的同时,自己也被拖出了渡桥的木板,她用脚卡住渡口木板的缝隙,这才止住了去势力,但这也让她半个身子都掉在了渡桥外面,支撑艰难。
孟如寄双手握住牧随的手,牧随的身体一大半已经掉进了奈河里,奈河水看着平静实则湍急,几乎把他人都冲着飘在水面上。
孟如寄死死勾着木板,但奈河水流力量大,一直拖着牧随,眼看着孟如寄便要拉不住了,牧随一手握住孟如寄的手腕,他望了孟如寄一眼,黑色的眼瞳神色平静又坚定,随后他一言不发,直接扯开了孟如寄的手。
“牧随!”
孟如寄只能看着牧随像一片落叶,一瞬间就被幽异又诡谲的河水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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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大家搞了几个大肥章,搞得我没有存搞了,呜呜呜呜TT
奈河水冰冷刺骨,但却又与寻常江水不同,这水湍急,却又诡异的轻盈。
牧随落入水中,被河水卷走,他在水流之中沉沉浮浮。
黑暗混沌里,河水中的星星点点光芒好像钻入了他的眼珠然后在他脑海里转换成了一幅幅画面,一道道声音。
这些都是他之前想要努力想要弄明白,但却怎么都无法弄明白的东西。
他看见了一座雪山,看见了绵延的山峰,白色的雪与黑色的裸石充满了强烈的对比。
山峰间,狭路上,刻着“逐流城”三字的巨石清晰可见。
牧随感觉自己像一片雪花,被狂风卷着,穿过了逐流城的巨石,又穿过了山门,一路经过蜿蜒的山路,飘向雪山之巅一座隐于白雪与山石间的大殿。
大殿主座高高在上,主座右手的位置上,放着一枚金印,彰显权威,而在主座之下,许多人颔首而拜,他们唤他的声音,他也终于听清了。
“主上。”
“城主。”
“千山君……”
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恭敬的俯首在他身前,告诉他:“主上,逐流城已得千金……”
颠倒中,迷离里,被河水席卷的混乱褪去,牧随在沉浮间稳住了身形,宛如夜空的河水里,他睁开了眼睛。
眼中再无混沌困惑。
他全都……
想起来了!
而另一边,孟如寄趴在渡口上,望着牧随被奈河卷走,她立即反应过来,努力撑起身体,站起来,抢了渡口边的竹竿,想学上次大绿薅小红一样,把牧随薅回来。
但当她伸出竹竿的时候,牧随已经没有用手来抓了,他顺着河水飘走。
孟如寄心中惊惶,认定牧随定是不会水的,于是抓着竹竿,顺着奈河便往下游飞奔而去。
离开之前,孟如寄看也没有看那小红一眼,但却给他留下了一句话:
“他若回不来,你也留不下。”
小红闻言,定在原地,不知为何,他倏尔浑身起了一阵寒颤,他望着孟如寄拿着长竹竿远去的背影陷入了沉默。
旁边的大绿无语的问他:“你干什么?”
小红满头是汗:“我冲动了。”
“招惹那女子便算了……”
“我只是想吓他,没想到那么容易……”
“这男子长得像谁,上次他们走后你不是也犯嘀咕吗……”
“不能吧……我们亲自把他送上船的啊。这才多少日子,还能回来?”
大绿也望着孟如寄追去的方向奇怪呢喃:“对呀,没听说有人来第二次啊……”
而事实上,牧随的确!
第!二!次!了!
牧随拼着所有力气,寻得一处水流稍缓之地,艰难的从奈河里,扒着石头,爬上了岸边。
他浑身湿透,混杂着奇异光芒的水珠从他头上滴落下来。
他再也支撑不住被河水带去所有力气的身体,疲惫的躺在了河岸边。
奈河水能送人往生,没想到,还能送回他消失的记忆。
他想起来了!
全都想起来了……
无留之地,逐流城主,财可累千山,人称千山君,这便是他的身份!
千金买命,他确然!
一次了!
他来过莫能渡,上过渡河舟,回去了他一直想回去的人间。甚至!他终于拿到了那颗梦寐以求的,传说中的,拥有创世之力的内丹!
牧随思及至此,探手摁住自己丹田的位置,敏锐的捕捉到了那与之前不同的存在,他确保自己离开无留之地那些回忆,并不是他疯了在做梦后……牧随又狠又无力的握拳捶了一下这无留之地该死的土壤。
他竟然又一次来到了这个无留之地!
又一次!
“迷途者。”
牧随倏尔想起,曾经有人以这三个字,给他批命。
牧随当时已然是逐流城主,马上便可富有千金,足以买命。他对自己的过去,未来,都清晰不已,他比谁都清楚,自己从何来,要去何处。
可现在……
这无留之地,来了又走,走了又来,来来回回,鬼打墙一般,牧随真觉自己便是那命中的“迷途者”,永远被命运囚困于生死之间的迷宫中。
可恨……
而此时此刻,更加可恨的是,他腹中还传来了不可遏制的“咕咕”声。
在奈河水里折腾了许久,他身体的能量在迅速的流失,饥饿再次侵占他的所有感官,他恨不能要吃下这地上的土来充饥。
但与此同时,丹田处,那颗温热的内丹却也在散发着它独有的力量,维持着他最后的理智。
牧随屏气凝息,想要调动更多内丹的灵力来供自己使用,但奇怪的是,除了堪堪能维系他理智的那一份灵力在被他身体毫无知觉的用着,牧随便再无法调动更多的力量了。
就像望着一片汪洋大海,但他却只能取一捧掌心水来使用。
这不应该。
难道是这内丹有特殊的使用方法……
“牧随!牧随!”
忽然远方传来几声急促的呼喊,牧随转头,看向空中,但见孟如寄踩着被掰了两块的银锭,御着一个阵法,“呼”的一声从他头顶上飞了过去。
牧随:“……”
疲惫和饥饿缠绕着牧随,他浑身上下的肌肉是发不出一点力气,包括他的声带。